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夢見過河裙子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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澎湃新聞記者 楊偲婷

翦以玟大學是學音樂的,畢業後沒進劇團,沒做老師,思來想去都覺得自己在這個社會上,啥都不懂。後來又去讀了導演系,畢業的時候,在老師的鼓勵下寫了一個電影劇本,投了夏衍杯,拿了個獎。

“我不是那種很自信的人,拿獎也不意味著我寫得多好,而是得了這個獎之後,我覺得,好像有專業的人能認同我可以做這件事情。”可真想當編劇,卻發現自己誰也不認識,根本入不了行。

翦以玟也不想給人做“槍手”,就去視頻平臺做了文學監制,管了幾年劇本,更了解這個行當之後,才在2016年正式出來,組了一家做創作的公司。也差不多在這時候,她認識了工夫影業,開始做《我的巴比倫戀人》。

《我的巴比倫戀人》劇照

《我的巴比倫戀人》(以下簡稱《巴比倫》)是一個“奇奇怪怪”的電視劇,從故事類型、文本質感到演員陣容,市場上幾乎完全找不到對標,你說它“沙雕”,它又有你防不勝防的文藝質感;你說它嘻嘻哈哈不走心,它猛地“一巴掌”又能讓你想哭。不論傳播範圍如何,它都是近幾年中國電視劇市場上,極其獨特的案例。

翦以玟回憶,在創作之初,整個團隊完全沒有“要做一個有深度的作品”,“要主打什麼大旗”的想法。“我們只是先從一個很小的創意生發,覺得這個故事該怎麼走”,大家聊的時候很開心,特飛,只能互相“拽著點兒”。

比如導演周楠就貢獻過一個冷颼颼的“梗”:“他說如果‘古巴比倫王’不行的話,咱可以做一個‘古巴,比倫王’?”翦以玟回憶道,“團隊真的扯了很多這類的淡,它就本能地變成了一個喜劇的基底。”

然而,扯淡是最愉快的,創作本身是很痛苦的。制作方工夫的陳國富導演,對翦以玟提出一個非常“永恒不變”的要求:不能低智,不能低幼。“等於你們想的這些‘飛’的東西都可以,但第一你們能寫出來,第二你們能拍出來。”

“創作很痛苦,尤其是你跟陳國富導演一起創作,他對你劇本的‘暴虐’是無法想象的,就真的是摳字眼,‘咒詛’還是‘詛咒’,‘噩夢’還是‘夢魘’,我倆會battle10輪。”翦以玟笑道。

“我們不希望演員和現場有任何費心,在編劇應該做的事情上,哪怕你想要一個白色瓷盆,你寫上去,別寫一瓷盆,然後道具老師找了個黑的再說不行。陳導對我的劇本教育就是:這種不夠清楚的地方,就是編劇的錯,你想清楚你的劇本要幹嘛,給劇組最完善精確的指示。”簡而言之:你不該讓任何一個識字的人,認為你寫的一場戲有你所表達以外的意思。你的臺詞能讓演員精準地說出來,你寫的每一行字,能讓人家美術、造型、道具老師能把這活幹了。

“不能低智,不能低幼”,這是銅墻鐵壁一樣的東西,聊得再嗨,寫的時候,還是要緊緊“抓住”一些實在的東西,再去“創造”一些實在的東西,“首先它必須符合基礎的故事邏輯,有戲劇衝突,有人物困境。然後少女日記成真這個,難免會有一些荒謬的情節,但其實我們這群人,在骨子裏都不是那種真的‘傻歡樂’的人。”

真誠的表達,雖然不帶什麼前期設置好的目的,還是引發許多共鳴。這種時候,會讓翦以玟覺得,編劇不只是謀生方式,“它還讓我覺得,表達能讓我治愈一些人,然後我也被那麼多人反過來治愈,我覺得是一件特別幸福的事情。”

蔔冠今 飾 陳美如

很多女孩在《巴比倫》的評論區留言,說起自己與女主類似的童年創傷。有一個留言讓翦以玟印象很深,女孩寫她抑郁癥已經很長時間,每天都躲在家裏,但今天她看完了《巴比倫》,“決定出去走一走”。“我當時都快落淚了,第一時間去給她評論,當時她也不知道我是編劇。我也不敢說什麼‘一切都會好的’,我說,還是可以有一些信念感的。”

“其實我所有作品,真正寫的只有愛這件事情。愛自己,愛別人,都不是那麼理所當然的,能學會愛自己都是非常需要能量,甚至需要天賦的事情。”翦以玟說道,“然而,能學會愛,並學會愛自己,不管多晚,或者不管要花多久、多大力氣都是很值得的一件事情。”

【對話】

我們沒有我們想象的那麼進步

澎湃新聞:其實很想聊一下這個故事中,在女主身上涉及到的一些女性情感問題,成長困境的內容,你的創作來源和思考?

