舅舅在電話那頭說，他擔心我母親的身體。
最近，我時常夢到母親，夢裏還是那個情景：水在蒸著饅頭的鍋裏沸騰，熱氣從縫隙裏擠出來，小小的廚房裏煙霧繚繞。母親蹲下來，握著我的手，一邊安慰著說吃完飯就帶我去縣城看醫生，一邊還用手背擦下自己的眼淚。
這是我三歲時留下的記憶，依稀記得這樣的場景。我小時候身體羸弱，時常生病，母親為此流淚，甚至還受過傷。記得有一次我高燒不退，吃過退燒藥卻不見好，母親點燃白酒，用手蘸著酒火擦拭我的頭部、手腳心。第二天我醒來，母親說她一夜沒合眼，她的大拇指受傷了，因我半夜呼吸中斷，她的大拇指伸進我口腔壓舌根，另一只手掐我的人中穴，我才喘上氣來。母親那根被我咬傷的大拇指，指甲蓋掉了，後來長出了新的，到現在還奇形怪狀。
其實，母親是一位堅強的人，是個不輕易掉淚的人。她是家中的老大，年少時就去生產隊幹體力活，為了一家六口人掙工分，替勤勞的外公分擔生活重擔。母親是大女兒，考上高中也只能放棄，早早嫁人，和一窮二白的父親結婚。母親沒有公公也沒有婆婆在身邊幫忙，一個人在家照管我們兄妹三人，下地勞動，還要養豬，也養過牛羊。雖然年青時動過手術，體力較弱，但幹體力活也沒輸給別人。為了省錢，自己學會理發，我們從小到大都是母親理的發；為了省錢，自己學會裁縫，苦於沒有縫紉機，有時去別人家借縫紉機縫制衣服，實在借不到就手工裁剪用針線縫制；為了省錢，甚至都學會打肌肉針；要強的母親辦過商店，卻因種種原因而關門；也堅持寫日記卻因生活的煩惱而最終放棄。村裏誰家買賣東西不會算賬，請我母親幫忙，她能口算快速得出結果。
父親在煤礦下礦井掙錢，養一大家子也不容易。父親三歲慈父見背、母親改嫁，後來從軍轉業，常年在煤礦工作。父親吃了不少苦，心地善良卻想法簡單，幹活很多卻吃虧不少，對生活缺少計劃，因此常與母親的想法發生衝突。母親因此暗自啜泣，還帶著我和哥哥到親戚家訴說辛酸，說著說著眼淚就颼颼地往下掉，流下的是心酸的淚。親戚勸母親一走了之，離開沒有希望的家庭去改嫁，但母親總說放不下我和哥哥。
六一兒童節，孩子愉快地參加學校的慶祝活動。天空瓦藍瓦藍的，路邊的花兒姹紫嫣紅，很天真地綻放，我和哥哥卻像往常一樣去公路邊的楊樹上捉知了，或笨手笨腳地給割麥子的父母熱飯、送飯，因為我們買不起學校統一的服裝，不能參加鎮上的兒童節目匯演。母親知道我們委屈，從麥地裏趕回家做飯，在村子的拐角處找到我們，帶我們回家吃飯。經過十字路口的小賣部時，她給我們兄弟倆買了冰棍，我看到她在抹眼淚，我現在知道那是苦澀的淚。
我從別人口中得知，母親在小學、初中時學習成績在鎮上一直都是名列前茅。我經常想，這對母親而言是多麼可惜。也許正因為母親的遺憾，小學時的我除了在校學習，在家母親也經常輔導我。還好我沒有辜負母親的期望，一直名列前茅。這算是對母親遺憾的一種彌補和她辛勞付出的一種回報。
我取得優異成績，母親一高興就說，在我哥哥出生一年後，她生了一個兒子，不幸兩個月便夭折了。她整日以淚洗面。有一天夜裏她做夢，夢到一個人對她說：“不要哭了，不要哭了，你還會生個兒子，而且還是個好兒子。”每當我聽她說這個夢的時候，甚至到現在，我還有哭的衝動。
中考結束後，考慮到家裏並不富裕，別人勸我讀中專。但母親不同意，因為在母親心中，兒子好不容易取得好成績，能上縣一中火箭班，怎能因經濟困難就放棄。於是，父母東借西湊，我才順利上了高中。當時哥哥也在讀中專，可想而知他那個時候日子有多艱苦。
高一中期考試，年級第三，期末考試是年級第一，我終於獲得了免學費的資格。當我知道自己的名次後，特別興奮，因為在我們縣一中取得這樣的名次就表示我奪得了全縣第一。於是我第一次去話吧打電話給母親，告訴她這個令人自豪的消息。後來，我聽母親說，當她知道這個消息時，那天去溝裏給牛背草、爬坡都特別有勁兒，當她到了溝畔，將草放在一旁休息的時候還流了眼淚，那是激動的淚。但母親當時的喜悅，做兒子的我不能全然體會……
高二下學期，我因長期食用從家帶的食物，導致身體徹底垮了，感冒反復發作還引發了鼻竇炎，經常頭疼、流鼻血，晚上又是渾身發冷。“屋漏偏逢連夜雨”，母親得知我生病後，專程來縣城看我，我卻不小心滑到，頭重重地磕到了大鐵門上，當時流了很多血。母親見狀，急忙拉著我去附近的門診包紮。醫生要求母親去縣醫院買破傷風疫苗，她二話沒說就出發，大概一個小時後她回到門診時滿頭大汗。那時正值北方寒九天，母親跑去醫院路上還滑倒了，去縣醫院來回要三四公裏路，真是苦了她。她央求醫生一定要把我的傷口處理幹凈、包紮好，不要留下後遺癥，還不停自責、流淚，怪自己不該來看我，那是悔恨的淚。
那年冬天很難熬，我頭痛不止，再也不喜歡曾經迷戀的理化題，不想動腦計算。於是在高三分科前，我意願選文科。母親說聽我的，只要我喜歡，於是不顧親戚善意的提醒，我以年級文科第一的成績，進了文科火箭班。當時魯老師當著母親的面，叮囑我要努力學習，上一屆文科狀元的成績超過了清華錄取分數線24分，魯老師希望我也能取得這樣的榮譽。可惜我高三沒能把握好自己的感情，心猿意馬。幸虧高考前兩個月，母親聽說了我的“不良”表現，到學校提醒我，將我從當時迷亂的感情中解救出來。
我母親就是這樣一個普通的農民，但她是偉大的。我之所以能上大學，包括我工作後吃苦耐勞的習慣，我母親付出了不少心血，我就是我母親最大的功勞，我母親能將我養育成人，這是最大的恩情。母親受過的苦、流過的淚，我都銘記在心，母親安康也是我最大的心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