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大全夢見雞皮

頻道:解夢 日期: 瀏覽:1

我不知道他們瘋了還是我太正常,和熱衷研究外星人的朋友在一起我不思考外星人的存在是不現實的,我感覺我們正在打破某些界線,期待著天外來客的光臨。

以下為《人物》小說課優秀作業系列的第八篇小說選登:

文|石沈

1

我上小學的時候,學校有兩個門,東門和西門。西門比較大,寬闊,學校的宿舍就在西門邊,稍有資歷的老師都在那分到了宿舍。我的同桌小路就住這裏,她媽是我們的英語老師,也因此周末不得不去各個老師家補課。我通常走東門,五六分鐘就能走進院門,我常對著門口站崗的兵哥哥敬禮,他們的崗亭上寫著「士兵嚴肅,不容侵犯」,他們並不會向我回禮,但是會偷偷衝我擠擠眼。我住在海軍部隊家屬院,聽起來很光榮,但其實是個秘密。部隊的地址不能隨便泄露,每天晚上在院子裏遛彎長達一小時的前司令有一次神神秘秘地跟正在玩地道戰遊戲的小孩們說。我們都很信服,畢竟常常出海的父親們就像院子的遊客,十天半月回來遊覽一番,看看各自的孩子是不是缺胳膊少了腿便又離開了,曾經的司令在我們眼中是最大的人物。從學校東門出來的,還有旁邊南山嶺的學生。南山嶺是個外來人口聚集的村子,搖搖欲墜地駐紮在這座小城的邊緣地帶,居民都是東三省地區南下務工的人,多數拖家帶口而來,他們的孩子也就借讀於城市最西端的我們這所小學。南山嶺的學生們沒有一個好惹的,夏天個個都汗津津、臭烘烘,眼神裏多少帶點兇狠。

王權是南山嶺眾兄弟姐妹裏的大哥,個子不高但是夠壯,據說是從小幫家裏劈柴練出來的,我們冬天燒暖氣,沒有他的體魄也是無可奈何。王權上了兩年四年級了,腦袋裏除了打架和炸雞皮沒別的,冬天就算掛著鼻涕也能隨時揮舞著拳頭嚇得五年級的男生掏錢給他買20串炸雞皮。雖然我和王權來自不同的大院,但是坐前後桌產生了深厚的同窗之誼。我雖然也覺得他腦子有點笨,但是他打架的時候眼神裏有一種孤勇,我相信他的世界裏一定有某些我不知道的秘密。我們常一起找老祁買刨冰。同住南山嶺,王權對老祁倒是畢恭畢敬。忘了從二年級還是三年級開始,老祁就在學校東門口賣刨冰。他的刨冰不是夜市那種現做的,據他說是因為學校門口的土路灰塵太大不幹凈,他每天做好足夠的 刨冰,放在他的保溫桶裏騎車馱過來,融化了些許的刨冰沒有銳利堅硬的冰碴子,口感綿密沁人心脾,起初我都不敢相信老祁這樣看上去木訥,甚至有點不食人間煙火的中年男人竟能做出這樣的美味。老祁的冰桶放在今天來看可以說是高級灰色的,放在他那輛雖舊但是一塵不染的三輪車上顯得亮堂堂的。桶的內壁則是奶油白色的,裏面通常盛放著滿滿當當一大桶粉紅色的刨冰,春天大塊的草莓顆粒分明看得清果肉纖維分布的紋理,盛夏的時候切得工整方正的西瓜滲出汁水和刨冰的顏色曖昧不清。通常放學的時候天氣已經不太熱了,距離學校十幾公裏的海洋對我們這個北方的小城顯然起了很大的作用,但是每次老祁打開厚厚的棉絮下面冰桶的蓋子的時候,涼氣鉆到我的每根頭發絲中間,我都不由自主地閉上眼睛,仿佛電視廣告裏的男演員嗅到漂亮女孩的發香。「這傻小子......」老祁右手戴著粗線白手套,裸露的左手攥著一杯炒冰,手腕輕輕磕了我一下。「嘿,這味兒太好聞了!你再給我多裝點唄。」我像往常一樣裝作沒有看到他只有四根手指的左手,衝老祁挑了挑眉毛,笑得應該很諂媚。「小王八蛋,你自己看這還能裝嗎?都堆成山了。」的確,我隨即一口咬下去,冰山少了大半截,我嘴裏被冰得沒了知覺,還是大叫「這回能裝了!」老祁一勺子扣上來,我心滿意足地從他手裏接過被裝得滿滿當當的塑料杯,把兜裏的五毛錢扔進灰色冰桶前面的紙盒子裏,嘿嘿一笑,扭頭就走。我聽見老祁在我身後呵呵笑了兩聲。不止我一人,幾乎所有男生在老祁那買刨冰都耍這一套,老祁也從來不拒絕誰,嘴上罵我們所有人臭小子。大多數女生不好意思這樣,但是我親眼見老祁給女生裝炒冰的時候壓得特別瓷實,好像生怕賣不完化了。

