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夢見在麥地裏吃燒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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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劍林

天剛蒙蒙亮,窗外傳來布谷鳥的鳴唱。那一聲聲鳴唱悠遠而清晰,掠過城市的天空。

布谷,布谷,“割麥,種豆” ……

這鳥鳴把我從睡夢中喚醒,讓我再無困意,思緒飛回數百裏之外的故鄉。

時值芒種,正是農村最繁忙的季節,既要搶收成熟的麥子,又要播種秋收的稻谷、玉米、大豆等作物,農時不等人,要與節氣爭分奪秒,需要一家老少齊上陣,不知疲倦在田地裏勞作。

1980年,土地包產到戶,我家分得十畝責任田。父親母親由衷地欣喜都寫在了臉上,侍弄莊稼比養育孩子還仔細,從早到晚泡在農田裏。那幾年,我在村裏上小學、初中,每到麥收時節學校都要放農忙假,從小就得幫大人幹農活。大哥十五六歲就去河南省南陽地區公路段幹臨時工,身膀骨還十分稚嫩的我竟成了家裏的半個勞動力。

天剛蒙蒙亮就被母親叫醒,伴著布谷鳥的催促聲,趕到自家的麥田,父親已經割完了幾壟。趁一早涼快,趕緊彎腰收割。麥芒如針似刺,不得不穿長衣長褲,手腕還得用手絹纏上,不然手臂會被紮的生疼。隨著太陽漸漸升起,麥地如蒸籠一般,溫度很快升上來,讓人汗流浹背,衣褲濕了又幹,幹了又濕。特別是臨近中午,驕陽似火,炙烤大地,曬在背上熱辣辣的。麥子得搶收,龍口奪糧,沒辦法,仍得頂著大太陽埋頭割麥,汗水流進眼裏,煞得眼睛睜不開,汗水和淚水流進嘴角,真是又苦又鹹。好容易割到地頭,慢慢直起腰來,躲進樹蔭下,咕咚咕咚喝下兩碗水,摘掉草帽,微風吹撫,那一刻,從頭到腳頓感涼爽、愜意。用鐮刀的木柄硌著疼痛難忍的腰,實在不願再走進下火一般的麥田。磨磨蹭蹭不到一刻鐘,麥田裏的父親便會直起腰來,用一只手遮住頭頂的太陽,高聲呵斥:“涼快夠了吧,別偷懶,再割一耬就吃飯。” 又熱又累,渾身疼痛,心裏委屈,鼻子一酸,眼淚流下來,滴在土上。

牙一咬,心一橫,再次跨進田壟,麥子還得一把一把地割。

午後兩點多鐘,母親和妹妹把飯送到地頭。一家人蹲在樹下吃飯。由於苦夏,我常常食欲不振,看著飯不想吃,勉強喝一碗大米湯,吃一個鹹雞蛋。父親就會數落我嬌氣,不是塊種莊稼的料,硬逼著我吃饃,把自己的那個鹹雞蛋偷偷塞給我。母親總是變戲法似的,再給父親兩個鹹雞蛋,苦口婆心地勸說:“人是鐵,飯是鋼,幹這麼重的活不吃飯怎麼能行?這才是個開始,沒有十天半個月,麥收、夏種忙不利索,身體要扛得住!” 我淚窩子淺,趕緊轉過身去,就著眼淚咽下一個饃。

吃完飯,鋪開葦席,在樹蔭下躺一會兒。等我醒來,父親母親已經把上午割倒的麥子捆成一個個麥捆。從半下午開始,就要把麥捆子裝上地排車,垛得結結實實像個小山包,一家人齊用力,把一車麥子拽出松軟的田地,運到打麥場堆放起來。

太陽終於落下去,月牙兒慢慢升上來,幹到晚上九點多鐘,總算把割好的麥子拉完。

割麥還不算最苦的。最苦的是用脫粒機打麥,那簡直就是一場緊張的集體戰鬥。

想不明白為什麼,那時的農村總是缺電,常常是半夜裏才給送電。“來電啦!來電啦!” 有人興奮地大聲喊。睡在打麥場的三爺爺、父親、母親、叔、嬸子、虎子哥紛紛起來,拉開攤子,用電輥子帶動脫粒機開始打麥。打麥需要集體協作,男勞力站在脫粒機前往裏面續麥子,婦女用手臂抱、用木叉子挑,保障供給,三爺爺手持木鍁,扒脫下來的麥粒,我和虎子哥負責挑吐出來的麥稭,踩成結實的麥稭垛 ……

一連幾個小時不停歇,直到把小山一般的麥堆脫完。機器停止轟鳴,麥銹和灰塵把每個人的臉都變成了“黑包公”,連鼻腔、耳朵裏都是黑的。又困又乏的我,順勢躺在麥稭窩裏,立馬就能睡著,任憑大人生拉硬拽,一寸也不願挪窩,真是困乏到了極限。

那時候,關系近的幾家會自願結成互助組,互助組共用一個打麥場。最初的兩三年,打麥要用牛拉石滾碾壓,後來才兌錢購買了脫粒機。父親排行老大,互助組都聽他的。打麥要排好順序,先打三爺爺的,因為他年紀大,是長輩;再打七姑家的,姑夫在南陽地區當橋梁工程師,七姑住娘家,是村中學的民辦教師;然後打二嬸家的,因為二叔在遼寧阜新當煤礦工人,家裏沒有男勞力;第四打虎子家的,因為他是族外人 …… 我們家總是排在最後。對此,母親沒少生悶氣,但是父親總是說:“今年就這樣,明年先打咱的。”

