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圈裏，堂嫂發娘家人清明節祭祀後一起吃飯的照片。與堂嫂一張桌子坐的，有我媽和遠房嬸娘們。照片上，大媽、二媽、小嬸頭靠攏著在談論什麼，臉上帶著笑，正像她們身後盎然的春色。而我媽獨自一人坐著，沒跟任何人交流，一臉蕭索，似乎還滯留在冬天的枯冷中。
我的心像被針刺了一下。我以為我已對我媽的任何情況都無動於衷了，事實上，只是看照片，我就無限憐惜她起來。嬸娘們的丈夫都健在，她們可以談笑晏晏地圍聚吃飯，她的丈夫去了啊，她又怎麼笑得出來？
年前，我與我媽鬧了一場。起因是為父親移墓和砌公墓的事兒。我媽說：“給你爸砌公墓，你拿多少錢？”我說：“你讓我拿多少，我就拿多少。”她說：“我倒是指望這錢你全部拿呢！”一聽我媽這麼偏著我弟，我立刻推翻了前言，伶牙俐齒地反駁：“那不成，我爸掙下來的兩座房子——鎮中心的樓房，還有這一座農家院，一個磚角也不會給我，都是留給小弟的，怎麼給我爸修墓地的錢讓我全拿？我跟小弟一人出一半吧！”我媽開始不依不饒地數落我：“村子裏，大圓子、二英都給她們的爸買了公墓，家家都是女兒出的錢哪……”
新華社圖
我一個工薪階層，有自己的一個小家過日子，自認為過年過節該孝順的禮錢不比村裏同齡出嫁了的女兒給得少，我媽這樣喋喋不休地數落我，氣得我蹬起自行車轉頭就走了。
從我媽那回到單位，我就接到電話，和我們主管單位領導協商了很久的事兒——為我出版的第一本書開新書發布會的日期終於敲定了，時間為兩天後，三百人的會場。這是我人生中的第一本書，也是我第一次要站在這樣大規模的會場中心。婆婆讓我萬事不管，心無旁騖地為新書發布會準備。
我媽就在這時找上了我的婆家門，向我公婆不留余力地“吐槽”我。
那日新書發布會開完後，到家，婆婆對閑下來的我說：“奶奶（婆婆按我女兒的稱呼）那你該給的錢，要給啊。她一個人過，也不容易呢！”我連連問婆婆：“我媽來說了什麼？”婆婆怕我難受，顧左右而言他。
我回家問我媽：“你究竟跟我婆婆說什麼了？”她是炮筒子樣的性格，倒絲毫不婉轉地告訴我：“我說你心狠，你爸移墳、砌墓的事兒，你一點不問……”我氣：“我有不問了嗎？我只不過要求跟小弟平均承擔。”
自我長到如今年歲，我只聽說世間婆婆去媳婦的媽那數落媳婦的不是，從沒有聽說哪個女人的媽媽去婆婆那狀告自己的女兒不好……我爸去世十年後，我竟然冒出了這個想法：要與我媽離得遠遠的。
春節的時候，我回去看望了我媽，此後就再也沒回過娘家。連我去大城裏檢查身體的事兒，也沒有告訴她。可是，當我在堂嫂的朋友圈裏看到她如冬日枯草般的面容時，我的心還是不由自主地疼了起來。
我叫上先生，開了車，趕回去看她。到家的時候，她正躺在床上，見到我們趕緊起床。
我問她：“媽，你怎麼了？”
她告訴我：“感冒加哮喘好多天了，身上沒勁，怕你工作忙，也沒告訴你。”
“我們帶你去醫院看醫生去？”
“我去街上的醫院看了絲毫不起作用，又一個人乘車去阜寧看過了，抓了藥方，回來熬了中藥，有效果，最近比以前好多了。”
我連忙說：“那下次，我開車帶你去阜寧吧？”
她不同意：“我自己乘車去，車一直到醫生家門口，車錢也不貴，你開車去，又耗汽油錢又費時間……”
就這樣說了一些話，她似乎好多了……
告別時，我對她說：“我們去我爸墓上祭拜，等下就直接回去了。你要沒勁，還躺回床上歇歇！”她連連點頭。
從我爸墓地離開返程的時候，先生的車開得很快，經過我家時，我一眼看到我媽正站在屋旁，張望著面前的公路，她一準是在等我們。錯眼之間，我們已經駛過她，我讓先生停車，把車再倒回去。她連連朝我們揮手：“你們回去吧，車子不要停下來了。”我著急地責問她：“讓你去床上休息的呢？”她說：“我現在好多啦！”
是的，我看到我媽的臉色就像被澆了水的植物，陡然鮮活了，變得生機勃勃。也許，父母兒女之間不論有多少的紛爭，兒女，始終都是父母日漸貧薄的生命裏的水源。
欄目主編：黃瑋 文字編輯：黃瑋 題圖來源：新華社
來源：作者：黃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