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澎湃新聞記者 黃霽潔

【編者按】

8月12日,延宕近一年的李心草案有了新進展——昆明市盤龍區檢察院以涉嫌過失致人死亡罪對羅某乾提起公訴。

2019年9月,昆明理工大學學生李心草在昆明盤龍區酒吧旁溺水身亡,死因成謎。一段同行者羅秉乾壓在李心草身上25秒,及扇打她耳光的監控視頻引發外界猜測。

澎湃新聞從知情人士處獲悉,本案經檢方兩次退偵後補充偵查,排除了李心草生前被強制猥褻、嫌疑人下藥致幻等疑點。而案發前與李心草同在酒吧飲酒的任某燊(女)、李某某昊(男)二人被批準逮捕後,經審查符合取保候審的條件,被取保。此外,在昆明市公安局倒查盤龍分局前期工作後,多位民警被問責。

李心草死後,母親陳美蓮竭力地找尋真相,她在網上發聲,爭取線索和支持,這是她作為寡母,再不想失去的陣地。

本文采訪於2019年10月,李心草離開後的41天。

為女兒李心草發完聲後,陳美蓮似乎徹底垮了。

這個41歲的母親眼睛失去了光,頹然望著遠方,寬大的藍色外套罩在身上,像包著一袋快要散架的骨頭。

走起路來,陳美蓮癱軟無力,親屬扶著她去廁所、醫院、派出所,和媒體對話。其余時候,她弓著背,蜷曲在酒店房間裏床的一角。當所有人欣慰她終於能擁有短暫睡眠時,枕頭間又傳出嗚咽的哭聲。

2019年9月9日淩晨2點左右,她就讀於雲南昆明理工大學的女兒李心草在盤龍區桃源街熱度酒吧旁的江中溺水身亡。一個多月的日子裏,陳美蓮等不到關於女兒死因的答案,10月12日,她在微博上以“李心草媽媽”為用戶講述女兒溺亡的種種疑點,後又在網絡上回應調查進展與網友的質疑。

李心草母親在網上發布的信。 網絡截圖

“我是她的媽媽”、“我想要一個真相”,字裏行間透露著決絕、鎮靜,來源於一個母親的本能。

但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多久。

她逐漸退守到另一片混沌的記憶中,在那裏,女兒沒有離開,還是幼年時的模樣。陳美蓮把手舉到比床高一點的地方,比劃著,“她就只有那麼高高的,穿件紅色的燈草絨衣裳,圍著爹爹,在地頭撿洋芋……”

“不會的”

噩耗是在淩晨傳來的。

2019年9月9日,2點52分,陳美蓮接到大嫂趙如英的電話,“孩子在派出所,說是喝酒醉了”,“咋個回事?”趙如英也不知道。“好。”陳美蓮應了一聲。

她起身準備出發去昆明。陳美蓮家住曲靖市羅平縣,在這棟租來的小樓,一層是大嫂的服裝店,她負責看店,二層,她和女兒一起住了六年。

房裏有兩張床,女兒卻總喜歡挨著她睡。今年8月,女兒開學前,她還開玩笑,“姑娘你小時候一個人睡一張床,咋長大天天和我睡一起?”心草跟她撒嬌:“我就想和你睡咋的啦?”“是是是。”“放假回來嘛。”“好好好。”對於女兒,她總是有求必應,“好,好”,一口口答應下來。

她沒有多問,心草從不淘氣,最壞的結果不過是被打了,要麼惹了點小麻煩。

早上10點,陳美蓮走進鼓樓派出所,一看趙如英抹著眼淚,她懵了。“姐,心心在哪裏……?”趙如英說不出話來,往外跑。隨後,陳美蓮被民警告知,李心草“醉酒自殺”。

趙如英再一次見到她時,陳美蓮癱下去了,眼淚滴答滴答流。

大雨磅礴地下了兩天,家人沿著盤龍江一路走,一路尋找李心草的蹤跡,卻一無所獲。

陳美蓮不知所措,她像漢堡一樣被親屬左右夾著,走不動路。如果有人發現了江面上的動靜,她就被拖過去看。

有人說要燒點紙錢,能讓心草的遺體浮起來。“心心不會死的,不可能的,還在的……”這個過程中,她就說了一句話。

2018年,李心草考上昆明理工大學物聯網工程專業,她曾想報雲南大學,但分數不夠。舅媽趙如英說,李心草從來沒想過要去外地讀大學,她曾說,因為媽媽心臟不好,她想陪在身邊。