2

有一天英語課,王權教我他新研究出的畫骷髏頭的方法,只要畫一個倒三角的輪廓,兩個洞代表眼睛,然後根據個人的喜好畫上鼻孔和牙齒。「還挺像的......但是畫出來有點像我們上周看的電影裏的外星人啊」,我歪頭小聲跟他說。他輕描淡寫地說:「你多練練找找感覺。」於是我低頭努力練習,畫了兩頁骷髏頭,還準備繼續搞點創作的時候,本子突然被抽走了,「Great!上課不聽講,在這畫ET。」繆老師居高臨下用眼睛斜著我,右手捏著滿是各種款式的骷髏頭這頁紙,把本子抖地嘩啦啦響。我趕緊低下頭,瞟見小路在我旁邊坐得筆直,也在斜眼瞅我。繆老師像收到了根本毫無興趣的傳單,輕蔑地掃了一眼我的本子,好像在確認那些滑稽的骷髏頭跟小路沒什麼關系,就把我的本子甩到了地上,同時又瞪了我一眼。我驚異於她能同時做出那麼多令人印象深刻的表情。繆老師轉身往講臺走去,「李小平和王權上課畫畫,到最後一排站著去」。我懊惱地轉頭看小路,意思是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你媽過來了。「你又不是沒被她逮著過,提醒你我也得挨罵」,我猜小路既不耐煩又怕事的輕聲嘀咕傳達的是這個意思。繆老師是小路的媽,但由於天性比較厲害且吃軟不吃硬,和班主任老趙不太對付,竟然讓孩子吃虧落得和我當同桌的下場。復述這話時小路的表情似笑非笑,我不太明白我是怎麼能在老師之間的恩怨中插上一腳的,有一種被利用了的感覺。我和王權踢裏趿拉地從狹窄的桌椅裏擠出來,走到了教室最後,對視了一眼。「還不如讓咱倆出去罰站,還能早點去找老祁買刨冰」,我小聲說。「她咋知道是我教你畫的?」聽他發問,我指了指王權畫滿了骷髏頭的手臂,再次相信了他大概真的有點傻。

「說到吃刨冰,你註意過老祁的手指頭沒?」

「看見了,沒有大拇指!」

「你知道是咋弄的嗎?」王權忽然變得有點神秘,我隱隱覺得有什麼東西要從他身後的陰影裏跳出來似的。

「不知道,天生殘疾?」「切,根本不是。他是年輕的時候好賭欠了很多錢,手指頭被債主給剁了。」王權看上去很無所謂,好像根本沒有把這當回事。可我聽到這句話感覺像是有一坨毛毛蟲砸到了頭上,趕緊用力甩了甩頭。我的腦海裏浮現了他握著堆成山丘的刨冰杯子的手,幹燥厚實的手掌連接著四根粗糙但稱得上修長的手指,指甲幹凈——和我的比起來,因為並不醜陋,這只手盡管少了大拇指也沒有那麼駭人。

