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夢見看見廟裏搞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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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者按】

無論是按照現在的認識將其視為中華先民精神世界的一部分,還是視作傳統文化的一部分,神祇在中華的土地上都可以說是無處不在又無微不至。從依然保存至今的一部分民間信俗當中,也許能窺見有關中國人精神世界發展、演化的繪卷,也許還能觸摸到其中埋藏著的一套、甚至多套解碼傳統社會組織形態的密碼。

雲影山光間隱隱灼灼的神祇與信俗,與正在漸漸忘記他們的我們,共同耕耘過中華的歷史,也仍在繼續共同耕耘著這片大地。

在澎湃新聞(www.thepaper.cn)“土地與神祇”專題報道中,記者走進田野,穿越街巷,觀察信俗、描摹儀軌,嘗試發現日漸式微的民間信俗曾經怎樣影響過我們祖先的歷史、如何介入人們的日常生活與社會組織,以及在現代化的進程中,又面臨著怎樣的轉型與改造。

“土地與神祇”專題自2019末啟動,將呈現開放的形式,除了澎湃新聞記者的現場報道,也將約請一部分相關學人撰稿。

在上一篇文章中,記者對於許真君信俗的源流進行了考察,還原了河南人許遜是如何成為江西人的守護神的這一過程。在本文中,記者對萬壽宮廟會的傳承和演變進行了介紹,並對今年的萬壽宮廟會進行了為期三天的現場觀察,萬壽宮廟會何以綿延千年而不絕?在當下,普通民眾如何看待和參與廟會?主持廟會的官員和道士們對於許真君信俗持有何種態度?年輕一代又是如何重拾對傳統民俗的熱情的。對於上述問題,記者在文中都給出了自己的觀察與回答。

2019年8月29日(農歷七月二十九日)一早,位於江西南昌西山的萬壽宮,已是人聲鼎沸,煙氣繚繞,忽而鼓聲大作,嗩吶吹響,一年一度的萬壽宮廟會,正要迎來高潮。香客們從周邊的縣市成群結隊而來,其中不少是零散香客,或與同齡親朋,或扶老攜幼,身著便裝,沿逆時針方向在萬壽宮的八大殿一一跪拜上香。舉凡女性普遍佩戴綠葉紅花頭飾,男性則會手持一條竹龍,不少竹龍口中還插著三根香。但更抓人眼球且聲勢浩大的,還是各地有組織的廟會朝仙進香團。進香團多以地域宗族為單位,皆冠有其名,如“樟樹熊氏萬壽進香”,“豐城茅園塗村萬壽進香”等等。進香團人數多則數百人,少則幾十人,且分工明細。進香的香燭走在最前,後為旌旗,旗上多用金絲線繡有“XX萬壽進香”等字樣,隨後緊跟樂團,樂團中一般有鼓、鑼、嗩吶等。樂團之後為進香群眾,群眾身著有地方特色的服裝,多為紅黃兩色。從進門起,每至一殿,樂團都要奏樂表演,緊隨其後的進香群眾則入殿內跪拜燒香,甚至有三跪九叩者。如此繞場一周,聲勢浩大,場面甚為壯觀。

樂隊演奏

進香團合影留念

許多香客在燒香叩拜結束之後並不離去,而是將隨身帶來的被褥鋪在殿內外的角落,上前詢問才知他們要“替神仙守夜”,就在這裏過夜。很多已經行過燒香、奏樂、叩拜之禮的香團也並未離開,而是在殿外稍息,待到明日(農歷八月初一)的零點時分,再來向神仙叩拜問安。

日影西斜,夜幕降臨,萬壽宮裏卻是愈發熱鬧。至夜晚十一時,主殿高明殿前早已是水泄不通,殿外的馬路上也擠滿了等待進殿朝拜的信眾。萬壽宮管理處的熊國寶道長穿梭在人流中,從清晨到子夜,他幾乎沒有片刻的休閑,總不忘四處巡查,囑咐工作人員各種相關事宜,時而要與負責維護秩序的官員與武警溝通,即便能得閑坐下,也時常要接洽前來的信眾,對這樣的場面,他早已是處之泰然。

農歷八月初一零點的萬壽宮

據統計,僅農歷八月初一這一日,前來進香的信眾最多就可達十余萬乃至數十萬。這些老百姓不辭辛苦前來敬拜的對象究竟是何方神聖?西山萬壽宮及其廟會又有著怎樣的歷史?這一切,都要從一千六百多年前說起。

