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含夢見頭發一扯掉一大把周公解夢的詞條

頻道:解夢 日期: 瀏覽: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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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半夜三點,終於熬到燒烤店打烊。

其他人都回了出租屋,我照例是在店裏拼桌子茍且睡個囫圇覺。

還沒躺下,就聽見卷簾門被強行推起,嘩啦啦的動靜下,我本能的反應是進了賊,順手抄起一把三角鉗,心撲通亂跳,但很快,在黛昏的街燈的光影裏,我覷見一雙熟悉的腿,是靳海平,他那雙羅圈腿就算化成灰我也絕不會認錯。

卷簾門被推起半截,他彎下腰試圖要爬進來,我於慌亂中升起恐懼,心想,幾個月東躲西藏到底還是被他找到了。

可這地方隱秘得很,若不是有熟人知會,他是萬不能輕易找到的,到底是誰出賣了我?已來不及多想,我扯起外套,顧不得許多,從後窗跳了出去。

跳窗的瞬間,我回頭看了一眼,他已匍匐著身軀費力地爬了進來,我腳下一滑,摔了個狗啃泥。

他起身追著喊:“柏玉菊,你再跑,老子打斷你的腿。”

巷子太黑,我爬起來衝前沒命地跑,跑了沒多遠,就聽見後面急吼吼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幾乎都能聽見急速的喘氣聲,我不敢再跑。

夜色裏,瞧見巷子左手拐彎處有一扇半人高的柵欄,裏面黑乎乎的,我腳下用力連爬帶滾翻了進去,可還沒等我站穩,兩條狼狗發瘋一樣的狂吠著衝我撲來,我嚇得雙腿酸軟,卻不敢哭出聲。

眼看著兇惡的狼狗就要掙脫繩索朝我撲來,我哆嗦著身體向後一再瑟縮,不知何時,靳海平已站在我背後,他一把扯過我罵罵咧咧道:“柏玉菊,還跑,跑得了嗎?”

那一剎,我不知哪來的勇氣?奔著就算是被狼狗咬死,也不能被他逮到的決心,舍命朝前奔去,狼狗的吠聲響徹夏夜,溽熱的潮汗像水一樣浸透前心後背,慌亂中,耀眼的光晃得我打了個踉蹌,一個黑影擋住了去路。

我擡起頭,眼前一個高大的男人,右臉赫然一道柳葉疤,讓人心臟陡的一聳,腳下頓時失了氣力,再也挪不動半步。

男人神色半倦,越過我喝住了吠聲,厲聲問:“哪個不要命的,敢到老子的後院行竊。”

“大哥,誤會了,我們不是賊,她是我老婆,腦子有點毛病,半夜亂跑,才不小心驚擾了大哥。”靳海平一邊點頭哈腰地說著,一邊還特意指了指自己的腦袋。

男人低頭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靳海平,罵罵咧咧道:“大半夜的,鬧妖鬧到老子的後院裏,睡個覺都攪得稀亂,還不快滾!”

在男人厭煩的哈欠中,我被靳海平從正門拖拽著離開,盡管我苦苦申辯,那男人依舊搖頭晃腦一臉煩躁地催促我們趕快離開,臨了還來了句:“自家老婆腦子不好使,得看緊點。”

那一刻,我覺得他和他後院的狼狗一樣兇煞。

靳海平把我拖出城中村時,天已放亮,掙紮中我的頭發被扯下大半,褲子也磨出了破洞,膝蓋處血漬混著幹泥,鉆心的疼。

老舊的面包車停在城郊,我被甩手扔了進去。

2

沿著省道一路疾馳,下了省道穿過佛心山,車子在慘白的土公路上搖晃顛簸,我再一次被靳海平帶回了小靳莊。

車子還沒停穩,在院中舂米的婆婆就指著石臼裏的米罵道:“真真是個不識擡舉的,誰家的媳婦不受氣,都是這米缸裏的谷,打掉殼才能軟和,我靳家的媳婦就是要打掉作妖的殼。”

我被拽下車,索性不管不顧大聲回嘴道:“都什麼年代了?還在用一百年前的東西,現在的女人也不似從前的糠米了,不是任由你們打罵的。”

