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見與舅舅談話周公解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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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澎湃新聞記者 王諍

《雷雨》海報

繼《日出》之後,北京國際戲劇中心開幕後的第二部新排大戲《雷雨》,9月24日曹禺誕辰日當天,在中心內曹禺劇場與觀眾正式見面。10月17日,結束本輪首演。

九月底的一天,新排《雷雨》當晚演出前夕,在北京國際戲劇中心他的休息室中,濮存昕接受了澎湃新聞記者的專訪。化妝鏡前,擺放著一枚他在劇中飾演周樸園的戒指。旁邊一盞茶杯,杯身上印“發心求正覺,忘己濟群生”,讀來頗具禪機。他註意到記者的目光,笑著解釋說,弘一法師這副對子恰好可以作為此次創作過程的自況。

北京國際戲劇中心

正式采訪前,濮存昕饒有興趣又小心翼翼地從書包中取出一個帶拉鏈的包囊,揭開層層包著的藍綢布,一本書頁早已泛黃的《雷雨》劇本(《文學叢刊》,文化生活出版社1936年出版,是由巴金親自閱讀校樣的《雷雨》單行本)呈現在我們眼前——原來,北京人藝在上世紀50年代排演《雷雨》時,曾對原著劇本做了刪改。這一次,新排《雷雨》立意呈現的就是1934年最初發表時劇本的樣貌。以下為濮存昕介紹自己作為該劇導演,如何從這本來之不易的“元典”中有所發現和收獲,有了“最初”創作的衝動。

濮存昕。攝影 王諍

口述:

“這些情節,我們看完如獲至寶”

這是民國25年(1936年)出版,民國26年改定的第九版——在我們劇院曹禺先生的相關檔案收錄中都沒有。應該是最初幾個版本之一,來自一位外國人的收藏,末頁寫著他是當年(1937年)10月23日購買。《雷雨》這個劇本問世至今,已經快90年了。我們很欣喜,可以說是竊喜,能找到1934年最早的版本。與1950年代排演時用的修訂版相比較,從中會發現一些沒有的線索和情節,這是(新排《雷雨》)源動力啊。為什麼要排新版?就是好像我們撥開了晨霧,把灰塵,歲月的灰塵(做出撣去的手勢),挖出了埋藏的某些東西。

如果說一定要找到最主要線索的支幹,是周樸園不是局外人,他所面對的兩大事件的背景:工人罷工和家庭風波,構成了這個戲的一個門,故事結構的環境。那麼他(曹禺)設置的八個人物,在這樣的背景下有了互動的機緣。從他(周樸園)回家開始,家庭的風波慢慢、慢慢出現了,所有牽扯到的人在不安、在躁動,在找自己的出路。就在這同一天,三十年前為他生過兩個孩子的情人,他一直心裏面把她當做明媒正娶的那個丫鬟,三十年後,來了。

然後這個故事的一個轉向,是他(周樸園)誤會了,他誤會她(魯侍萍)的出現是和罷工有關。於是他絕情地說那句,“從此,魯家人不許再到周家來。”又衍生出了第三幕、四幕,最後這個事件被徹底地揭開。這是最主要的一個發現:曹禺先生仿佛埋藏在這個故事裏面的一個引子,他按下不表的,那是寫作上、技法上的高明。我們把它解釋為像是密碼一樣的存在,但是能不能讀懂這些的密碼,它是由各種各樣的符號組成,3578,465,8534,321…這些密碼出現了,它之間的關系,它形成的方程式,合並同類後是什麼?這是特別有意思的。

《雷雨》劇照 龔麗君(左)飾演侍萍、濮存昕飾演周樸園 劇照、排練照攝影/李春光

然後裏面有些,非常生動的臺詞也出現了。比如說,魯侍萍看到了周樸園下意識地去尋找三十年前舊照片的時候,作為一個女人,她有一種莫名的傷感——你居然把我忘了?!但實際上他沒有忘。她喊了一聲,唯一地喊了一聲,“樸園,侍萍在這呢。”這句臺詞多麼多麼地動聽,但在50年代演出的版本中拿掉了。

