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 雀 姑 姑
名叫孔雀的人，一般都有一副靚麗的面容。的確，我的遠房姑姑就叫白孔雀，是我七爺的女兒，我的同輩們都親切地叫她“孔姑”。
孔姑家裏孩子多、勞力少，在農業合作社、集體化時代很清貧。為了生活，姑夫常搞些令人不好意思說的動作。譬如他曾借口給我家買磚瓦，在上世紀五十年代末從我父親手裏拿過二十塊錢，可當我家早已蓋起了三間四椽廳的大房、在七十年代末拆掉那座房子準備蓋新的房子時，都沒給我家送來一塊磚一片瓦，也未見還來買磚瓦的錢款，直到我工作多年後在大街上碰見他兒子、我的表哥，他一臉歉意地對我說自己替父親把賬還了。因為姑夫欠的賬不只是我們一家，還有村裏其他本家親戚的。我父親心地善良不好意思張口討賬，姑夫也就得過且過一直揣著明白裝糊塗。
清貧的生活並沒有阻礙孔姑的善良和對我們這些小輩兒們的關愛，不論我們到了她家還是她到了我們家，總是對我們呵護有加，噓寒問暖，儼然己出。孔姑家有幾棵柿子樹，每當深秋，一嘟嚕一嘟嚕的柿子像一盞盞燈籠把小院照亮、如一只只的金球玉丸把樹枝壓彎，這時候姑姑就打發表哥們把柿子摘下來送到我們村裏。我們的戶族較大，每家雖然分不了多少，但總把姑姑的情誼、甜甜的柿子記在心裏，尤其是我們幾個年齡相仿的堂兄弟。別看我年紀小，誰真心喜歡我，我心裏都是有數的，所以過年時節我總爭先恐後地去到孔姑家給她拜年，盡管她給我的壓歲錢並不比別的親戚家多。
由於孔姑很喜歡孩子，我們在她家就都很隨便，我第一次喝醉酒的事就是在她家發生的。那是上世紀七十年代末的一年春節，我與幾個小堂兄弟去給孔姑拜年，下午在孔姑溫暖的火炕上吃酒席的時候，好愛開玩笑的姑夫逗我們幾個小孩玩兒，看誰能喝白酒，要強的我就逞起能來，接過酒杯美美地喝了一口，樂得姑夫哈哈大笑，連連稱好，還說，再上好菜，讓娃們吃好喝好！其實也沒什麼好菜，就是有切來一盤凍凍兒肉，那時節也算是美味佳肴了，幾個小哥哥你一塊我一塊的搶著吃肉，我和姑父你一杯我一杯的開始喝酒了。末了，我看到幾個吃相極為不雅的小哥哥都變成一個個東倒西歪的四只眼兒饞蟲，戴著眼鏡、呵呵大笑的姑夫成了八只眼的怪獸，同時也感到天在旋、地在轉了，這才隱約意識到我醉了。這時我感到最心疼的就是我的孔姑，她十分不安地走到我身旁，摸著我的頭，吸溜著嘴，憐惜地說：“來來子，俺娃咋喝多了？你姑夫個老XX，咳，看我今黑咋收拾他！”聽旁邊的小堂哥說濃茶可以解酒，孔姑趕忙為我沏好了濃茶；聽小表姐說陳醋可以解酒，孔姑匆忙又為我端來老醋，我看在眼裏，暖在心頭，只在說：“姑姑，我沒事，你忙你的，我睡一會就好了！”然後蒙頭蓋被，呼呼大睡起來，直到夜幕降臨，滿頭大汗的我才醒過來，揉了揉雙眼，向一直在身邊等我回家的幾個小堂兄弟們做了個鬼臉，一骨碌爬起來跟姑姑姑夫們道別（內心主要是想提醒他們我要走了，該給的壓歲錢也該......哈哈），走上了回家的路。那天晚上，我夢見一只潔白的孔雀在我前後踱來踱去，目不轉睛地註視這我，仿佛生怕我受到什麼傷害。
成年後，由於工作的原因，我很少去孔姑家看望她，加上不是嫡系親屬，我甚至連姑父的姓名也不知道。正因如此，有件事我總覺得很內疚。
上世紀九十年代初，我所在的農村信用社響應上級的號召深入各村組進行“依法收貸”，對結欠信用社陳年舊貸不還的村民強制清收。當清收工作隊到了孔姑所在的村組時，我才知道姑夫尚欠信用社近千元的貸款二十多年沒有清償。阻止工作隊“依法收貸”肯定不可能了，盡管當時的政策有點兒過“左”，不經任何法律程序直接到未清償債務的貸戶家裏擡家具、拉糧食抵貸，但上級默許，誰阻攔也只能是“以卵擊石”。我當時就坐在信用社的小汽車裏，馬上意識到事態的嚴重，但沒敢向帶隊領導說明真實情況，只是謊稱肚子不舒服沒有下車，眼睜睜看著如狼似虎的工作隊員三手五腳就把孔姑家的一櫃糧食和幾根木料擡上卡車拉回了信用社。那天，我還在天真地想，如果表哥表姐們找到我，或者通過不論誰給我捎句話表明態度，我一定能夠設法做通領導的工作，讓表哥做個還款計劃，將糧物先拉回別影響正常生活。然而我等到的結果是：不到一周時間的一天晚上，族中的叔父傳來了孔姑家報喪的信息——姑夫去世了！我雖不能妄議當時領導的作為，但心頭卻一直在隱隱作痛。好在如今普惠金融的陽光早已灑滿農村的各個角落，最大限度的避免了再次發生金融機構“催賬死人”的悲劇。
事後我才知道，不是孔姑不知道我在信用社工作，但她更明白我沒到她家“執行公務”已經給足了她的面子。她不許自家的子侄找我，不是她不知道我有多大的能力，而是她不想再給我臉上抹黑、讓我為難，因為欠款多年不還已經不是什麼光彩事了！看來孔姑不是表面上喜歡我這個內侄，而是發自內心對我愛護！她不光呵護小時候的我，更維護成年的我的聲譽，不讓單位、同事因此而小瞧我！得知此消息我的第一反應是鼻梁發酸，淚水盈眶，接著就是在無人處左右開弓地抽了自己幾個耳光。
孔雀姑，是我長輩中容貌姣好的一位，更是明白事理、打心底喜愛、護瞻後輩的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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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作者簡介： 白來勤，西安人，系中國金融作家協會會員、陜西省作家協會會員，陜西金融作家協會秘書長，中國散文家協會理事，陜西省文學藝術創作人才“百人計劃”首批入選人員。出版散文、小說、社科專著多部。多篇散文作品入選一些省市的高考、中考試卷或模擬試卷和教輔資料、特色教材。榮獲中國金融作家協會頒發的第三屆“中國金融文學獎”和首屆“德藝雙馨會員”稱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