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一群鬼排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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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北京地鐵7號線,去往“環球度假區”方向的列車會途經兩個遊樂園。但是,你很快能發現二者之間的差別:大包小包、穿著魔法袍的巫師們會坐到終點,而那些輕裝簡行的遊客們,選擇在“歡樂谷景區”一站下車。

環球影城盛大開業,對雄踞北京多年的歡樂谷有什麼影響?目前看來,兩家樂園定位不同,客群也有一些區別,至少在環球影城開業的中秋假期,北京歡樂谷還“沾了光”,假期第三天的遊客接待量比2019年增長了80%,營業收入增長了260%,打破了往年單日最高紀錄。

到底是誰把環球影城放在一邊,選擇去歡樂谷玩,這不僅是個有趣的問題,也關系著歡樂谷此後的興衰。

文 | 李小趣

編輯 | 趙磊

運營 | 月彌

399包年的“麻瓜”快樂

長假前一天往往是各大景區人相對少的時刻,但在9月30日,歡樂谷依然保持著它的喧鬧。

在官方介紹裏,歡樂谷被分為“甜品王國”“愛琴港”“香格裏拉”“失落瑪雅”“亞特蘭蒂斯”等區域。實際上,這些主題只代表了一種裝修風格,並不像變形金剛與小黃人那樣差別巨大,也沒有代表性的符號標誌。在官方推薦攻略裏,線路被分為了挑戰類、親子類和網紅打卡類,項目按照降落、互動、搖擺、速度、旋轉劃分,主題並不重要。

這是一個沒有魔法、小黃人和威震天的世界,但你依然會隨時撞上成群結隊的、快樂的“麻瓜”(《哈利波特》中對不會魔法的人的稱呼)小孩,並且排隊40分鐘才能吃到一頓肯德基。

如果詢問遊客“為什麼選擇來歡樂谷玩”,你聽到最多的兩種理由是:剛剛辦了年卡和年卡快過期了。凱源去年10月底辦了年卡,今年的9月30日,是他來的第二次——太遠、太折騰、沒人陪,都成為“勸退”這個海澱大學生的理由。在年卡過期的前一周,他終於找到了學弟一起,目標是“刷完景區裏所有的過山車”。

入園之後,他又想續費了:學弟在入口處看完廣告,也辦了一張年卡。

399元的“年卡”是歡樂谷最暢銷的銷售模式:地鐵站正對面的廣告牌、園區門口、園區內的每個休息區,到處都能看到醒目的廣告語——“+¥100錯峰嗨,+¥200浪一年”,而且隨走隨辦。潘潘是進了園區以後才決定升級年卡的,“我想著‘來都來了’,玩兩次就能回本,還不如辦年卡。”

▲ 景區內的年卡廣告 。圖/李小趣

或許羊毛出在羊身上,但是和單日票628元的環球影城、年卡1599元的迪士尼比起來,這只羊至少物美價廉。另外兩種“薅羊毛”的方式是夜場和生日票。2021年之前,歡樂谷曾推出過價格更低的夜場票——17:30後入園,門票價格在49.9~79.9之間,與通票享有同等權益。另外,在生日當天,遊客可以免票入園,1位同行者可享受265元的優惠價。

憑借著這些促銷方式,歡樂谷吸引了許多黏性極高的當地遊客。潘潘回憶,淡季的歡樂谷,三四十歲、操著一口北京話的男性遊客尤其多。音樂過山車上,有一位男士和她們同行,“每次俯衝、轉圈之前,大哥都會提前預告,‘這裏會失重’‘馬上要倒過來了’”。排隊期間,大哥告訴潘潘,自己熟悉歡樂谷裏每個過山車的型號,知道哪些過山車是“國內首家”或“XX之最”,“他說自己每個過山車都玩了至少幾十次”。

爸爸或媽媽帶一個小孩則是園區裏最常見的組合,有時還會看到一個家長帶著四到五個小學生。家長們將這種情況稱作“值班”:同班同學常常一起辦年卡,每個沒課的假期和周末都來“聚會”。對北京家長來說,時間才是最稀缺的資源,於是家長輪流帶所有孩子來玩,成為最經濟的策略。在“太陽神車”“水晶神翼”等較為刺激的項目前,排隊的大多是未成年人,他們常常在項目完畢後立刻跑到入口重新排隊,連續坐上幾次才罷休。