關於那把槍,在1934年的劇本中,是警察在鎮壓罷工中掉的槍,魯大海撿到後帶在身上。當他被開除,自己前途完全渺茫的時候,他拿著這把槍也失去意義的時候,他把這把槍給了,他認為是“你還算在說真話”的周萍,只要你對我妹妹好,我別的不說了,因為妹妹是我母親的命。這把槍我已經沒有用了,你拿去吧。哇,周萍感恩戴德,給他鞠一躬。然後他(魯大海)說,你把我妹妹交出來,事情又向一個新的枝叉發展……

這些情節,我們看完如獲至寶,仿佛看到一個新的(《雷雨》)的面貌。從導演,導演組還有唐燁、場記萬路,我們就開始在這個本子上去尋找。當然,我們一定還需要用50年代的劇本作為一個基礎。然後就把1934年,它的最初的版本往裏頭,看哪能加進來,哎,這句好,哎,這段好。大概就是這樣,這是從文本(角度)上給予我們最初創作的衝動。

另外,我們也提到了一些質疑。我本身作為演出過《雷雨》的演員(濮存昕曾多次飾演周萍),一直在想為什麼(周樸園、侍萍)相認那場戲,周樸園不回頭看一眼,一直是不相視而去訴說。這次在排練中,大膽地設置成他看到了侍萍,卻沒有認出來。這就讓一個40多歲的被侮辱被損害的女人,心裏的傷感更深了一層。周樸園先是聽出了侍萍的蘇州口音,再聽出她遣詞造句的習慣,主動地不敢回頭了……這不是在文案階段,而是排練時產生的想法。這樣的話,在表演過程中觀眾感官在接受上就會更自然一些。

周樸園和魯侍萍、周樸園和繁漪,周萍和繁漪、周萍和四鳳,四鳳又和周衝,我們一定要確認這些人物關系之間的愛都是真實的,他們互相之間的衝突、隔閡,甚至是斥責都是源於愛。《雷雨》絕不是一個簡單的亂倫偷情的故事,對這出大戲,一千個人有一千個看法,我不期待大家在接受上整齊劃一。當然,新排《雷雨》是我們交付曹禺先生的“作業”,我不希望觀眾席中還會傳來那種淺層的竊笑,那是很刺激人的事情,這次堅決不能再發生。

排練照

“用三把傘,為在世的、苦命的、茍活著的人們遮風擋雨”

曹禺先生結構了一個人間或許不會發生的故事。在1934年,推出中國第一個大型原創劇作——不再是獨幕劇——成為一座裏程碑。而且從那之後一發不可收拾,在短短10年之內,他先後創作了4部經典作品。他的橫空出世,他的才華橫溢,到今天依然是中國戲劇和世界對話的代表人物。作為當代戲劇工作者,我們碰到了這樣的一個機會,怎麼能不去珍惜?也有人建議我到外面去排這個戲,自由地組織演員和創作團隊,他們幫我做商業運作,但我是一定堅持要把這出戲放在人藝的。在人藝工作了一輩子,我的教養和成長來自於劇院的前輩、劇院的劇目。在我告別舞臺前,這是我送給人藝的禮物,也是我自己在人藝生涯的總結。

我不敢說以後,自己就要幹起導演(這個職業)了,因為那是另外一門學問。這個戲在四年多的夢想,兩年多具體上手創作過程中,已經有了一些新的舞臺面貌,新演員間的磨合。疫情給予我們在時間上相當的寬裕度,我跟舞美和音樂都是在疫情剛剛開始的時候見的面,然後慢慢地探索成型,最終在舞臺上形成了現在的布景和變化。

