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大全夢見鴨血

頻道:解夢 日期: 瀏覽:2

每天讀點故事APP獨家簽約作者:延深

1

“著名美術家阮留白的個展將於下周在鵝石館開放,高價展票開售即售罄。屆時,美術界人士也將齊聚萍州,盛況空前……”

方心明換臺,切到電影頻道。CCTV6正在播放《亂世佳人》。

一個慷慨激昂的女聲:“上帝為我作證,我是不會屈服的,我要度過這難過。戰爭結束後,我再也不要挨餓了。不要,我的家人也不要。即使讓我去撒謊,去偷,去騙,去殺人,上帝作證,我再也不要挨餓了。”

對面樓,同一層的小女孩在練琴,練《E大調無詞歌》——鋼琴考級第八集曲目,指法嫻熟,面無表情。 此刻,如果她轉過頭來望向對面,望進對面樓同一層住戶的家裏,她就會發現一個戴著墨鏡看電視的男人。

戴著墨鏡看《亂世佳人》的方心明,是一個盲人。

他根本看不見畫面。他只聽聲音。他知道電影裏是女主角郝思嘉在說話;他甚至能夠想象得出郝思嘉的形象,以及她說話時的情態、姿勢,她的衣著打扮,和身上散發的氣息。

郝思嘉的形象,就是22歲的阮留白——他叫她軟軟。

軟軟穿一件柔軟的棉布長裙,在他身側躍動起來,裙邊會觸碰到他的小腿,蹭得他的心癢癢的;軟軟念這段臺詞的時候,一定倏地舉起了右手。她右手上月光石與海藍寶互相碰撞的聲音,激起了他內心海浪滔天的洶湧之情。

方心明看軟軟不是黑暗與空無。他能從軟軟身上看到一絲絲光影。或者說,他看著軟軟的時候,那雙盲眼對於光的感知會被喚回,大概是他太用力想看到她的樣子了吧。

那一晚,在沙灘上,迎著月光,他仿佛能看見軟軟沐浴在柔和月色下的身形輪廓。虛虛實實,朦朦朧朧。體態那麼嬌俏,動作那麼靈動,很符合她嗓音的特點——語調輕快,帶點嬌嗔。

“心明,我餓了。”

“心明,你看這幅畫。你看得到嗎?我講給你看。”

“心明,我講故事講累了。你給我講一個故事好嗎?”

“心明……”

方心明心亂了,關掉電視,讓郝思嘉消失,讓他頭腦裏軟軟的樣子和聲音消失。

2

翌日。

方心明一如往常,起床後走路去學校食堂吃早餐。

他要了鹹豆花,小餛飩和一袋豆奶,放在一個托盤裏,左手托著,右手杵著盲杖找位子。

馬上有女學生過來,不敢奪過餐盤替他拿,就熨帖地將手隔空擋在餐盤邊上,防撞防灑。另一手扶著方老師的手肘,順勢將他帶領到空座位上。

又是許真,他的英語系女學生。一道的還有許真要好的女同學,美術系的孫鏡心。

方心明不介意和學生們一起吃飯,有時候融入下年輕人們熱騰騰的生活,分享到零星的一點點熱鬧,一絲絲煙火氣,也能將眼前渾厚得透不過氣的黑色明度,調低一些。

但方老師聽得多,說得少。他不善交際,生活寡淡,也不想在非上課時間提到課業,擾同學們的興致。

許真是大大方方的,舉手投足間有朝露氣息。她跟孫鏡心的話題很廣。兩人都是好學生,有好家世,未來存著留學抱負,還有些喜好電影之類的閑趣。

一個說巴黎街頭到處都是陽傘、畫架和寫生的藝人啊。《左右情緣》裏赴法留學的美術生張柏芝,和來巴黎洽談業務的張國榮一塊兒消磨時間,就是整日在小鎮上騎車騎到盡頭的海岸線靜候落日;在大片厚草地上就著恰好能讓發絲飄起、而不至吹亂的微風,吃著法棍品紅酒;在巨大的中世紀古堡前幻想:如果可以在這裏住,當個公主就好了。如果能和男友一起去巴黎就好了,寫寫生,戀戀愛。

一個說,你有男朋友陪就不需要我啦,可我也想去巴黎呢,據說巴黎高翻ESIT是全世界最棒的翻譯學院,方老師是不是啊?