“呦,跑去省城幾個月還漲脾氣了,皮癢了。”

靳海平看著人模狗樣,耳根子最軟,他媽把火一拱,他的拳腳就跟著來了,還揚言說,我再跑就打斷我的腿。

用他爸的話說:“平兒,照死裏打,左右是我們靳家的人,那柏家當初要七萬彩禮,就是把閨女賣給了我靳家。”

這一次,靳海平在他爸媽的唆使下,下了狠手,我的肋骨險些被打折,身上的淤青像一幅撕爛的水墨畫,淩亂而絕望地鋪散在夏天的最後一點光陰裏。

為了七萬彩禮,父母讓我嫁給有缺陷的丈夫,還勸我安分生活

我在炕上整整躺了三天,娘家除了妹妹,沒人來看過我。

妹妹年紀小,哭哭啼啼大半天,轉述了父母的車軲轆話:“姐,爸媽說,叫你不要再跑了,安生過日子,離了靳家還能再找什麼樣的?畢竟你的面相不周正,若不是靳家的兒子有些缺陷,誰家願意出那麼多的彩禮娶你,他們還說……”

妹妹的話還沒說完,我便大吼一聲道:“夠了。”

妹妹嚇得一哆嗦,不敢再說話,我抱緊她,十四歲的身體瘦瘦巴巴,我想起那一年,我和她一樣大。

也是這樣一個夏天,暑假快要結束的時候,家裏來了一撥人,趕走了圈裏的羊和豬,就連母親結婚時陪嫁的縫紉機都沒有幸免。

我和妹妹從母親撕心裂肺的嚎哭聲中整理出一些零散的信息,剛出生不久的弟弟是超生,家裏被罰了款。

那撥人走後,父親的算盤打到了我頭上。

他收了脾氣,軟言軟語地講:“玉菊,你看到了,家裏值錢的東西都被充了罰款,你是家裏老大,得擔起老大的職責,書不要念了,收了秋也去城裏打工,幫襯著家裏過日子。”

“我不,我要念書。”我使勁地搖頭。

“念什麼念?一腦袋漿糊,就不是念書的料,白花錢還費口糧,趁早死了念書的心思。”見我不聽話,他嗓子吼得生了煙。

“我不,我就是要念書。”

“念你個大頭鬼,滾出去。”

我站在檐廊下,夜風緩緩吹過,我蹲下來抽泣,過了很久,沒有人理我,倔強被強趕著,越哭越傷心。

不知道幾時,夜幕遮了月色,黑壓壓喘不過氣,我依舊蜷縮在廊下哭泣,雨點劈裏啪啦地打下來,風扯著樹影,從最初的窸窸窣窣到嘩嘩作響。

母親推開門,她說:“玉菊,不要哭了,雨大了,回屋吧,你爸也是沒辦法。”

“為什麼要生弟弟?”我哭著問。

話音剛落,就聽見屋子裏摔碗的聲音,接著就聽見父親揚聲大罵道:“叫她哭,哭死才好,不省心的東西,誰叫她進屋老子就打斷誰的腿,她有本事一夜不要進屋。”

母親抹了抹淚,試圖扶我起來,但我狠狠地用小肘頂了母親的手臂,把頭伏在瘦弱的臂彎裏繼續啜泣,母親軟軟地來了句:“哪個像你?不識擡舉。”

雨不知何時停的,我醒來的時候,天已醬色,雖說是夏天,我還是被冷風吹醒了,母親推開門,罵罵咧咧把我扯進屋。

妹妹大聲喊:“姐姐,你的臉怎麼了?”

母親拉過我一瞧,捶胸頓足地疾呼:“哎呀,中了邪風了,你看看你賭氣不回屋,黑天裏的雨最煞人,這下可怎麼辦?又要花錢嘞!”

我跑到鏡子前一看,鏡子裏的人臉色蒼白浮腫,眼睛和嘴巴都朝著一個方向歪抽著,我“哇”的一聲哭得喘不上氣。

早起忙亂的父親聽見動靜衝進屋,看著嘴歪眼斜的我,先是吃了一驚,接著他罵了句:“作死,活該!”