很高興,很多表揚我們的說,終於透過了這個有限的空間看到了屋外,甚至看到了荒野,看到了天邊——其實頭兩場演出,因為吊桿有限,“天邊”都沒有泛出那一線光。之後,我們嘗試把光往地上打,泛出的光亮使得觀眾看完全劇能夠透出一口氣。這口氣是和天、地有關的,是能感受到希望的。現場燈光操作最後一個動作就是那個反光,終於在演出第3場完成了。

我相信曹禺先生的在天之靈會關註這個版本的演出,我甚至覺得仿佛每一位觀眾都在代他看這個戲。我甚至可以大膽地說,若曹禺先生活到今天,也一定不是上世紀三十年代的曹禺了,我堅信這一點。文化的風格一直在演化轉變,每一代藝術家也都在自我否定中不斷地創新。

新排《雷雨》中的“關鍵道具”古董沙發 攝影 王諍

在曹禺先生原作中,序幕和尾聲是另立了一個線索,大多數劇團演出時都沒有使用。這一次我們用詩的語言想象出那三把傘,三把傘和“雷雨”有關,也是我構想的。那三個年輕人一定要在臺前死去——總覺得二少爺和四鳳間,沒有一個句號。第三幕二少爺在魯家受的冤枉,四鳳沒有一個道歉。我就問負責舞臺效果的同誌,能不能把電弧光呈現在舞臺上,他們用焊槍做測試,噠噠噠,很有震撼力,但防火條例不允許。後來我們用電阻兩極通電打火,又覺得(效果)太實了。最後采用燈光的頻閃,來呈現那電光火石的一瞬,在四鳳一聲“二少爺——”中,兩人相擁死去。這可能有點像羅密歐與朱麗葉。

他們死去後,依然在臺上。作為界外的、在天堂的人給活著的、痛苦的親人們以安慰,告訴他們天堂很好、界外很美。他們從沙發後站起來那段戲,我給演員們提示要閱讀契訶夫的《萬尼亞舅舅》中索尼亞最後的獨白,“有什麼辦法呢,總得活下去!萬尼亞舅舅,我們要活下去,我們要度過一連串漫長的夜晚;我們要耐心地承受命運給予我們的考驗;無論是現在還是在老了以後,我們都要不知疲倦地為他人勞作;而當我們的日子到了盡頭,我們便平靜地死去,我們會在另一個世界說,我們悲傷過,我們哭泣過,我們曾經很痛苦,這樣,上帝便會憐憫我們……舅舅,親愛的舅舅,我們將會看到光明而美麗的生活,我們會很高興,我們會懷著柔情與微笑回顧今天的不幸,我們要休息……我們要休息!我們將會聽到天使的聲音,我們將會看到鑲嵌著寶石的天空,我們會看到,所有這些人間的罪惡,所有我們的痛苦,都會淹沒在充滿全世界的慈愛之中,我們的生活會變得安寧、溫柔,變得像輕吻一樣的甜蜜。”(記者註:引自童道明的譯文)

我們用三把傘,為在世的、苦命的、茍活著的人們遮風擋雨。三把傘的設計,是我的一次內心萌動:在大涼山戲劇節的時候,一位陪我們旅遊的彜族姑娘,就打著這樣一把油紙傘,站在那條網紅棧道上——當遊客少的時候,在棧道上拐個彎兒,天地間好像就只她一人……我感受過那種寧謐的美。

舞臺上的雙人沙發也是我偶然間想到的。它見證了劇中所有人物的愛情,他們都在沙發上互訴過衷腸,它是個伊甸園嗎?現在放置在舞臺上的沙發(樣式),是我在蘇州遊覽時在雕花樓見到的。當時那個沙發只是個架子,沙發墊、靠墊都撤掉了,我一見之下就覺得它該出現在《雷雨》中。這回請人定制的沙發,正式演出前頭一天才運到,算是還願了。沙發作為這出戲的關鍵道具,我的一位朋友建議在制作海報的時候,把它的倒影做出來,於是整個畫面就好像氤氳著水氣。這次舞臺的大幕也很別致,用的是透光的喬其紗熱轉印畫面,再人工繪景。燈光師再在上面打上斑駁的燈影。