青少年是歡樂谷最忠實的遊客。一位家長告訴每日人物,環球影城開園後,兒子感到十分興奮,因為“歡樂谷終於不用排隊了”:對一個10歲的男孩來說,哈利波特的吸引力並不比懸掛式過山車和跳樓機更大,而對變形金剛這個曾經的現象級IP,“我家孩子從來沒看過,那是我們小時候看的吧,不是他們的”。到目前為止,他們已經來了歡樂谷十幾次,孩子從未感到厭倦,而環球影城的日程則被排在遙遠的以後:“等打卡的網紅走了,排隊的人少了再說吧。”

陷在時間旋渦裏的王國

如果你曾在十年前或者更早的時候來過歡樂谷,重遊的路上就會收獲一種奇妙的體驗:時間正在這裏以不可思議的緩慢速度流動。

即使新的表演、活動層出不窮,遊樂設備也有更新,但歡樂谷的文化氛圍如此堅不可摧,與十年前如出一轍:每個休息區附近都有來自機械女聲的叫賣,“新品美食,任您品嘗,任您挑選”;最常見的食物是30元/串的轟炸大魷魚和8元/串的烤腸;在路口支起的小攤是現場畫像、姓名算命和打氣球贏娃娃。

一位工作人員告訴每日人物,除了肯德基、阿甘鍋盔等連鎖品牌,其它項目都屬於歡樂谷自營,算命測字和煎大魷魚的手藝,都以“師徒”形式穩固地傳承。

在《迪斯尼風暴》一書中,英國社會學者艾倫·布裏曼描述了以迪士尼為代表的主題公園所具備的經營特征:一是主題化,“以故事裝扮空間”;二是“混合消費”,包括購物、參觀、電影、比賽、餐飲和旅館等不同層次的消費;三是“授權商品化”,通過IP運營促銷商品;四是“表演勞動力”,一線人員進行大量情感勞動。

相比之下,歡樂谷幾乎是這些特征的反面——它沒有買下任何成熟的、家喻戶曉的IP,演出人員極少,而且采用“輪崗制”,不需要演員代入角色,只要穿上特定的演出服和路人合影即可。凱源說,他和學弟想發朋友圈時,發現園區裏找不到任何可以拍照打卡的地方:“要麼就是太卡通,要麼就是比較老了……我們想要798那種塗鴉墻,街頭一些的,但是大部分(打卡點)都很尷尬。”

▲ 冷清的打卡地標。圖/李小趣

缺乏主題和故事性,讓歡樂谷在網絡上變得異常沈默:雖然也會尋找時尚、生活方式類KOL推廣音樂節、文化節等活動,但其聲量依舊不如小黃人、米老鼠等自帶流量的IP。

除了年卡用戶,潘潘的另一個身份是時尚博主,她曾接到過來自歡樂谷PR的推廣任務:免票進入歡樂谷,在指定打卡點拍照、寫100~200字的遊客體驗即可,報酬和其他探店類推廣一樣。她聽說圈子裏也有博主在環球影城內測期間接到相應推廣,開價更高、對博主的要求也更高,“百萬粉絲是最基本的,對粉絲活躍度、博主調性可能也有要求”。至於迪士尼,大多數人都是自己花錢去,“他們票都買不到,早就不需要推廣了吧”。

低調不代表不賺錢。歡樂谷是華僑城集團旗下產業,其建設初衷是打造全國首家乘騎器械主題公園,與當時國內的錦繡中華、世界之窗等靜態主題公園形成區分。1998年,深圳歡樂谷正式落成;2006年,北京歡樂谷建成,實現連鎖經營。此後十年,成都、上海、武漢、天津歡樂谷陸續開門迎客,並在2018年正式形成集團化經營。

根據官方數據,僅僅是北京歡樂谷一家,開園以來就已累計接待遊客近5000萬人次。而根據美國主題娛樂協會與AECOM經濟咨詢團隊聯合發布的《2020年主題公園和博物館報告:全球主要景點遊客報告》,北京歡樂谷已經躋身全球最大型主題公園的TOP25,2019年遊客量達到518萬人次,增長率29.6%。北京、深圳、成都、上海四大歡樂谷合計接待遊客1611萬人次,根據雪球網預測,其營收可能達到48億元。

康寧翰集團中國區總經理Rick Solberg曾在采訪中提到,中國的主題公園80%的收入靠門票,20%收入靠零售。但在國外,主題公園的收入30%是門票,30%是零售,40%是餐飲住宿。

