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夢到看完墳場看宮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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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新華社消息,阿富汗代理內政部長阿蔔杜勒·薩塔爾·米爾紮誇勒15日對媒體表示,現政府將會把權力移交給過渡政府。塔利班發言人穆賈希德當天在社交媒體上表示,他們正在首都喀布爾與阿政府商討“和平移交權力”。按照塔利班方面的說法,該組織在10天內已攻占全國34個省會城市中的30個。

美國總統拜登今年4月宣布,駐阿富汗美軍5月1日開始撤離,9月11日前完全撤出。到了7月8日,拜登又表示,美國在阿富汗的軍事任務將於8月31日結束。自美國和北約軍隊撤軍以來,塔利班加大攻勢,攻占多座城市。塔利班將在被美國推翻20年後重新接管阿富汗。

阿富汗歷史上曾遭受到數次入侵。每一次外敵來犯,入侵者都免不了陷入泥潭,最終選擇離開。因此,阿富汗被稱作“帝國墳場”。為何阿富汗會被大家稱為“帝國墳場”?其實,阿富汗在第一次接觸西方帝國的時候,就已經展現了其“桀驁不馴”。

喀布爾街頭,圖片來自新華社。

在19世紀,阿富汗作為英俄“大博弈”的前沿陣地,其地緣重要性被凸顯出來。隨後,大英帝國三次入侵阿富汗,花費了巨額的資金和人力,卻在輕易獲勝的戰爭後無法維持占領統治,在付出高昂代價後抽身離開。阿富汗又回到入侵前的狀態。這段歷史被後來蘇聯和現在的美國重新“演了一遍”。歷史學家威廉·達爾林普爾在《王的歸程》裏描述了近代阿富汗第一次遭受入侵的歷史,作者認為,這段歷史與美國入侵阿富汗有許多相似之處。當英國人第一次進入阿富汗時,他們就已察覺到阿富汗的復雜性。阿富汗更像一個多部族諸侯國,其復雜的內部紛爭或許是其“桀驁不馴”的原因。以下經出版社授權,摘選自《王的歸程》。

《王的歸程:阿富汗戰記 :1839-1842》,[英]威廉·達爾林普爾著,何暢煒、李飈譯,甲骨文 | 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 2019年3月版。

原作者 | [英]威廉·達爾林普爾

摘編 | 徐悅東

處於“中間地帶”的阿富汗

1809年新年伊始,沙·蘇賈·烏爾木爾克可謂前景光明。3月的阿富汗正進入短暫春季,萬物復蘇,冰封的美景被齊腰深的積雪遮蔽許久後逐漸顯現出來。此刻,小巧芬芳的伊斯塔立夫鳶尾花從冰凍的地下破土而出;喜馬拉雅雪松樹幹上的凝霜開始融化;吉勒紮伊部落的遊牧民將肥尾羊趕出禦冬的圈欄,拆卸山羊毛帳篷,準備就緒後便開始首次春季遷徙,前往滿是初生嫩草的高原牧場放牧。就在這冰雪消融、生機盎然的時節,沙·蘇賈收到兩條喜訊——蘇賈統治時期政局紛亂,此等好事的確罕有發生。

第一條喜訊是一些祖傳家產失而復得。世界上最大的鉆石“光之山”遺失十余載,其間由於時局動蕩,沙·蘇賈家族成員無心尋找。蘇賈的兄長沙·紮曼是阿富汗遜位君主,據說他在被仇敵俘獲、致盲前匆忙將寶石藏匿起來。同時失蹤的還有另一件家傳稀世珍寶:一顆碩大的被稱作“榮耀”(Fakhraj)的印度紅寶石。

沙·蘇賈為此召見盲兄,查問名聞天下的家傳珍寶的下落——他果真知曉它們被藏匿何處?沙·紮曼透露,九年前即將被俘時,他把紅寶石“榮耀”藏在開伯爾山口附近的一條小溪中的巖石下。後來,他又將“光之山”鉆石塞進自己最初遭捆綁扣押的堡壘牢房的墻縫中。禦用史官後來記載道:“沙·蘇賈立即遣派數名最可靠的手下,命他們不遺余力、千方百計尋回這兩枚寶石。他們在辛瓦裏部落酋長(Shinwari sheikh)那兒找到了‘光之山’鉆石——無知的酋長將鉆石用作公文鎮紙。至於紅寶石‘榮耀’,則在一名塔利布(Talib,意為學生。)那兒找到,這個塔利布去溪邊洗衣服時發現了‘榮耀’。他們以國王的名義予以征用,將兩枚寶石沒收並帶了回來。”