另外,就是如果你看過人藝之前《雷雨》的演出,舞臺布景是有天花板的。而“天花板”在第三幕、四幕換景的時候,操作上極其麻煩,大概需要五分鐘的時間。這次排練時我就在想,能不能把第四幕故事發生的房間改在周公館後廚的餐廳?這次就實現了,在這間餐廳裏堆滿了他們要搬家的密碼——在原作中,周樸園為什麼要搬家是一個謎。(這一次)繁漪推著一扇門登場,與周樸園隔門相對而不見。

當年俄羅斯國家大劇院來演《天鵝湖》的時候,報紙上有個標題,“舞臺是為願意發現奇跡的觀眾設置的”。在假定性的舞臺上,形象的想象力恰恰是舞臺的魅力所在。現代科技能夠給予我們在藝術創作更多的可能性,這在別的藝術形式,比如CGI技術之於電影中早已實現。話劇舞臺也一樣,需要我們開發想象力。當然,這種想象的放飛需要立足在充分的理解力之上。對於文案的解讀,能夠理解到什麼層次?能不能夠讀懂作者,體味作者創作的心緒?作者把碎片般的情節組合形成劇本,導演也需要把碎片般的情節重新組合形成舞臺形象。

1934年7月,由文學家巴金推薦,《雷雨》在《文學季刊》第一卷第三期上發表。

在舞臺美術方面,目前還有兩個地方需要改:一是舞臺上方的“鐵路橋”的背景——這真是突發奇想,曹禺先生的4部作品都包含“出走”的主題。《雷雨》裏不只是周萍和四鳳要出走,老爺(周樸園)都要瞞著繁漪搬家了。在細讀劇本時,我們發現四鳳為什麼要在母親來到的當晚,11點了,還要約大少爺?她有苦衷啊,肚子裏的“危機”已經要露餡了。二少爺來看她的時候,說出種種憧憬和理想的時候,她是在撫著肚子在痛哭,就像一列火車飛馳而過,碾碎了所有的夢……

還有,為什麼杏花巷10號(魯家)不可以安排在運送礦渣的鐵路旁?再去查史料,那年代也有鐵路涵洞。這次由於制作時間所限,“鐵路橋”做成了平面的,未來我想把它做成立體浮雕式的。還有就是提起來的後幕,我希望在第二幕結尾,暴風雨就要來了,所有的幕布都在掀動,所有的窗簾都要四十五度角地鼓起來,縱向還有無數個寫意的“窗戶”在開合。

這個故事其實寫的就是天地人。看劇本我們知道,周公館和魯家間得有多遠啊,富人區和貧民窟肯定挨得近不了,所以之前周萍才要開著車送四鳳回家。這次是四鳳奪門而出,要在漆黑的夜晚跑到周公館,周萍跟著他。下著大雨,踩著泥,他們肯定是深一腳淺一腳,踉踉蹌蹌地你追我跑。我就想能不能用現代舞的形式來呈現?就有了這次荒原上的舞蹈。周衝在回家的路上,我們安排他要被雨淋,舞臺上斜斜的路燈於是變成了花灑。

“文學是一棵樹,樹幹永遠往下紮”

這次新排,我們希望在創作中去接近曹禺先生當年創作的艱辛和酣暢。《雷雨》裏的人物就在我們身邊,在我們心裏。我相信後來的藝術家,再做經典傳承的時候,還會創新出新的樣式,這次只是一個開啟。現在各大國際戲劇節上,主演劇目仍舊是莎士比亞,仍舊是契訶夫,我相信在未來會有《雷雨》,會有《北京人》。《北京人》在美國排演過,英若誠先生去排的校園戲劇。我認為只要把曹禺先生的劇本解讀好嘍,他的劇本本身具有世界性,具有天下觀,未來它們一定會成為在不同國家和民族間去對話的劇目。