有數據顯示,迪士尼樂園1元的門票能拉動8元的消費,其中70%的受益來自周邊紀念品的二次消費。歡樂谷在這一方面顯然處於弱勢,但其母公司華僑城主打“文旅+地產”模式,二次消費的目標從來不是紀念品:西南證券研究報告顯示,華僑城通過與政府合作發展文旅業務,可以低價拿下周邊地塊,並通過文旅項目提高旗下地產本身溢價。房價、物業的升值,是比星黛露耳朵、互動魔法杖更隱秘且牢固的收入方式。

“玩不完的歡樂谷”

歡樂谷並非不想要IP化。2016年,歡樂谷斥資3000萬從江通傳媒購買了《餅幹警長》國產原創動漫IP,並開始建設以“餅幹警長”形象為核心的甜品王國園區。歡樂谷連鎖主題公園品牌創新工作組組長趙小兵表示,後續還會開發相關主題的玩具、圖書和文具等衍生產品,未來還將開發大電影。2018年起,歡樂谷還陸續推出了以街舞、動漫、時尚、國風為主題的文化節,今年還與《快看漫畫》簽約,並將《我男票是錦衣衛》《貧窮父女》等作品中的角色引入園區,將其作為“二次元形象代言人”。

但是,這些IP的落地效果並不如人意:在“甜品王國”拍照的遊客,大多從未看過相關動漫,在這裏拍照只是因為“好出片”。歡樂谷也在引進吾皇萬睡、京劇貓等國牌潮玩入駐,並發布歡樂谷聯名紀念品。但根據店員介紹,目前賣的最火的是89元的“森之精靈”系列盲盒,這是中小學生間風靡的一個國牌潮玩,與歡樂谷無關。

景鑒智庫創始人周鳴岐接受新京報采訪時表示,歡樂谷想要從零培育一個本土IP並不容易。IP是“重資產”,要具備大眾認知度、溢價能力,且知識產權權屬清晰,才能稱之為真正的IP。要打造IP很難,不僅要付出經濟成本,還需要時間成本和機會成本。“餅幹警長”沒有時間的沈澱、沒有重金培育,很難成為出圈的爆款。

慶幸的是,歡樂谷並不需要星黛露、米老鼠或者小黃人為它引流,它也不會輕易被時間和魔法打敗。

雖然IP化之路並不順利,但歡樂谷有它自己的疊代邏輯:國內八個已經落成的歡樂谷,均為分期建設,其中深圳已經建設到六期,北京六期項目已經開放。歡樂谷給自己打造的理念是,“建不完的歡樂谷,玩不完的歡樂谷”,每隔幾年都會進行一次大型、全面升級,更新園內的騎乘設備,依舊以面向年輕人的驚險類項目和面向親子出遊的“合家歡”類型為主。

除了增設刺激性項目,地理位置的便利性,也是歡樂谷不容忽視的競爭優勢。

菲菲是常駐北京昌平的大學生,他和女友都辦了歡樂谷年卡。考研期間,他們常常騰出某個工作日,去歡樂谷玩夜場。不打卡、不購物,“直奔各種過山車刷上幾次就回家”,借此放松學習壓力。從學校到歡樂谷來回路程4小時,下午3、4點出發,回來恰好能趕上熄燈時間,平均消費不超300元。環球影城的日程被排在更遙遠的“考完研後”,他為每日人物算了一筆賬,“去通州肯定要提前一晚入住,加上買魔杖、買魔法袍、吃飯和門票,人均消費至少1000,相當於一次短途旅行。”

而對家庭年卡用戶來說,歡樂谷位置的便利性更為突出,一位家住雙井附近的建築工程師告訴每日人物,由於工作太忙,他和女兒唯一的“相聚”機會就是歡樂谷夜場:沒有項目的時候,他會提前一小時下班帶孩子去玩上兩三個小時,“即使是周末也能玩五六個項目”。他的女兒最喜歡過山車,每一年隨著女兒身高長高,他們能玩的過山車又會多上幾個。環球影城開園後,女兒只對小黃人表現過微弱的興趣,但在聽說沒有更大的過山車後立刻放棄了去玩的想法。

他告訴每日人物,自己還會再續歡樂谷年卡,並且暫時不會考慮去環球影城。他將這種心態描述為一種“主場意識”——“當你去多了一個遊樂園,每個項目都很熟悉了以後,就覺得它是你的。”

▲ 過山車是歡樂谷的招牌項目之一。圖/視覺中國

歡樂谷的B面

作為一個玩樂屬性大於IP屬性的樂園,與迪士尼、環球影城顯而易見的區別是,歡樂谷的“微笑文化”並不突出。路口、排隊區負責指引的工作人員很少,大多數演員臉上充滿疲憊,只有在和小孩子合影時會露出放松的笑容。

