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含周公解夢地基用鏨子打石頭的詞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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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老宅時光

記事起,爺爺奶奶、父親母親和二爸二媽住在爺爺營建的老宅裏。

老宅所在的地名叫寨子溝,是一個建築聚落。從鄉村公路在寨子溝溝底,一條可通架子車的大路連接著就近的各家各戶。寨子溝東側以馬姓家族為主,西側是豆姓家族,大路外側間隔種著柳樹,沿著大路往前走幾十米,就是老宅院畔。這是一塊坡地,爺爺在這裏種植了柳樹、洋槐樹、國槐樹,沿著之字型的路向上延伸,進入一塊平地,是早年的曬場,鄰居伯伯家在這裏安置了石碾子,石碾子西邊是豆姓伯伯家,東邊是爺爺修建的二孔小窯,用來養殖大型牲畜和放置草料,之字型的路從兩孔小窯底部延伸到頂部,就進入老宅的院子。

老宅有三孔窯洞,爺爺奶奶居中,父母親居東,二爸二媽家居西,院中間安置著一口石磨,院子的街畔上有爺爺手植的榆樹、棗樹、楊樹,還有幾塊石頭壘就的石桌。院東邊和西邊各有一個春鍋(廚房)。天熱的時候,窯洞不需要再燒火炕,就會啟用春鍋來做飯。記得,每年寒食清明時分,村裏每家都要做“攤黃”(類似成都的蛋烘糕),攤黃用玉米面做成糊狀,倒在一個圓型模具上,模具下方加熱烘熟,可以直接當主食吃,也可以夾著豆芽、粉絲等菜類一起吃。

老宅院子的東邊是曬場,秋天這裏曬著綠豆、黃豆、谷子、葵花籽、大紅棗等各色果實。曬場同時也是四爺爺家大伯和二伯窯洞的腦畔。站在腦畔上,向遠處望,可以照見公路上的行人,照見到水井擔水的四鄰;向對面望,能看到河對面菜地裏勞作的村民;向西面望,能望見遠處豆姓地主的舊居,幾處院子在棗樹林的掩映下顯得有些神秘。誰家裏要有事,站到街畔上嗚喊幾聲,“噢,大叔在不?”,“昂,在了,咋了”,一呼幾應,同輩的大叔有好幾位,要確應一下究竟找誰。

街畔遠眺

腦畔正下方就是大伯和二伯的窯洞。二伯窯洞正前方是爺爺用來放雜物的房子,呈側向座落,奶奶稱之為“下房子”,我和弟弟喜歡在下房子“尋寶”,這裏有廢舊自行車鏈條,拆了零件可以做火藥槍,有廢自行車內胎,剪成條狀可以做彈弓,這裏還有爺爺的木匠工具箱和各類工具,五花八門,甚至還能翻出來舊的年畫,父輩們上學使用的課本。

二伯窯洞的東邊是大伯的窯洞,窯洞對面是驢圈,驢圈背後是二伯家的豬圈,豬圈旁邊是一棵臭椿樹,豬總喜歡一邊哼哼一邊拱著椿樹的樹皮,夏天椿樹上有一種花翅膀的昆蟲,奶奶說這叫“秋扇”,院裏的堂兄弟們喜歡用棍子追打秋扇。大伯的院子中間有顆老棗樹,總會在春天最先開出棗花,散出清甜的味道。老棗樹的東邊是一座石墻,墻的東邊是同宗二爺爺和大爺爺的窯洞,院裏照例種著棗樹,院子外圍是石壘羊圈、春鍋,以及堆積柴火的雜物間,一座矮房子,捉迷藏時大家都喜歡躲在裏面。

老宅背靠果樹山,在院子東邊春鍋旁邊有一條小路是直通果樹山的捷徑,比較險峻。小路蜿蜒向上,先是繞過同宗的二爺爺和大爺爺的窯洞腦畔,再之字型往高處延伸,一直向上走就能登上果樹山。不必攀登到山頂,只需登到半山腰就能俯瞰半個村子,前山的龍王廟,像帶子一樣的公路,還有遠處河灘臺地上的關帝廟和蒼翠的柏樹,盡收眼底。

二爺爺和大爺爺的窯洞腦畔上,除了黑黑的煙囪準時冒起炊煙,還種著十幾顆棗樹,有圓的團棗,還有長的狗牙棗。棗子由青變紅通常都從棗子梗部向外擴散,這就紅眼圈棗,我和弟弟會爭著發現棗子的第一個紅眼圈。

夏天,院畔上的榆樹上會一種毛蟲,蟲子吃完榆樹的葉子,就會吐出長長的絲,倒掛在絲上,不留神毛蟲還會掉在皮膚上,不一會就咬的皮膚紅腫,奇癢無比。

02 箍窯洞

俗話講,有人好(hào)吃,有人好(hào)穿,修一部“新地方”是陜北人一輩子的奮鬥目標之一。

父親30歲那年,新地方的營建正式開始,營建的準備工作,則早在幾年前已經開始了。

箍窯洞最大的開支是建築材料、匠人們的工資和夥食。

為了準備營建資金,父親與人合夥,遠赴百裏之外的神木大柳塔,承包零星工程。

給工匠準備吃食,也在幾年前就開始籌劃。八十年代初,聯合國開發計劃署支援資金用於黃土高原治理。各生產大隊組織村民秋後修梯田,減少黃土高原的水土流失,減少黃河水含沙土量,所有參與修梯田的勞力根據出工的數量能得到面粉補貼。父親和母親都參與了修梯田勞動,通過勞動積攢了十幾袋面粉,後來箍窯洞工匠們的主要夥食都來源於此。

