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邊
昨夜我夢見了母親。她病了，病得人事不醒，直直地躺在床上，墊的是破絮，很薄。破絮下是紛亂發潮的稻草。蓋的是一床補了又補的土布棉被，幾個破了的窟窿露出發黑的絮。
我是接到家中的電話才從縣城趕回老家來的，我叫來120救護車，要將母親送醫院救治！
夢中我不知道怎麼回的老家。連三的土屋西廂房，坑窪不平的地面，我一進房就急急地去抱人事不醒的母親。可我抱起她老人家瘦弱的軀體時，我的左手一點勁使不上，母親的頭部一下子垂吊著。我趕緊喊站在一旁的大侄女用手托扶起祖母的頭，我好騰出左手挪到母親的頸部去抱起，可左手還是使不上勁。我只得放下母親，左右手調換過來重新豎著抱起母親，就象當年我四五歲時母親抱起我一樣。
我因為晩上抱外孫撒尿，右手不小心傷了筋得不上勁，可夢中怎麼成了左手得不上勁？夢真是反著來的呀！
我抱著駝著背顯得矮小的母親，看著她老人家象熟睡般緊閉著的雙眼，我的鼻子發酸，眼淚不由刷刷地流下來，情不自禁地將臉緊貼著母親有些發涼的臉，淚水一鼓腦兒地淌到母親的臉上。
幼年我被母親抱在懷裏的感覺一下子從遙遠的記憶裏甦醒。我喃喃地說：“娘！我送您去醫院，您快點醒過來，我要帶您到縣城，我有大房子住，我要讓您餐餐吃肉吃白米飯！”
我抱著母親快步地朝外走，我要趕緊送她老人家上救護車！可我快走到停救護車的地方，卻有兩架綁著的梯子橫在救護車前面，直直地擋著我無法靠攏。我焦急地喊人快搬開梯子，臉卻與母親貼得更緊。恰在這瞬間，我醒了！而淌在臉上的淚水卻是熱熱的。
我很少做遇見母親的夢。昨晚的夢卻格外真切！我貼著母親的臉，聞著六十多年前就熟悉的母親身上散發著的馨香氣味，我一下子回到了嗷嗷待哺的童年。除了飽償饑寒，更多地是感受到母親天使般的愛，六歲時的我，填補饑餓的唯一本能就是整天趴在母親的懷裏揪吮著餓乳。
母親四十五歲生我，我頭上有大姐大哥，細哥細姐。哥姐和我是母親全部的愛和寶貝，也是她老人家憑借殘疾之軀創造的全部價值。她用一生的心血哺養我們成長，直到耗盡她自已的生命！1983年秋季，母親在家中病逝，享年七十歲。
依現在的社會和家庭經濟狀況，母親完全有可能多活十年二十年。只要有錢進醫院對癥下藥，母親決不會與我們辭別！昨日的夢，是遙在天國的母親賦於我的骨血產生脈衝信號提示著我，及早防病治病，保證有一個健康的身體。
是的，父母已離開我們數十年。大姐幾年前也在八十六歲謝世了。細嫂大嫂也相繼去世，今年我在美國時細哥也身患重病仙逝了。我們哥姐弟五人，還有大哥細姐和我。晩輩們都有出息，彌足珍貴的是我們步入老人行列後自身的健康了！
我讀不懂《周公解夢》，但我相信生命科學，包括破譯生命密碼的科學，遺傳科學及其某種特定的脈衝信號的交互作用方面的科學！
母親在天有靈。當年我在黃州讀書沒來得及趕回家與您辭別，您帶著不舎永遠地離開了我，我趕回家時只能用淚水和自責來長跪於您的靈柩旁表達深深地懺悔！
昨夜的夢，恰是我幾十年來追悔莫及的一幕：母親，為什麼沒提前送您去醫院救治呢？為什麼沒想方設法讓你吃飽吃好呢？為什麼沒帶您來縣城和省城看看呢？客觀條件限制是原因，難道主觀上就沒有原因嗎？
子欲孝，親不待。這個千百代華夏兒女演繹的悲劇永遠沒有完結！年輕人等到明白這個道理的時候，可能象我輩一樣，自己也已經老了！
嗚呼！九泉之下的母親，我心中的痛，化作昨晚夢中的淚，終於讓您老人家知道了！
寫於庚子年清明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