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夢見逛商場把雞蛋打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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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山峰舉起酒碗,說可以陪徐大哥走一個。

張山峰突然問徐遠霞,陳平安如今多大歲數了。

醉醺醺的徐遠霞晃了晃腦袋,說記不清了,咱們先也可以走一個。

再不是大髯豪俠的徐遠霞,徹底醉倒在酒桌之前,望向門外,喃喃言語,欲買桂花同載酒,終不似少年遊。我老了,少年呢。

張山峰趴在桌上,醉眼朦朧打著酒嗝,說別一個不小心,下次再見面,陳平安就要比咱們個子都要高了。

花有再開日,年年如此,人無再少年,人人這般。唯有桃李春風一杯酒,總也喝不夠。

於是賒月問道:“這裏是?”

“啊?”

小姑娘撓撓臉,似乎沒想到這個姐姐,竟然會不知道自家山頭的鼎鼎大名,麼得關系,自個兒說給這個姐姐聽,職責所在,還能小立一功,回頭與裴錢邀功去。

所以小米粒挺起胸膛,踮起腳跟,雙臂環胸,一本正經道:“我家就是落魄山了!我家好人山主姓陳,姐姐曉不得,知不道?”

寶瓶洲,落魄山,山主姓陳。月色灑落人間,此地仿佛占據最多。

賒月臉色僵硬,默默擡起雙手,都沒敢使勁拍臉,只是輕輕覆在臉頰上。

沒這麼欺負人的。

南婆娑洲海外戰場,蠻荒天下的妖族屯兵極多,卻依舊不著急侵襲陸地。

聽說那寶瓶洲最南端的老龍城舊址地界,都已經徹底破碎,是被那繡虎崔瀺以無上神通,以一枚規模不輸倒懸山的山字印,將整座南端陸地砸碎。南嶽戰場上,大驪鐵騎和藩屬邊軍,聯手山上仙師,更是成功阻滯登岸的妖族大軍,至今不退。

浩然天下的歷史上,從來沒有一處戰場,從來沒有一場戰爭,能夠打得一洲山河寸寸碎去,構成真正意義上的“山河陸沈”。

寶瓶洲做到了。

這其實是一件深思之後、極為值得深思的一件事。

南婆娑洲,隕落在劍氣長城的外鄉劍仙,元青蜀。

所以先有陸芝、春幡齋劍仙邵雲巖,後有謝松花,再有陳三秋和疊嶂,幾乎到達南婆娑洲的第一件事,都是去拜訪元青蜀所在的宗門大瀼水,開山祖師名為龍澄,奉節郡人氏,曾經在瀼水當中尋見一石盒,有神人守護,龍澄最終獲得石盒當中的五方古老玉印,文字非後世通用篆籀,龍澄僅余一枚留在自家山頭,在這之後,不過觀海境修為,一路跋山涉水跨洲遠遊,趕赴中土神洲,將其余四方印章全部贈予文廟,再被一位副教主親手送往南婆娑洲鎮海樓。

陳平安抓起手中斬勘,它見機不妙,立馬禦風遠遁。在那個腦子不太拎得清的“大妖”離去後,陳平安仰起頭,發現沒來由下了一場大雪,毫無征兆可言。

風雪浮雲遮望眼。

在今天之前,還是會懷疑。

不曉得還有無機會,重遊故地,吃上一碗當年沒吃上的鱔魚面。

不知道還有無機會,重返故鄉,再吃上一頓百吃不厭的冬筍炒肉,會不會桌上酒碗,又會被換成酒杯。

會不會在夏天,被拉去吃一頓火鍋。會不會還有老人騙自己,一物降一物,喝酒能解辣,讓他幾乎辣出眼淚來。

這麼些年,在拿到那本山水遊記後,自己既在辛苦等待這一天的到來,可好像又擔心這一天的到來。

剎那之間,天地氣象大亂,以至於整座劍氣長城都震動不已,陳平安竭力穩住心神。

山水顛倒。

一位青衫儒士站在城頭上,轉頭望向那個年輕人,“你可以回了。”

陳平安取出白玉簪子,別在發髻間。

一步跨到城頭上,蹲下身,“能不能先讓我吃頓飯喝壺酒,等我吃飽喝足,再做決定?”