方心明淡淡一笑,簡短回答,翻譯水平確實是業界標桿。他這個人就是這樣,肯言一兩句,不多評論。那輕言輕語,還繼續舀著豆花的樣子,像是故意抹掉自己的存在感。

但對於崇敬你的人來說,表現得再輕微,那也是和風細雨,主宰著自己的陰晴。

許真說,方老師,你喜歡哪個國家?

方心明直言,方老師沒出去過,不好說。

孫鏡心怕冷場,趕忙換了個話題。她說,你們知道阮留白嗎?

許真點頭:“近期大熱的高冷美人畫家嘛,說是來萍州——”

“她不冷。”方心明冷不丁地打斷許真,冒出這麼一句話來,爭辯的意味前所未見。

“方老師,您認識阮畫家?”許真心裏有點詫異。

“我是覺得,心冷的人接近不了藝術。心有熱愛的人,才有能量調動出敏銳的感知,形成強烈的自由意識。”方心明的聲音又變得平和。

“我想說,我搶到了阮留白畫展的票。兩張。”孫鏡心憋不住了,睜大眼睛,難掩興奮。

“你男友可真幸福啊。”許真羨慕狀。

“我還沒說完呢。”孫鏡心的神情變了,轉而悶悶不樂的,拿筷子戳著眼前未吃完的雞蛋餅。她說,“我男朋友的爺爺住院了,情況好像不太好。他媽讓他回去看看呢。他請了兩周的假,明天走。”

許真:“回去這麼久?”

“他是他爺爺奶奶帶大的。我們的看展計劃泡湯了。據說那天有好多藝術大咖會去呢。”孫鏡心惋惜。

“賣了嗎?”方心明突兀問道。

“什麼?”

“票賣了嗎?”

“還沒呢,票價被炒高了。我想再觀望下,晚點加價出手。”

“我買。”方心明幹脆,“雙倍價可以嗎?”

“方老師,您是想自己去嗎?”

方心明遲疑。他一個人看不了畫。何況在那種人多的場合,陌生的地形,他出行上會有諸多不便。

“讓阿真陪您吧。”

3

阮留白的個人畫展首日開放,主題為“虛室生白”。這四個字日前就被做成了各種立體雕刻字和巨幅,懸掛在萍州的各處商圈和主道路。旁邊配以阮留白的個人照。

許真和方心明一路走過去,許真一路被吸引註目。

“阮留白真美啊。”她形容給方老師聽,“她烏發、大眼,濃濃的一字眉,穿中式盤扣紅裙,帶一條珍珠鏈,雅致極了。”

而方心明的腦海裏,根深蒂固的只有一個形象畫面——

濃密的頭發紮成粗辮;大眼睛閃爍著智慧的光芒,平眉和較明顯的顴骨帶給她一絲冷感。可是只要一露齒笑,那肆無忌憚、鼻子都皺起來的笑容瞬間打破疏離,讓人感覺她只是一個小女孩。彼時無拘無束,內心純凈的小女孩。

方心明的手心在發汗。

他們走到了鵝石館。方心明收起盲杖,由許真扶著進去。

人多,但限購讓館內看展的人數保持在合理的範圍內。人群素質也相對高,各處展畫前陸續駐足的人群細聲品評著,無人吵鬧喧嘩。

不過,大家還是註意到畫館裏出現了一位特殊的“看”展人。他戴著墨鏡,盲杖收在手裏,一看就是一位盲人。盲人看畫,令人稱奇,是個吸睛的新聞標題。活動攝影師和受邀前來的小記者們都把鏡頭對準了方心明。

方心明對此一無所知。他由許真引導著,全神貫註地傾聽她對自己講述一幅幅畫作上畫了什麼。

許真見了,不露聲色,但是頑皮性子不禁跑出來。她故意靠方心明更近一些,走在他側後邊。從鏡頭裏看來,兩人就像貼在了一起,女孩子在男人耳邊曖昧地竊竊私語。

走到鵝石館中央,一副擺在扁形鵝石雕塑上的油畫是這次畫展中的重磅作品。阮留白曾憑此獲得過蜚聲國際的杜尚獎。也正是因為那次的獲獎經歷,使她在事業上的際遇一路順風順水,平步青雲。