第二條喜訊是:之前敵對的鄰國使團來訪,這對沙更具潛在的實用價值。年僅24歲的蘇賈現已執政七年。就秉性而言,他是書生與思想家,喜好詩歌與學問而非征戰和政治活動。但命運使然,他年未及冠就繼位並接管疆域遼闊的杜蘭尼帝國。這個由祖父艾哈邁德·沙·阿布達裏一手創建的帝國,是在其他三個瓦解的亞洲帝國——北邊的烏茲別克帝國、南邊的莫臥兒王朝以及西邊的波斯薩法維王朝的基礎上建立的,疆土最初自現代伊朗的內沙布爾起,橫跨阿富汗、俾路支斯坦(Baluchistan)、旁遮普和信德,一直延伸至克什米爾,並與莫臥兒帝國都城德裏接壤。而現在,祖父亡故不過30年,杜蘭尼帝國已徹底走上瓦解之路。

這其實並非異事。過去2000年來,阿富汗人將該地域的大片土地稱為“呼羅珊”。回顧阿富汗源遠流長的歷史,只有極少時間達成過政治或行政上的統一。國家通常處於“中間地帶”:斷裂破碎、所屬權爭議不斷的綿延群山,以及漫灘和荒漠將其與井然有序的鄰國隔開。其他時間,王國諸省互為敵對、衝突的酋邦,深陷戰火窘境。只在極少數的情況下,各方才團結在一起,憑借自身力量成為任意形式的單一民族國家。

沙·蘇賈·烏爾木爾克在喀布爾的宮榭。

所有的一切都在阻礙阿富汗崛起:地形地貌,尤其是興都庫什山區高峻的石山構造。起伏的山巒如同巨大的巖石胸廓骨骼將國土分隔開來。在遭冰川蝕刻、積雪覆蓋的山巒映襯下,嵯峨崎嶇的圓穹狀山坡上的黑色碎石格外醒目。

還有不同的部族、種族及語言分歧分裂著阿富汗社會:塔吉克族、烏茲別克族、哈紮拉族(Hazara)以及普什圖族的杜蘭尼部落與吉勒紮伊部落間的對抗;遜尼派(Sunni)和什葉派(Shia)的教派分裂;氏族及部族內部地方派系的衝突,特別是嫡系宗族內部的世仇。這些血仇宿怨如惡咒般世代相承,標誌著政府的司法制度早已形同虛設。

在許多地方,氏族間的仇殺幾乎成為一種全民性的消遣方式——就等同於英格蘭各郡的鄉間板球運動,也時常引發驚人的大規模殺戮。沙·蘇賈手下的一位首領打著和解的幌子,邀請約60名結怨的堂表親“共享盛宴”——一位目擊者寫道:“他事先在房間下面放置許多火藥,然後在宴會期間找借口出去,將來的人全部炸死。”這樣一個國家只能通過巧妙手腕、深謀遠略和豐盈財寶來治理。

因此,1809年初當信使從旁遮普帶來消息稱東印度公司使團從德裏北上,力求與沙·蘇賈緊急結盟時,沙理當欣喜。東印度公司過去一直是杜蘭尼族人的心頭大患。由於東印度公司擁有訓練有素的印度兵部隊,族人已無法南下至印度斯坦平原劫掠牟利,而數百年來這都是阿富汗主要的收入來源。現在看來,東印度公司想要拉攏阿富汗人——沙的新聞撰稿人來函告知,該使團已渡過印度河,正在前往冬都白沙瓦的途中。這使慣常的輪番圍攻、抓捕及討伐行動得以暫緩,蘇賈不僅能稍做喘息,而且有可能擁有一個強大盟友——這是他迫切需要的。

之前從未有英國使團造訪過阿富汗,雙方幾乎互不了解,因此,使團來訪作為新鮮事,對大使一行來說格外有利。沙·蘇賈在回憶錄中寫道:“我們委派公認謙恭有禮的皇室仆人迎接大使一行,命他們負責接待貴客,要他們審慎行事,有禮有節地小心侍候。”