這些準備就緒後,就是挖地基、采石料、運輸石料和箍窯洞了。

箍石窯洞,需先挖土方,即把窯洞需要石料填充的地方挖空。為了盡量少花錢,挖土方就由父母親帶著我和弟弟在農忙的間隙完成。父親在前用鐝頭挖土,母親帶著我和弟弟把土裝到架子車裏,土裝滿架子車就推著填充到平整好的院子,看著院子由小到大慢慢擴大,勞動的成就感油然而生。

采石料需請工匠完成,運石料的活則基本是父親一手包辦。采石場與後村交界,從采石場到新宅基地有幾公裏路程,還有近一公裏的上坡山路。父親買了一頭上好的秦川牛,每天趕著牛車來回運輸石料。為了每天能多運一趟,父親在天還未明時就開始上工,響午在大樹底下的陰涼地歇一小會兒,繼續頂著烈日趕牛車,晚上收工回來還要給黃牛張羅草料,夏夜蚊子多,往往需要熏著陳艾,頂著星空,用鍘刀給黃牛鍘草拌料。父親手上的血泡變成老繭,帆布包著的褲子磨破了再補好,如此反復,日復一日,直至能夠建造6孔大石窯的石料運輸完畢方才結束。這項工作沈重又單調,支撐他勞動的信念應該是對新居的期待和從無到有建造本身。

箍石窯

窯洞從挖好土方的兩側土壕打地基,然後把石塊從土壕一直砌到中間拱形,等石塊的水泥凝固後窯洞主體工程就大功告成。

砌窯洞的活由大師傅帶著幾位石匠負責,幾位小工則負責給石匠打下手,包括攪拌水泥沙石、搬運石料,以及把石料加工成毛坯。窯洞外立面極為講究,是窯洞的面子工程,是項精細活。要在所有的石料中選出顏色相同的石料,加工成大小相同的石頭,面子部分由鏨子鏨上豎向和斜向的花紋,用兌了墨汁的水泥勾縫。

合龍口是箍石窯洞的收尾工作。擇吉日吉時,請負責營建的大師傅來主持,把最後一塊石料安置到龍口,將五谷、黃歷等物放到龍口邊上,貼上合龍大吉的對聯,點燃鞭炮,大師傅一邊口念合龍詞,一邊把紅紙包的小塊年糕或硬幣灑向觀禮的人群,人人爭著拾取,討份吉利。孩子們開心的是紅紙包著的硬幣,能在小賣部換成水果糖解饞,大人們則會吃紅紙包的年糕,求個長壽。

合龍口之後,還要墊腦畔、裝屋檐、拆土活、做門窗、修鍋臺、壘火炕、刷墻、拉電線,這些零零碎碎的活,除了必要的請匠人之外,大多數活是父母自己動手,我和弟弟能做的就是拆土活時幫父母裝土到架子車上,或者在修好鍋臺後,用砂輪磨鍋臺和炕楞,這都是輕巧的活兒。

箍窯洞的最後一項工作是喬遷新居,陜北叫暖窯。備好宴席酒水,請上親戚朋友到新居熱鬧一下。來的客人,備上禮品上門祝賀,賀禮也簡單,通常是年畫之類的。父親的一位朋友,送來了一幅親手畫的中堂,中間是一只虎,兩側是一幅對聯,掛在中窯,掛了好些年。

四孔青色石料的新窯洞,配上刷了清漆的木門窗,嵌著大理石花紋的窗臺,窗臺上是明亮的玻璃,光彩煥發。用手摸一摸砂輪打磨的鍋臺、炕楞和窗臺,像在撫摸自己手上的老繭。院側還剩余超過兩孔窯洞的石料,訴說著父親往日的艱辛與長遠考量。寬敞的院子,在秋收的時候,鋪上一場就能把谷物打完和曬幹。

父母親在新居傾註了大量心血。院前院後,栽種了蘋果樹、梨樹、杏樹、李子、桃樹、棗樹,不少棗樹從野生的山棗樹嫁接而來,這得益於外公嫁接有術,有些樹種還是從外地引進的新品種。這些果樹,讓我和兩個弟弟不必饞嘴別人家的水果,在放學的時候,先到果樹地就地現摘現吃,蹲在樹上,吃夠了再回家。

春天最早開的杏花,最遲開的棗花,各種果樹花朵漸次開放,讓院子多了一些色彩,飛來飛去的蜜蜂和蝴蝶,也讓春天的氛圍更加濃烈,接著苦菜露出了頭,不經意間打碗碗花也在藤上綻開了第一朵花。秋天,院前的坡地上,滾滿了南瓜和雲瓜,還有藤蔓垂下來掛滿了豆角,路邊有一叢叢淡藍色的野菊花靜悄悄的開放。與老宅的熱鬧相比,新居更安靜。