萬壽宮航拍圖

萬壽宮廟會的興起與傳承

西山萬壽宮廟會起源於對許真君的崇拜,許真君原名許遜,許遜祖籍河南。公元239年,許遜出生於南昌。他從小聰明好學,博覽群書,精通天文、歷算、陰陽之學,尤其愛好神仙修煉之術。後來許遜走訪國內眾多名山古寺,最終選擇南昌西山作為修煉之地。280年,許遜被舉薦並任命為四川旌陽縣令,後棄官東歸。許遜回到西山,正值江西洪水泛濫,百姓深受其苦。許遜不顧高齡,帶領百姓抵抗洪災,治理洪水。當時人普遍認為洪水是蛟龍出世,妖孽作怪。許遜幫助當地解除了水患,被江西人看為法力無邊的治水神仙,各地也流傳著許多真君醫病治水的神話故事。相傳,因許遜生平所行善事甚多,東晉寧康二年(374年)農歷八月初一日,許遜“閣家飛升,雞犬悉去”。成語“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就出於此。

為了感謝許真君的恩德,當地鄉鄰和他的後裔就在他生前居住過的地方西山修建了“許仙祠”。到南北朝時,“遊帷觀”替代了“許仙祠”,成為祭祀許遜的場所。兩宋時期,因政府推崇道教,許真君崇拜受到了高度重視,“遊帷觀”的規制得到升格,於大中祥符三年(1010年)改稱“玉隆宮”。政和六年(1116年),宋徽宗詔令仿西京洛陽崇福萬壽宮式樣,重建“玉隆宮”,並親書“玉隆萬壽宮”匾額。明清時期,萬壽宮在朝廷、地方士紳及當地民眾的多方合力下,規模不斷擴張。不僅如此,隨著許真君成為“江西福主”,數百座萬壽宮在全省各地拔地而起,而伴隨著江西商人在外地的經商活動,萬壽宮又作為“江西會館”在全國範圍內被建造起來。清末民初,但凡有江西人的地方,就有“萬壽宮”。

西山萬壽宮廟會起源於西晉元康(291-299年)年間。在晉元康二年(292年)許遜飛升之後,當地百姓為感念許遜功德,舉行法會以紀念許真君,並衍化成一系列許遜崇拜的民俗活動。唐代道經《孝道吳許二真君傳》載:“從晉元康二年真君舉家飛升之後,至唐元和十四年,約五百六十二年遞代相承,四鄉百姓聚會於觀,設黃箓大齋。邀請道流,三日三夜,升壇進表,上達玄元,作禮焚香……每至升仙之日,朝拜及齋戒不闕。”

從西晉元康二年(292年)至唐元和十四年(819年),許遜崇拜的廟會活動傳承五百余年,這在中古道教史上也幾乎是特例。唐宋史籍道經不乏西山廟會的記載。南宋的《歲時廣記》卷引唐裴铏《裴铏傳奇》所載《文簫》的故事,描述唐文宗大和(827-835年)末年八月十五,書生文簫在西山遊帷觀所見廟會的盛況:“鐘陵有西山,山有遊帷觀,即許仙君遜上升地也。每歲至中秋上升日,吳、越、楚、蜀人,不遠千裏而攜契名香、珍果、繪繡、金錢,設齋醮,求福佑。”《裴铏傳奇》稱到中秋許遜升仙的紀念日期,西山廟會已是數十裏若街市的盛況。

南宋著名道士白玉蟾曾棲止西山十年,對許遜仙跡和西山廟會盛況有親身的體會。白玉蟾撰寫的《玉隆集》,收錄其在西山玉隆萬壽宮時期的道經,其中記錄觀察所見許遜事跡及西山道教,尤其詳細記載西山廟會的儀式過程,是西山廟會史研究中最有史料價值的記載。據白玉蟾所載宋代許真君廟會的儀式,包括割瓜、禁壇、南朝、西撫、接仙等民俗活動,並伴隨道教法事,是以地域特色的民俗活動,來演繹凈明道許真君的故事,可謂是道教齋醮科儀與民俗信仰結合的典範。

元代是萬壽宮發展與許真君信俗的低潮期,但即便如此,元代文士虞集在至元三年(1266年)二月,曾遊逍遙山瞻仰許旌陽遺跡,並撰《黃堂鐘樓記》說:“自許君仙去,裏中父老子孫,相傳歲以八月初四日,載真君像至黃堂北面謁諶母,如其在世時。猶是當時之遺制,千余年而不廢,其遺俗亦可稱也哉。”