報告傳來,沙·蘇賈得知英國人滿載各式禮品而來:“馱著金質象轎的象群,羅傘高掛的轎子,黃金鑲飾的槍支和前所未見的精巧六彈巢轉輪手槍,昂貴的鐘表,雙筒望遠鏡,能夠映現世界萬物真實原貌且款式精美的鏡子,鉆石鑲嵌的燈具,來自羅馬和中國的嵌金瓷花瓶和瓷器,樹形燭臺以及其他美麗奢華的禮品,如此光彩奪目、超乎想象又妙不可言。”多年之後,蘇賈回憶起一件令他尤為歡喜的禮物:“一個能發出歌聲般聲響的大盒子,這種有著不同音色、和聲和旋律的奇怪響聲十分悅耳動人。”大使帶來的正是阿富汗的第一架管風琴。

沙·蘇賈在自傳中緘口不提是否對這些攜帶禮品的英國人起過疑心。但是,年過不惑回頭書寫這段歷史時,他深知正要開始協商的同盟關系將永遠改變自己的生命歷程和阿富汗的發展進程。

19世紀英俄“大博弈”的前沿陣地

派遣首個英國使團前往阿富汗——背後真正的肇因遠不在於印度及興都庫什山脈諸山口——本與沙·蘇賈、杜蘭尼帝國乃至印度斯坦的王公貴族間錯綜復雜的政治紛爭毫不相幹。個中緣由要追溯到漂浮在普魯士(Prussia)東北部尼曼河(River Nieman)中央的一只木筏。

一年半前,登上權力巔峰的拿破侖與俄國沙皇亞歷山大一世在此會晤,商討締結和約。會晤發生在1807年6月14日俄國在弗裏德蘭戰役(Battle of Friedland)慘敗之後。當時在拿破侖炮兵部隊的猛烈攻擊下,俄軍損失慘重,2.5萬人戰死疆場,不過俄國人仍能井然有序地撤退到邊境地區。此刻,雙方軍隊正在蜿蜒曲折的尼曼河兩岸的牛軛“U”形河灣處對峙。俄軍新增援的兩個師,加上20萬民兵,在附近的波羅的海岸邊待命。

拿破侖肖像畫

當俄國人得知拿破侖不只想要和平,還想要結盟時,僵局終被打破。7月7日兩國皇帝在一只木筏上碰面,木筏上搭有一頂傳統的白色帳篷,帳篷上飾有巨大醒目的花押字母“N”。談判簽署的條約日後被稱作《提爾西特和約》(Peace of Tilsit)。

和約中大部分條款涉及戰爭與和平的問題——托爾斯泰將其巨著《戰爭與和平》的首卷命名為《提爾西特之前》(Before Tilsit)並非無緣無故。磋商的許多議題都關系到法國占領下的歐洲的命運,特別是普魯士的未來。未獲準參加會談的普魯士國王在河岸上焦急地徘徊觀望,想知道會談結束後他還能否擁有自己的王國。在和約的所有公開條款背後,有數條秘密條款並未披露。這些秘密條款為法俄聯合進攻拿破侖認定的英國的財源寶地奠定了基礎,而印度當然是其大敵最富饒的領地。

占領印度,作為一種使英國經濟陷入困頓、削弱其日益增強的經濟實力的手段,長期以來一直是拿破侖以及早前數名法國戰略家的癡心妄想。差不多恰好是九年前的1798年7月1日,拿破侖麾下部隊在亞歷山大港(Alexandria)登陸,對埃及內陸展開攻擊以奪取開羅。他寫道:“我們將經由埃及入侵印度。我們會重建穿過蘇伊士運河的舊航道。”邁索爾(Mysore)的蒂普蘇丹(Tipu Sultan)懇請拿破侖協助抗擊英格蘭人,拿破侖自開羅回函給蒂普蘇丹:“您已經獲知我親率一支所向披靡的軍隊到達紅海沿岸,滿懷渴望想將您從英格蘭這具鐵軛下解放出來。願全能的主賜予您力量,消滅您的敵人!”

然而,在8月1日的尼羅河河口海戰(Battle of the Nile)中,英國海軍艦隊司令納爾遜(Admiral Nelson)幾乎讓整支法國艦隊全軍盡沒。拿破侖原本打算將埃及作為穩固基地,借由埃及進攻印度,但計劃幻滅迫使他改變戰略,不過他從未背離初衷——拿破侖認為印度是英國的經濟實力之源,就如同拉丁美洲的印加帝國(Inca)和阿茲特克帝國(Aztec)的黃金曾是西班牙的經濟來源一樣——他想要通過奪取印度,使英國陷入衰退。

