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含周公解夢夢見自己生了五寶腿的詞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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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雪下了三天,五寶巨大的雪人臃腫了許多倍。黑色的嘴、碳做的鼻子、烏溜溜眼睛組成一張似笑非笑的臉。五寶每天都在為雪人增加著份量,到雪停時,雪人的身體已快堆到門口。為了方便進出,五寶把雪人的四周裁剪了許多,背到院外。

湟水村的黃泥巴土路的兩邊雪堆一個接著一個,如戰後的戰場。路邊堆滿了,有人就放在路中間。極少的行人,從雪堆中間穿行,歪歪扭扭的腳印在雪地上變成一個接一個的坑。

天突然放晴時,已是1966年的新年剛來的第四天。天空一絲雲都沒有,空氣透明,村莊白如雲朵。雪地更是耀眼地睜不開眼睛。墻上的雪、樹枝上的雪開始融化了,到晌午時屋檐上、路上腳印周邊的雪也開始融了,人間的熱氣被全部帶走,陽光照在臉上竟是冷的,像把冰塊貼在了臉上。

五寶背雪回來,周鳳蓮眼神無光,呆滯地盯著五寶。

連日來周鳳蓮嘔吐不止,黑豆兒臉泛黃。她稍微仰頭、稍微低頭、稍微擡手、稍微呼吸,都像是穢物塞進了她的嗓眼。她先吐吃進去沒有消化食物後來就吐出大口大口的黃水。五寶不知道怎麼辦,坐在炕沿上看著周鳳蓮。“你喝口水嗎?”周鳳蓮眼睛都沒轉說:“不喝。”周文琪想盡了辦法,把老母雞殺了煮湯、泡了白面饃饃給周鳳蓮吃,周鳳蓮聞一下就犯惡心。幾天下來,周文琪和馬春英也輾轉難安。

有一晚,馬春英突然從炕上跳起來把睡夢中周文琪搖醒。“掌櫃子,丫頭怕是被什麼不幹凈的東西給衝撞了。”周文琪一聽突然恍然大悟。周鳳蓮吐的第一日,鄰村的就有人過世,是不是周鳳蓮被……周文琪這麼一想就沒有了睡意。他跟馬春英說,明天我去找鄰村的麻眼兒(瞎子)阿爸(叔叔)算算。老兩口一夜沒睡。

天一亮周文琪就出門了。

雪後的湟水村冷得像一眼冰窟。西北風打著口哨,肆虐而過,樹在發抖,周文琪走了十米也開始抖了。沒過膝蓋的雪,沒過頭頂的極寒、沒過世界的西北風,把周文琪推向雪國的深淵之中。每走一步,都將無數寒冷的雪,硬塞進他的領口、袖口。雪厚得看不見路、看不見樹、看不見一點點暖色調。周文琪到麻眼兒阿爸家時,牙關不受控制地相撞著,極冷的天兒,不是有重要的事情,誰都不會出門就。

麻眼兒家對兒木房子倒塌了一間。另外兩間還算堅挺。門也壓在了倒塌的房頂之下。新開的門沒安裝門板,一個破布做的門簾掛在墻上,告訴人這裏有門。

周文琪拉開門簾的一角,竟然沒門。再拉開一點,一個狗洞周邊是鐵鍬挖過白森森的新口。

周文琪彎下背,從狗洞似的門裏鉆進屋裏。麻眼兒家還沒醒,聽到響動摸索著從炕上起來。“阿爸,我是湟水村文琪,有個事情麻煩你給我算下。”麻眼兒把一件露了棉花的棉衣穿在身上摸索著扣上扣子。麻眼兒咳嗽的厲害,喝了一茶缸水水才開始回話。

屋子裏跟外面一樣冷,炕上有一點點溫度。爐子已經滅了。周文琪把爐子生著了,蓋不嚴的爐子各處都在冒煙。一會兒工夫屋子裏就睜不開眼睛。周文琪的眼淚下來了,是煙嗆的。麻眼兒是周文琪的表叔。因為從小眼疾失明,單身一人,日子越過越困難。要是在以前,周家怎麼著也不會讓他住在這樣的房子裏。後來,誰都顧不上誰了,大家都窮,大家只能顧著自己的生活。

周文琪的眼淚停不下來了。煙越來越濃,濕柴裏冒出黃色的煙。再加上爐子沒有出煙的煙筒,屋子裏煙越來越濃。周文琪鉆到屋外,把門簾打開,像個狗洞的門洞裏冒出黃煙。煙帶來的溫暖很快就散了。好的是,濕柴的水汽隨煙蒸發不再冒煙,爐子裏有了點點的火星讓房子裏有了點溫度。

麻眼兒阿爸此時已經穿好了衣褲,摸出幾個銅錢,湟水村的人管這種銅錢叫麻錢兒,孩子做毽子、刮痧都會用。周文琪的眼淚停了,把周鳳蓮的事情原本的說了。麻眼兒阿爸把一塊發黑的紅布在炕桌上鋪平。桌子下放著一個兩手剛好能握住的龜殼。龜殼一看就是用了很多年,發出幽幽的光,龜殼上的龜裂磨的不見影子,只見一塊黑黝黝、光亮亮的殼。