翦以玟:我很坦誠地回答,其實就是我怎麼看待這個世界,我就怎麼寫。

比如大家說女主擰巴,有不討喜的部分,當時剛開始劇本創作的時候,有人會質疑說這個女孩不太討喜,感覺有點煩人,王子來了,你不該歡天喜地嘛,怎麼擰巴好幾集。那我也會想,她是不是太不像女主了,太不可愛了。但我還是堅持我的創作審美:一定要寫有缺陷的主角,因為人類一定都是有缺陷的。

所以在這樣的邊界內,你肯定要掏心挖肺,要足夠真誠,才可以完成這樣一個其實悲劇內核的故事,你相信什麼,你就寫什麼。我認為如果這樣性格的女孩,看到一個王子從天而降,她開心嗎?我覺得她不會。

看到網友的評論,他們很善意給了一些很好的鼓勵與解讀,我都在想,我寫的時候真這麼想的嗎?我想扛起一面大旗嗎?我專門想寫一個女性主義嗎?我沒有,我只不過充分理解了陳美如這個人物,我知道她有怎樣的內心,所以她才會遭遇怎樣的事,然後因為是她,才會怎樣去的抵抗,最後才會那麼義無反顧。

我覺得很多時候,是人物自己在決定他們要說什麼,而不是我如何精巧的編排,用技巧去完成什麼。

澎湃新聞:但確實這次我很詫異地看到,很多女生都在這個故事的評論區,分享她們在成長中遇到的類似的挫敗和傷害,沒想到它會引起這麼廣泛的共鳴,想聽你聊一聊。

翦以玟:我也沒想到,這個劇做了好幾年了,而且它在平臺得到的反饋和評級,都不算高,我們自己在上線前也無數次復盤,做心理建設,說我們還是野心太大,經驗不足,這個劇有很多缺點,我們是掏心挖肺幹的這事,但不是所有的掏心挖肺,都能得到最完美的結果。

當我們上線後前5天,陳美如的那番嘶吼,包括前面那些比較中二的東西,得到審視和反饋,豆瓣的短評已經善意到讓我們驚喜。當我看到很多女孩在分享她們故事的時候,我也非常詫異。我們很真誠執著地在做這個故事,但也太摸著石頭過河了,從始至終心裏都沒底,所以觀眾能給我們這麼多的善意,始料未及,當我看到觀眾有分享有共鳴,其實也是對我們自己的治愈,我覺得我們太被善待了。

《我的巴比倫戀人》截圖

澎湃新聞:觀眾的廣泛共鳴,可能和我們中國女性,成長過程中,對於愛與性的學習方式的有限和被壓抑有關。那種作為女性的很多瞬間體會到恥感、尷尬,作為創作者也好,作為女性也好,你的感受是什麼?

翦以玟:其實我覺得,尷尬和羞恥這個事兒,是我人生常態,但我沒有以為它能引發那麼多的共鳴。我自認為,我從小沒受過什麼特大的心理傷害,我的成長算挺健康了,但我還是有無數個瞬間非常有羞恥感,比如說你的穿著打扮和外貌,你胖點了,或者你黑點了,你穿了什麼裙子,所有成長中,那些你作為女性被人評價的時候,都可以很大範圍的用一種“羞恥感”來形容。更不要說我們小時候,但凡看“超出一點”的書,我們都要藏著掖著。

我以前看各種社交媒體上,那麼多女孩子好漂亮,好健康,好可愛,她們的成長一定很順遂吧,一定沒有那麼多羞恥感吧,我真是這樣認為的。我以為我寫的人物只能代表一小部分人,但結果沒料到,我發覺女生們的恥感是無孔不入的,對性、對愛、對自身所有觀點都非常健康自洽的女孩子,比我想象的少多了。

我是80後。播出第一周,很多人發帖說終於有“能代表我們90後”的劇了,說編劇一定是90後,我很驚詫,他們認為,這是代表他們這個年齡段的表達,我就覺得,也許時代在進步,但有些方面,並沒有我們想象的進步那麼大。