「你怎麼知道?」「南山嶺這樣的人多著呢。」王權像第一次見我一樣看了我一眼。

3

放學了,繆老師離開教室前還不忘劈頭蓋臉地罵了我倆一頓,以「別讓小路跟你們整這些歪門邪道」結尾。「悍婦。活該離婚。」我的肚子裏翻騰了幾下,臉上卻抑制不住地發熱,只能憤憤地想。繆老師在兩年前離婚了,三年級開始學英語,我媽認為英語很重要,要好好巴結一下老師,於是讓我找小路要來繆老師的手機號,打了一通長長的電話,希望她能多多照顧我,甚至帶我一起登門拜訪,拎了一箱牛奶和一條中華煙——結果家裏並沒有男主人。繆老師還是很豪爽地收下了煙,「我自己抽。」我媽覺得女老師抽煙是件很見不得人卻又很值得宣傳的事,有合適的機會便要拿出來講,我卻從沒在繆老師身上聞到過煙味。我問過小路怎麼從來沒說過她爸媽離婚了,「我每天都能見著他倆,感覺和以前沒什麼兩樣。」她說。也是,小路的爹老路也是我們學校的老師,教體育,可以算得上高大威猛,體育課上並不怎麼管我們,每次圍著操場跑兩圈之後馬上就地解散,他有時候和我們一起打籃球,有一次把王權撞得摔到地上,整個右膝蓋血淋淋的,老路趕緊把他背到醫務室,我們幾個男生在後面跟著跑,聽見老路不斷對王權道歉「對不起啊,老師不是故意的,跑得剎不住車了」。王權瘸了一個月,後來體育課上,路老師不怎麼和我們一起玩了,常常坐在樓梯上抽煙,有時候不見蹤影。王權有一次跟我說,老路撞到他身上的時候那股狠勁就像要跟他魚死網破一樣,根本不是什麼不小心。他的胖臉上寫滿了憤怒和委屈,我白了他一眼,路老師跟你又沒有仇,這麼大個兒的人摔一下怎麼了。至於繆老師和路老師兩人為什麼離婚,我媽好像沒打聽出來。盡管繆老師脾氣大、離了婚還抽煙,我媽似乎還是對她有種莫名的好感,常常以打聽我在學校表現為由給她打電話,繆老師也從不拒絕,兩人聊上半小時是常有的事,而我在學校的表現在其中的比重少到讓我媽忘記教訓我,我也就很祝福她倆的友誼。這陣子我媽熱衷於當紅娘,常常給部隊的年輕男女牽線搭橋,她的這份興趣在繆老師身上也能得到釋放,「女人一個人又要帶孩子又要工作不容易,尤其是你當老師的,身體累就算了,心理負擔也重,得趕緊找個人跟你作伴啊。」這種話我在我媽的電話前聽過多次,要是現在還有接線員,估計都能把她的話倒背如流。繆老師似乎也沒有拒絕我媽的意思,有一次我媽帶上我去參加飯局,我一進門嚇壞了。繆老師穿著在學校的公開課上穿過的一身西裝套裙,頭發上布滿了非常有規律的、像小寫字母a的卷。旁邊坐著趙叔叔,是我爸的同事,前兩年工作上出差出了車禍,他妻子當場身亡了,他面部挫傷,一條腿骨折,腦震蕩,在醫院躺了三個月。但是由於是公務出差而他私自帶了家屬,單位給的補償很少。我記得我爸媽有一陣天天去醫院看他,甚至有兩天晚上都沒有回家。再後來我媽和別人壓低聲音的閑聊裏,那時候趙叔叔好像想自殺,於是院裏各家輪流去看護、開導他,還特意派人回他南方老家把他父母接過來守著他,想自殺是絕不可能的。他看起來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除了右邊臉頰上的一道極力想要隱身的傷疤。趙叔叔畢恭畢敬地坐在繆老師旁邊,兩個人你給我夾菜,我給你倒茶。我把這場景描述給小路聽,她大發雷霆,把我的胳膊都掐紫了。