崔瀺點點頭,“大事已了,皆是小事。”

陳平安一屁股坐在城頭上,後仰倒去。說要吃飽喝足,卻沒吃飯沒喝酒,只是那麼躺在地上,瞪大眼睛,怔怔看著夜幕風雪,“讓人好等,差點就又要熬不過去了。”

崔瀺倒是沒有再說什麼挖苦言語,因為能夠理解年輕人的心境,想回家鄉去,又不太敢回去。

曾經崔瀺也有此復雜心思,才有了如今被大驪先帝珍藏在書桌上的那幅《歸鄉帖》,歸鄉不如不還鄉。

崔瀺似乎有感而發,看著這方陌生的廣闊天地,“一個人能做的,終究有限。不管是誰,都會有一條界線存在。言語,行事,心思,都概莫例外,任你打爛了身邊的條條框框,大小規矩,看似自由純粹,實則不然,既然不能重建秩序,無序本身就是一種極大的禁錮,遠遠稱不上真正的隨心所欲,翻手天地無,擡手天地起,才是大自由。哪怕讓天地萬物歸一,卻不能以一衍化萬物,依舊不是真正的自由。”

崔瀺輕輕跺腳,“一腳踩下去,螞蟻窩沒了。兒童稚子尚可做,有什麼了不起的。”

“相反的。”

崔瀺擡起右手一根手指,輕輕一敲左手背,“知道有多少個你根本無法想象的小天地,在此一瞬,就此消亡嗎?”

崔瀺笑意玩味,“誰告訴你天地間唯有靈眾生,是萬物之首?如果不是我腳下某條大道,我自己不願也不敢、也就不能走遠,不然世間就要多出一個再換天地的十五境了。你可能會說三教祖師,不會讓我得逞,那比如我先成文廟副教主,再去往天外?或是幹脆與賈生裏應外合?”

陳平安知道崔瀺在說什麼,瓷人。

會詩詞曲賦,會下棋會修行,會自行琢磨七情六欲,會自以為是的悲歡離合,又能自由轉換心境,隨便切割情緒,好像與人完全無異,卻又比真正的修道之人更非人,因為天生道心,無視生死。看似只是牽線傀儡,動輒支離破碎,命運操控於他人之手,但是當年高高在上的神靈,到底是如何看待大地之上的人族?一個誰都無法估量的萬一,就會山河變色,而且只會比人族崛起更快,人族覆滅也就更快。

崔瀺點點頭,好像比較滿意這個答案,難得對陳平安有一件認可之事。

他第一次直呼年輕人的名字,“陳平安,不要覺得就只有我們在為這方天地做事。並非如此,遠遠不是如此。”

“就像你,的的確確,實實在在做了些事情,沒什麼好否認的,但是在我崔瀺看來,無非是陳平安身為文聖一脈的關門弟子,以浩然天下的讀書人身份,做了些將書上道理搬到書外的事情,天經地義。你我自知,這還是求個心安理得。將來吃虧時,不要因此與天地索求更多,沒必要。”

“壯舉之外,除了那些註定會載入史冊的功過得失,也要多想一想那些生生死死、名字都沒有的人。就像劍氣長城在此屹立萬年,不應該只記住那些殺力卓絕的劍仙。”

崔瀺遠望,視線所及,風雪讓道,崔瀺窮盡目力,遙遙望向那座托月山。

仿佛看到了多年以前,有一位身處異鄉的浩然讀書人,與一個灰衣老者在笑談天下事。

後者對讀書人說道,請去最高處,要去到比那三教祖師學問更高處,替我看看真正的大自由,到底為何物!

周密作揖行禮,答以四字:豈敢不從。

崔瀺仰頭望天。

天下太平了嗎?大概是太平了。那就可以高枕無憂了嗎?我看未必。

崔瀺點頭道:“很好。”

剎那之間,陳平安被施展了定身術一般,下一刻,陳平安毫無還手之力,就挨了崔瀺一記詭譎道法,竟是當場昏厥過去,崔瀺坐在一旁,身旁憑空出現一位身材高大的女子,看到陳平安安然無恙之後,她似乎有些驚訝。

她蹲下身,伸手摩挲著陳平安的眉心,擡頭問那繡虎:“這是為何?”

