菱角，在我們臺州稱之為老菱，不管是嫩的，還是老的，一概以此稱呼。周末，陪外地朋友去鄉下遊玩，車行半路，風吹稻浪，路邊有攤，賣沙地西瓜、賣南瓜黃瓜，也有賣菱角的，木板上潦草的一行字：新鮮老菱。朋友不解：既是老菱，怎麼又說新鮮？他不知吾鄉方言之妙。江南水鄉，河流縱橫，荷多，菱角也多。菱有野菱、家菱之分，三月初生，綠葉浮於水面，葉片漸漸長大，三角形的菱葉密密麻麻挨著，遠望一片綠，時有小魚嬉戲其間。到了五六月，綠葉間，三三兩兩，開出小白花，夜開晝合，一派清寂色。當荷花掉落，長成青蓮蓬時，菱花也脫落，結出尖角彎彎的果實，七月初，小小的菱角悄無聲息地生長於水下的枝葉間。等到秋風一起，蓮蓬和菱角都可采摘，水邊的人們，撐著木船或坐著圓木盆、大腳盆，劃向水中，從水下扯拉上一根根菱角藤，采下一顆顆的菱角。那些未被采摘的老菱角，會自動脫落，沈到水底。等到來年，又會生根發芽，從黑色的硬殼中，鉆出嫩生生的白芽來。菱的種類很多，無角、二角、三角、四角，顏色有青、綠、紅、白、紫、黑。文震亨《長物誌》記載的菱角，有水紅菱、雁來紅、鶯哥青、餛飩菱、野菱、白沙角，光聽名字，便覺得一股子的清氣，十足的江南風味。家鄉的水田裏，有時栽些菱角的幼苗。《嘉定赤城誌》載，“有牛頭菱、綠菱、三角菱等數種”，牛頭菱，即大紅菱，綠菱，即大青菱，青時一身青殼，老熟時黑褐色，如披著堅硬的鎧甲，如黑臉老包，鐵面無私的樣子。菱角尖硬翹起，猶如牛角，角中帶刺，有股蠻橫勁兒，如楞頭楞腦的二楞子。家鄉的菱角黑皮厚肉，生吃不甚甘脆，帶殼煮熟後，味道反而好，菱肉粉糯，有沙沙的口感，很有嚼頭，可當休閑果兒，也可當點心。紹興是水鄉，菱角也多，有駝背白與水紅菱，駝背白外殼青白，背部微隆，而水紅菱，遍體水紅，如美女身上香艷的紅肚兜。水紅菱水靈清甜，宜生吃，煮熟了一股子水。舊時女子纏足，水紅菱形甚纖艷，無聊文人遂以紅菱艷喻女子的香足。我曾坐著烏篷船，吃著船娘剛采的水紅菱，剝殼後，露出雪白的胴體，脆生生甜津津，水分十足，如啖青蓮子，清口異常。青色的菱角，像舞臺上的青衣，一般都是四角，而嘉興南湖的菱，長相獨特，一身青碧，圓潤無角，中間突出，像個小元寶，故又稱元寶菱。秋天去嘉興，朋友招待吃飯，總少不了一盤新鮮的南湖菱，生吃，皮薄，肉嫩汁多，清甜得很，可列入江南佳果，有白居易說的“嫩剝青菱角，濃煎白茗芽”之雅趣。南湖菱鮮嫩時，顏色是青綠色，直到老熟，才有些微黃。無角的南湖菱，只有南湖有，到了別處，又會生出兩角來，真是怪哉。家鄉有諺語：谷雨青梅梅中香，小滿枇杷已發黃，夏至楊梅紅似火，大暑蓮蓬水中揚，秋分菱角舞刀槍。秋分一到，菱角上市，菜場上東一堆、西一堆擺放著。去菜場，總不忘買點脆生生的菱角。鮮菱宿藕，菱是越新鮮越好，菱角可生食，亦可蒸煮，熟後剝殼食用，或者當菜蔬，炒肉片雞片，清爽鮮美，亦可煮粥煮飯或制成菱粉。老家有菱角粥，把菱肉剁碎了煮粥，加頭陀紅糖，別有風味。來不及吃的菱角，放在風中晾幹，名曰“風菱”，可以保存很長時間。《紅樓夢》中也寫到紅菱，秋風起時，菱角與雞頭米都成熟了，寶玉想著史湘雲，便讓襲人送兩個小掐絲盒子過去，先揭開一個，裏面裝的是紅菱和雞頭米兩樣鮮果，又那一個，是一碟子桂花糖蒸新栗粉糕。在江南，還有兩道菜跟菱角有關，一道叫七月河塘鮮，有菱角、蠶豆、魚圓，點綴著暗綠的蒓菜，鮮嫩柔滑，鮮美異常。還有一道菜叫荷塘月色，菱角與蓮子、藕帶三鮮燴炒，吃進去，一嘴的江南味。
欄目主編：孔令君 文字編輯：陳抒怡 題圖來源：新華社 圖片編輯：朱瓅
來源：作者：王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