4

小路像往常一樣,中午跟我和王權去買刨冰吃,還沒走到老祁的小車前面,就看到他手忙腳亂地把煙滅了。「多給點兒,今天被繆老師罰了,氣死我了。」王權很不忿。「繆老師?」

「是啊。怎麼了?」

「沒啥,感覺這個姓挺特別。英語老師?」「你怎麼知道?」小路搶在我前面發問。「聽你們之前說過。」

「你不知道繆老師還是她媽呢吧!」我用下巴朝小路的方向晃了下。「喲,是嗎。當老師的孩子挺辛苦的吧?」小路低頭沒說話。「當那個母老虎的孩子當然辛苦了!」我搶著說。「你這孩子,不能這麼說老師。」老祁竟然倒戈相向。我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低頭接過老祁托在手掌上的沙冰,「你怎麼沒有大拇指?」我脫口而出,立刻後悔了。

老祁怔了一下,我突然很怕他會哭。

「嗨,事故。」他的嗓子幹幹的。「哦,我就說嘛!」我松了一口氣,仿佛看到他骨骼明確的斷指處長出了一根新手指。「怎麼?」我第一次在老祁那張長期保持笑容而制造出了幾條自然的褶皺的臉上看到了疑惑的神態。「他!李小平說你是外星人所以只有四根手指!」王權突然大聲說。我嚇了一跳,比老祁更迷惑地扭頭看王權。

老祁大笑,「這小子,太有想象力了。」

「你怎麼亂說啊?我什麼時候說他是外星人了!」我們仨打算一起去我家那個院子裏的老防空洞「探險」,回去的路上我質問王權。「總不能讓你說他是賭博被切了手指啊。」「那也是你說的,你肯定瞎編的吧。怕我跟老祁說了他揍你。」

「他也會揍人?」老祁雖然個子挺高,但是塊頭確實不大。盡管我們一直叫他老祁,他的實際年輕卻也不得而知,看上去和我經常見到的中年人沒有什麼差別,如果用在學校剛剛學到的詞語,也許可以說面容比我爸更「滄桑」一點。王權雖然跟我們一樣四年級,但是年齡卻要大三歲,吃得多又不愛動腦,膘肥體壯,仿佛能輕易把老祁那輛小三輪車掀個跟頭。「我看,老祁的手真的有點像外星人。」我和王權爭執的時候,小路忽然說。王權爆發出了一陣大笑。「而且,你真的告訴過他,我媽是我們的英語老師?」見我搖頭,小路的語氣更肯定了。「那他是怎麼知道的?誰會跟他說這種無聊的事?他一定是外星人才會知道這些!」我有點懵了,但還保持著一絲理智。「外星人......來我們這小地方賣刨冰?為啥?」雖然我認為我提出了一個笑話,但是王權竟不笑了,露出少有的思考的表情。我不知道他們瘋了還是我太正常,和熱衷研究外星人的朋友在一起我不思考外星人的存在是不現實的,我感覺我們正在打破某些界線,期待著天外來客的光臨。

我們三人神色凝重地討論了一路。當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夢見老祁把右手一直戴著的白手套摘掉了,那只手也缺少了拇指。我問他你是不是外星人,外星人才只有四根手指。老祁還是笑著,伸手把頭頂的黑色鴨舌帽也摘了,露出了一個光滑的頭頂,上面有兩個可怖的觸角。「你怎麼長得不像ET?」我在夢裏沈著冷靜。老祁又呵呵呵地笑了:「外星人本來就不是那個樣子。」第二天我起床晚了,飛奔出門,碰到了和我一樣往學校跑去的王權。我抓住他的袖子說,老祁給我托夢了,他真的是外星人,並把通常都不會記得的夢境向王權復述了一遍。「他還有觸角?看來是真的了......」我倆一起失魂落魄地進了教室,小路正趴在桌上看書。「別看了,」我把小路的書扒拉到一邊,「老祁好像真的是外星人。」