崔瀺雙手輕拍膝蓋,意態閑適,說道:“這是最後一場問心局。能否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在此一舉。”

早春時分,還是乍暖還寒的天氣,大地卻春風滿山,黃花爭先,人間共謝東君。

青衫客,懸刀系酒壺,俯瞰大地,久久沒有收回視線。

陳平安問道:“書院怎麼說?”

年輕儒生說道:“我們那位新任山長,不準任何人占據太平山。但是好像很難。”

陳平安點點頭,沈默片刻,像是在對背後的無人多年的太平山,做出一個承諾,“有我在,就不難。姜尚真就是個……廢物。”

那個年輕儒生聽得頭皮發麻,趕緊喝酒。

陳平安擡頭笑問道:“對不對,周肥兄?”

一個爽朗笑聲響起,然後現出身形的那個英俊男子,雙鬢微霜,好像臉上的笑意打贏了倦容,便顯得愈發好皮囊好風度了。他哎呦餵一聲,連聲說對不住對不住,原來那人一只腳踩在了那位玉璞境女修的臉上。目瞪口呆的年輕儒生,只見那位早已享譽天下的玉圭宗上任宗主,嘴上說著對不住,也沒半點要擡腳的意思啊,最後朝自己身邊的男子作揖道:“供奉周肥,拜見山主。”

陳平安沒起身,掏出兩壺酒,丟了一壺給姜尚真,仰頭看著那個有些陌生又很熟悉的姜尚真,輕聲道:“辛苦了,還能見面,真不容易。”

“山主也真是的,第二封信,只說不去神篆峰,虧得我聰慧過人,就知道你會直奔這裏。”

姜尚真終於舍得收腳,不過用腳尖將那女修撥遠翻滾幾丈外,接過酒壺,坐在陳平安身邊,高高舉起手中酒壺,滿臉快意神色,只是言語嗓音卻不大,微笑道:“好兄弟,走一個?”

兩只酒壺,輕輕磕碰,就此默然,各自飲酒。

江湖沒什麼好的,也就酒還行。

收起匕首入袖,再輕輕卷起雙袖,陳平安伸了一個懶腰,人身小天地的山河千萬裏,如有一串春雷炸響,辭舊迎新,天地迎春。

心湖之中。

泛起漣漪,就像一封書信。

果然如崔瀺所說,陳平安的腦子不夠好,所以又燈下黑了。

直到到了太平山,見到了姜尚真,才能“解夢”。

那封信,在陳平安心湖浮現片刻,就漸漸消逝。

與此同時,心境中的日月齊天,好像多出了許多幅光陰畫卷,但是陳平安竟然無法打開,甚至無法觸及。

可那封信,陳平安相隔多年才打開。

“不單那個被鎖在閣樓讀書的我,不單是泥瓶巷孤苦伶仃的你,其實所有的孩子,在成長路上,都在使勁瞪大眼睛,看著外邊的陌生世界,也許會逐漸熟悉,也許會永遠陌生。

陳平安,你看太久了,又看得太仔細,所以難免會心累而不自知。不妨回想一下,你這輩子至此,酣睡有幾年,美夢有幾回?是該看看自己了,讓自己過得輕松些。光是認得自己本心,哪裏夠,天底下的好道理,若是只讓人如稚童背著個大籮筐,上山采藥,怎麼行?讓我輩讀書人,孜孜不倦追尋一生的聖賢道理和世間美好,豈會只是讓人深感疲憊之物?