即使在女兒看不見的時候,陳美蓮也喜歡跟別人推心置腹地誇起女兒。出事那天白天,在店裏還有人問起心草,陳美蓮帶著自豪,“姑娘英語過了六級啦”,“大三要考研”。

她一直記得,李心草剛進大學時,她去學校送,頭天晚上,自己在家一個人偷偷哭了一回。第二天在食堂門口,有同學跟心草打了招呼,約著吃飯,女兒開心地跟她道別:“媽媽,我要走啦,你們趕快回家吧。一個人看不住店,沒有員工,快回去吧!”陳美蓮說,“註意安全!”她看著女兒的身影漸漸遠去,才慢慢離開。

進大學前,她和心草就喜歡討論今後的生活。“你會接觸更多的人,進入更大的一個平臺,大學不像小學初中的人際關系……”陳美蓮懇切地說。

入學後,女兒一學期回家一次。平日裏,陳美蓮很少過問她的大學生活,覺得要給她私人空間。娘倆說話更像姐妹一樣,有時候她在微信上問,“哎呀姑娘,你今天在幹嘛?”心草會回復,在睡覺或上課,偶爾抱怨今天走了多少路,今天太熱了。

陳美蓮怎麼也接受不了“醉酒自殺”的說法,“自己養的女兒自己知道。”2019年9月10日,她見到女兒的另兩個室友,她們描述的心草幾乎跟她印象中的一樣:事發前幾天,情緒一直挺好;喜歡追星,唱韓文歌、英文歌;和班裏同學的關系很好,跟每個人都可以打招呼。

她努力回憶過往的種種細節:出事前,女兒曾打電話來,說買好了國慶節回家的站票,她感到心疼,知道女兒想給家裏省錢;出事的8號當天,11點21分,女兒在微信上告訴她,要買返程的40元車票,她轉了200塊的紅包過去,女兒回了表情包,一個帶著狐貍帽子的貓咪,陳美蓮看不懂,以為是“小毛頭那種狗”,“好看嘛?”女兒問。她還是開心地回,“好看好看非常好看,這個最可愛了”,心草回了一串“哈哈哈哈hiahiahia”。

她沒想到,這成了她和女兒最後的對話。

李心草和媽媽最後的對話

討公道

恍惚中度過了兩天,9月11日,陳美蓮在水上派出所看了女兒最後一眼。

李心草的遺體看上去冰冷,手、腳、頭發都淌著水。她大喊了一句:“你不要媽媽了嗎?”當場暈了過去。

這天下午,警方組織李心草家屬與涉事三人民事調解。之前,陳美蓮從派出所了解到,李心草溺亡當晚,她在室友任某燊的邀約下到昆明市區玩耍,任某燊又邀請了雲南開放大學學生李某某昊和另一個在昆明務工的男子羅某乾。李心草並不認識這兩名男子,是第一次見面。

三人告訴陳美蓮的版本是,四個人吃完飯後,輾轉多個酒吧喝酒,李心草當晚一共喝了五六瓶啤酒。在最後的熱度酒吧,李心草開始出現激動狀態,胡言亂語,“當時聽著感覺就是李心草出現了幻覺”。三人稱一直在安撫她,也沒有壓她的酒。羅某乾稱,其間,李心草有很多次試圖自殺的舉動,比如跳江、拿啤酒蓋和砸碎的啤酒碎片割腕,“我們全部都攔下來了。”在安撫之後,李心草很安靜,好像睡著了五六分鐘。然後她突然站起來,往外跑。

李某某昊則稱,李心草跑到門口,他開始追她,看她上出租車,就一把拉住她,跟師傅說,“師傅,我們的朋友喝多了,你先別忙開車。我們跟她商量一下,把她拉下來。”他剛剛說完轉過頭來,李心草就拉開另外一邊車門跑下去了,他趕快追,一把拉她沒拉住,“她就下去了”。

對此,當晚被攔車的出租車司機告訴澎湃新聞,女孩上車後,男子將車門打開,勸女孩下車。隨後,另一名男子從酒吧裏出來,站在車邊。兩男子均勸女孩下車,並稱“你喝多了,再玩一會兒,等下一起走”。

“女孩上車後沒有說過一句話,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就呆坐在後排座位上。”出租車司機說,大約坐了兩三分鐘後,女孩從後排座位的另一側下車,走向江邊,“(女孩)走得很快的樣子,兩名男子也跟著女孩向江邊方向走去”。

趙如英回憶,調解當天,陳美蓮傻傻的,看到涉事的三人,沒有罵,也沒有吵或責怪。“她只是想不通女兒為何自殺。”