這樣一來,拿破侖立即謀劃經由波斯和阿富汗入侵印度。他早與波斯大使締結協定,聲明如下:“如果法國皇帝陛下打算派遣軍隊由陸路攻擊英格蘭在印度的領地,波斯帝國皇帝陛下作為忠誠的親密盟友,將準予通行。”

在提爾西特簽訂的秘密條款闡明了完整的侵略計劃:拿破侖將仿效亞歷山大大帝(Alexander the Great),率領由五萬名法國士兵組成的大軍(Grande Armée)出征,橫穿波斯入侵印度;俄國則在同一時間穿過阿富汗向南進發。加爾達納將軍(General Gardane)奉派前往波斯聯絡沙,以查明哪些港口可供停泊且能為兩萬名將士提供飲用水和補給,並且草擬可能的入侵路線圖。與此同時,駐聖彼得堡的大使科蘭古將軍(General Caulaincourt)奉拿破侖之命與俄國人進一步探討該提議。法國皇帝寫道:“越是聽起來異想天開,越要試著去做(又有什麼是法國和俄國做不到的?),這樣才越能令英格蘭人恐慌,讓英屬印度膽戰心驚,讓倫敦混亂不堪;而且,毋庸置疑的是,取道君士坦丁堡、被波斯予以放行的四萬法國人,與途經高加索(Caucasus)的四萬俄國人會合,將足以威脅並征服亞洲。”

但英國人亦非措手不及。一位理想破滅的俄國貴族成為英國軍情局的一名線人,他藏匿於駁船下,雖然腳踝在河中晃晃蕩蕩,但他不畏寒冷,將這一切聽得真真切切。他馬上向倫敦發送急件,內容包括拿破侖的計劃梗概。英國情報部門僅用六周時間就獲取了秘密條款的確切措辭。上述情報迅速被轉達至印度,同時英方命總督明托伯爵通知印度與波斯間諸國,對各國所處險境加以警告並商議締結同盟,以反抗法國或法俄為討伐印度而發動的任何遠征行動。各大使館還接到搜集戰略情報及對英國原有的上述地區地圖進行查遺補漏的指令。與此同時,增援部隊要在英格蘭隨時待命,若有跡象顯示遠征軍準備從法國港口啟航,將即刻兵發印度。

明托伯爵並不認為拿破侖的計劃是空想。法國經由波斯入侵印度未“超出以精力和毅力著稱的法國現任統治者的能力範圍”,明托伯爵寫道。他還敲定最終的計劃,以還擊“法國在波斯十分積極的外交手段,亦即不知倦怠、想方設法將陰謀詭計加諸印度斯坦諸朝廷”。

明托最終選派四個使團分頭行動,每個使團均攜帶厚禮出發,以警告、收攬身處拿破侖軍隊進軍路線上的當權者。第一個使團奉派前往德黑蘭(Teheran),以盡力打動波斯的法特赫·阿裏·沙·卡紮爾(Fatteh Ali Shah Qajar),令其背棄法國新盟友。第二個使團前往拉合爾,與蘭吉特·辛格及其旗下錫克教徒結盟。第三個使團受派聯絡信德諸埃米爾。拉攏沙·蘇賈及其臣民的任務就落在冉冉升起的年輕新星、效力於東印度公司的蒙特斯圖爾特·埃爾芬斯通身上。

埃爾芬斯通是低地蘇格蘭人,年少時是個引人註目的親法分子。父親是愛丁堡城堡(Edinburgh Castle)司令官,埃爾芬斯通在城堡中法國戰俘的陪伴下長大,跟他們學唱法國革命歌曲,長長的雅各賓式(Jacobin)金色卷發披在背上,以表達對他們的理想的支持。14歲時,年紀輕輕的埃爾芬斯通就被送往印度,以免他招惹是非。埃爾芬斯通熟練掌握波斯語、梵文和印度斯坦語(Hindustani),很快就成為一名雄心勃勃的外交官、一位求知若渴的歷史學家和學者。

埃爾芬斯通踏上征途前往第一站浦那(Pune)時,預留了一頭大象專門運載書籍,其中有多卷波斯詩人的詩集、《貝奧武夫》(Beowulf),以及荷馬、賀拉斯(Horace)、希羅多德(Herodotus)、忒奧克裏托斯(Theocritus)、薩福(Sappho)、柏拉圖、馬基雅維利(Machiavelli)、伏爾泰、霍勒斯·沃波爾(Horace Walpole)、德萊登(Dryden)、培根、鮑斯威爾(Boswell)、托馬斯·傑斐遜(Thomas Jefferson)的著作。自中印度的馬拉塔(Maratha)戰爭起,埃爾芬斯通就與後來的威靈頓公爵(Duke of Wellington)亞瑟·韋爾斯利(Arthur Wellesley)並肩作戰。埃爾芬斯通早已放棄追求更為平等的人類社會的理想,他寫道:“以傲慢著稱的喀布爾宮廷想必對歐洲各國持有鄙薄的看法,因此,這次出使註定是一項壯舉。”