母親在那一刻表現出一絲硬氣,她說:“甭罵了,還不趕緊借個車子帶她去看看,別耽擱了。”

但她的硬氣也只是剎那,在被父親那句“沒錢”狠狠地頂回來的時候,母親又回到了從前的軟弱,她只是把我摟在懷裏抱了抱,接著就去給弟弟餵奶換尿布操持一整天的家務了。

而我從鬧著不肯棄學轉瞬間就變成了和父親鬧著看臉,盡管我使盡了所有的氣力,最終父親還是沒有給我看臉。

秋天的最後一場霜落了後,莊稼都已收完,父親把我送上了去往省城的汽車。

那年,我剛好十四歲。

3

傷勢還沒好利索,就趕上了秋收。

像十四歲那年一樣,我攢足勁幹活,和命運賭氣又和命運作戰。

秋風婆娑下,蕎麥、土豆、燕麥都在昏昏滾燙的汗水裏入了倉。

靳海平背著他媽也偶爾心疼我,夜裏燒了熱水幫我洗腳捶背,熱氣蘊溫下,我也曾試著說服自己放下怨恨,像平常的夫妻一般把日子過下去,畢竟在外面漂泊的苦楚已經填滿了心壑。

可日陽一升,婆婆只要一個眼神,靳海平就變了個人一般,對我惡語相向,我稍有反抗,便是拳腳相加。

心灰意冷的日子挨過了霜降,眼瞅著寒冬來臨,我蓄意的逃亡一日緊似一日。

過了冬至便是年。

村裏家家戶戶開始殺豬宰羊,殺豬菜熱氣騰騰,喝酒劃拳高聲喝彩,似乎一整年的忙亂疲乏都要在這個時候痛快淋漓地釋放。

靳海平幾乎每晚都是半夜才回來,喝得顛三倒四,滿院子撒酒瘋。

那夜的雪細密緊湊,黃昏止風時便來了,月上中梢時,已鋪了半尺厚,靳海平一路回來摔成了白毛熊,我不過是開門慢了一些,他揚手一巴掌,打得我天旋地轉,嘴角殷紅的血漬順著喉嚨滑下去,腥澀鹹濕。

我用力咽下去,轉回頭死死盯著他,他晃了晃腦袋,還要擡手,我抄起備好的板斧掄下去,他的身體登時軟塌塌地栽了下去。

我把醉得一塌糊塗的靳海平打暈後五花大綁,便孑然一身走進了萬籟俱寂的雪夜。

半尺厚的雪沒過腳踝,每邁出一步都需要很用力,若是稍微停下來或是摔個跤爬不起來,就會凍死在那冰天雪地裏。

可我是抱著必死的決心離開的,我不怕死。

天放亮的時候,我終於走上了大路,天地仍然一片白茫茫,路上除了幾只野兔再也沒有一絲活物。

我心底裏清楚,年關臨近,總有辦年貨的車要經過,只要堅持,一定會走出佛心山的。

好在老天憐見,黴運不會永遠跟著我,臨近晌午的時候,我遇到了一輛卡車,載了滿滿一車羊,我告訴司機我是公路附近村子裏的,要到城裏辦事,他很爽快地就答應了。

卡車過了佛心山,我的腦海裏閃出靳家老爺子的話,他說,你再跑,你柏家就要拿人命抵錢了。

從前我害怕,可後來我知道,他那是嚇唬我膽怯,縱然是殺人放火去柏家討債,那債也不是我欠下的。

誰欠的誰還。

想到此,竟輕松了不少。

進了城,我不敢再去從前的城中村找活了,以前一起打工的熟人也不能再去找了,迷迷瞪瞪一天也沒找到活。

饑寒交加間天黑了,我知道再找不到落腳的地方一定會凍死在街頭的。

然而城裏和農村又不一樣,只要肯出力氣,能吃苦,就一定不會餓死凍死的,萬般無奈下,我走進了一家屠宰場,幹起了清洗內臟的營生。

不管是柏家還是靳家,他們大概做夢都不會想到我一個二十多歲的女子會混在宰牛宰羊的血窩裏倒騰腥臭的屎尿。

但為了活下去,也為了把自己活成一個周正的人,我忍著翻江倒海的幹嘔硬是把自己的腸胃捯飭順暢了,竟也幹得熱火朝天。

日子過得快,忙忙亂亂桃花雨落得一地軟膩。

翻日歷,已是清明。

4

唐恩山是清明的前一天來屠宰場的,開著一輛快要報廢的二手越野,人還沒進院,就咋咋呼呼地吆喝:“老錢,老錢。”