我沒料到,大家把這個劇定義成一個很女性的表達,包括很多劇評也這麼評論,然後我看這些評論的時候,我覺得:哇,大家說的好有道理。說實話,在創作人物的時候,我想的只有人物,從來沒說我要讓人物討好觀眾。人都是很復雜的,尤其長輩師長,他們有時候對你的傷害是不自知的,我只是想寫一些真實的人物,來完成陳導說的“不低智”“不低幼”,我想表達我對世界和對他人的看法。大家能從這些延伸到別的,已經無關我的創作了,是大家的創作,而且比我創作的要好。當女孩子們說出自己的故事的時候,我覺得好棒,我學到了好多。

“攢”出來的劇本,編劇能有多少感情?

澎湃新聞:這兩年都市女性題材非常熱,但會看到這種題材裏大多數都是中產精英高管,有一種“成功敘事”,好像不“成功”的女性,是不值得書寫的,然後女性沒有去攪動風雲,那是不值得書寫的。但《巴比倫》這個故事,有聚焦女性情感上小小的傷害,小小的隱私,它有一種私密感,渺小感,但它被書寫了,這樣的例子在國內電視劇裏非常罕見。對於目前女性題材標簽化、話題化,你有什麼看法。

翦以玟:我覺得,以我自己粗淺的理解,真的跟行業內大家做項目的切入點有關。舉個例子,陳美如的故事是從陳美如開始的,一個12歲的女孩,她決定寫一個日記,然後成真了,這是很小的一個切入點。我們在戲劇任務上永遠抓著這個人物,比如會想這樣一個人,24歲應該做什麼工作?小切入點,也可以做得真情實感,掏心掏肺。

《我的巴比倫戀人》截圖

據我所知,很多項目的生發,可能是從那種:我們弄幾個女生,各自代表什麼什麼群體,“女性向”,“大女主”,大家是先這麼聊天的。還有大家買IP,說這個IP很有代表性,你看它有一個30歲怎麼怎麼離婚了,然後帶了一個小孩的怎樣的女性,然後就能精準打中怎樣怎樣的受眾人群。說實話,這是我最不會的創作方式。

我們要是把《巴比倫》這樣做,大家湊一起說:咱做三對CP,性愛觀那一對是那樣的,情感觀這一對是那樣的,這對男追女,那對女追男......我天,我覺得我們會做死的。

當然,我並不對此持批判態度,因為我沒什麼資格去批判大家的創作方法。但我個人還是堅持,從人物入手,其實是編劇最省力的方法。你千萬不要給我“編”事兒,不要給我“編”梗,包括像我們前幾集,大家笑噴的一些東西,它真不是靠網上的段子什麼湊一起“編”出來的,喜劇段落也是要從人物出發,一定是什麼人幹什麼事兒才好笑。

許瑋寧 飾 九天龍女

澎湃新聞:你剛提到的某種創作方式,有點像是讓編劇做產品經理做的事情——我要總結數據,要考慮我的受眾群細分,然後他們現在要一個什麼樣的產品。

翦以玟:對,你相信我,這樣做項目,編劇無法成為“作者”,我最感謝的是陳導能讓我在跟所有工夫合作的項目裏,都是一個作者。作者是什麼?作者是有尊嚴的,是有表達的。他永遠不會讓一堆策劃跟你說,這個素材你去用。因為你用這種大數據的方式來創作的話,一定是每個人都有發言權的。每個人都說:我這有個料,很符合這個人物;前天我同學,特像那個人物;編劇就往裏面加,那樣攢出來的東西,你說編劇會有多少愛和感情?

你說我們《巴比倫》的創意多麼高妙嗎?沒有。只是我幸運,我有了表達的機會。中國有很多創意非常棒的編劇,他們只是沒有得到成為“作者”的機會。想到的人多了去了,關鍵是誰讓你們幹了這件事情,這個更值得說出來。如果不是陳導有決斷力,包括他也懂創作,那沒人敢幹《巴比倫》這麼一個東西。說真的,你在說“巴比倫”的時候,人家直接就把你否掉了:什麼鬼玩意兒,哪個觀眾會關心古巴比倫?

劇本是孩子,需要編劇親身養育

澎湃新聞:編劇其實有點被動,文本要通過別人去呈現出影像,那最後你就必須面對呈現出來的影像,和文本的落差,編劇怎麼處理這種無力感和心理落差?