陳平安,你還年輕,這輩子要當幾回狂士,而且一定要趁早。要趁著年輕,與這方天地,說幾句狂言,撂幾句狠話,做幾件不要再去刻意遮掩的壯舉,而且說話做事,出拳出劍的時候,要高高揚起腦袋,要意氣風發,不可一世。治學,要學齊靜春,出手,要學左右。

要堅持善待這個世界,也要學會善待自己。要讓身後跟隨你的孩子,不但學會待人以善,與這個世界融洽相處,還要讓他們真真切切懂得一個道理,當個好人,除了自己心安,還會有真真切切的好報。

這才是你真正該走的大道之行。

這才是真正的三夢第一夢,故而先前三夢,是讓你在真夢悟得一個假字,此夢才是讓你在假夢裏求得一個真字,是要你夢裏見真,認得真自己猶不夠,還需再認得個真天地。此後猶有兩夢,繼續解夢。師兄護道至此,已經盡力,就當是最後一場代師授業。

希望未來的世道,終有一天,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有請小師弟,替師兄看一看那個世道。今日崔瀺之心心念念,哪怕百年

千年之後再有回響,崔瀺亦是無愧無悔無憾矣,文聖一脈,有我崔瀺,很不如何,有你陳平安,很好,不能再好,好好練劍,齊靜春還是想法不夠,十一境武夫算個屁,師兄預祝小師弟有朝一日……咦?文聖一脈的關門弟子,他媽的都是十五境劍修了啊……”

陳平安輕輕呼吸一口氣。

哭笑不得。

醒時如夢,夢中求真。

站在太平山之巔,在夷為平地的祖師堂舊址外,陳平安撚出三炷香,三根山水香,懸空燃燒。

等到三炷香燃盡,陳平安才轉身一路走到山頂崖畔,視野頓時為之壯觀一闊。

明月飛出海,黃河流上天。白日故鄉遠,青山佳句中。

太平山修真我,祖師堂續香火。

自己要在這八十年之內,替劍修黃庭守住這座太平山。

姜尚真驀然停下身形,轉頭望去,一個七竅流血也不擦拭的白衣少年,以仙人境修為,強行以飛升境手段跨洲遠遊,當下已是強弩之末,故而一頭撞來,根本穩不住心神和身形,害得姜尚真差點沒直接一截柳葉戳死那個精疲力盡的家夥。只不過看清那人面容後,姜尚真就笑了笑,真是個膽大包天不要命的。

少年腳步踉蹌,往前一路跌跌撞撞前衝,最終被姜尚真伸手扶住肩頭才停步,那白衣少年雙手撐腰,大口喘氣,仰起頭,擡起一手,示意姜尚真莫要說話,打攪他先生睡覺休歇,白衣少年笑容燦爛,卻滿臉淚水,嗓音沙啞道:“讓我來背先生回家。”

姜尚真瞇起眼,又忍不住想起了那個老家夥。

好酒往往醉不倒善飲之人,美人卻能讓善飲之人醉死。

“荀老兒,握著美人的小手兒,滋味如何?”

“極好極好,只是先前心情緊張,光顧著靦腆了,只敢握手沒敢捏,虧大發了。少年情怯,還是太過少年了啊。”

陳平安坐在居中的小竹椅上。

崔東山翹起二郎腿,瞪大眼睛看著天上那輪圓圓月。

裴錢則雙手輕輕疊放身上,輕聲道:“師父,一覺醒來,你還在的吧?”

陳平安嗯了一聲。

裴錢小聲道:“不騙人?”

陳平安笑道:“想吃板栗了?”

裴錢閉上眼睛,緩緩睡去,沈沈睡去。

崔東山也很快酣睡過去。

陳平安雙手籠袖。

久違的守夜。

那位老蒿師說得很對,人間最難是個今日無事。

既然已經如此幸運了,正好明天繼續練劍練拳。

裴錢坐在一旁小竹椅上,欲言又止。

陳平安笑問道:“有事?”

裴錢眼神晦暗不明,低頭道:“我見過一座仿造白玉京了。”

陳平安疑惑道:“然後?”

裴錢雙拳緊握,“聽師父的,不可以多看他人心境,所以身邊親近人的心境,我最多只看過一次,老廚子的,也是只有一次。”

比如崔東山的心境景象,是那深潭幽幽,岸邊有一本本散落在地的金色書籍。比如老廚子朱斂的腥風血雨,唯有一座高樓屹立,有人居高憑欄而立。

而在朱斂還鄉之時,曾經與沛湘笑言,誰來告訴我,天地到底是否真實。還曾感慨一句“夢醒是一場跳崖”。

貴公子朱斂,其實早在第一次遊歷江湖,村野酒店外,與路邊狗看了一眼,便此生再難釋懷,好像夢裏不知身是客,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明月高樓。