1808年10月13日,西方強國派往阿富汗的第一個使團離開東印度公司的德裏常駐代表官邸。與大使同行的有200名騎兵、4000名步兵、12頭大象以及不下600峰駱駝,著實令人眼花繚亂。但顯而易見的是,英國人試圖向阿富汗人伸出橄欖枝、與沙·蘇賈建立友誼,並非在意蘇賈的自身利益,而只是想智勝大英帝國的敵手:英國人只不過將阿富汗人視為西方政治棋局棋盤上的卒子,可以任人差遣、隨意犧牲。此後數年乃至數十年,多個強權三番五次循此先例,阿富汗人每次都能成功地捍衛自己的荒蠻領地,展現出的戰力遠遠超出任何自許的操縱者的預料。

瞬息萬變的多部族諸侯國

蘇賈與英國人就結盟議題進行了為期數周的談判。

蘇賈熱衷於與東印度公司結成聯盟,是因為拿破侖已將這片土地許諾給波斯人,蘇賈尤為渴盼英國人協助自己守疆衛土。從四面八方傳回白沙瓦的壞消息讓他心煩意亂,盡管蘇賈的宮廷富麗堂皇,但是沙作為一國之君的處境遠比英國人所認為的更岌岌可危。埃爾芬斯通和弗雷澤很快就開始懷疑,沙·蘇賈所沈迷的宮廷大戲,在某種程度上是掩飾其勢窮力蹙的幌子。

蘇賈聲稱要為阿富汗政治帶來新尊嚴,他所面臨的麻煩事或多或少源於此。1803年蘇賈首次掌權,將沙·紮曼解除監禁,卻不屑於因循慣例弄瞎落敗的同父異母兄弟沙·馬哈茂德。他在回憶錄中寫道:“寬恕比復仇更美妙,遵循神聖《古蘭經》(Holy Quran)關於慈悲的教誨,聽從我們自身溫良仁慈天性的召喚,承認人類是錯誤與疏忽的混合體。我們善意聆聽他的辯解,赦免他的罪過,深信這種不忠行為不會再次發生。”

英軍占領期間的喀布爾。

因此,蘇賈將馬哈茂德軟禁在巴拉希薩爾城堡頂部的宮殿中。然而,該策略完全事與願違:1808年沙·馬哈茂德設法逃脫,加盟蘇賈最大的敵手——巴拉克紮伊氏族。巴拉克紮伊氏族與薩多紮伊間氏族的紛爭早已激烈血腥,不久後引發的衝突會讓整個國家水火倒懸、部族分裂,為強鄰的介入創造一系列機會,很快就演變為19世紀初阿富汗的核心衝突。

帕因達赫·汗是巴拉克紮伊氏族族長,曾是蘇賈父親帖木兒·沙的維齊爾。1793年帖木兒死後,他作為擁立者負責輔佐沙·紮曼上臺執政。維齊爾帕因達赫起初忠心耿耿,六年後兩人產生嚴重分歧。數月後,沙·紮曼發現維齊爾為保護貴族遺老的利益,密謀宮廷政變。此後,沙·紮曼的失誤之處不僅在於殺了協助自己登基的維齊爾,還將所有主謀一並處死,而這些人大多是資深的部族長老。沙·紮曼未能保護維齊爾的21位子嗣中的任何一位,這令局勢更加惡化。沙·紮曼非但未消除來自巴拉克紮伊氏族的威脅,實際上還捅了馬蜂窩,從而引發阿富汗最顯赫的兩大家族間的仇殺,沙·紮曼在當權階層敲開的裂縫將很快擴大為內戰的深谷。

維齊爾的長子法特赫·汗接替父親擔任巴拉克紮伊氏族族長。不過逐漸明朗的是,巴拉克紮伊小夥子中意誌最堅定、最具威脅性的是其年幼得多的弟弟多斯特·穆哈邁德·汗。多斯特由帕因達赫的奇茲巴什庶妻所生,自幼擔任維齊爾的斟酒人,年僅7歲就親眼看見父親被朝廷處死,這次可怕的經歷似乎給他留下終生傷害。長大成人後,多斯特成為沙•蘇賈的所有仇敵中最危險的一位。1809年,17歲的多斯特不僅成長為一名殘酷無情的戰士,而且還是一位狡黠機警、深謀遠慮的戰略家。