翦以玟:這個真的紮心,雖然我已經是個非常幸運的編劇了,能碰到很尊重編劇的導演,然後有陳國富導演坐鎮,實話講,大家對文本的這種信任和尊重,當然包括了對陳導的信任和尊重,否則我們不會找來那麼好的演員,人家不問女一女二,還是男一男二,就是願意來演,這個都是基於陳導,大家相信或者默認它肯定不是一個爛東西,雖然它奇奇怪怪的。

我和周楠也是互相信任的,文本創作他對我也比較放心,他知道至少基礎邏輯我這裏出不了大問題,我也相信他能理解我的劇本並實現它。但很多時候,編劇可能已經很努力了,且認為自己的輸出是無障礙的,可到了現場,劇本始終是需要演員、導演,現場的很多老師們一起來完成的。這裏面存在各種你想到想不到的“驚喜”,裏邊可能會有讓我很驚艷的,當然也可能有那種時候,覺得“誒,你怎麼沒拍那個鏡頭”,“我寫的什麼什麼,你是不是沒拍?”

周楠因為我們是朋友,我對他苛責是很多的,因為我對他預期更高,但事後我覺得,我已經很幸運了,更多編劇他們委屈到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劇最後長什麼樣,他們可能看到的劇,根本自己就不認識,我覺得這是絕大部分的現狀,因為你別忘了還有一輪剪輯,剪輯又是一度創作。

大家永遠說編劇好爛,編劇沒文化,我覺得這是非常難解的話題,因為我所知道的很多編劇朋友,明明是非常有才華的,而且明明這個行業裏,編劇可能是最愛看書和看片的了,但好像往往一個劇做出來,大家都罵編劇是最蠢的,編劇是最低智的,但我覺得這裏邊,有很多編劇無法把控的東西,大家是看不到的。

《巴比倫》這個項目,編劇的參與程度,是非常罕見的,我可以參與選角,我可以“貼臉”寫,我知道是鳳小嶽,我知道是許瑋寧,有的細節,我才可以按照演員的特點寫。我會跟現場,然後剪輯也跟著摻和,因為我要去修改臺詞。

整個項目各個環節中的編劇參與度,在業內是幾乎沒有的,所以我覺得,因為是親自“養育”這個“小孩”,從始至終不管他有什麼缺點,我們還是願意共同為他負責。但我覺得90%的編劇,都沒獲得這樣的機會,去做這樣完整的表達。

鳳小嶽 飾 慕容傑倫

澎湃新聞:目前很吊詭的是,行業也好,觀眾也好,不斷呼籲要重視編劇,但事實上你會發現,編劇往往是主創中最不受重視的,最沒什麼話語權的。提起演員,都知道;提起導演,大家知道一些;提起編劇,誰啊?但如果出了問題,不管問題出在創制作哪個環節,被罵的都是編劇。

翦以玟:一旦一個劇說些傻臺詞的時候,大家就說編劇沒腦子,但可能人編劇沒那麼多權力去管到拍攝現場,或者這個臺詞真是他寫的嗎?我說句不好聽的,如果制作方沒好好尊重編劇,你都沒讓ta成為作者,反正你們公司六七個策劃都可以使喚編劇,你們說什麼,我就寫什麼,就等於最後這個戲,是“小孩”沒有“親生父母”。其實很多戲都是“小孩沒有家長”的狀態,你感覺誰都是他家長,但實際上一個親生的都沒有。沒人親身養育這個“小孩”,你又渴望他長大成人,高大帥氣,那太難了。

我還挺擰巴挺較勁的,我是那種,舉個例子,但凡不是跟工夫合作,我可能都不一定做編劇了。我尊嚴感過度強,但其實很多編劇朋友們,大家為了生存,已經很皮實了,真的就是覺得背鍋俠習慣了,罵編劇習慣了,豆瓣三分四分,我看它幹嘛,那已經不是我寫的東西了。

但我不行,我就會覺得,你花的時間成本不是最重要的,你就是要戰鬥,要是不戰鬥的話,就別跟他們幹了,就辭了,就走人,大家跟我說,也是不必。可能我是以一個非常決絕的姿態在搞這行,可能因為我就這麼個德性,所以工夫那邊可能也覺得:行,你較勁,你就把較勁的力氣,花到對的地方吧。

責任編輯:程娛

校對:徐亦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