這些事情,陳平安都不清楚。裴錢也不清楚,裴錢就只是看到了那座大驪王朝的仿造白玉京,就再難心安。

陳平安想了想,雙手籠袖,神色自若,擡頭望向天幕,輕聲笑道:“你要相信老廚子,我會相信朱斂。”

裴錢如釋重負,“我相信師父。”

陳平安點點頭,“準備回家了。”

裴錢看了看這些孩子,眼神溫柔,聚音成線,再次與他們重復說了句:“吃飯。”

你們安心吃飯,什麼都不用管。

師父不在,有弟子在。

一樣可以照顧好你們這些遠遊離家的孩子。

姚仙之從頭到尾,沒有任何懷疑。

相信哪怕是皇帝陛下在這裏,一樣如此。

姚家極少如此信任一個外人,以前是,如今更是,而陳平安是唯一的例外。

漢子只是安安靜靜看著這個“來得有些晚”的陳先生。

姚近之擡頭看了眼天色。

是誰說過日月天地兩輪眼,萬言不值一杯水?又是誰說那人生路窄酒杯寬?

太多年沒去那座距離京城近在咫尺的照屏峰了,她有些記不清了。

姚近之動作輕柔,擡起手指,揉了揉鬢角,都不敢去觸碰眼角,她有些傷感,但是她又眉眼飛揚。

姚近之告訴自己,去了松針湖水府駐蹕,自己就在那邊停步。

她偏不去金璜府見誰。要見面也是他來見自己。

夜幕中,陳靈均陪著小米粒一直走到了竹樓那邊。

小米粒將綠竹杖和金色小扁擔都放在桌上,盤腿坐在那邊,小聲問道:“明兒還一起不?”

黑衣小姑娘撓撓頭,嘿嘿笑了笑,大概是覺得景清不會答應了。

陳靈均點頭道:“我喜歡睡懶覺,明兒你去門口喊我,記得多喊幾聲啊。”

小米粒喊了一連串的景清,然後趴在石桌上,皺著眉頭,喃喃道:“好人山主是不是覺得咱們山上的右護法,麼得啥用,有些丟人,所以就不樂意回家了啊。我想來想去,好人山主都很喜歡你們每個人啊。景清,如果你陪我再走幾天,還是麼得啥用,我就去啞巴湖了啊,說不定我一回家,好人山主也就跟著回家哩,對吧?”

一陣清風悄然拂過落魄山,然後一個溫醇嗓音在小米粒身後響起,“我覺得不對唉。”

武館內,酒桌上。

這輩子喝酒,除了在倒懸山黃粱福地那一次,幾乎就沒怎麼醉過的陳平安,竟然在今夜喝得大醉酩酊,喝得桌對面那個老人,都以為自己才是歲數年輕的那個,酒量不好的那個。讓徐遠霞都以為是很多年以前,自己還是豪氣幹雲的大髯刀客,對面那個酒鬼,還是少年。

而右手持香的陳平安,點燃香火後,往三個方向,各自拜了三拜,與宋集薪恰恰相反,唯獨沒有面朝主殿祭拜神像,以右手將香火輕輕插入香爐,走到主殿正前方,頭別玉簪的一襲青衫,作揖後,久久不起。

祠廟門外的那條大瀆,人間年復一年的春風融融,故而又是一年楊柳依依,草長鶯飛。

年復一年的春風去又回,第一次離鄉遠遊時的十四歲草鞋少年,在這一次的遠遊又歸鄉時,不知不覺就走過了四十歲。

大師姐唉,秀秀姑娘唉。

吃掉某個“李柳”的阮秀,打碎一座飛升臺,又開啟另外一座飛升臺,由她率先開天與登天。

她身邊站著一個蠻荒天下的文海周密,單獨一人,與她並肩而立。

在那之後是數位跟隨,最後又有數十位劍修。

龍泉劍宗,神秀山。崖刻“天開神秀”四個大字,常年雲遮霧繞。

那麼從人間擡頭望去,就是“秀神開天”。

而那個變得很陌生的青衣女子,登天之後,她雙手繞後,緩緩解開那根馬尾辮,最後看了一眼人間,就此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