“海的女人。”許真念出油畫的名字,邊細細端詳邊描述,“一個穿著海藍色襯衫裙的女人獨自坐在岸邊礁石上,脖子上掛著貝殼珠串;她的頭往前探,目光深邃地望向海平面的盡頭,仿佛……在等日落?不,她蹙著眉,神色中有化不開的憂愁。”許真看不懂,她問,“方老師,你說她是不是失戀了呀?”

“心明,你看。那個女人又來了。”另一個聲音幾乎是同時出現在他的腦海裏。脆嫩的聲音說,“她又穿了那條深藍長裙,像是從海面上裁出一塊料子披在了身上,裙擺也被風吹得像海浪似的卷起了邊。心明你說,她是不是就是從海裏出來的呀,像維納斯一樣,誕生在貝殼裏。她是不是很想回到大海裏去,回到自己來的地方呀?不然為什麼總是一天天枯坐,望眼欲穿的像是要看穿海底?”

……

時空交疊,方心明被回憶與現實拉扯著,怔住了。

“方老師。”許真晃他的胳膊,叫醒他。

4

看展過後,方心明回了學校。

鬼使神差的,他沒有回教師辦公室,也沒去教室,而是徑自走到了藝術學院的音樂樓。

整棟樓都是樂器房和正在練習的音樂生。鋼琴房在二樓,方心明一間間敲門,找到沒人的空房間進去,鎖上門。他放下盲杖,開始彈奏。

門德爾松的《仲夏夜之夢序曲》,節奏明快、歡樂。他彈了幾個音符,就停住了,合上琴蓋。他還是彈不出來。

十年前,十九歲的方心明熱愛鋼琴。不知道是不是眼盲的人耳朵就會比較靈,方心明的樂感從小就比常人要好一些。他的記憶力也很好。對於簡單的曲子,只要聽鋼琴老師唱兩遍譜,他就能背下來。

他喜歡門德爾松。不像其他的多數音樂家一樣,門德爾松的一生富足平順,不飲酒不亂性。你從門德爾松的曲子裏,聽不到真正的悲傷。

那時方心明雖然先天盲,但出生在翻譯世家,從小家境優渥,得到了很好的照顧。方心明的父親是外交翻譯,常年不在國內,跟心明保持一周兩三次通話的交流;尤其重視心明的學業。

心明上盲人學校只上半天,另外半天就待在家裏,和職業是英語教師的母親學外語、練口譯。逢寒暑假,他還要在父親的安排下坐一天的汽車到萍州,跟萍州的一位退休高翻訓練口譯水平。

只有夜晚,他能偷得一些自己的時間,就愛聽聽廣播,讀讀盲文書。有次聽到音樂廣播裏在放門德爾松,他的心裏突然升騰起一種異樣的感覺。一陣激情,此前他還從沒有為什麼事情而激動過呢。他伸出了手,跟著節奏在空中比劃,像指揮家一樣。方母看見後,聯想到盲校的音樂老師也誇心明有音樂天賦,就給他請了一個鋼琴教師。

那個時候,方心明的內心沒有什麼憂愁,因為未曾見到過光明的世界,所以也感受不到黑暗帶給他的困擾。聽門德爾松,常常會令他愉悅。

方心明十九歲那年的夏天,他照例一個人來了萍州,吃住在退休高翻的家裏。他稱呼退休高翻為季爺爺。

這個夏天,方心明似乎有了一些煩惱。因為面臨上大學的問題。

他在家人的安排下去了能夠提供盲文試卷的省市參加高考,考上了翻譯專業在全國數一數二的一流大學。但方心明從沒有和正常的孩子一起過過集體生活,他忐忑不安。

方心明每日受訓到下午三點,然後季爺爺會放他出去玩。季爺爺家靠著海,走路一刻鐘就能到海邊。他幾乎每天都花很長時間在海灘上漫步散心。

有一次走得太近,海浪打到他的腳。他突然失去平衡摔倒了。

一只手拉住他,觸感細膩、柔滑。他聞到一股若有似無的果香氣,甜甜的,很少女精靈的味道。

“你沒事吧?”一個脆脆的女聲傳來,“這太危險了,別離海太近。”