清同治《新建縣誌》卷十五載:“相傳許旌陽以八月十五日拔宅上升,居民感德立祀。宋徽宗敕修賜額玉隆萬壽宮。歷元明迄今,自八月朔,四遠朝拜不絕,至十五日而最盛。”一直到清朝末年,每年農歷八月的西山萬壽宮廟會,仍然是“四遠朝拜不絕”。

萬壽宮廟會一千多年興盛不衰,與民間的香會組織有很大關系。香會是各地民眾進香、參與廟會的組織單位。清同治《南昌縣誌》載:“村人爭醵錢為香會,名‘朝仙會’。自初一始,會或數十人,或十數人,一人為香頭前導,刻蛟龍長二三尺佩於左,一人為香尾殿後,荷紅幡書‘萬壽進香’四字,余皆纓帽長衫,鼓樂群行,示大患既平,民氣歡騰。”由此可見,今日的廟會規制與習俗,與一百多年前無異。

1904年8月20日《大公報》刊載《贛省陋俗》一文,記載清末西山廟會實況說:“俗傳八月朔日為許真君誕辰,各屬鄉愚之朝拜者均絡繹於途,每不遠數百裏跋涉而至,以朝拜省城萬壽宮及西山萬壽宮為最多。其鄉愚恒以十數人為一班,前行者執一木龍為香頭,後行者持一旌,大書某某會‘萬壽進香’等字樣。其余則戴大帽、執鼓樂魚貫而行,名為進香……不拘男女均披發束裙,行數步輒一跪拜。由家至廟,有數十裏者,亦不憚而為之,名曰‘燒拜香’。至於乘馬禦車而往者,復趨之若騖。”

萬壽宮廟會以許遜崇拜為顯著特色,因此又稱為真君會、朝仙會、敬香會。每逢農歷八月初一前後,南昌周邊各縣香客成群結隊,前往西山虔誠朝拜。在萬壽宮廟會的影響下,江西各地民眾在當地的萬壽宮,也要在八月香期舉行祭祀許真君的活動。不僅如此,南方各省、各縣的江西會館,也在同時祭祀許真君。

民國時期對萬壽宮廟會的改造

民國建立後,尤其是在國民革命軍北伐勝利後,標榜科學與理性的國民政府認為許真君崇拜實為迷信,並稱其得以傳承皆因“太古民智未開,攝於風雨雷電之威力,山川日月之偉大,無術避免其災害,測度其高深,乃群疑以為冥冥之中有主之者……”。但即便在這樣的背景下,萬壽宮廟會依舊頑強地延續著。官方的話語系統與民間的意識形態仿佛兩條並不相交的河流,在彼此的航道上各自流淌著,但1934年開始的“新生活運動”,使得舊風俗不可避免地與“新生活”相遇了。

1934年2月17日,蔣介石在南昌作了題為《新生活運動發凡》的演說,他指出:“吾國革命之所以迄今尚未成功,即在於全國國民之生活形態始終無所改進……新生活運動之要義,如狂風掃蕩社會的落後狀況,並以柔風鼓吹社會的生活力與正當精神。”可以想見,萬壽宮朝仙過程中種種做法若按照新生活運動的標準來衡量,自然是在亟須改造的舊風俗之列。

時任江西省政府主席的熊式輝,是新生活運動最主要的倡導者和負責人之一。9月中旬,熊式輝路過西山,看到朝香的農民“擁擠不堪,毫無秩序”,而當地官員對此現象“熟視無睹”,熊式輝目睹此景,“回省後大為震怒”,並表示“非積極整理不可”。在這樣的背景下,西山萬壽宮臨時整理處成立,對西山萬壽宮周邊環境和進香秩序進行了整頓。整理處組織了大掃除,清理有礙交通的店鋪攤販,並指導香客保持衣服整齊清潔,行路靠左,驅逐了萬壽宮附近乞討的乞丐和麻風病人,將他們送到指定地點暫時收容。

