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見沒水洗臉周公解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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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銀幕外見到譚卓是在二更上海公司的影棚。錄訪談快結束的時候,我進去瞄了一眼。

一個瘦成紙片的女生,穿一件藍色高領開衫,表情硬核。

幾天後,話劇《如夢之夢》排練開場,一眾演員次第上臺,繞著舞臺狂走。深色連衣裙的譚卓從我面前飄過,再飄過,面色冷峻,體態輕到飛起。

再過幾天,當這個訪談開始的時候,我把觀感說給譚卓聽。她正色道:其實我很胖的,有106.6斤呢。

我說,後來看你穿旗袍時有這個感覺,上海話叫“囥肉”。

什麼叫“囥”?

就是“藏”的意思,有,而未見。

哈哈,我要記下來,上海話真有意思。

2013年的某日,北京。

譚卓在遊泳時差點沒命。

那是一個專業遊泳館的標準泳池,遊到大約中間25米時,她發現水變形了。

然後突然溺水。

透過水波的折射,譚卓清楚看見泳池的周邊,坐了很多人,但沒人發現狀況。

事後譚卓說,當時的感受就是從一個心理的冰冷瞬間轉化成生理的心臟冰冷,所謂痛徹心扉不過如此。人們離你近在咫尺,然而你的生死完全不是人力所能左右。

譚卓掙紮著,還是沈到了泳池底部。生死盤桓的最後一刻,一名教練跳下水撈起了她。

泳池回更衣室的路程像一個夢境。6年過去,譚卓依然能回憶起從水汽氤氳的浴室過道回更衣箱路上的蒙太奇經歷:更衣室的大長凳上,幾名女子動作極為遲緩地穿脫衣物,一個對一個說,我婆婆今天又說我做菜鹹了,另一個說大蔥今天漲了2分,還有一位不住抱怨兒子又沒寫作業……

譚卓從她們身邊走過,並沒有真看這些人,而余光盡收一切。地球上同一間霧氣彌漫的更衣室裏,有人剛經歷了生死劫數,有人卻熱愛著雞毛蒜皮。

譚卓說,特別好玩。

溺水並非意外。事件發生之前,譚卓一直胃疼、失眠。紐約一個朋友知道後對她說,你的癥狀和我另一名朋友很像,他也是胃疼失眠,最後查出來是抑郁癥。譚卓遵囑去看了大夫,還真是抑郁癥。

大夫給開了一堆藥回來。吃了兩天之後,譚卓停了。

我為什麼要讓藥物令我開心或者讓我能夠睡覺?譚卓說,我不要太想成為一個被控制的人。

沒多久就發生了溺水事件。

當時,《如夢之夢》馬上要去臺灣公演,在出發前的最後幾個夜晚,譚卓不敢寐,不敢淋浴,不敢喝水,覺得水杯裏的水會湧過來並且有泳池裏那種味道,最後實在渴極只能用吸管喝水。

她開始做夢,特別飛的夢。

在一個像展廳的一個扁長的空間裏,沒有燈,四周都是灰色的水泥墻。她變成一個十幾歲的女孩子,站在水泥地面上,背後站著一個巨大的深藍色的魔鬼,沒有頭發。魔鬼的身子自頭部以下全部湮沒在水泥地之下,頭部高度與她身長仿佛。

譚卓沒有任何恐懼,回過身子。

魔鬼對她說,你一直以為你是上帝的孩子,其實你是魔鬼的女兒。魔鬼的斜前方有一扇黑色的大門,光透出來,能看見門內墻壁兩側掛著金色的畫框。魔鬼說:去,這就是你要走的路。

譚卓驚醒,悲從中來。

在夢見魔鬼之前的人生歲月裏,譚卓向來以為自己是被上天眷顧的女孩。

考什麼學校,拍什麼電影,找什麼樣的伴侶,好像都沒操過心,但總是在合適的時候會出現。學生時代的譚卓是一個很緊張的人,自尊心特別強,內心驕傲,可以跟被人開玩笑,但是別人一旦和她開玩笑,她接受不了。她一個閨蜜的媽媽總結得精準:譚卓理小,不能說。

她一直想解除身上的那根繩索。

《如夢之夢》突然出現了。譚卓之前從未演過舞臺劇,也並不了解賴聲川這部早在2000年就首演於臺灣的巨制。但她隱隱覺得,似乎能通過舞臺劇這個外在的形式,解決自己“內部的問題”。

譚卓後知後覺地看劇本,發現“顧香蘭”居然是女主角。排練過一段時間,演對手戲的演員對她說,你膽子夠大,沒演過舞臺劇,上來就敢接這麼大的戲。

壓力驟增。

舞臺劇不像影視劇,可以通過一些技術手段來彌補空缺。舞臺劇對演員的情緒要求非常高,《如夢之夢》非常宏大,在一個不自知的情況下,令她深陷洪流。

譚卓回憶那段與《如夢之夢》初識的“迷失”時表示,非常痛苦。當時劇組在北京798排練,窗戶都被黑色塑膠封閉,在室內絕無時間概念。譚卓和扮演“伯爵”的金士傑排對手戲,演到“伯爵”要帶“顧香蘭”去法國那段,“伯爵”說完了臺詞,“顧香蘭”應該接上“好,我跟你走”,但潛意識居然讓譚卓無法轉身,她被釘在舞臺上動彈不得。