原來的劇本中,就有(新排版《雷雨》第四幕中,周萍和魯大海)這兩個兄弟促膝談心,周萍把自己內心最深處的,也是最令他恐懼的秘密告訴了魯大海。其實他也沒想到,自己怎麼就會去同魯大海講這些事。其實,人的本能裏潛藏著各種各樣的欲望,有些被我們壓抑下去了,有些就表露出來了。曹禺先生說過,有人曾用“上帝的引領”,或者所謂“命運的無常”來解讀人類種種不可想象的行為,這些東西在曹禺先生那裏有著強烈的好奇與探索。

譬如說繁漪,是曹禺先生筆下第一個生成的人物。他觀察了很多身邊的女孩,結婚幾年後的樣子,認為婚姻像一個牢籠,像一個野蠻的洞穴,竟然可以把人性摧殘、泯滅成這樣。他寫了一個不甘心泯滅,不甘心於命運的繁漪。之前的舞臺演繹中,表現她的更多是幽怨,無奈和自憐。但我覺得繁漪一定要用自己的行動去爭取,當她跟周萍徹底決裂的時候,看到在周萍面前,自己所有的努力都失效的時候,之後的行為就開始魚死網破,都是沒有道理的妄動。但這就是女人,女人的內心是屬於自己的,男人卻往往要顧及社會地位和個人名譽。男人會拿錢來擺平一切,女人卻用自己的生命擺平一切。

1954年,北京人藝首次演出《雷雨》。第一階段演出59場,觀眾達53000余人。在此輪最後一場的演出結束後,曹禺和全體演職人員在說明書上簽名留念。

鄭榕老師(記者註:北京人藝老演員,自1954年至1979年,他一直在人藝舞臺上出演《雷雨》中的周樸園)給我講過一個他們家的故事。小時候,家裏突然要搬家,他完全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後來才聽說是鄰居家長輩來告狀,說你們家的少爺在勾引我們家寡婦。這不滑天下之大稽嗎?鄭榕老師那時候還是個孩子。他後來突然想起,有一天在閣樓上玩耍,看到隔壁家剛剛過門的寡婦正巧也站在窗口。那家人原本想用這個媳婦兒來衝喜,讓病秧子的兒子多活幾天,沒想到剛過了門兒,兒子就死掉了。新婦成了寡婦,被關在樓上不許下樓,每天有人按時按點給她送飯,像在餵一個寵物。這個女人就那麼看著雨,推開窗——鄭榕老師很好奇,也怔怔地看著她,看著這個女人。她慢慢地,一件一件地脫光了上衣,伸著手接雨,然後探出頭去,把發髻都散開,任憑大雨淋濕自己的頭發……這是他童年時代的記憶。

1979年,北京人藝排演《雷雨》,69歲的曹禺(右二)和導演夏淳(右一)與劇組演職員在一起討論劇本

有一次,鄭榕老師給我們說戲,提到這事兒。他說,在繁漪靈魂的一隅,在她生存的某一時空的瞬間,她的痛苦和自己童年所見那個女人的痛苦是一樣的。我們今天的演員,有誰體會過這樣的痛苦呢?這次在排練場,我把這個故事同演員們講了。我希望21世紀,22世紀……只要是眸子裏閃著光,血管中流淌著血,我們都應該能去體會在那種境遇下,那種死不了的“死”的痛苦。人們為什麼要看古董,看文物,看真跡?其實今天的當代藝術可能並不比當年差,但我們還是想看原本,這樣才能在審美視野上有了空間感。如果鄭榕老師當年沒有給年輕一代講,現在我又沒有給更年輕的一代講,50年後,世人看到的《雷雨》也許就不是現在這樣了。所以,創新一定不是原動力,創新只是一種方式,傳承是最重要的。我們去聽一段經歷,不懂也要聽,因為如果不知道這世間曾有過這樣的情形,將來可能就有問題了。

