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夢見床在懸崖邊

頻道:解夢 日期: 瀏覽:2

90後閩南女孩維家,

自稱“守藝人”,守護手藝之意,

大漆、侗布、苗銀、蠟染、錫器……

在她手中被全部雜糅到一起,

變成了傳統又時髦的生活用具。

仿苗族蠟染被面 脫胎漆畫

她的師傅是漆藝名家喬十光,

為了完成師傅保護原生漆的心願,

她獨自一人跑去貴州種植漆樹,

在少數民族山寨中駐紮831天,

與當地人一起開發新的手工藝品,

幫助他們擺脫年收入不到1000塊的貧窮狀態。

仿石窟立體佛造像 脫胎漆畫漆畫的背面,展現了大家很少看見的佛像背面

今年3月,我們在昆明的洱海邊見到了維家,

她在這裏和朋友一起做工作室,搞材料創新,

“我現在是一個四海為家的人,

跟著手藝漂泊,

手藝在哪裏我就在哪裏,

我想變成一個通道,

把這些傳統手藝和大眾連接起來。”

自述 維家

撰文 余璇 責編 石鳴

黑色方形月亮 大漆 金屬 紙漿

在這個“月球”裏面,擺放了維家制作的各種手工藝品,有采用皮胎漆盤、脫胎漆器的經幡、漆箱,侗布包包、剪布,衣服等等

3月下旬,我們在昆明的一個LOFT見到了維家。一身寬大衣褲,頭戴小帽,高挺的鼻梁上架著一副金絲眼鏡,“守藝人”維家看起來斯斯文文的。她的身後,是一個以大漆為塗料做成的巨大黑色立方體,她說那是一個“月亮”。

在昆明定居之前,她只身一人在貴州生活了兩年多,主要是在推動漆樹的種植。“我到貴州其實是為了喬老師,想要實現他守護原生漆的願望。”

她說的喬老師是喬十光,中國漆畫的開創者之一。2008年,維家還只是一個喜歡做漆的高中生,通過自己的大漆師傅陳國良結識了喬十光,自此拜入門下。“一開始他帶我去公園撿樹葉,然後‘翻’出一個跟樹葉一模一樣的器型,讓我保存,我覺得很溫暖。”

用火燒毀漆畫作品,“既是消解也是誕生”

漆,指的是大漆,是漆樹受傷後流出的汁液。早在八千多年前,中國的古人就已把漆用作塗料和粘合劑。把漆塗在胎體上,會讓器物變得輕巧、堅固、不怕水、耐腐蝕。漆器,是古人最早發明的“塑料制品”。

但做漆絕對是一個苦活,漆分子揮發在空氣裏,會叫人過敏,臉會腫,沾到漆液的部位還會生漆瘡,又癢又痛,因此做大漆的女性少之又少。

“老師傅們看到有年輕人,還是女生願意做漆,都非常高興,所以都寵著我。允許我戴手套,我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在福州做漆的圈子裏,維家是一個不走尋常路的“搞怪小孩”。她嘗試著用紙做胎、保留漆器粗糙的質感而不打磨推光,甚至用火燒、土埋的方式來“蹂躪”自己的作品。王魯炎評價維家:“她不停地旋轉著自身,其每一個呈現都是角度性的,不可窺其全貌。”

以下是維家的自述:

我是閩南人,出生在福州,生活在福州,讀書又到了北京。2017年4月5號,我跟著北京的一個項目去了貴州,一共待了831天。

我去貴州是為了種漆樹。因為我的老師說,貴州的漆很好,它的漆酚漆酶很高,特別快幹,他想要守護原生漆,但是他年紀太大,所以我就去了。

中國的大漆都是來自於漆樹,是天然的塗料。漆樹不喜歡樹根有積水,所以往往長在山坡上。貴州都是山坡,非常適合種漆樹。

中國有四個地方產漆:湖北毛壩、四川城口、陜西安康,以及貴州的畢節。我當時去畢節考察,發現的確是跟書中記載的一樣,“百裏千刀一斤漆”,找野生漆樹要走非常遠的路,而且它們都是長在懸崖邊上,要爬到很高的地方去割漆,非常危險。

仿石窟造像 脫胎漆畫

我最早看到漆其實不太喜歡,覺得它距離我的日常生活太遠了,好像都是擺設用品,不太實用。

十幾歲的時候,我跟著幾個福建的紙媒去拍攝采訪漆器廠,遇到了一些做漆器的老師傅,就對大漆產生了興趣,開始想要了解這個工藝。那時候我也在玩壽山石,喜歡那種打磨的過程。以及漆非常的長久,我喜歡堅固的材料。