老錢是屠宰場的老板。

“哎呀,唐哥,來了,快進去坐。”說著一支煙遞了上去,唐恩山摸了摸頭,來了句:“不坐,東西呢?都備好了?”

“那是,還是照著往年的慣例,都備好了,哥,您先看一眼。”說著衝著我喊:“小柏,把後院的箱子搬過來。”

我弄幹凈油膩的手,緊趕著搬了箱子過來,還沒站穩,就嚇得七竅出了殼,眼前的人右臉一道柳葉疤,竟是那夜的男人,我“啊”了一聲,手中的箱子落了地,東西散落一地,竟是一只羊頭和幾袋洗好的內臟。

唐恩山慌忙俯下身撿拾,老板衝著我大聲呵斥道:“做什麼?知道不知道這東西是忌諱?”

我嚇得渾身哆嗦,並沒有聽明白他吼的話,唐恩山整理好箱子朝我來了句:“原來是你,沒事了。”

接著他和老板問:“你這裏怎麼雇傭殘疾人?”

老板笑著說:“唐哥,臉不周正不算殘疾啊!”

唐恩山卻皺了皺眉伏在老板耳邊低聲說:“打發了吧,腦子有毛病的。”

“啊!”老板驚呼間,我氣血上湧大聲道:“你腦子才有病,你全家腦子都有病。”說完轉身哭著離開。

卻聽見身後唐恩山說:“倒是可憐,你小心點吧。”說完,開著他那輛破舊的二手越野車揚塵而去。

而我,拜他所賜,被屠宰場的老板當成神經病打發了,好在手裏攢了點錢,我找了個便宜的旅館湊合了一晚。

接下來我又開始找活,保姆市場不敢去,勞務市場也不敢去,生怕再遇見熟人,被靳海平發現。

找來找去沒個合適的,體面的工作要五官端正,好多又不管飯,磨了好幾天功夫,總算找到一家批發調料的市場,做庫房的搬運工。

真是人要倒黴喝涼水都塞牙縫,幹了沒有半個月,唐恩山又撞在了我的眼前。

“老唐啊!也就是你,能進我庫房拿東西。”老板陰陽怪氣地調侃。

“我老唐是誰?吃食必須親自把關,調料雖小,卻最不能馬虎。”唐恩山的身體剛擠進庫房,與我撞了個正著,我們看見彼此的一瞬,都楞怔了片刻。

接下來還沒等他開口,我就先發制人連珠炮似的吼道:“我們有仇嗎?你為什麼陰魂不散,我走到哪你跟到哪?你知道我找一份工作多麼不容易嗎,你又來攛掇老板打發我走,是不是?”我說著說著就急哭了。

唐恩山被我劈頭蓋臉一頓數落,像個無辜的孩子一樣指了指貨架上的調料低聲說:“我是來拿調料的。”