1803年沙·蘇賈首次執政,他千方百計想要終止與巴拉克紮伊族人間的仇殺,設法將他們拉回自己陣營:得到寬恕的巴拉克紮伊諸兄弟可隨時回歸朝廷,與此同時,為了確立新的同盟關系,蘇賈迎娶了他們的姊妹瓦法女王。起初一切看似平安無事,但巴拉克紮伊族人只是在等待時機替父報仇。沙·馬哈茂德一逃出巴拉希薩爾城堡,法特赫·汗和多斯特·穆哈邁德立即就團結在他的旗幟下犯上作亂。

埃爾芬斯通的外交使團抵達白沙瓦後不久,沙·馬哈茂德和巴拉克紮伊反叛分子就攻占了阿富汗南部都城坎大哈。一個月後的1809年4月17日,正當埃爾芬斯通和蘇賈最後敲定條約措辭之際,叛軍占領了都城喀布爾,隨後還準備向白沙瓦的沙·蘇賈發起攻擊。事實上,蘇賈麾下的大部分將士已出征抗擊克什米爾的另一場叛亂,這就使局勢更加危急。喀布爾淪陷的消息傳來,克什米爾的戰報也紛沓而至——克什米爾的戰役挫折重重,派去負責指揮進攻的兩名貴族反目,其中一人投靠了反叛分子。

國王心神不寧,聽任埃爾芬斯通一行人自行展開情報搜集工作。他們盤問來自阿富汗不同地區的商人和學者,打探地形、貿易慣例和部落習俗,派遣多位密使,譬如以50盧比為酬勞,派納吉布毛拉(Mullah Najib)搜集有關卡菲爾斯坦的什雅巴什部落(Siyah Posh of Kafirstan)的情報,該部落據說是亞歷山大大帝的希臘軍團的後裔。埃爾芬斯通發現,可以從沙·蘇賈的門士那兒獲取格外豐富的情報:“他習慣隱居又勤奮好學,但的確是個有天賦的人,永無休止地渴求知識。雖然其因精通玄學、倫理學而名揚國內,但他酷愛的是數學,也正在學習梵文,以便研習並發掘印度教的文化瑰寶。”宮廷裏還有其他思想家和知識分子;介於兩者之間,有“通曉這個國家最重要的學問……的毛拉——有些博學,有些老成練達,有些是自然神論者,有些是思想僵化的伊斯蘭教徒(Mahommedan),還有一些滿腦子都是蘇菲派神秘教義”。

沙恩準埃爾芬斯通一行人自由出入禦花園,他們早起繼續探查情報,下午則在沙·紮曼花園(Shah Zeman Bagh)裏稍做休息。那裏栽種了茂密的果樹,“正午的陽光無法穿透繁茂的枝葉,因而提供了一片陰涼靜謐的休憩地……用罷午餐,我們會去其中一個鋪滿地毯的涼亭,涼亭墻面上寫有許多波斯詩句,我們讀詩來消磨時光。詩文大多暗指命運無常,有一些詩句顯然適用於國王的境況”。

此刻,埃爾芬斯通會坐下草草書寫日記。阿富汗人的性格有太多自相矛盾的地方,他正試著去理解。埃爾芬斯通寫道:“他們的缺點是報復心強、妒忌、貪婪、掠奪成性和固執己見;而另一方面,他們又熱愛自由、忠於朋友、善待侍從、熱情好客、勇敢無畏、吃苦耐勞、克勤克儉、審慎精明。”他十分敏銳地留意到,在阿富汗,戰爭的勝利極少取決於直接的軍事勝利,更多的是通過改變部落擁戴格局的談判來獲取勝利。埃爾芬斯通寫道:“勝利通常取決於某位首領的投敵之舉,在這種情況下,軍隊的大部分人員要麼效仿,要麼逃跑。”