麻眼兒阿爸把銅錢放進龜殼說,文琪,跪下。周文琪跪在了屋子正北面的桌子前。桌子用黃色的油漆漆過,本來的顏色卻只在桌腳處顯露。其他地方都糊上了一層厚厚的黑油。周文琪對著桌子跪好。對炕的方向說了一句,阿爸,跪好了。麻眼兒阿爸操起龜殼,上下翻動。金屬碰撞龜殼的聲音清脆動聽。周文琪不敢看,閉著眼睛,低著頭。叮叮當當,銅錢掉在木頭上聲音傳來後,周文琪才睜開眼睛。麻眼兒阿爸說,你來。他摸索著看了銅錢的正反。想了許久突然說話了。周鳳蓮被一個亡魂糾纏,不肯離去。想是以前周鳳蓮跟著亡魂有過來往。亡魂不會自己走,麻眼兒阿爸交代了一整套的做法。先是要找到送葬途經的第一座橋,要在橋上燒紙,再磕三個頭不能多也不能少。紙要準備好紅紙、白紙、黑紙各三張。辦這事要男人去辦,要屬狗或者屬龍、屬虎。麻眼兒阿爸講完又重復了一遍,又叫周文琪重復一遍。這才往炕腳的被子上一靠。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像是幹完了一件極累的事情。周文琪怕忘記,想趕緊回家。要出門時,才想起來,馬春英給他的一斤紅糖。他把帶著體溫的紅糖放在炕桌上,又拉著麻眼兒阿爸的手放在紅糖上說,我給你帶來一斤糖,你泡茶喝。麻眼兒阿爸還在客氣,周文琪已經出了門。

天更冷了,西北風更加猛烈了。吹著哨兒,直朝著臉就吹過來。周文琪佝僂著背回家了。

走到湟水村村口時,路上的多了一串腳印。周文琪踩著腳印,一直回到了家。王秀花來了。

3,

周文琪前腳剛走,王秀花就進了門。

她來的時候臉凍得鐵青。眉毛、頭發上都結了冰。馬春英把她迎進北房。

前天晚上,王秀花做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她夢見五寶拿著一把蔥綠蔥綠的韭菜來看她。王秀花猜測,五寶家裏肯定有好事。顧不上風雪就趕來了。

雖說不過節、不過年,上親戚家禮當還是不能少。她扛著半袋子糜子就來了。馬春英告訴王秀花周鳳蓮懷孕的事情,王秀花突然就不覺得冷了。“我就說會有好事情,一定是好事情”。馬春英拉著她的手,這雙手像是雪地裏的石頭一樣冰,如果有水滴上去也許會立即結冰。可是王秀花心裏燒起一團火,這火讓心暖了,讓笑容爬進了心裏、臉上。從身體每一個細胞往外冒出的小火苗,讓她輕飄飄的,似一朵雲、一朵花、一朵浪。

馬春英心裏壓著事情,顧不上王秀花滿心的歡喜。周鳳蓮幾天來滴米未進,她都快愁死了。馬春英告訴王秀花時,快哭了出來。王秀花寬慰她說,姨娘,你別著急,我帶了糜子來,看看能吃不。

地處淺山的四水村,離家最遠的地裏人們都種糜子。靠天吃飯的糜子生存能力強,春種秋收,能收多少算多少。去年收成稍好,王秀花家收了兩麻袋糜子。糜子面可以做饅頭,白面不夠時可以混在白面雜面中當做口糧。糜子在川水地區並不多見,因為產量低,川水地區的水地裏是劃不來種的。王秀花把口袋打開,金黃的糜子顆粒飽滿、一點雜質都沒有。這本來是可以給周鳳蓮下奶用的,可眼下只能試一試了。

瓦罐裏的水剛燒開,王秀花就把洗好的糜子倒了進去。王秀花看著爐子上的火,馬春英看著王秀花,五寶看著馬春英。三個人像是看著人間最後的一根稻草從洶湧的河中飄過。如果能抓住,周鳳蓮就有力氣了。

糜子不經煮,十幾分鐘的工分就飄出了帶著堿味的香氣。王秀花拿著筷子在瓦罐裏攪拌,一直到筷子快攪不動後才把瓦罐搬到地上。金黃色糜子粥,盛到帶缺口的藍邊邊的碗裏時,香味衝天而起。王秀花端著這碗“救命的藥”一般珍貴的糜子粥,進了東房。