我被他滑稽的樣子逗得忍俊不禁,竟破涕為笑。

他收拾好各樣調料,我們也算是認識了,也是那一天,我知道他叫唐恩山。一個五大三粗的刀疤臉壯漢,名字居然文縐縐,這是我後來常常拿來取笑他的話茬。

日子不緊不慢,我在批發城幹得時間久了,也熟悉了一些門道,下了班撿些便宜的漏,跑去夜市擺個小攤,雖說掙不了大錢,可零散的收入也是收入,總比沒有強。

破天荒的,在夜市上又遇見了他。

油膩膩的一口油鍋,煙熏火燎的炸雞排,圍得人裏三層外三層,我蹲了一個晚上,沒賣出一件零碎東西,好奇心驅使,擠進去一瞧。

一個大男人光著膀子掌一把大笊籬在油鍋裏翻轉,不一會,油浸浸酥黃的炸雞排盛在大盤子裏,叫人看著口水都下來了,等著排隊的人前擁後擠爭搶著。

看著唐恩山汗流浹背地忙活,我悻悻然退了出去,轉回頭看看自己那清冷的小攤,突然有些頹敗。

隔天,唐恩山又來拿調料,我瞅準機會跟他打聽,他倒也不避諱,叼著煙講:“小柏,你幹嘛這麼辛苦?白天在這裏累死累活,晚上還要練攤,一個女人不要太辛苦了。”

“那還不是想多掙點。”我有些不好意思。

“想多掙,那你賣那些個肯定不行,那純屬是磨洋工,你想啊,批發城這麼大,你搞這裏的漏去賣,有幾個買的,你就是推個小車賣點飲料,也比賣那些個強。”

唐恩山的話點撥了我,但我並沒有去賣飲料,我在夜市轉悠好幾個晚上,便下了決心收了一輛二手的小三輪,淘了一個平底鍋,賣起了手抓餅。

手抓餅是老柏家傳家的拿手絕活。

鬧哄哄的夜市,我興致盎然地烙了一大摞手抓餅,卻出其不意的一張也沒賣出去,收攤時,我望著自己辛苦了一個晚上烙的餅,忍不住嚎啕大哭,要知道為了擺這攤我搭進去了好幾個月攢下的辛苦錢。

“餅子烙得不錯,正好餓了,來五張。”一個熟悉的聲音,我擡起頭,是唐恩山。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站起來講:“餓了就吃吧,反正也賣不出去了。”

他抓了一張餅吃得有滋有味,一邊吃一邊贊嘆:“這餅子真的不錯,要是熱一下就好了。”

我無心搭理他,開始收攤準備回家,他吃了一半過來扯著我講:“小柏,你這樣不行的,且不說你這個餅子的技術有待提高,就是這個經營模式也得要活絡。不然,我今天帶你去個地方。”

“去哪裏?”

“別問了,快跟我走。”說著便一腳踏上三輪,我隨後趕緊跟上,在白膩膩的月色下,七繞八繞,最終來到了我曾經倒騰下水的屠宰場。

我一看是屠宰場,新仇舊恨一起湧上來,衝著他吼:“你什麼意思?帶我來這裏。”

他憨憨一笑道:“你不要著急,等著昂。”

說完,扯起嗓子朝著院子裏喊:“老錢,老錢。”

不知為何?老錢平常牛逼哄哄,一聽見唐恩山來,總是屁顛屁顛的殷勤,他大概睡著了,瞇著眼跑出來問:“唐哥,這麼晚了,是出什麼事了?”

“能有什麼事?趕緊把那夜班的工人都喊過來,我是替你來給他們發福利的,宵夜管飽。”

說著就把一摞手抓餅搬下了車,老錢瞇著眼睛樂呵呵地接過去,唐恩山拍拍老錢的膀子理直氣壯地講:“錢得趕緊送出來昂!”

其實後來的後來,我才得知那天的手抓餅是唐恩山付的錢。

但那天夜裏,我所有的手抓餅在唐恩山的人情推送下都賣光了,回去的路上,唐恩山哼著小曲洋洋得意地講:“哎呀,多少年了,從來沒有今晚這麼敞亮。”