蘇賈目前正為政權延續談判。威廉·弗雷澤寫自白沙瓦的家書顯示出外交使團最初的樂觀情緒如何迅速被焦慮之情取代。4月22日,弗雷澤寫道:“今日,對不幸的朋友蘇賈·烏爾木爾克非常不利的傳聞滿天飛,據說喀布爾和加茲尼均被叛亂分子奪取,克什米爾(Kashmerian)的軍隊估計也已撓敗。這些都是城鎮上的傳聞,但大體上是可信的,我擔心事實完全如此。因此,這個男人不再真正為王,他得趕緊離開,至少短期內如此,否則就要孤註一擲地與敵決戰。”

英國人漸漸了解,阿富汗是桀驁難馴之邦。過去2000年來,阿富汗只在短暫時期由強大的中央集權控制、不同部族同奉共主,更短暫的瞬間算得上擁有統一政治體制。阿富汗在許多方面都不像國家,更像是瞬息萬變的多部族諸侯國。相互競爭的酋邦由馬利克(malik)或瓦齊勒(vakil)統治,各路諸侯效忠誰純屬個人意誌,可談判可收攬,而非理固當然。部族傳統主張相互平等、獨立自主,部族成員只會依照個人意願屈從權威。金錢賞報或可實現合作,但罕能確保忠誠——阿富汗戰士首先效忠於養育自己並支付酬金的當地酋長,而非遠在喀布爾或白沙瓦的杜蘭尼王國沙。

然而,即便是部族首領也常常無法保證族人言聽計從,因為部族權威本身就含混不清、難以捉摸。正如諺語所說:每座小山丘後都坐著一位皇帝(pusht-e har teppe, yek padishah neshast),或者人人皆是可汗(har saray khan deh)。在這樣一個國度裏,國家從未有過權力壟斷,統治者不過是諸多相互競爭的僭位者中最受眾人擁戴的一位。俗語有雲:“阿富汗埃米爾睡在蟻丘上。”觀察到沙·蘇賈的統治在其身邊瓦解,埃爾芬斯通領悟到了這一點。他寫道:“若部落內部的治理完全自給自足,那麼王國政府就算極度混亂,既不會打亂部落的運作,亦不會幹擾部族民的生活。”阿富汗人驕傲地認為巍巍群山是反叛之地(Yaghistan)也就不足為奇了。

很多部族數百年來都以向鄰近帝國提供服務為生,以此換取作為保護費的政治等價物。舉例來說,縱然是在莫臥兒帝國鼎盛時期,遠在德裏和阿格拉(Agra)的君主都明白就連嘗試向阿富汗部族征稅的想法都是徒勞。相反地,要與莫臥兒王族的中亞故土保持開放交通,唯一途徑就是向各部族支付大筆年度津貼。奧朗則布統治時期,莫臥兒國庫每年向阿富汗各部族首領支付60萬盧比,以確保其忠心不二,僅阿夫裏迪(Afridi)一個部落就得到12.5萬盧比。然而即便如此,莫臥兒王朝對阿富汗的控制充其量也只是間歇性的。1739年獲勝的納迪爾·沙從德裏搶掠歸來時,連他本人都要向部族首領支付巨額金錢,以保障來往自如地安全通過開伯爾山區。當然也有其他選擇:若用劫掠來的財物和征戰所得戰利品的五分之四來收買阿富汗人,他們或會接受某位領袖的權威,正如艾哈邁德·沙·阿布達裏和帖木兒·沙兩人所為。但如果缺少一位擁有豐盈財寶的統治者,抑或未能以劫掠物利誘國家的不同利益集團,阿富汗通常都會趨向分裂——鮮有的一統天下是基於軍隊的連串勝利,絕非成功施政。

毫無疑問,祖父創建的帝國的沈屙宿疾給沙·蘇賈惹來不少麻煩。時至1809年5月,在埃爾芬斯通及其使團到來兩個月後,蘇賈所面臨的全面災難躍然眼前。弗雷澤寫道:“國家前途未蔔,政權曾有的少許管束力已蕩然無存,獲解脫的所有氏族及部族首領肆意劫掠、彼此反目、相互對抗。”國王的軍隊在克什米爾被徹底打垮……1.5萬名將士只撤回3000人,其余人員要麼喪生,要麼投敵……與此同時,沙·蘇賈竭力籌措資金:挖空心思示好以索取一些,巧言以騙取一些,剩下的就只能靠開空頭支票弄到手。他還與對手派系的長老(sardar)私下密謀。