據《封面新聞》報道,協商中,趙如英向三人提出80到90萬的賠償金額,用於陳美蓮身體的治療和外債償還、精神賠償,羅、李以父母不在為理由回絕,任的母親一再訴苦,說自己是單親家庭,希望能換位思考,想想她們的難處。聽到這裏,李心草家屬被徹底惹怒了,當場離開了派出所。

9月15日,由於無法接受李心草自殺的說法,家屬向警方提出查看李心草生前的監控視頻。熱度酒吧的視頻裏,出現了羅某乾俯身壓著李心草25秒和打李心草耳光的鏡頭。

事發酒吧的監控截圖。

陳美蓮認真地看著,一直沒說話,直到看到女兒被打,她突然趴在桌子上說,“他們打我女兒!”她氣哭了。

這與之前羅某乾給她的保證矛盾。據《南風窗》報道,9月9日在派出所,陳美蓮質問三人,室友任某燊一直在重復道歉的話,其余兩人都表示沒有對李心草做過任何事情。“沒碰過我孩子,沒打過我孩子,也沒跟她有任何語言衝突動作衝突。”

針對這兩個動作,羅和李事後解釋稱,俯身是說話安慰“叫她不要鬧了”,打耳光是為了看能否把李心草打醒。

9月16日,表姐陳淩向公安反映李心草落水前遭猥褻,鼓樓派出所受案調查。

等待的日子令人焦灼,9月,李心草家屬幾乎每天都去派出所了解情況。

“心心為什麼會落水?是怎麼落水的?”這兩個問題日夜纏繞著陳美蓮。

那段時間,她幾乎不吃飯,也不喝水,臉上帶著茫然的神色。有時候說到別的事情,就會想起來,“心心以前……”。有時候想起心草不在了,又說“要為她討個公道”。

趙如英說,看到陳美蓮走投無路,她在朋友圈轉發了心草溺亡的經歷,想找人幫忙,給點建議,“想盡快解決,讓她把這個事忘了。”一位心草的同學看到後,將他們陳述的內容轉發到微博上,卻被人指為撒謊、吹牛。

2019年10月12日,陳美蓮在以“李心草媽媽”為名的微博上發表《一個母親的血淚控訴:誰能告訴我一個真相?》,引發輿論熱議。

熱度背後,陳美蓮仍在為尋找真相掙紮,屍檢是她想到的最下策。在幾次猶豫後,10月10日,陳美蓮向公安提交屍檢申請,10月13號派出所回復,詢問家屬是否同意由昆明醫科大學比較權威的機構來做,家屬同意了。

簽字的時候,陳美蓮的手不斷在抖。陳淩記得,做出這個決定前,陳美蓮覺得沒辦法了,她狠下心說,“要是能還她一個公道,那解就解了”。

“希望”

41年來,過往的打擊都沒有將陳美蓮壓垮,只是這一次,她沒主意了。

女兒走後,她仍在和心草的微信聊天中不停地問,“我該怎麼做”,“媽媽我該怎麼活”“心心,臟話都不會說,怎麼會這樣”……卻再也沒有了回復。

1978年,陳美蓮生於雲南師宗縣雄壁鎮的恩榮村,家中有大哥、二姐和小弟。

在親人的眼裏,她性格開朗,喜歡哼點歌,但脾氣倔強。父母對姐妹四個很寵,從不要求幹家事,但陳美蓮都會主動做。升初中時,她考了縣城最好的學校,離家遠。放學回家做好飯,她麻利地吃掉,做做作業,就趕緊騎個單車衝到學校。

高考那年,陳美蓮在跑步時,發現氣不夠用了。在體檢中,她查出有心臟病,還想試試,但老師怕她下不來考場,又怕考上後沒有單位要,會是更大的打擊,建議她放棄高考。大哥大嫂把報告拿給陳美蓮看,她坐在地上哭,傷心了一個星期。

做手術至少要花三萬,整個大家子裏,把房子都賣了,也只湊了一萬塊不到,手術沒做成。

當時,家後頭的村子開了焦化廠,陳美蓮提出要去工作,在那裏認識了小她三四歲的李小斌,兩人結婚、懷孕。

趙如英說,生心草的時候,醫生說,你有心臟病,不能生孩子。陳美蓮不聽,她說,“既然有了,就生下來”。她給孩子起名叫心草,希望她像草一樣堅強地長大。那是2000年的秋天。

生了孩子,陳美蓮雖然抱著吃力,上坡的時候抱不動,但只要有點力氣就一直抱著,“可開心了”。

心草快10個月大時,李小斌在礦難中去世。趙如英趕到時,整個礦上只有哭的聲音,放著幾副棺材,人還沒掏出來。她在礦上找了一圈,沒找到陳美蓮,到了屋子大門,門一開,陳美蓮頭發散亂,抱著孩子一個人站著。婆婆把小娃接過去,她就抱著趙如英哭。