我雖說有些不好意思,但心裏還是很感激他的,那天也算是有了個好的開端。

自那後,我的手抓餅在唐恩山的炸雞排攤位帶動下,也賣得出奇得好,生意特別好的時候,我們偶爾也會在大半夜瞪著三輪跑去十幾裏外的城郊屠宰場送免費的宵夜。

每次回來的路上,他都會一路唱啊唱!像極了一個沒心沒肺的人,而我,跟在他後面,心裏無比的暢快,蹬車都不覺得累了。

就在我以為我能夠靠著自己的勤勞在這個城市裏立足下去時,噩夢再一次追趕而來。

5

靳海平尋到夜市上砸攤,三輪車被他一腳踹翻,通道兩邊湧著的人群尖叫著跑開,他扯著我的頭發上來就是一頓掌摑。

我雖不像從前那樣懼怕他,可到底還是弱勢三分,護著頭蹲下身不敢還手。

就在我被他一次又一次狠踹的時候,卻忽地聽見一聲慘叫,我擡起頭一看,靳海平被唐恩山一腳踹得人仰馬翻,仰面在地上掙紮,像極了一個小醜。

“賤女人,敢勾搭野男人。”靳海平一邊試圖爬起來一邊狠狠咒罵,可他還沒起身,就被唐恩山再一次踹翻。

我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我從未想到在這個舉目無親的地方還有人為我出頭,更讓我驚奇的是,靳海平不過挨了兩腳就屁滾尿流的不敢上前打我了。

原來他是個標準的慫貨。

最終,他在人們的指指點點中爬起來,踉踉蹌蹌一路而逃,走遠了又不甘心地罵罵咧咧:“柏玉菊,你給老子等著。”

那天夜裏,唐恩山送我回去,路上他專門拐到藥店,買了碘伏和酒精,映著昏蒙的燈光,他認真地給我搽藥,偶爾他厚實的掌心劃過我的臉頰,我的心竟然有一絲怦怦跳動,但很快,在他那嚴肅的表情下我把多余的想法咽了下去。

“其實你不用管我的,這點傷根本就不算啥。”我故意裝作很不在意地講。

“很難得,我以前一直想學醫來著,你信不信?”他調侃完,我被他逗得哈哈大笑,尷尬在一瞬間被打破。

塗完藥,他說怕靳海平找到住處打我,一直守在門口抽煙,我情緒穩定了一會說:“唐哥,你回去吧,再晚了嫂子該不高興了。”

良久,他熄滅煙,低沈地講了句:“她走了有好幾年了。”

接著,還沒等我說話,他就自顧自話道:“我一直以為我已經夠渾了,沒想到這世上還有這樣的男人,小柏,你為啥非要東躲西藏的?不幹脆離了婚?”

“離婚?可……”我支支吾吾間還是說出了心裏的擔心,“我家裏是拿了高價彩禮的,父母不準我離婚,可我回去,就得挨打。”

“他為什麼打你?從結婚一直都對你不好嗎?”

“其實他打我一部分是源於他父母的挑唆,一部分來源於他的自卑,他有很嚴重的癲癇,年齡很大了,都找不到媳婦,我爸是貪圖他家肯出錢,又覺得我嘴歪眼斜的沒個好人家要,就獅子大開口,算是把我賣給了靳家。

“有時候他打了我,又會抱著我哭,說好多好話,可一旦見到他父母或是要犯病,就會再一次用打我來發泄內心的壓抑和卑微,其實他挺可憐的,有人說他壽短的,我不想和他綁在一起,活得人不人鬼不鬼,所以,才一直在逃跑。”

“你沒想過離婚?”

“想過。”

“想就離,總躲著也不是個事兒。”他說著吐了口煙圈,茫茫的夜色下,輕飄飄一縷煙散在無盡的黑暗裏,我猛然驚醒,人若輕煙,轉瞬即逝,我不能再這樣茍且偷生地活著了,我要光明正大地活著。

想到此,竟又輕松了一絲,像那天離開佛心山的早晨一樣,有無比堅定的信念。

“為什麼幫我?”我打破了安靜,終於問出了這句話。

卻不想他淡然一笑道:“算是積德行善吧,多做點好事,也算是給自己往後余生一個贖罪的機會。”

不知道為啥,得到答案的那一刻我的心竟然有一絲失落,說不上的感覺,自卑終究還在,我低下頭,不再說話。

他卻慢悠悠道:“你不曉得我從前是做啥的?說出來怕嚇著你,我從前是混的,我砍過人、坐過牢,壞事做的數都數不清嘞,你看。”他說著指了指自己臉上那道柳葉疤,又繼續道:“這就是玩命留下的,要不是你嫂子出事,也許我這輩子都不曉得悔改。

“她是個好女人,溫順、善良、但也執拗,當初為了嫁給我,差點跟家裏斷了來往,你一定好奇,那麼好的女人怎麼會嫁給我這樣的人?