周鳳蓮朝天躺著,見王秀花來也沒有力氣動彈。只是輕微的轉動著眼珠子,像是打了招呼。王秀花說,鳳蓮我剛熬的糜子粥,你吃一點吧。周鳳蓮吧嗒了一下嘴,表示同意。糜子粥的香味其實已經從她的鼻子裏傳進大腦裏。這種帶著堿味的香氣似一條細細的鐵絲。從她拒絕一切食物厚厚的油脂似的惡心中,鑿出了一個小孔。王秀花把糜子粥送到她嘴邊時,那鐵絲已經變成小勺,一勺勺把那厚厚的油脂挖開。周鳳蓮的腦子突然就清醒了些,突然就有了吃欲望。一勺、兩勺,她急切的把糜子粥吞進嘴裏。嘴裏谷物香甜的味道越來越濃,這味道徹底溶解了那層油脂,等它不見蹤影時,周鳳蓮已經吃了大半碗糜子粥。周鳳蓮嘴中細細的甜味,傳遞到胃裏,她突然覺得餓了,要再吃一些,多吃一些。

馬春英看了,心裏高興。五寶見了,心裏激動。王秀英看了,心裏舒暢。周鳳蓮還想吃些,怕吃多了又吐就不敢吃了。約莫過了十幾分鐘,馬春英說,再給她吃點吧,要吐早就吐幹凈了。王秀英趕緊去了火爐邊,把糜子洗幹凈,又煮了一鍋。周鳳蓮吃了兩碗後,安靜的睡著了。臨睡前,她跟王秀花說,姐姐你別走了啊。

馬春英回到北房就把王秀英讓到炕上。家裏沒有周文琪,“上外前”的位置王秀花也可以坐。王秀花硬是不坐,就跨在炕沿頭上。馬春英見她不上炕,就說,來,我也上炕,你也來。王秀花這才把鞋脫了上了炕。馬春英把被子拉開蓋在王秀花的腳上。又趕緊吩咐五寶給王秀花倒茶。五寶把茶端上桌子時,馬春英從炕櫃上裏拿出幾個大紅棗加進了茶缸中。像是打了一場勝仗,她們歡快的的聊起來。周家北房屋頂上剛剛還籠罩著的憂愁一下子就掃幹凈了,跟藍天一樣幹凈,全部是敞亮的色彩。王秀花焐熱了全身時,周文琪頂著一身的風雪回到了家。

王秀花從炕上跳下來。三下五除二把鞋穿好。馬春英也跳下來,還沒等周文琪站穩就告訴他周鳳蓮吃了,吃了兩大碗糜子粥而且沒吐。周文琪心裏也是高興,臉上卻沒有表情。他上了炕,把麻眼兒阿爸交代的事情跟馬春英和王秀花說了。

馬春英又開始忙起來,到鍋臺裏染黑紙、到抽屜裏翻白紙。一會兒工夫就把要燒紙的東西準備齊全了。五寶正好屬狗,周文琪交代五寶各種細節後,五寶用厚厚的麥草包著一點火星出了門。王秀花本來要走,周文琪和馬春英不讓,早上太冷,要走就等著晌午稍熱一點。

五寶去燒紙,周文琪端坐在炕上。馬春英和王秀花在爐子旁邊聊了起來。爐子裏的柴加了一次又一次,她倆的臉烤得發燙。王秀花關心的自然是五寶的情況,馬春英就事無巨細地給她說:收二茬的時候五寶跟村裏全禿子吵了一架,因為人家喊他招女婿,周文琪也很生氣,吼了一句再亂叫就要打他一頓;下雪的時候,五寶在堆雪人;他一次都沒跟周鳳蓮吵過架;五寶年紀不大,家裏家外的事都幹的很好,不知道累;過年要給五寶做一套中山裝,鞋做了三雙,一雙太小、兩雙剛合適。周鳳蓮做的鞋墊不行,還是要馬春英親自做……兩個人一言一語,一字一句,聊著聊著就到了中午飯的時間。五寶回來了,在爐子邊烤火。西北風太大,從家裏帶去的火種被吹滅了,劃了三根火柴才把紙張點著。周文琪聽了不做聲,做完就好。

馬春英張羅著要做午飯。家裏一點點白面,全部拿出來做頓白面碎飯招待王秀花。王秀花不讓,硬是在白面裏摻了雜面。她也不讓馬春英動手,和面、洗菜,全部自己包了。雜面碎飯快熟的時候,周鳳蓮從東房裏起來。她覺得身上有了些力氣。

五寶死死的盯著她。周鳳蓮也盯著五寶。五寶說,你餓了嗎?周鳳蓮說,糜子粥還有嗎?周鳳蓮又吃了兩碗糜子粥。

吃過午飯,陽光暖了一點,照進北房的陽光有了點熱度。周鳳蓮喊王秀花來東房。王秀花比之前見的黑了許多,嘴唇都裂開了。手上皸裂的皮膚中還粘著剛做飯留下的雜面。周鳳蓮看了看說,我媽怎麼讓你做飯呢?王秀花說,我做小輩的做很正常。兩人又就在炕上東拉西扯起來。周鳳蓮臉色紅潤了些,有了力氣,輕微的幹嘔幾下卻沒有之前撕心裂肺似的反胃。

王秀花走時,周鳳蓮把她的毛線手套給了王秀花。王秀花不要,周鳳蓮硬要讓她帶著。“又不是給你,借你戴一下,過年的時候還給我就行。”王秀花戴了手套回了家,他們再見面的時候,湟水村和四水村已經插滿了紅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