5

我們決定去問老祁,他脾氣很好,但是關於他是外星人這件事絕對是個秘密,就這樣泄露了天機會發生什麼可怕的事情我們都難以想象。小路說,讓老路陪我們去。「路老師怎麼會對這種事感興趣呢......」,王權看上去有意阻攔。我爸就喜歡這種怪事!不然也不會和我媽這種人結婚......小路仿佛很有信心,跑出了教室。下午有一節體育課,快下課的時候,小路真的拉著路老師過來叫我和王權。我倆很緊張,而路老師似乎也有什麼難言之隱般眉頭緊鎖著。我們一起往東門方向走去,路老師一句話都沒說,我覺得正常的老師都不應該在這種時刻沈默,於是說,讓您跟我們一起幹這種事感覺不太好。小路瞪了我一眼,她爸眉頭皺得更緊了,「這也是我的事。」我和王權驚訝地對視一眼,沒想到路老師也是外星人迷啊。我不再說話了,四個人氣氛凝重地走出了校門。老祁正在抽煙,看見我們來了很高興,「又被我逮著逃課出來買吃的.....」話沒說完,大概看到了陌生的大人,他眼神裏仿佛蒙上了迷霧。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小路開口用那種上課回答問題的甜美嗓音說:「祁叔叔,我們覺得你可能是外星人,不敢確定,特意來問問你。」我緊張得攥緊了拳頭,很怕她問出這句話,天上會忽然來一架UFO,把老祁,連同他的刨冰都一並吸走了。可是,老祁就好像沒聽到一樣,直勾勾地看著老路,問:「路老師,您怎麼來了?」我們仨站在這兩人旁邊面面相覷,我久違地在小路臉上看到了疑惑不解的童真表情,而我自己非常討厭這種當小孩兒的感覺。路老師讓我們先走,他有事要單獨和老祁談談。我那時雖然是孩子,但是也意識到了路老師根本不是什麼外星人愛好者。小路承認,她也根本不是這樣告訴她爸的。「我在我家裏見過老祁。我本來應該去上小提琴課,老師臨時有事提前下課了,我到家的時候看見我媽和一個男的坐在沙發上,仔細一看竟然是老祁。我媽說讓他來家裏送點冰塊。我從來沒見過我媽喝任何不是從熱水壺裏倒的水,而且老祁臨走把你媽帶來的中華煙給他帶上了。我告訴我爸了,我爸說他可能知道那是誰,我讓他跟我來看看。沒想到,他們真的認識。」我和王權為了防止小路跟著,還有十分鐘放學的時候就溜出學校了。可是老祁已經不在那了。「他和老路搶繆老師,現在找個地方單挑去了。」王權很確信。繆老師竟然這麼搶手,我實在不願意相信,畢竟趙叔叔在繆老師的殷切招呼下都沒有再跟我媽提過這事。但是這似乎是唯一合理的解釋。

