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桑梓繁茂的季節，記得兒時老家的隔壁家有一顆桑樹，樹桿有碗口粗，每到夏季枝葉茂盛蔥蘢，更重要的是一樹結滿了桑葚，由青色成長到半青紅，再長成深紫紅，這一樹桑葚擾得我每天都惦記著它們，每天起床都仰臉看上幾眼，看看桑葚的顏色有什麼新變化。
隔壁的伍大爺每天都是神情嚴肅，一副古板的樣子，他家裏養著蠶寶寶，每天在桑樹上采集一籮筐桑葉餵蠶，村裏的調皮鬼見他在家，都不敢上樹摘桑葚，只有偶爾裝著若無其事的從桑樹下穿過，不是擡頭瞄一眼樹上，就是瞪大眼看樹底下有沒有掉下來的桑葚。
那些年不似現在的孩子，超市五花八門的食品，零食每家都有，在我兒時能填飽肚子就不錯了，常常以紅薯為餐，常喝兩頓稀飯，每天又愛瘋玩，餓了就四處找吃的。
我家門前沒有什麼果樹，卻有一顆椿樹，筆直向上，樹皮光滑，冠如傘蓋，不似桑樹主桿不高，而旁枝偏丫眾多。
我曾做了一個夢，夢見門前的椿樹結了一樹的桑葚，我無拘無束的摘自家的桑葚，美美的嚼著，嘴角流著紫紅的汁水……
醒來原是南柯一夢，心裏卻怨家裏為什麼不種桑樹，偏要種這不結果子的椿樹。
少年時讀書了，每周帶著空的鹹菜罐回家，第一眼看到的還是門前的那顆挺直的椿樹，似鶴立雞群般的矗立著，在迎接我的歸來，椿樹也長高長粗了，偉岸的立在門前，大人們都感嘆是個好苗子，說椿樹做家具不生蟲，椿樹主桿直，家裏要蓋瓦房，可做主梁檁條，也可做椽子，都是優良材料。
而隔壁伍大爺家後來不養蠶了，就挖掉了那顆桑樹，也斷了我要吃桑葚的念想。
眼看我們兄弟逐漸長大，大人想著要蓋瓦房子，沒有房子，在農村那能說得上媳婦呢，家裏把能做檁條的樹都挖了，農村蓋房有如此說法，叫“明不用桑，暗不用槐”。蓋房子是農家大事，“桑”同“喪”，“槐”同“壞”，這是不吉利的，所以隔壁伍大爺家的桑樹挖了後，劈作柴燒鍋了。
那天挖門前的椿樹，正趕上周日，椿樹倒地後，飛出好多只蛾子，翅膀五彩艷麗，好似微型的孔雀，在門前翩翩起舞，我驚詫的跑上前，原來那些蛾子是在枝丫的繭裏飛出來，我隨手掰下那些潔白的繭，繭口光滑，原來正趕上繭內的蠶蛹成蛾時，樹倒了，這些蛾子在門前盤旋一會，便飛向遠處的田野，消失在人們的視野裏……
原來椿樹也可以養蠶生繭，但和桑樹養蠶生繭又有著不同之處。
桑樹蠶繭是蠶“做繭自封”，繭內的蛹成蛾前，會咬開前端的皮殼，飛出繭外。而椿樹蠶繭是它們做繭時就留下的圓口，蠶蛹成熟便一身華麗的飛向新世界。所以佛家要用蠶絲時，要用椿樹蠶繭，而桑樹蠶繭在蠶蛹破殼前，都要把蠶繭放到蒸籠內高溫蒸煮，殺死蠶蛹，才有絲長的蠶繭。而被蠶蛹咬破殼後的繭，絲的長度被破壞，是沒有什麼價值的。佛門以慈悲為懷，當然不願用桑樹蠶繭了。
記得家裏一直省吃儉用，勒緊褲腰帶，為了蓋了八間大瓦房，意思是我和弟弟每人四間，用來成家立業。但後來時代的風雲變化，世事難料，我們卻在外地打拼成家了，就似那椿樹蠶蛹成蛾，飛向了更廣闊的世界……
留下的，只是那八間空蕩蕩的大瓦房。
作者：汪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