03 世事滄桑

小時候,爺爺喜歡把我帶在身邊。在村裏,有時會看到閑置的窯洞,我就會問爺爺,為啥這院裏草長的這麼長,爺爺就會解釋給我聽,說這家人都在門外呢,某某在西安,某某在延安。我懵懵懂懂,對門外這個詞並沒什麼概念,只是隱約知道門外就是山的外邊,至於有多遠才算門外,並不了解。

故園荒蕪

長大後,我求學在外,最後定居在門外,離家鄉有一千三百公裏之遙。二弟上軍校,隨部隊南南北北到過不少地方,最後也定居在外鄉,離家鄉有五百公裏之遙。父親母親和三弟則定居到縣城,三弟的單元樓裏唯一與老家相似的是也有一方火炕。

曾經花費父親母親大量心血的窯洞,窯裏的物件蒙著厚厚的塵土,衣櫃和箱子散發著陳舊的味道,竈火很久沒有燒過了,冷冰冰的,墻上的玻璃相框似乎沒有變,框裏的照片和十幾年前的記憶吻合。不過,照片中我還是少年模樣,如今胡子拉碴,進入油膩中年。

曾經曬著谷子、棗子的庭院,長滿了青蒿和野生的山棗樹,如果不留意,要被山棗伸出的枝葉掛著褲腳。父親置在院側的石料,有的已經長出苔蘚。院畔上的棗樹似乎長粗了一截,長的愈發高了,十年樹木,誠然如斯。

銀河懸空

秋天的午後,藍天白雲,一陣風掠過,白雲在天上疾行,與少年時的記憶相仿。秋天的夜晚,擡頭望深邃的藍天,銀河如練,星星還是一眨一眨的,和少年時的記憶相若。恍惚間,我回到少年,仿佛從未長大,從未遠離故土。

老宅,二爸二媽住著。院子裏,老榆樹已經幹枯,老棗樹長的更加壯實。站在二伯窯洞的腦畔上,能看到更多的車輛在公路上穿梭,汽車輾過水泥公路也不在塵土飛揚,鄰裏雞犬相聞的日子不復以往,更多鄰居隨子女們生活在城裏。兩個堂弟,老大定居在西安,老二在縣城已經置業,二爸二媽進城生活也是遲早的事。相必那時,老宅會更安靜。

04 我從何處來

我從哪裏來,我到哪裏去,這是人類遷徙過程中不斷思考的一個問題。

我給孩子講,陜北的春天,刮黃風,黃風吹得人眼睛都睜不開,黃風過後,頭上、臉上、衣服上都有一層黃土。黃風天過後,幹枯的苦蒿根部會冒出新芽,厚厚的冰層開始裂開,冰消河開,溪邊有地下泉眼,泉眼冒出細沙,扒開石塊能找到隱匿在溪中的小蝦米。

孩子會講,電影和電視裏說了,陜北的沙漠已經消失了,現在不會刮黃風了。她沒有興趣在溪邊找泉眼和蝦米的動力,她有足夠的玩具和電子設備來打發時光,盡管如此,她還經常會說無聊。

孩子在公園裏撈到過蝌蚪,也裝到瓶子裏養過一段時間。我給孩子講,河水沽沽的流著,流在低窪裏就形成池塘,塘裏有青蛙此起彼伏的鳴叫著,青蛙產的卵半透明狀一團一團的,孵化後才變成蝌蚪,而這個,恐怕在自然課裏無法讓孩子明白。

孩子喜歡喝沙棘汁飲料,卻不知沙棘在陜北叫酸刺,是一種低矮的灌木,樹上長滿了刺,果實有橙色和紅色,大小和縫在衣服上的人造珍珠差不多,準確地說和綠豆差不多大。在老家的村子裏有好多棵沙棘樹。此外,老家的山裏還有一種野果,長在墳堆邊上,果實像蜻蜓的頭,味道酸酸的。

這種美麗的花,也是經濟作物

秋天,帶孩子去看金黃的向日葵,告訴她,向日葵不僅僅有美麗的花朵,它的果實也不光是一種零食,葵花籽還能用來榨油,也是父輩們的學費來源之一。

孩子喜歡吃冰糕,她卻不知道在陜北的冬天,霜凍過的杜梨吃起來沙沙的,比豆沙的冰糕好吃多了。

孩子養了兩只鳥,她也許不知道,樹枝上的鳥兒的鳴叫聲,比關在籠子裏的鳥更婉轉更清脆。

有一天,孩子輩們,回老宅看上一看,會不會“尋寶”?不知道,他們有屬於他們的快樂。

有一天,孩子輩們給朋友們介紹窯洞的故事,希望素材不僅僅局限於書本裏的知識,曾經父輩們在窯洞裏成長過,在這裏度過了童年和少年,這些權作為知識的傳承,或者是回憶的傳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