歡樂谷的工作人員分為“一線”和“二線”,只有一線會與遊客直接接觸。一位在“外檔”(即樂園內的小攤販)工作的員工說,歡樂谷與河北諸多高校都簽訂了協議,每年對口輸送“一線”員工。大部分員工可以獲得留用機會,但很少有人留下——在來歡樂谷之前,這位員工從未做過任何服務業工作,也不會做飯。他在學校的專業是計算機,另一位同事的專業則是汽修。

▲ 15:00的“花車巡遊”,由《金面王朝》的演員出演。圖/李小趣

至於工資,員工與實習生的工資一視同仁——“一線”的工資普遍在2000-4000元左右,提供免費宿舍,和每月300元的餐補。這位員工告訴我們,歡樂谷的宿舍已經十分破舊,“感覺是開園時建的,沒怎麼翻修過”;宿舍8人一間,一層樓有一個水房和一個公共廁所。食堂有三個,一線員工常吃的兩個食堂都在景區附近,一葷一素不超過10元,味道還不錯;“二線”員工的食堂則在遠離景區的辦公樓附近,據說吃得更好一些,價格也更貴。

有一項福利是,員工可以在非工作時間暢玩歡樂谷——只要出示你的工作證件,就可以把太陽神車坐上10遍。員工王勇在來歡樂谷的第一周,就和同事把所有刺激項目玩了一遍;到第二周,他已經對過山車失去了激情,“天天看,天天經過,太熟了就覺得沒意思。”比起在歡樂谷裏無限續玩,他更想要一個完整的休息日:一線員工每周有1天休息,大多數時候不用加班,但具體的上班時間由領班安排,王勇只能提前一兩天知道自己的休息時間。“我感覺生活被打碎了,所有的安排都是亂的。”

相比成為正式員工,在歡樂谷做兼職,則是短暫而美妙的體驗。

小糕在歡樂谷做了4年NPC(角色扮演中的非玩家角色)兼職。萬聖節是歡樂谷全年最盛大的活動,在每年10-11月舉辦,會臨時聘用許多高校學生,在園區內遊蕩互動的被稱為“散鬼”,而表現更突出、經驗更豐富的則會被分配到各個鬼屋當NPC。

萬聖節NPC下午5點左右進場,他們被明令禁止玩項目,但會在兼職結束後得到一張通票作為福利。兼職的報酬大約在100/天,但“錢多錢少不是重點”:遊客和NPC都是年輕人,友情、愛情和陌生人的善意,會在這些夜晚集中發生。

小糕有一次在微博裏提到下半場會嗓子疼,有遊客特意為她送來金嗓子喉片;NPC與遊客交換聯系方式也是常有的,小糕遇到過“從現實追到微博”的女生,也聽說每年萬聖節之後都“成了好幾對”。唯一不好的體驗,是遊客被嚇到後偶爾會打NPC,小糕就曾因遊客拉扯而受傷。第二年再來,她聽見排隊區開始循環廣播:“請遊客不要毆打工作人員。”

2019年是小糕最近一次做歡樂谷兼職,她被分配到歡樂谷和手遊《第五人格》聯名的鬼屋,扮成遊戲角色紅蝶。NPC培訓為期1-2天,由鬼屋的策劃者介紹劇情、角色,教她簡單的舞蹈動作。小糕提到,和環球影城或迪士尼不同,歡樂谷的NPC沒有固定的話術,工作人員只是大概按性格分配角色,剩下的由NPC自由發揮,最受遊客歡迎的還會被評為年度“鬼王”和“鬼後”。

NPC的扮相並不恐怖,大多是面部彩繪、頭飾加上較為誇張的二次元服飾,扮相越好看的角色越搶手。每年,都會有全國各地的歡樂谷NPC因為長得好看而登上熱搜。小糕提到了曾在長沙世界之窗做NPC的選秀選手甘望星——“每年都有好多帥哥,歡樂谷流量這麼大,它再衝一把,是不是也能出一個大明星呢?”

或許,項目或者IP,本來就不是遊樂園裏最重要的東西:夜幕降臨歡樂谷,女孩們帶著發光的頭飾開始自拍;穿著校服的年輕男女,在一群人的掩護下牽手、嬉笑、被起哄;小孩子對什麼才是“奧德賽的寶藏”興趣盎然。

“就像在西單逛街,每個牌子都可以在網上看到,但是每一次去,在不同時候和不同人去,你總會很開心。”潘潘說。

▲ 圖/視覺中國

(文中受訪者均為化名)

文章為每日人物原創,侵權必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