當時老師傅說:“你如果進入陰房的話可能會過敏”,我不知道是什麼意思。後來才發現,其實我對漆不太過敏,是天生適合做漆的人。

金翅大鵬經幡 脫胎漆器

我的第一任師傅叫陳國良,他沒有把這些東西說的那麼玄,怕這些傳統工藝把一個年輕的孩子給嚇跑了,所以他只是讓我記住一點,這是塗料。

記得我當時第一次上手,老師讓我畫他的一個瓦當,我很驚訝說,你不怕我畫壞了嗎?他說不會,幹了之後如果不滿意,打磨掉就行了。

他讓我記著,漆是做不壞的。所以我很放心、很大膽地去搞各種嘗試。因為我知道漆壞不了,壞了我再修,我可以用其他的金屬器去修補它,或者是再用漆補。

當我看到一些出土的漆器,斷紋很漂亮,我就開始迷戀上做舊,燒啊,埋在土裏啊,就蹂躪它。

維家用大漆金繕的陶杯,制作的樹葉形茶則

漆器需要被推光,直至光可鑒人,這是一個漆的標準。但我不太喜歡那麼精細的做法,我喜歡啞光的、比較粗糙的、拙樸的質感。甚至於我的東西不怕運輸中磕碰,可能磕碰有一些破損我還更高興。

如果推得那麼光亮,一旦有一個劃痕,不是很難受嗎?就只能擺在那兒欣賞。

我比較喜歡做實用器,比如茶則,還有包包。就像我接觸過蘇繡,但最後還是喜歡苗繡,因為我發現苗繡是繡在工作服上的,隨時可以穿這種繡品下田,不怕手上的倒刺會把絲線抽起來。

維家給木心美術館做的錫書簽

我們一直說,漆是活著的,經過不同的溫度、濕度,還有人手的撫摸,它的漆在一層一層地“開”,一層一層地變化。這個過程可能要5到10年,而且需要你一直使用這個器具。

陳老師,他因為用了一些化學漆,導致了一些疾病,已經去世了。在這之前,他就把我托付給了喬老師。喬老師對這一點也是很抱歉。他以前會用快幹漆,聚氨酯,後來他發自內心地反省了,希望能守護原生漆。

90後少女上山下鄉,與手藝人同吃住

初到貴州的時候,人生地不熟的,我就把頭發剪短了,希望自己像一個男孩子一樣,不要有女性的標簽,只是專註做事情就好。

2020年11月,維家與朋友在貴州黎平的黃崗侗寨成立了侗布合作社,收集侗族婦女的布匹,並用它們做成符合現代人喜愛的生活用品

當時我住在手藝人家裏面,本來帶了睡袋,但他們是那麼熱情,說:“哇我這兒這麼遠,你是怎麼進來的?一個人嗎?”就給我鋪了床,雖然潮乎乎的,也有點黏,但是我也不好意思拿睡袋出來,我會覺得為什麼他們住得我住不得?當然也經常被跳蚤咬。

他們會拿板藍根煮粥,有的時候是藍色的,有的時候是紅色的,也挺好玩的,吃起來有一點點板藍根的青草的味道。

漆在貴州是很貴重的。生漆的廣泛用途是用來塗棺材,只有上了年紀的老人才有資格使用,如果年輕人去世的話,用的是清木棺材,不上漆的。還有新娘出嫁的時候,會在竹篾編的籃子上刷一道黑色漆。

我當時一邊推動漆樹的種植,一邊幫地方政府做非遺衍生品,就遇到了各種手藝人。我發現他們真的是很有才華,但是過得很苦,所謂的年均收入,一人1000塊錢其實都說高了,因為根本沒有收入。自己種自己吃,沒有見過現錢。

貴州手藝人編的扇子

有一個在貴州做扇子的手藝人,賣給我一把扇子15塊錢,我當時手拿過竹編扇的時候就哭了。

一個80多歲的老頭,用火烤的工藝,把扇子彎折了,然後上面用一個粗糙的釘子固定,可以用來扇風。你就覺得這種手工藝品帶給你心靈的震撼難以言喻。之後我就對我做的所有東西都看不上了。

我纏著村子裏的手藝人做東西給我看。大部分手藝人都是年長的女性,她們其實跟我語言不太通的,只是覺得很喜歡我,把我當成她們的小孫女,覺得既然你喜歡,我做給你玩。

我很珍惜她們做的每一個東西。之前有做了幾個陶杯,我不小心打碎一個,她們覺得沒關系,但是我覺得那麼冷的天給我做這個,太不容易,就想辦法把杯子修補起來,送還給她們。

侗布,需要反復染色、清洗和捶打後,再上鴨蛋清和牛膠制成,因為在陽光照射下閃閃發光,又稱“亮布”