臨時整理處並不幹涉民眾朝仙的宗教活動,但是會制止一些有悖新生活運動的民俗。按舊例,西山萬壽宮香期中陰歷八月最後一天是聚眾賭博的日子。而這一年,臨時整理處決心制止賭博的惡習,整理處“並著勸告、威脅的手腕”叫賭頭離開,市民也不敢為賭博提供場所。因此,那天確實無人賭博,民眾只能唱起小曲消遣。對於普通的進香活動,比如整夜焚燒檀香,臨時整理處的工作人員雖然認為是浪費,但並不制止。整理處對民間信仰相對寬容,除非是明顯的陋俗,否則並不加以幹涉和糾正。一位臨時整理處的工作人員在日記中寫道:“一晚上要焚燒價值30多元的檀香,我們唯心論的同胞啊,你們對神靈是這樣竭誠巴結,而對於遭難災民罔不過問,……神其有靈,也不嘉許的。”

西山萬壽宮臨時整理處的工作是新生活運動對萬壽宮進香活動的首次改造,目標也僅僅是使朝仙進香達到新生活運動“規矩”和“清潔”。雖然只有短短40天,但卓有成效,改善了周邊環境,也整頓了民眾的進香秩序。然而,這樣的“臨時整理”只是短期和表面的,能一時糾正鄉民的行為,卻無法徹底改造鄉民的生活。熊式輝意識到了這個問題,於是,在香期過後,整理處就著手將對西山萬壽宮的短期改造納入該地區鄉村社會的長期建設中。

11月中旬,在臨時整理處40天改造期順利完成後,熊式輝指示“該地為本省名勝,應有長期整理之必要”,正式組建了西山整理處。西山萬壽宮整理處成立後,最先著手的工作就是推行新生活運動,主要還是從“規矩”“清潔”入手,整治環境,如責成住戶清掃街道、封閉不潔廁所、設置垃圾桶、取締阻礙交通的攤販等。1934年廟會期間,熊式輝下令整理萬壽宮周邊環境,多少有點偶然性,新生活運動對西山萬壽宮廟會活動的有意識改造,確切地說始於1935年。

1935年8月萬壽宮廟會即將開始之際,整理處就籌劃廟會期間在南昌和西山的萬壽宮舉辦鄉村建設展覽會,並認為每年廟會為“推行新運、教育民眾之大好機會”。西山萬壽宮的鄉村建設展覽會同時在8月29日開幕,這一天正是陰歷八月初一許遜升仙日。許真君崇拜中很重要的是斬蛟龍治水的故事,市商會的負責人考慮到近年江西地區水災頻繁,趁各地鄉民來朝仙的機會,向他們宣傳水災預防辦法,教他們利用農閑時間造林、疏河、築堤、修水庫。省公安局也利用朝仙期間鄉民集中的機會,指導香客遵守新生活行為規範,並維持朝仙期間的秩序。

一年之後的1936年,鄉村建設展覽會依舊在廟會期間舉行。此次展覽會與往年最大的區別還在於對許遜崇拜的重新詮釋。1936年9月4日的《江西民國日報》和《工商報》同時刊載了省黨部發表的“告民眾書”,勸告赴萬壽宮朝仙的民眾應該以正確的方式“敬許真君”。公開信首先提到,在西山萬壽宮供奉許遜的大殿上有道橫幅,上面寫著“誠則靈”三個大字,接著對“誠”作了新的解釋——“就是要了解許真君的生平事跡,才能與真君有感應”。接著,這封信簡要介紹了許真君如何對父母孝、對兄嫂悌,如何有愛民的仁心,為人民除水患、治瘟疫。信中還強調了許遜講究“養生的方法”,“平時起居飲食,極其清潔,適合衛生”,以此與新生活運動講究“清潔”的宗旨暗合。這又將道教養生之法與現代衛生觀念聯系了起來。

許遜被凈明道奉為祖師爺,凈明忠孝道其主要教義是“垂訓八寶”,即“忠、孝、仁、慈、忍、慎、勤、儉”。公開信對此評論道:“這與我們孫中山先生所提倡的八德——忠孝仁愛信義和平——的意思,很為接近,又和我們蔣委員長所昭示四維的——禮義廉恥——也很相像,所以凡是違反八德四維的人就必為真君所厭惡的。”由此成功地把國民黨的意識形態“八德四維”嫁接到“八寶”上,將許遜崇拜與對領袖的崇拜等同起來,希望民眾對孫中山、蔣介石也生起崇敬之心。

繼而,此文作者從科學的角度向民眾解釋水災是因為植被破壞,水土流失,造成河道淤積,而非蛟龍作祟,因此治水的方法是“努力造林,並協助政府疏河築堤,以防水災”。他以許真君斬蛟治水的傳說,鼓勵民眾參與水利建設,而不僅僅是向許真君求保佑,從而將迷信行為改造為公民行動。