一直到第二天,李小斌的遺體被掏了出來,陳美蓮見到了最後一面。她哭夠了之後,喊姐姐拿條毛巾,“小斌平時愛幹凈,現在腿上臟兮兮的。”她靜靜地擦了他的身子,又拿把剪刀,把丈夫長長的指甲都剪了。

做完這些,兩三天後,她病倒了,在縣醫院住了半個月。趙如英記得,當時心草只長了四顆牙齒,她好像明白什麼似的,一說“心心,帶你找媽媽去了”,她就笑了,小手主動遞過來,讓人抱著。趙如英把孩子抱到陳美蓮床邊,讓她摸摸臉,摸摸手,陳美蓮漸漸勉強走得動路。

從那之後,陳美蓮一年中平均有兩三個月要住院。風濕性心臟病嚴重的時候,整個腳腫起來,臉像炭一樣黑。

一次被送往醫院的途中,陳美蓮拉著趙如英說,老姐,我怕陪不了心心一輩子,怕陪不到她長到10歲。“胡說八道”,趙如英答。陳美蓮說,“如果過不了,你就好好照顧心心,還有弟弟和媽媽。”兩人哭了。

好在心草逐漸長大,幾乎沒生過幾次病。從小到大成績也好,看書很快就記住了。趙如英說,當著心草的面,陳美蓮從來不輕易留淚。看媽媽難受的時候,心草要麼親她一下,要麼拍一拍,很小的時候就會說,“我要讀書”。

陳美蓮很少同心草談丈夫的事情,每年春節過完,她會買束花,領著心草,去丈夫墳上磕個頭。

有人勸她再找個人家,陳美蓮說,“不找,有女兒就夠了”。

2010年,陳美蓮家人聯系到天津一家醫院,老人將城邊的一小塊地賣掉,加上兄弟姐妹攢的錢,湊了15萬,醫生又免除了很大一部分費用,終於讓陳美蓮做了心臟病手術。

趙如英見過一次陳美蓮那時候發的朋友圈,她寫道:心心,你是媽媽一生的希望,你要堅強,要好好地長大,健康地長大。事後陳美蓮告訴她,當時睡不著覺。

休養一年後,陳美蓮身體逐漸轉好。趙如英在師宗縣城開了一家服裝店,讓她幫著看店,陳美蓮和父母、小弟、心草一起搬過來住。

心草讀初中、高中後住校,一周回一次家。2013年,陳美蓮到羅平縣城的店裏工作,娘倆有了自己的小家。那時候,她一個月的工資有2000元,吃的用的在店裏報賬,平均下來有3000多元收入。

趙如英說,陳美蓮喜歡打扮,在店裏,她很自信,精精神神,穿的也時尚,對顧客總是笑呵呵的,她們都喜歡找她幫著搭配。但她用錢省,一條裙子穿兩年三年,而女兒要買什麼都滿足。

“好,好。”她總是這麼笑著應著。

發聲過後

李心草溺亡盤龍江36天後,昆明市公安局通報稱,對盤龍公安分局辦理的李心草死亡事件,提級成立由昆明市公安局分管副局長任組長的專案組,對李心草的死亡立案偵查。

對於心草溺亡前後的事,陳美蓮有的時候想起來,有的時候想不起來,“一副憨憨的樣子”,趙如英說。

她和陳美蓮睡一床,10月15日淩晨4點多,一摸,人不在,發現她站在22樓的窗前,呆呆地望著窗外。大多數晚上,她眼睛睜著,或一個人抱著手機發楞。

這個小小的酒店房間,散落著泡面、礦泉水瓶、蛋糕,很多記者來來往往,趙如英擔心人少了以後,陳美蓮會撐不下去。

10月16日,家屬帶著她去醫院掛號,因長期的疲憊,陳美蓮住進了醫院。

陳美蓮不知道,未來要如何活下去。在女兒溺亡後的41個日夜裏,她頭上冒出一絲絲白發。她來不及回復網友的支持和質疑,在和女兒的聊天頁面,她最後發送,“一天又過去,我的妞妞,妞妞什麼時候回來”。

從酒店去警局的路上,陳美蓮坐在臺階上,陷入悲傷

(為保護當事人隱私,趙如英、陳淩、李小斌為化名,澎湃新聞記者王萬春對本文有貢獻)

責任編輯:黃芳

校對:丁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