面對空虛的國庫、潰散的軍隊以及一幫傲慢不羈的貴族,作為一位勇者、一個憂心忡忡的國王,沙·蘇賈盡其所能,甘願犧牲一切。情急之下,沙從開伯爾山區諸部族招募了一支新軍,整個5月都在操練能養得起的新兵;還有一些士兵零零落落地從克什米爾陸續加入進來,他們“下馬徒步,手無寸鐵,幾乎一絲不掛”。白沙瓦的局勢相當緊張:滿城謠言四起,說英國人一直與反叛分子保持聯系,還說蘇賈下令洗劫英國人的居所,之後便有一群憤怒的暴民聚集在使團住所外。英國使團目前身處危境,道路也變得日益艱險。6月12日,埃爾芬斯通及其隨從遂與沙道別,前往東南方向的德裏和加爾各答。

此時蘇賈準備全力抵抗。據蘇丹·馬哈茂德·杜蘭尼(Sultan Mahmoud Durrani)所著《蘇丹傳記》(Tarikh-i-Sultani)記載:“盡管來自四面八方的災難性消息籠罩著沙,他無可奈何地看著惡行和厄運腐蝕自己的政府,但他未被恐懼擊垮,反而立場堅定地率軍抵抗沙·馬哈茂德的進攻。”

不過一周,英國人就在印度河左岸宿營,宿營地恰好位於阿塔克(Attock)的巨大城堡掩蔽墻下方,該城堡由阿克巴大帝興建。就在那時,他們見到一輛汙濁不堪的皇家大篷車抵達北岸,匆忙準備渡河。那是失明的沙·紮曼和瓦法女王帶著薩多紮伊氏族女眷前往更安全的地方。弗雷澤寫道:“向你們講述這樣的偶遇對我們一行人心靈的觸動,就如同訴說愁思一樣難以言表,許多人努力抑制住淚水。失明的君主坐在低矮的帆布床上……距離適度的話不會察覺到他雙眼的缺陷,每只眼睛上僅像有一個表面稍許不平整的斑點。我們落座後,他以慣常的方式歡迎我們,說他只是對蘇賈當前的逆境感到惋惜,並堅信這將取悅真主,祂將再次施恩於蘇賈。”

沙·紮曼帶來的消息糟糕透頂——蘇賈的失敗毋庸置疑。他率軍從賈拉拉巴德向喀布爾推進,就在尖兵剛抵達內姆拉莫臥兒花園的柏樹林、整支軍隊仍沿道路魚貫而行之際,便遭遇伏擊。叛軍手持長矛和鋒利的開伯爾短刀騎馬衝下來,呼嘯著用長矛刺、用火槍槍托猛擊。被長矛擲中、刺穿的身體仿佛突然泄了氣般地倒下。騎手緊接著翻身下馬,挖出陣亡者的內臟,割下生殖器塞入屍體口中。轉眼間,蘇賈屬下將軍陣亡,新兵抱頭鼠竄。蘇賈手下許多權貴被法特赫·汗·巴拉克紮伊(Fatteh Khan Barakzai)收攬,臨陣倒戈。沙·蘇賈一直行進在隊伍尾後,等他獲悉前面有伏兵時,伏擊戰已結束。蘇賈麾下新軍瓦解,在倉皇奔逃的混亂中他甚至與禦前侍衛跑散了。

隨後,在雷聲滾滾的薄暮中,一場暴風雨徹底擊潰了這支敗軍,風雨聲淹沒了精疲力竭的戰馬沈悶的蹄聲。據《蘇丹傳記》記載:“這般天災。那日的豪雨令河水泛濫,幾乎不可能渡河。然而沙·蘇賈將自己托付於全能的真主,策馬涉水而渡。”一開始,馬腹僅觸到水面,牡馬還能在滿是沙礫的喀布爾河(Kabul River)河床上站穩。但在蘇賈“渡河半途中,一陣激流湧來,他從馬背上滑落下來。他和坐騎歷經千辛萬苦終於遊到對岸,不過其余將士拒絕渡河。於是,沙遭到所有侍臣仆從遺棄,最終獨自一人過夜”。蘇賈自己的記述更為簡潔:“我們孑然寡處,無人守護,如同鑲臺上的珍貴寶石。”

新年伊始國王好似前景光明,就在幾周前還上演了令人目眩神迷的戲劇性場面來展現他的絕對權威。此刻,如年少時一樣,蘇賈再次成為一位孤獨的逃亡者,在阿富汗的夜色中漫無目的地驅馬緩緩穿行於愈發昏暗的鄉間。

原文作者 | [英]威廉·達爾林普爾

摘編 | 徐悅東

編輯 | 王青

導語校對 | 陳荻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