方心明被扶了起來。還沒來得及道謝,女孩就放開手,跑開了。他能感覺到女孩的靈動。她轉身時的一甩頭,發絲掃到他的臉頰,撫過他的眼睛。一掃而過的速度那麼快,她消失的速度那麼快。

在那一個剎那,他感覺眼睛觸到的不是發絲,而是電光石火。他感覺自己看到了一片光影。光影的輪廓,就是女孩纖長的身姿。

之後的幾天,他不再為上大學的事而煩心,甚至上一對一的口譯課也會走神。整日整夜,方心明久久沈浸在對那片光影和氣味的回念中。

他花了更長的時間在海灘上散步,可惜,只聞到海水的鹹腥味,光影消散了,他沒再遇到她。

方心明倒是在離沙灘不遠的地方發現了一家頗有格調的西餐廳。發現這家餐廳的時候,他站在門口,聽見裏面在放《如歌的行板》,古典抒情。他聽得癡迷,走進去點了披薩,奶油冰淇淋和起泡酒。

間歇聽到了兩聲破碎的鋼琴音,是哪個小孩兒在胡亂敲擊琴鍵吧。餐廳裏擺了一家鋼琴。方心明判斷琴音來源,找到了正中央的閑置三角鋼琴。

他隨手彈了一首門德爾松的曲子。有人鼓掌。然後餐廳老板就出現了,誇他彈得好,對他說:“明天晚上我們這裏辦Party,你能來彈一晚鋼琴嗎?給你算工錢。”

“好。”方心明答應了。

第二天晚上,他如約前來。在進門的一刻好像突然聞到了那股久違的精靈氣息,可是轉瞬即逝。餐廳內很嘈雜,到處有人高聲說話;服務員托著托盤四處走,到處都是食物的味道。

方心明坐下來彈了《仲夏夜之夢序曲》。他覺得歡快的氛圍很適合這個仲夏夜Party。

人們在跳舞。他聽見女人嬉笑,衣料摩擦的沙沙聲,有人碰杯、有人接吻的聲音;他聞見女人的各種脂粉氣,香檳氣息……

一曲結束,有稀稀拉拉的掌聲。大部分人的註意力還是在美食、酒,和女伴、男伴身上,方心明並沒期望能收獲矚目。所以當被人握住手,邀請他起來跳舞的時候,他非常意外。

更意外的是,握住他的那只手的肌膚觸感,如此熟悉。他站起來,被帶動至她的跟前,貼近她。他聞到了精靈香氣。

“我遇到過你。”方心明說著,腳下慌亂,不會跳舞的他踩到了她的腳,“對不起對不起。”

“你的腳步別那麼快。”她教他,“我們跳慢三。來,跟著我,左、右、左。好。現在右、左、右……”

方心明感受她的律動,聽從她的節拍,逐漸能對上舞步了。因為沒人奏樂,舞池裏的人原本想散開,現在都在看他們倆跳。尤其方心明惹關註。盲人跳舞,有趣。

“你好,我叫方心明。心如明鏡的心明。”他說。

“你好,我叫阮留白。水墨留白的留白。”她說。

5

方心明從孫鏡心手上買過來的是三日聯票。意味著畫展辦三天,這三天裏他每天都可以去。每次展出的作品大體一樣,會有少少幾副被替換成新的。

畫展第二天,他照舊由許真陪同參觀。前一日已經描述過的畫,方老師還要求再聽一遍,許真有點納悶,不過還是悉心以對。她以為方老師愛好“聽畫”。

走到角落的一幅畫跟前。畫上是一個男人的背影。男人在金光粼粼的海邊,仰頭望向太陽。它是今日才被展出的,看得出大概是多年前的舊作,雖然畫得很好,但並不契合她現在的畫風。可能就是這個原因,所以才沒有放在首日展出,也沒有放在重要的位置吧。