麥收季節天氣變化無常,刮風下雨是常有的事,只有把麥子打好、曬幹、儲進糧囤裏,才算是自家的收成。如果趕上雷雨大風,正在晾曬的麥子得趕緊垛起來,先用塑料布蓋上,再用木棍壓住,等天晴了再攤開了曬,不僅要多出許多力,還極容易損毀。1989年的麥收就趕上了連陰天,我們家的麥子沒能及時脫粒,眼看著一個個麥穗生芽。那一年,我們家吃了一整年的黏面鍋餅。

母親的不滿,不僅僅是因為父親的先人後己,還緣於父親總撿最苦最累最危險的活幹。

農村剛開始使用脫粒機的那幾年,十裏八村接連發生脫粒機飛轉的齒輪“咬”掉人手指的慘劇。每當父親站在脫粒機前操作,母親就會提心吊膽。每年都會有幾次,脫粒機把父親手中輔助續麥子的木棍卷進去,雖然有驚無險,但總讓人心驚肉跳。母親便禁不住絮叨,讓父親歇一會兒,交給年輕的小叔操作。父親總是憨厚地笑笑,輕描淡寫地說: “沒事兒,沒事兒。”

麥子打好、曬好,還沒入囤,公社和管區的幹部就下到村裏來催公糧。“三提五統”加起來數量不小,並且年年遞增。

一大早,我和父親就拉著滿滿一地排車小麥,步行七八裏路,到鎮上交公糧。鎮糧所門口的馬路上已經排起了長隊,大家一點一點往前挨,糧所的工作人員用一根帶凹槽的鋼釬隨機插進裝滿糧食的編織袋,用牙咬幾粒小麥,隨口說個價,不容商量不容爭辯。等過完磅,把一袋袋小麥倒進糧倉,然後到結算處領取一張蓋著鮮紅印章的收據,算是完成了今年的公糧征收任務。

坐在樹蔭下嚼著早晨從家裏帶來的油餅,我腦子裏像放幻燈片一樣,從去年秋天耕地、播種,到今年開春澆水、施肥、鋤草,再到仲夏收割、脫粒、晾曬,一幕幕就在眼前,辛苦勞作了大半年,拉來一千多斤小麥竟然沒給一分錢,父親連個燒餅也不舍得買。我越想心裏越不平,便問父親為什麼會是這樣。父親平靜地說: “哎,咱農民能吃上白面饃就得知足,幾百年了,交公糧是天經地義的事,誰叫咱是農民來!” 聽了父親的解釋,我還是憤憤不平。

在回家的路上,父親邊拉車邊教導我: “你要是想不出苦力,還能吃好的穿好的,就下苦功夫讀書,將來考上大學,轉城市戶口,包分配工作,吃國庫糧,就像糧所的幹部,坐在風扇底下撥拉算盤、寫條子。”

我記住了父親的話,發奮讀書,每當懈怠動搖的時候,就會想起烈日下割麥、半夜裏打麥的辛苦,那種苦讓人一個麥季脫三層皮,想一想就從心底裏打怯。

三弟不願受這種苦,學習成績又不行,小學畢業就投奔大哥,到南陽地區公路段打工去了。雖然修路架橋也很辛苦,但總比種地好得多。後來,我上了高中,沒有了農忙假,到了麥收時節,三弟不得不請假回來幫父母收麥。連續三四年,三弟都是哭著離開家的,一方面是心疼父母,另一方面,看到他寄回家的錢都用於供我和妹妹上學、買化肥農藥了,沒有給他買磚瓦蓋房子。每一次,目送三弟返回南陽,父親母親心裏都不是滋味,畢竟他還是個十幾歲的孩子。

考上大學離開家鄉已經三十多年。二十年前父母就不再種地,搬進了城市,幫助我和妹妹看孩子,幫三弟照顧生意。六七年前,戶籍政策放開,父母的戶口也遷移到城市,終於擁有讓他們羨慕一輩子的城市戶口,享有城市居民醫療保險、老年人生活補貼等社會福利,再也不用從土坷垃裏討口糧了。

前不久,老家的小叔來看我父母,父親依然惦念著老家的鄉親鄰居。小叔告訴我父親: 從2006年開始國家取消了農業稅,再不用交公糧了,政府還給發種糧補貼,收獲都歸自家;收麥子用聯合收割機,從麥田裏過一趟麥粒直接裝袋子;夏種有了播種機,播種、施肥一次完成,咱們莊稼人再也不像過去那樣受苦受累了 ……

年過八旬的父親一遍遍感慨:“真是沒想到,沒想到國家發展這麼快!土地剛剛包產到戶的時候,我就想咱好好勞動,一定能吃上白面饅頭,一定能住上新瓦房;再後來,我盼著能和城裏人一樣,天天有肉吃,出門有車坐,看病能報銷 …… 現在, 這些都不是事兒啦,真好!哎,可惜我老了,幹不動啦。”

是啊,老父親很知足,辛勞了一輩子,他還想為這個新時代做點什麼。我想告訴父親的是: 在這翻天地覆的城鄉巨變裏,凝聚著您、大哥、三弟和億萬農民、農民工的辛勤付出與無私奉獻,您應該為之驕傲!

作者簡介:鹿劍林,山東省作協會員,山東省散文學會理事,齊魯晚報“青未了”副刊簽約作家,詩歌散文見於《山東文學》《星星.散文詩》《詩選刊》《詩潮》《遼河》《作家天地》《散文百家》《當代散文》《西部散文選刊》《武漢文學》《人民公安報》《聯合日報》《齊魯晚報》等報刊,多次在全國和地方征文中獲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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