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像碎銀一樣灑了下來，波光粼粼。
打魚的人，背著竹簍，一會兒出現在月光下，一會兒走進暗影裏。
月光在他的身上流淌。他沈默不語，撒下網，像是在織一段破碎的夢。
漁網的網眼很大，他等了好久。無數條魚都漏網了，最後只剩下最大的一條。
這條河兇險異常。多少人和貓都蹲在河邊虎視眈眈，多少魚都死於非命，很少有魚能壽終正寢。
這條魚在這條河裏活了很久了，它本來已經足夠老奸巨猾。但是老奸巨猾的它，最終還是落入了更加老奸巨猾的打魚人手裏。
唯一不同的是，其他的魚都被忘掉了，只剩下這條我還記得。
夜深人靜的時候，我家的貓也曾經一次次蹲守在河邊，靜靜地等待著一只魚的到來，眼睛發著幽幽的藍光。
它在等待一只魚路過。然後把這條魚變成自己的骨血，變成自己的毛發。
它有一個女朋友，住在河上遊的毛家。有沒有月亮，它都會不緊不慢地走一裏地，像一個捕魚人一樣，一邊走一邊捕魚。
它含糊不清地喵嗚一聲，把魚扔在地上，那條魚在地上蹦噠兩下。他的女朋友就嗖地從樓頂竄了下來。
他們的腳步都像是武林高手一樣悄無聲息，連最機靈的狗也還沈浸在自己的夢鄉，夢見骨頭，以及田野。
貓的眼睛裏盛下的月光比誰都多，夜復一夜，它們的眼睛越發幽藍。夜晚的河風，一遍遍吹過它們的毛發，夜復一夜，它們的毛發越發地柔順，清涼。
誰也不知道它們究竟走了有多遠。打魚人說，他在十裏外的河灘見過它們。它們像是兩只老虎那樣趴在河灘上，看到他的眼神很倨傲，沒有理他。
打魚人跟老奸巨猾的大魚廝殺了一生，最終敗給了更加老奸巨猾的時間。他的骨頭朽掉了，吃了一輩子魚的打魚人，最終要把骨頭還給河水。一個夜晚，他失足掉到水裏淹死了。他打到的魚，順著河水，漂到了下遊。
下遊是一個小鎮。一來一回，我們去鎮上要走一整天。
下遊的下遊是什麼呢？據說是一個更大的城鎮。
下遊的下遊，就該是海了吧？比貓的眼睛還要蔚藍的大海。
就像是貓吃掉了魚，河又吃掉了貓的所有秘密；就像是打魚人吃掉了魚，河吃掉了打魚人。這條河也慢慢被鎮子吃掉了，最後，都被海吃掉了。
剩不下一根骨頭。他們變成了海的骨肉，海的毛發。一片蔚藍。
我也從山裏走出來，不斷順流而下，一路上看到山，看到平原和山丘，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了海。蔚藍的海。無邊無沿的海。
我想要打聽一下，它有沒有看到過兩只藍色眼睛的貓走到這裏來。我還要向大海打聽一下，打魚人的那些魚，它們有沒有流到海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