“但世上的事就是這樣,沒有多少道理可講。

“我們兩個從小在城中村長大,也算是青梅竹馬了,她家裏條件不好,她和她弟弟常常被人欺負,我那個時候就喜歡打架,但我也是有優點的,我不喜歡欺負比我弱的人,有時候我懷著一股俠客的情懷,會為他們打抱不平。

“時間久了,像是有一種約定一樣,她不討厭我,我也不討厭她,越是後來越長大,越發激起了我保護他們的欲望。

“等再長大一些,我們雖然很少說話,但似乎心照不宣,心裏都藏著彼此,後來,我鼓起勇氣去追她,她也願意跟我。

“她家裏很反對,覺得她跟了我,一定會吃苦頭的,他們認為我會家暴她,但其實,我對她是真的好,別看我一天到晚打打殺殺的,對她,連一個手指頭都舍不得碰。”

“她怎麼走的?”我小心翼翼地問。

“前幾年,城中村陸續開發,趕上拆遷,家家戶戶都想多要點錢,城中村你去過的,就是靠西北那塊,現在蓋了一個小區。

“當初,她舅舅一家住在那裏,為了多拿點錢,硬是熬成了釘子戶,那塊的拆遷被我們老大包下了,為了拿下釘子戶,各種手段都使盡了,可誰知道他家是刀槍不入油鹽不進。

“實在沒辦法,老大就把那任務交給了我,玩的就是個吃熟,說我如果拿不下自家的親戚,就別跟著混了,我那時混的鬼迷心竅,哪能舍得?鉚足勁的去她舅舅家使招,但怎麼也不管用,我便生了一個壞主意,誰知道把她搭進去了。

“我鬧了個假合同,三騙五騙地好不容易把她舅舅一家弄得準備搬家了,結果不知道為啥?竟露餡了,她舅舅舉著菜刀來家裏找我耍狠。

“言語間衝突搞大了,我一時糊塗,把她舅舅打趴在地上,結果那老頭氣急了,抄起刀朝著我劈過來,眼看著就要落在我身上,就在我準備反手奪刀時,她衝過來搶刀,刀滑脫了,好巧不巧,劈在她大動脈上,當時血突突地往外冒,我們都嚇傻了,是一個鄰居喊,快送醫院呀。我猛地驚醒,打橫抱起她,沒命地往醫院跑,可還沒到醫院,人就不行了。

“她那天的臉,我一輩子都不能忘記,慘白得像鋪了一層堿面,覆著幹澀的死氣,閉眼前她斷斷續續講,她說,恩山,等我好了,你不要再去混社會了,咱們開個夫妻店,賣炸雞排,平平常常地過日子,你一天到晚打打殺殺的日子我過怕了,我再也不要過了,好不好?

“她說完那些話,就斷了氣。

“我抱著她,跪下求醫生救救她,但所有的人都搖頭嘆氣,我感覺天旋地轉,醒來後,依然不相信她離開了我。

“一直到今天,我依然不相信。

“她走後,我就不混了,在城中村自家院子裏折騰了一間店面,白天收拾備貨,晚上去夜市賣炸雞排,這些年,只有在汗流浹背困乏疲憊的時候才覺得自己是活著的。”

唐恩山講著講著就哭了,嗚嗚咽咽,像個沒娘的孩子一樣,哭完他說:“前半生作惡太多,遭了報應,後半生要贖罪嘞。”

那夜,月色溫柔,我們都揭開傷疤,再一次面對血淋淋的過往,盡管痛楚難忍,但終究是鼓起勇氣面對了。

幾天後,靳海平找到了我的住處,在唐恩山的幫助下,我第一次勇敢地面對眼前的人,我告訴他,我要和他離婚,至於高價彩禮,我會分批還給他。

靳海平做夢也想不到,我一個面相不周正的人也敢提離婚,他起先死活不同意,也前前後後折騰了一陣,但最終礙於唐恩山的威懾,也礙於我去法院起訴,便認了。

幾番周折下來,我起訴離婚成功。

6

因為在夜市生意比較好,我辭掉了批發市場的工作,一心經營自己的小攤。

手抓餅賣得越來越好。

冬天來的時候,夜市也漸漸撤攤了,唐恩山看我又在四處尋活幹,他說:“小柏,不如我們合夥幹,店面呢?分時間段也行,我們一起幹也行,都隨你。”