不被重視的一幅畫,許真卻一遍遍端詳。她覺得眼熟。不是畫眼熟,而是畫中人眼熟。怎麼有點兒像……方老師啊?發型、身材比例,連穿衣風格都像,只是畫中人並不眼盲,且目光透亮。

畫名叫《奧利翁》。許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可她一講給方心明聽,方心明就懂了。

奧利翁是希臘神話裏的人物,因愛上國王之女,遭國王百般阻撓被弄瞎雙眼。神話中,太陽神阿波羅被派來幫助他。只要奧利翁以雙目對著東方旭日,就有望復明。

阮留白曾經無數次對著東升的旭日許願,希望方心明有朝一日可以治好眼疾,重見光明。

那副《奧利翁》,畫的一定是方心明,是阮留白想象中雙眼復明的方心明。他在畫前久久佇立。

方心明不知道,他在看“他”的時候,她也在看他。

阮留白站在鵝石館二樓的欄桿邊,居高臨下地看著方心明。她戴著寬檐帽和墨鏡,帶了一點淡妝,不想被人認出來。不過二樓是館內工作人員的辦公區域,並不開放。一樓看展的人本來也上不來。

昨晚,阮留白看過首日開展後的一些報導。媒體把阮留白稱為當代女版的愛德華·霍普,深入人心的都會寫實風像橫亙在都市的巨鏡,讓每個人觀照自己。焦慮、孤獨……阮留白擅長把握與呈現都市人的心理狀態和精神困境。

看到其中一篇公眾號文章,她發現題圖赫然放了一個老熟人的面孔。老熟人的旁邊是一個年輕女孩兒,他們看起來親密無間。

阮留白迅速關掉手機頁面,大腦空白了3秒,又打開,點進去盯著內文大圖看了良久。他瘦了,臉上的棱角更分明了;還是那麼白,白得炫目。她知道他因為外出不便,一個人的時候就極少出門,曬不到太陽。他穿深灰的襯衣。她記起來他的穿衣習慣。黑色耐臟,他自尊心強,怕不自知就碰臟了衣物,在人前出醜,所以滿櫃子的深灰、藏青、黑色……

阮留白移了移目光,又盯著他旁邊的女孩看。怎麼看也只有二十歲的樣子吧。嫩嘟嘟的鵝蛋臉,一雙靈俏的丹鳳眼,沒有化妝,只塗了西柚色的果凍唇膏。女孩挽著他,湊在他耳邊,神態親切自然。她是他的什麼人呢,又能是他的什麼人呢?阮留白知道方心明沒有什麼妹妹、侄女的。

晚上睡覺,阮留白輾轉反側,睡著了也是一晚上夢。

她夢見第一次相遇,她扶起摔倒在海邊的他。

第二次,常去的詠嘆調餐廳邀請她去參加Party,見到他在裏面彈琴。雖然演奏著快樂的樂章,整個人卻和餐廳裏的其他人格格不入。她想起家鄉的一句老話:愛跳舞的人不摔跤。於是上前去拉他跳舞,從最簡單的慢三開始。

認識以後,了解到大家年紀相仿,且都是在萍州度暑假。他們開始常常相約在海邊玩,在“詠嘆調”吃飯。

他不方便吃小食。她就把薯條遞到他唇邊。他咬下一半,她縮回手想逗逗他。他伸手去捉,抓到她細細的手腕。她的臉紅了……

她向他描述海景,描述在海邊見到的人、事、物。有一段時間每天都會見到一個憂郁的女人在看海。後來聽人說,原來女人的丈夫溺死在這片海域,屍體沒有找到。這片海,容納了女人丈夫的身,和魂。她畫下這個女人,命名為《海的女人》。