「要不去你們村找找他吧!」

6

雖然叫南山嶺,但實際上是個虛張聲勢的名字,南山嶺沒有山,只有幾個土丘,土丘上有青灰色的草皮,下面則堆滿了垃圾,旁邊有幾乎可以稱得上連綿的十幾排平房。每排的排頭排尾各有幾棵柳樹。我從沒見過在盛夏時節還這樣光禿灰暗的柳樹,沒有隨風搖曳的嫩綠的枝丫,仿佛長在這裏的樹都比河邊的柳樹生活艱苦。所有房子的屋頂都鋪著藍色瓦楞,有些似乎為了防漏水加了幾層,用石頭壓住,本就矮小的平房看起來不堪重負般長滿了裂痕。除了每家每戶門的材質和顏色略有不同以及門外晾的衣服在主人看來有辨識度,這些房子基本上是千篇一律。盡管南山嶺就在我們院旁邊,但我還是第一次走進來。王權也不知道老祁住哪間房,據說他從沒在村裏碰見過老祁。我們漫無目的地在房屋的間隔裏穿梭尋找,發現老祁的三輪車停在最裏面那排房子前的柳樹下。我們跑過去,沒人。但是有一件房門口擺著一臺隆隆作響的機器,我以為是誰家的洗衣機在洗衣服,王權卻拽著我走過去,「不像洗衣機,感覺是冰櫃!」我一下緊張起來,和王權一起躡手躡腳靠近那臺可疑的機器。果然,西瓜味的冰桶就在後面,這是老祁的冰櫃!冰櫃旁邊的門緊閉著,但是大開的窗戶傳出了老祁說話的聲音。我和王權屏住呼吸,蹲在窗戶下面。「當初苗苗給我寫信說要和你結婚,其實我松了一口氣,我當然希望你們過得好,可是你對她動了粗,按她的性格,肯定要和你鬧離婚。沒有幸災樂禍的意思,我承認我回來是還想著她,但是我現在這個情況,也只能偶爾去看看她,別的也不想了。沒能走到一起,是我命不好,我們沒有緣分。」路老師的聲音響起,王權冷不丁打了個寒顫。「那件事是我不對,也沒指望她能原諒我。她現在經常去相親,你知道嗎?就那個整天去找你吃刨冰的李小平他媽,喜歡幹這種牽線搭橋的事兒。」他的語氣聽起來有些傷感,我也因為突然被提起大名兒嚇了一跳。「我知道。」老祁的聲音很平靜,「她要能再找個部隊的,條件比你也強多了,就是你女兒,心裏不定多難受呢。」我想到了小路下午對我們講那段話時的眼神,有點茫然,有點不解,語氣卻滿是不在乎。「她啊......有什麼事她也不跟我說,也不跟她媽說,整天和幾個小男生瘋玩。當父母真難啊,自己的事都管不好,經濟條件也不怎麼樣。她媽畢竟還是英語老師,能輔導功課,我是個體育老師,小時候陪她跑來跑去還行,現在大了,除了跟孩子說幾句自己都不信的大道理,別的什麼都教不了她。我們對不起這孩子啊。」「也別這麼說,我看你孩子跟你挺親的,就去你家一會,被孩子看見了,不是立馬轉頭就通知你了嗎......」屋裏沈默了一會。路老師說:「咱倆能這麼聊聊挺好,疙瘩都解開了。我不打擾你了,以後多聊聊。」我和王權各自沈浸在偷聽的對話帶來的震驚裏,一晃神,門已經開了。路老師走出來,看見了我們準備逃跑的姿勢。看躲不掉,我倆也就松軟下來,哐當坐在了地上。「小路沒跟著你們過來?」我搖搖頭,路老師走了。老祁聽聲音出了門,看見我倆呆坐著,沒說話,轉身從屋裏拿了兩個杯子出來,打開他的冰桶,裝了滿滿兩杯刨冰遞給我們。我盯著他的右手,為了緩解尷尬而口不擇言:「你還沒回答小路的問題呢。」「什麼問題?」他楞住了。我本想說算了。他忽然開口了。「外星人是吧?我怎麼可能是外星人。我這手啊,是工傷。」說著把脫去手套的右手在我面前揮了揮,五根手指都健在。「我不是外星人,讓你們失望了。但是我見過外星人。我見過的那個外星人啊,真的只有四根手指頭,我看著還挺親切的。就在後面土丘看見的,我三輪車旁邊的柳樹那,看見沒,它就是從那消失了的。你們和我一起在這等等,說不定它會再來的。」