我想了想,自己手裏並沒有多少資金,如果分時間段那明擺著是占便宜,想來想去,我決定和唐恩山一起合夥幹,他出店面,我出部分資金和人工。

商量妥當後,我們便開始買材料裝修,店面開業那天,老錢送來一個大匾,也是那天,唐恩山悄悄告訴我,老錢從前也是社會上混的,跟在他屁股後面喊唐哥。

後來,那老大出事進了號子,他們那些人也解散了,老錢自己開了個屠宰場,也算是人模人樣的了。

我們的店裏主賣特色羊雜湯,下水都是從老錢的屠宰場進貨,唐恩山在後廚熬湯,我在前面打雜,忙忙碌碌間,竟也不覺得日子難熬。相反,心頭總有一種暖洋洋的說不上的情愫在攪動,但又是那樣的平淡無奇。

臨著年關,小店在我們的勤謹經營下,生意紅紅火火,人流不息。

過了小年,店鋪的生意相對清閑了,唐恩山幫我打聽到了一個針灸特別好的老中醫,他說店裏他照看,讓我去試試。

起初,我不想去,一來我覺得肯定需要很多錢,再則,萬一不能治,我最後的一點幻想都破滅了。

倒是唐恩山,不厭其煩地說服我,說不管治好治不好的,去試試才知道,他怕是看穿了我的心思,直接說:“錢我出,就算治不好,我不嫌棄你。”說完,頓感自己失言,立馬紅著臉辯解:“我是說我做你一輩子的哥。”

“我才不稀罕哥。”我脫口而出。

唐恩山打圓場:“不稀罕哥,就給你當大哥,快些,人家還等著呢。”說著已經給我拿了外套,那一刻,我竟特別歡欣,突然有種想要變美的衝動,便趕緊收拾關門,屁顛顛跳上他的三輪,兩個人一路疾馳奔著老中醫的醫館而去。

撲面而來的寒風,裹著我們一路風塵的期待,站在中醫堂,那老中醫打量了我半晌,才慢慢吞吞道:“你這個臉,治是可以治,但想要徹底恢復似乎不太可能了,如果你能忍得了疼痛,我倒是可以盡力幫你修復。”

我一聽有希望,高興得熱淚盈眶,就連唐恩山,一聽可以修復,握著老中醫的手千恩萬謝不肯松開。

紮針的那些日子裏,我幾乎每天都在煎熬中度過,唐恩山看我實在遭罪,好幾次都說:“別紮了,人周不周正,又不是看臉,這罪遭的,真不該。”

反倒是我,看著自己的臉一天天好起來,竟穩了心智,一心咬牙堅持,兩個月後,容顏有了很大改變,雖說算不上五官端正,但粗看,真的已經很好了。

最後一次從中醫堂回來的那天晚上,我和唐恩山在家裏準備了火鍋,我特意幫他燙了一壺老酒,席間,兩個人舉杯對飲,為前半生趟過的所有心酸,也為努力活著的今後無比的期待。

那天,我們都喝得酩酊大醉,醒來後,外面鋪了厚厚的春雪,足有半尺厚,我想起我離開小靳莊的那個寒夜。

又想起十四歲那一年,自己第一次進城,站在保姆市場的時候,因為嘴歪眼斜遭受了不知多少白眼和嘲笑,但眼下,我憑著和命運征戰的倔勁,在這城裏,多少也算是有了個歇腳的地方。

半年後,我和唐恩山領了證,請了兩桌酒,把婚結了。

我爸打電話來把我罵了個狗血淋頭,說我一分錢不要跟了一個年近四十的刀疤臉,以後苦日子熬不完。

我放下電話,望著後院新栽的一株丁香,想起那夜第一次見到唐恩山的情景,仿若狼狗一樣兇煞的面相,卻藏著一方柔軟的情懷。(原標題:《劫後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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