敏感體質的她,用笨拙的辦法靠近劇中人,然而似乎付出了沈重的代價去交換自己想要的東西。

然後,就是溺水。

幾天後,《如夢之夢》臺北演出。譚卓無法獨自入睡,只能借宿在劇中一位女演員的家中。她不相信其他任何人,不能獨立洗臉,甚至不能淋雨。

臺灣醫院的大夫給她開了各種色彩的藥片,叮囑必須長期服從,千萬不可驟停。然後服用兩天後,她再度停藥。

期間,她一直在做奇怪的夢,只是再也沒見過那個光頭的藍色魔鬼。夢見各種天外來物,超越凡人想象。

譚卓平時一直在搗鼓裝置藝術,夢裏出現的圖景,對一個裝置藝術從事者而言,不啻天外飛仙,求之不得。

但有一天她突然意識到,就像《浮士德》裏的劇情,你打算和魔鬼交換什麼?一個病怏怏但靈感迸發的人?還是一個健康單平凡正常的人?

6年後的今天,譚卓對我說:我做了選擇,沒要那個東西,因為我可能沒有那麼強大的東西在承接。雖然我非常珍愛這個天外來物,但我還是用一枚日本小方巾那樣的把它包起來了。我沒和魔鬼做交易,但也沒有完全丟棄。等我有能力的那天,我可能再把它打開。至少現在,我要回到正常的生活。

外界看來不無“硬核”常被人誤以為獅子座處女座天蠍座其實是天秤座的譚卓,這樣評價自己:熱血、積極、樂觀,經常會因為一些莫名的東西被感動——倒未必是為某件正義善良之事,有時一枚緩緩飄落在空中的葉子也會讓她淚流滿面。自然的力量?還是生命的?她說不清,同時覺得很丟人。

譚卓說,我小時候的眼淚窩子還真沒這麼淺。

2018年的某天,在韓國釜山機場,譚卓偶遇婁燁,突然沒來由地抱著婁導嚎啕大哭。

婁燁是譚卓“文藝片女神”稱謂的發軔之作《春風沈醉的晚上》的導演。在譚卓眼裏,這是一個給予她極大幫助與尊重的導演。當時在拍戲現場,有一個道具是一瓶酒。譚卓說,我想喝。婁燁馬上說,開,給她開了。婁燁的床頭每天會放一個蘋果,譚卓經常會偷偷溜進去把蘋果順走吃掉。

“我們之間不需要世俗的你來我往,我覺得我懂他,他也會理解我,我不想讓我們的感情變成說,婁師父你後面有什麼戲找我,我們合作。”譚卓說。

那天抱著婁導哭完,兩人先後上了飛機,發現座位居然連在一起。向來上機就睡落地連空姐搖都搖不醒的譚卓那天沒合眼,與婁燁聊了一路,對他說,你看呀,你的這些孩子都一個個長大了。

過去的2018年對於之前並不廣為觀眾熟知的譚卓算是一個大年。

現象級的作品《我不是藥神》與《延禧攻略》的陸續與觀眾見面,讓外面越來越多的人認識了她。而《如夢之夢》繼續全國巡演,這個她已經參與了6年參演數百場自大陸公演以來從未缺席過一場的舞臺劇卻依然讓她緊張到炸。

2019年1月,上海美羅城上劇場。《如夢之夢》排練場開演前夕,我剛在座位上坐下,接到微信:就現在,譚卓在後臺炸了,不讓我們側拍。

幾天後,已經順利演完上海站的譚卓在我們對面坐下接受棚拍之外的另一次采訪時解釋:那天的時間太緊,我需要專註,不想受到打擾。當天她的對手戲演員更換,只有一天半時間排練。《如夢之夢》舞臺調度極其復雜,稍一分神難免影響整個團隊。

還是出了岔子。當天有一個場景,譚卓和扮演伯爵的男主角在二樓比劃布料,原本應該“顧香蘭”面向觀眾展示布料,然後對“伯爵”一個嬌嗔:給你做西服。臨場鬼使神差,“顧香蘭”突然將布料披到“伯爵”身上,一個嬌嗔:給你做西服。一個動作的改變影響到後面的演出,遺忘了一大段臺詞。

你們都沒發現吧。譚卓意味深長地眨眨眼。

溺水事件過去6年。從那時到現在的狀態,譚卓用一個詞概括:幸運。

敏感體質依舊。

2017年上映的《暴裂無聲》,接到本子閱後,她晚上依舊會做夢,夢見被怪獸追趕,大汗淋漓氣喘不止。

但日常笑點變低了。

譚卓說,以前不愛笑,拍《延禧攻略》時,每天傻笑。於正在現場很詫異,說你們文藝女青年不都特別高冷麼?你怎麼完全顛覆?

2019年2月,重慶。

《如夢之夢》山城巡演。這個曾經勾兌出譚卓生命暗影的舞臺劇,依然令西南地區的文藝青年趨之若鶩。

譚卓在朋友圈曬了一支驚世駭俗的麻辣冰淇淋。

她喝水不再用吸管了。

可以淋浴。

體感接受淅淅瀝瀝的小雨從天而降。

只是遊泳只敢去賓館的淺池。

在陌生的旁觀者所見的“硬核”之外,或許,她有自己真正的硬核問題需要漫長的時間解鎖。

我問她,當年你夢中所見的奇景,如果你想找回來,還能隨時找回來嗎?

譚卓想了想說,不知道,但我覺得如果我沒有天才的能力了,我就尊重我的平凡。

設 計:Sally 撰 文:費 裏 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