7

外星人?我不是,但我可能見過。不是在火車行駛過的一片荒野或者開闊的淺灘,甚至不是在電影裏那樣的深夜裏。一天早晨,我去菜市場買西瓜回來,村民都出去打工了,南山嶺很安靜的,我抱著一個大西瓜,手裏還拎著幾包白砂糖和中午我要吃的蔬菜。我走到兩排房子中間的被看作南山嶺的分隔符的土丘時,忽然覺得微風吹來,在夏天的上午舒服極了。隨後我看到一個光溜溜的「人」在那一小片雜亂的空地上,跳舞。說它是人,是因為他和我們一樣有頭、四肢,但是那顆頭顱很小,四肢很長,跳舞的樣子像風吹過的柳樹。不是我們城市裏被曬得蔫嗒嗒的那種,而是夏天的西湖邊上,成排的、光潔、濕潤,風一吹就柔柔地搖擺起來的一棵柳樹。我抱著一個大西瓜,看著那個外星人跳著一種流動的舞的樣子,腦子裏忽然浮現出苗苗以前跟我一起去遊泳的樣子,她在水裏像一條小金魚,手腳沒什麼大動作,但是卻安靜飛快地向前遊去。好像隨時都可以從我身邊悄悄流走一樣,那時候我就知道,我抓不住她的。我一定是發怔了,人在這種時候都很醒目的,和你在課堂上走神總能被老師發現一樣。那個「人」發現靈魂四處遊走的我了,它停止跳舞,一雙烏黑的亮晶晶的眼睛看向我,我看不懂它的表情,如果以人類的解讀方式,它的眼神一定是在訴說恐懼。我一下子緊張起來,不知道它會對我做什麼,也不知道我要跟它說點什麼。如果我今天早點起床,也許這會兒已經用那臺和削去了我的手指的機器差不多的刨冰機做好了刨冰,那我就可以請它吃上一杯,像我每天都在做的那樣,也許能順利贏得它的好感。可惜,它向著與我相反的方向快速離去了,它走路也是柔柔的,像是一團被揉捏得恰到好處的雲。我不知道是不是應該采取什麼行動,於是就像我一直以來習慣的那樣,像苗苗走的時候,包括後來我的幾個女朋友走的時候那樣,什麼都沒有做,只是註視著它走了。它走了大概一百米,忽然轉過身,衝我揮了揮手,它的胳膊那樣修長,我又感受到了一陣有海水氣息的微風。我長到這個年紀,沒有什麼本事,只有視力極佳,還沒受傷的時候參加過飛行員的測試,視力2.0,可惜有色弱,沒能成為飛行員。後來沒多久我就負了工傷,也就沒那麼不甘心了。我看到它和我一樣,揮舞著的右手上只有四根手指。它還是走了,我呆站了一會也回去了。我從門口的冰櫃抱出昨天凍上的冰塊,開始準備刨冰。一會兒,我就要騎著那輛破三輪車,馱著一桶刨冰去小學東門,只是為了去看看苗苗的孩子,那個曾經有可能屬於我的孩子。

本文為人物【像小說家一樣寫作】系列課程雙雪濤學員優秀作業。

導師點評

外星人的這個點,用得不錯,也就是結尾部分,可以說是挺精妙。問題是語言比較一般,懸念沒有制造起來。前面的部分寫得瑣碎了,不夠凝練,人物比較紛雜,似乎沒有形成合力,但是分散了讀者的註意力。因為篇幅的限制,我覺得還是應該想得更清楚些,精準地運用自己的字數,抓住讀者,這點上可惜了,但是我感覺這個作者還是挺有潛力,也許可以寫更長篇幅的東西,甚至是長篇,前提還是要錘煉自己的語言,某某大笑說,這種,其實某某說就可以,有些對話和副詞比較隨手,副詞能不用可以不用,用的話盡量有效才好。

——雙雪濤

兩個月前,我們聯合了雙雪濤、笛安、郝景芳 三位優秀青年小說家打造了寫作課——《像小說家一樣寫作》,90天的精心打磨,3位小說家首度系統公開的36節寫作課程,《像小說家一樣寫作》會讓你了解小說究竟是什麼,如何去搭建小說的世界,如何賦予人物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