他陪她畫畫。他們四處走,她四處畫。清晨去早點鋪買豆腐湯和小籠包,她刷刷幾筆畫出蒸屜打開時熱氣騰騰的景象;看見街邊的小情侶也畫,海灘邊的漁船也畫,衝浪者也畫……

6

方心明覺得在十九歲的萍州,自己曾經“看見”過。

一起吃早餐,等食的時候她畫速寫,邊畫邊描述給他聽——小籠包鼓鼓的好飽滿,一層薄皮透出裏面黃黃的蟹粉;豆腐湯裏,豆腐白生生,鴨血絳紅不帶氣孔,光滑彈嫩……

晚上,他有時會去她的公寓。軟軟的父母做生意很忙,在萍州投資了一套海邊的酒店式公寓,讓女兒一個人來度假。

在公寓裏,或在海灘邊,軟軟念詩集和小說段落給他聽,聲情並茂,讓方心明感受到文學語言的魅力。

一個雷雨天,海浪咆哮;從窗外望去,大海被鉛灰色的烏雲裹挾著,白浪滔天。這時的大海森冷可怖得仿佛會吃人。軟軟害怕,說,心明你抱抱我吧。

心明抱住了少女柔軟的軀體。怎麼會這麼香軟呢?他叫了一聲“軟軟”,後來就一直這麼叫。他撫摸她的面頰,摸到長睫毛也感嘆:這麼長呢。摸到唇也感嘆:多嫩啊……

如果說音樂為方心明一片黑暗與死寂的世界帶來了混沌的暗影,而軟軟則是幫助他化開混沌、逐漸認識這個世界的人。他開始感受到人間的煙火氣,開始對萬事萬物形成了朦朧的印象。

他在“詠嘆調”彈琴,老板誇他說味道變了。以前彈門德爾松,只有高雅純凈之感,現在卻仿佛在描繪一幅抒情風景畫,精致秀麗,令人流連。

現在方心明站在畫作《奧利翁》前,覺得奧利翁就是十九歲那年的他。《奧利翁》對方心明來說意義非凡,他告訴許真說,自己想要買下它。

畫的邊角上有二維碼,許真拿手機掃描進去,關註了鵝石館的公眾號。然後在子菜單裏找到了“虛室生白”展,點進去,文章底部留有阮留白藝術經紀人的聯系方式。

許真見方心明不願走,真的很想收藏這幅畫的樣子,於是當即聯系了藝術經紀孟先生。孟先生讓他們稍等一下,他要先征求一下阮留白本人的意見和開價。

孟先生也在鵝石館二樓。他從辦公室出來,在走廊上找到阮留白說這件事。

阮留白心不在焉地看著還駐足在《奧利翁》前面的他,馬上知道是他想買這幅畫。她聲音飄忽地說:“四百塊。”

“什麼?”

“四百塊賣給他。”

“留白,你沒事吧?”孟先生驚道,“你作品的近一年拍賣價都沒有低於三十萬的。《奧利翁》以前也有人開價五十萬要買,你一口回絕了呀。現在是怎麼了?”

“我知道是誰想買。老孟,你就當我是贈畫給老友吧。去回個電話,說四百塊賣,等畫展結束再來取。”

老孟不滿:“真不知道是誰有這麼大的情面,萍州市政府的人在辦展前想收藏你一幅畫,你都打發人家去拍賣行。”但他還是無奈回撥電話,照阮留白的原話給了答復。

許真驚言:“四百塊?”

“是的,四百塊。留白老師說買畫人是她的故友。”

許真掛了電話,轉述給方心明聽。

四百塊。方心明想起來,軟軟把在萍州畫的部分作品掛在地下商場的走廊裏,請商場的朋友代售,售出的第一幅作品,就是方心明偷偷花了四百塊錢買的。

四百塊。軟軟是在暗示他,她仍然記得十九歲的萍州往事嗎?

她怎麼知道買畫人是他?她是不是此刻就在附近觀察著他?方心明仰起頭,盡管什麼也看不見。

7

展覽第三日,也是阮留白在萍州第三日。一早,未婚夫高仰打電話給阮留白,問她幾點的航班回巴黎。

阮留白原本定好下午走,她借口說有人買畫,改夜間航班走。高仰叮囑她路上當心。他們又聊了聊當代藝術市場的情況,就掛了。

阮留白來到鵝石館,就站在昨天的位置等待方心明。一直等到將要閉館,他出現了,這次身邊沒有那個年輕女孩兒。(作品名:《剎那即永恒》,作者:延深。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看更多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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