後來我發現了侗布。它是用牛膠,鴨蛋清來做的。因為貴州的冬天真的非常冷,種不了地,侗族的婦女就會在家裏生一個火塘,然後織布。織完了布之後,等到天氣暖起來,差不多到4月份就可以染布了。

侗布跟漆質感比較相似,也跟漆一樣黑,也有一定的防水功能。我把它跟大漆、銀、木等等材質結合在一起,發現有很好的對比效果:亮的跟暗的,粗糙的跟細膩的,硬的和軟的。

別看侗布是黑色的,它的基底其實是藍色調的,是用板藍根做的藍染料,要反復地染色、清洗,很像日本草木染的一個方式。染到很深,就像黑色了。

之後再上鴨蛋清,然後反復錘打、漿洗到發亮的程度,最後用牛皮熬出來的膠水刷一遍固色。它要把布的小縫隙填滿,然後才有你看到的光澤感。這個過程和做漆的過程也很相似,不斷上漆,不斷打磨。

侗族婦女做布,產量是很少的。因為她們還有農忙,還要帶孩子,整個家庭的重擔都在她們身上。她們做布只是節慶的時候自己要穿。

以皮胎漆器工藝制作的漆盤,以及點綴的銀蒼蠅

我還和當地的手工藝人一起合作,復原了皮胎漆器。這種漆器原先我只在書中看過,以及在成都博物館看過展品,制作工藝沒見過。結果在貴州發現,整個工藝流程在這裏保存得很完整,但是因為成本高,沒人願意投入做,做得更多的是脫胎漆器。

我按照文字記載,拿牛皮沾濕水,軟了之後放在模具上面,做了一個隨意形,最後在上面點綴了一只銀蒼蠅,叫“揮之不去”。

藝術是我對生活的反抗

制作黑色方形月球中

小時候,我的家教非常嚴,睡覺是不能動的,吃飯不能有聲音,父母只要看到我發呆,就會拍一下我的後腦,說你在幹嘛。

後來我發現在畫畫的時候,他們是不知道我在發呆的。而且畫畫還可以去參加比賽、得獎、為學校爭光,因此有“特權”,甚至可以不上早讀課,就在藝術中找到一個避風港。

18歲的時候,我手上已經在管兩個福州的創意園了,在當地算是比較知名的人,但我在那個時候抑郁癥很嚴重。父母早就已經為我規劃好了一切,他們不太理解,為什麼你明明很順利,卻會這麼的難受,甚至想死?

後來我想換一種方式來反抗好了,幹脆一口氣跑去了貴州,在山區住著,和手藝人在一起。

維家跟隨漆農采漆,並順手拍下的割漆畫面

現在回過頭來看,我小時候其實沒有自如地畫過畫,為什麼畫畫時人的臉一定是要白的,為什麼不能是黑色?我想要打破,回歸到原生的一個狀態。

所以我有時候畫畫不用工具,我的工具就是我的手。我用我的手指去沾漆液,然後讓漆來傷害我的身體。

我覺得這很公平,人去割漆樹,它受傷了,流下了漆液,我們使用它,它也要有一種反抗,它也傷害我們,讓你生漆瘡,然後痛、癢、腫,讓你不想再碰它,但是有很多人堅持下來,希望跟它和諧共處。

我做的月球是黑色的、方形的。為什麼月球一定是白的圓的?不能是方的嗎?我們也許是受到了視覺的蒙蔽。你看到的,不一定就是這個世界的真相。

用新塗料制作月球主題的裝飾物

我之前還有做過半圓形的月球,用紙漿和大漆做的,上面有六邊形、三角形,還有圓形。這需要一個很精密的數學計算,我請教了很多的建築師,還有數學家,我們一起來計算公式,做小的模型,然後放大成作品。

我做的這些東西體量都很大,希望能打破大家對漆的傳統印象。它不是說只能做小器物,也可以做大的房子,只是成本比較高而已。

疫情期間,我做了一千多個佛像的脫胎漆器。當時是在夏魯寺一個苯教的地方,看到有一些小浮雕的壁畫,我覺得挺有趣的。

但真正做出來以後,我卻更喜歡它們的背面,因為佛像的背面不常被人看到,容易被忽視,它沒有面目也沒有形象,是一個空的、無我的狀態。

有人問我,你做這些東西的意義在哪裏?我說我不知道。我覺得不知道才是意義。

現在我已經完全放棄了對未來的規劃。也沒有什麼家的概念了,就是跟隨著手藝,四處漂泊。我想把自己變成一個通道,把各種工藝都連接起來,鍛造出一種新的可能。

部分圖片由維家提供

本文章為“一條”原創,未經允許不得刪改、盜用至任何平臺,否則將追究法律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