2004年,老藝術家鄭榕指導新排版演員楊立新塑造角色

2004年,老藝術家蘇民指導新排版演員王斑塑造角色

周萍這個角色,我和父親(蘇民)在人藝的舞臺上都演過。原來去演(周萍),都是要找帥的(笑)。今次新排,我想找一個眼神像鳥一樣的周萍,不要再找我這樣的(演員來演)了。當然,這次飾演周萍的王俊淇已經很努力了,他也非常帥。周萍這個人物是被老媽子養大的,是遺留下來的孩子,他成長過程中是跟老媽子一起在下廚吃飯,在學校曾被人罵私生子,野小子的。所以他那種自卑感和不自信,怯懦是本性裏邊的。當他有了性的成熟,有了對異性的渴望,這和他與生俱來的自卑自然就要相碰撞。

可以說文學是一棵樹,今年長出幾個枝杈,明年又長高了一點,後年被人修掉幾個枝,幾年之後截枝的地方又長出新的枝杈,但樹幹是永遠往下紮的。哪個劇院都有自己的歷史底蘊,我們劇院也有自己的保留劇目,並借此一代一代地培養演員。1954年第一次排《雷雨》的時候,修訂版劇本還沒有完成,是於是之老師演周萍,如果是之老師演的才是對的呢?今人恐怕已經不能想象。所以我們還是要回到原著本身,周萍和繁漪不是相貌上的相互吸引,而是有相同的苦悶,同病相憐,互相傾訴,在哭泣時接觸、相擁,甚至為了報復周樸園而上床。今人已經不能想象,周樸園一年多沒回家,一對夫妻可以一年不相見,一年都不交談……

北京人藝1954年首演 於是之飾周萍(左) 圖片自北京人藝官方公眾號

飾演魯大海的演員解天,剛進劇院一年多,這次演的也不錯。我希望他再能降點“火”,再收一點會更好。我們有兩組飾演周衝的演員,是我(挑選)比較得意的。因為這個角色其實不好找,周衝是用孩子的眼神看世界,用孩子的眼神反映世界,今天的孩子們眼神中似乎都缺少那份幹凈。我要找的是像小學生那般純凈的目光——我已經68歲了,還在時時告誡自己要用孩子的眼光看世界,平等、平等、平等,盡量不要自滿,不自以為是,這種感覺特別好。

1989年《雷雨》的舞臺設計陳永祥手繪設計圖稿——第一景 註意舞臺布景 “房間”是有屋頂的

新排《雷雨》的配樂中我們用到了陸遊的詩詞《釵頭鳳》。戲裏這首詩就是我讀的,同時也用了《釵頭鳳》的評彈選段。這首詩詞寫的是陸遊和表親唐婉間無望的愛情,我當年讀到的時候就覺得這裏面的故事和戲裏情節若合符節,“紅酥手,黃縢酒。滿城春色宮墻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後來我在蘇州,又聽到這首詩詞的評彈,一下子就找到現在劇裏的音樂形象之一。

指揮家余隆曾跟我說過,“你的戲,我們中國愛樂樂團全包。”同時,交響樂也適合《雷雨》的格局,最後選取的是一個以小見大的形式:我喜歡大提琴,以大提琴為主,同評彈琵琶合在一起,三十年前和當下之間就有了音樂形象上的對比。其實,我們這次最晚確定的是音樂,我也不著急動手,音樂是無中生有的東西,連文字都說明不了,是絕對需要靈感的,只能用生命去感覺。現在的呈現的是,舞臺上沙發升起,鋼琴進入——一定要用世界共通的當代音樂,本來想用吉他,但吉他有地域性,鋼琴沒有地域性。以鋼琴為主調,和大提琴呼應也有銜接,這時候加入一點琵琶,再加一些打擊樂器。好像天外的聲音傳來,安撫人間。

責任編輯:梁佳

校對:欒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