不僅如此,在廟會和展覽會期間,相關部門接連數日在西山放映《鐵鳥》《新生》等宣傳教育影片,“觀眾極為踴躍,每次不下數千人”。劇社則在9月18日晚趕赴西山公演,節目有《九一八》《亡國慘》《還我河山》《破除迷信》等,“觀眾數千人,情緒極為壯烈,觀眾大受感動”。廟會本來就是鄉民難得的娛樂消遣時間,這些文藝節目以民眾熟悉的說書和農民前所未見的電影、戲劇來吸引民眾的興趣,向民眾灌輸愛國、抗日、破除迷信等公民教育的內容,將朝仙的廟會轉化成了塑造“想象的共同體”的過程。

如果不是1937年7月全面抗戰爆發,類似的展覽會很可能還會在1937年的農歷八月初一繼續辦下去,但塑造現代公民的努力就這樣被日軍侵華無情地中斷了。

今日的萬壽宮廟會

即便是在抗戰期間,萬壽宮廟會依舊頑強地存續著。建國之後,廟會一度趨於沈寂,而西山萬壽宮也在“文革”期間遭到了嚴重的破壞和損毀,神像和殿宇悉數被搗毀,僅供奉許真君的主殿高明殿尚存。改革開放後,當地政府決定重建萬壽宮,廟會也得到恢復。萬壽宮管理處的熊國寶道長,是這段歷史的親歷者。

1991年,22歲的熊國寶來到萬壽宮做工作人員。回首這段經歷,他坦言最初就是為了混口飯吃,根本談不上信仰。1991年的時候,萬壽宮還只有高明殿、三官殿和關公殿三座殿,“裏面的神像都已經恢復了,許真君的像最早是豐城老百姓自己雕了,偷偷送過來的”。

熊國寶坦言,自己最初對許真君、對道教產生興趣,完全是受到信眾們的感染。“那時候的廟會,信眾可以說是有一種近乎狂熱的崇拜心理。因為之前宗教活動被禁錮了十幾年,那種感情一下子就爆發出來了。那時候廟會的人可能比現在還要多,沒錢的甚至一毛錢兩毛錢都拿出來的。所有來萬壽宮的人都要盡一點綿薄之力,把功德放到功德箱裏,來祈求祖師爺保平安。”九十年代交通還很不方便方便,甚至還有些中老年婦女,背著被褥行囊,徒步三天三夜走過來的。“她們的這種虔誠在一年一年地影響我,我經常想,他們年年這麼辛苦地來拜,到底是為了什麼?他們所信仰、所追求的又是什麼?”

虔誠跪拜的香客

女香客頭戴紅花綠葉,綠葉是結了籽的柏樹葉,寓意是求子或百子百孫。也有期盼後代多子多福之意

香客手中所持的竹龍,據傳許遜在旌陽縣做了十年縣令,然許遜母親在南昌。許遜惦記母親,但路途實在太遙遠。後來許遜就刻了一條燭龍,相傳他白天騎著這個燭龍到旌陽去,晚上又騎著回來伺候老母親,竹龍探母的典故由此而來

信眾的虔誠驅使熊國寶走向了尋道之路,熊國寶讀許遜的傳記,一則小故事讓他深受感動。據說許遜小時候家裏特別苦,在和寡嫂分田的時候把好田都分給了嫂子,自己得了個荒地。他母親就嘲笑他說你這個傻子,你把好田都給了嫂子,我看你要怎麼生活。他說惟願母親長壽,嫂子生活快樂就好。“這些小故事其實都是我們生活中的事情,所以凈明道提倡欲修仙道,先修人道。”

熊國寶道長

熊國寶表示,萬壽宮廟會傳統裏,有很強的娛神成分。娛神是為了熱熱鬧鬧,鬧出點動靜來,讓祖師爺高興高興,讓萬壽宮氛圍濃起來。歷史上的廟會,到了晚上還有唱戲,只唱喜劇不唱悲劇,娛神也娛人。這和趙世瑜在《狂歡與日常——明清以來的廟會與民間社會》中對於廟會“狂歡性”的觀察不謀而合。熊道長特別提到,萬壽宮作為道教道場,不能過度地跟民俗混雜在一起:“我就告訴一些特別喜歡燒紙錢的信眾,你不要到廟裏燒紙錢,廟不是墳地,不是祭拜祖先的地方,這是進香的地方,不是燒紙錢的地方。但是他們現在改成了燒金元寶,這個讓我也很為難。”

對於很多信眾來說,萬壽宮的廟會是家族的頭等大事,必須要像家裏操辦喜事一樣認認真真操辦。熊國寶談到,信眾的熱情高漲,也給管理帶來了不少困難,比如燒高香、放鞭炮,因其危險性,近年來都被禁止了。負責廟會維穩工作的當地縣委統戰部羅部長,介紹了政府部門對於維持廟會期間安全所做的努力。與80年前的新生活運動類似,政府也對廟會提出了指導原則,總結起來,是“三進一不進”。一進是國旗要進宗教活動場所。原來的宗教場所是不懸掛國旗的,從去年開始每個宗教場所要懸掛國旗。二進是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進宗教場所。所有的宗教場所都要有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並且要求所有的教職人員,起碼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要背出來。三進就是宗教事務條例也要進入宗教場所,既要讓教職人員熟悉宗教事務條例,也要讓信眾了解宗教事務條例。因為宗教事務條例規定了信眾可以做什麼,不可以做什麼。一不進是在宗教場所謝絕未成年人參加宗教活動。

南昌市新建區委統戰部副部長 羅賢標

在熊道長的辦公室裏,有好幾位年輕人,皆身著道袍,擔任誌願者。記者與其中一位攀談了起來,得知她剛剛大學畢業,決心去道教學院進修,從此一心尋道。說起和道教的結緣,她說似乎自己生命力就有一種來自道的呼召,也因為她認為道教是中國的本土宗教,是最適合中國人的。

“‘吾等宿生多慶幸,叨承香火至於今。’這是我最喜歡的經句之一。頭半句說,你能有這個福分聽道、修道,這就很應該慶幸了。後半句說傳到了你這裏,你得接著去傳續這個香火。過去幾年我每年都來,看到這麼多香客扶老人帶小孩都要過來,我特別感動,給我感覺我們中華民族傳統文化有人在傳承。”

進香者,遠處為許真君神像

走在廟會的人群中,時不時停下來與人攀談。有七十多歲的阿婆,回溯往昔,她說自己1979年恢復廟會的時候,她就來了。當年要走四天三夜,如今乘車幾個小時就到了。四十年來,從未間斷,一次不拉。有五十歲的大叔,帶著孫子孫女同來,把被褥鋪在地上,要在宮內過夜。他表示二十多年前父母第一次帶他來,如今父親不在了,母親身體不好,他替二老前來,也帶著孫輩前來,希望這一傳承能夠延續。也有二十多歲在外打工歸來的年輕人,表示是特意請假回家,陪母親一同前來。“上一次來還是快二十年前,幾乎什麼都不記得了,到了外地打工,才越發想念家鄉,想知道自己是誰。”

談及廟會的今昔對比,信眾們皆表示今朝勝過昨日,更有秩序了,交通便利了,進香的環境也好了。結束采訪,歸途已是淩晨兩點,萬壽宮內依舊是煙氣繚繞,燈火通明,停泊的車輛從萬壽宮附近一直排列到五六公裏外的公路兩旁,進香的人卻依舊絡繹不絕地湧入。駛回住處的路上,我不禁想,這些摩肩接踵前來的信眾們,是否有做到新生活運動時所定義的“誠則靈”(“了解許真君的生平事跡,才能與真君有感應”)?如果沒有,那麼支撐著他們年復一年趕來的動力又是什麼?曾經人們願意徒步三天三夜,卻因帶著朝仙的盼望,也毫不覺苦。如今再遠的距離,高鐵或飛機幾小時也都能到達,可如果沒了對於信念和終點的盼望,那麼省下來的時間又該去做什麼好呢,又是否有意義呢?

(本文的采訪、撰寫以及視頻的拍攝得到了西山萬壽宮管理處和江西省南昌市新建區有關部門的大力支持和幫助,在此一並感謝)

參考文獻:

張洪澤:《西山萬壽宮廟會的宗教內涵及文化意義》,《民俗研究》,2018年第四期。

劉文楠:《借迷信行教化: 西山萬壽宮朝香與新生活運動》,《近代史研究》,2016年第一期。

趙世瑜:《狂歡與日常: 明清以來的廟會與民間社會》,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2年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