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夢見手拿席子

頻道:解夢 日期: 瀏覽:1

澎湃新聞記者 王昀 整理

2020年12月6日,多媒體展“穿城而過”在那行文化-零度空間開幕。

展覽探討的是軌道交通與城市發展的關系。在開幕導覽和沙龍分享中,參與者仿佛體會到,在這百年間,有一只看不見的大手,逐漸勾勒出人們的起終點,預示著城市角落頭的樣貌。而我們眼中所見的,不過是一星半點。但即便是盲人摸象也好,我們試圖以當面交流和相互補充,使更多人理解這頭大象的全貌。

以下是澎湃新聞整理的沙龍分享實錄。

夏佑至:展覽籌辦時間很長,因為疫情耽誤了。選片過程中,我跟許海峰見了很多次。從他最早拍片子到現在,有將近30年。整個片子拍攝,大概從1991年一直到1999年,拍攝對象在不斷發生變化。到展陳結尾,可以發現,很多軌道已經拆掉了,有的房屋已經拆掉了。現在照片上的地方,基本完全看不出來曾經有過這樣一些人在那裏生活。

梁捷:我幾年前就知道許海峰老師拍了這組關於鐵路的照片。是在外灘美術館有個展覽,和葛劍雄老師還曾經有個對談。

今天我們只能看到3號線,並不知道淞滬鐵路在歷史上是怎麼樣的。一個東西一旦被拆掉,會迅速被遺忘。哪怕只過了一兩年,原本已經看了很熟的東西,在地表景觀上消失以後,你就再也想不起來曾經是怎樣的。

我覺得許老師的這組作品,有非常重要的史料價值,同時也有藝術價值。這幾天我一直在想,我今天來要講什麼。一兩年前,王昀讓我講過上海和水的關系。上海在一百年前是一片水鄉,和今天的周莊、烏鎮大概差不多。今天的馬路,以前都曾經是河。延安路就曾經是一條河,洋涇浜,只不過這條河被填掉了。今天在延安路上可以開車,在曾經的河道上開車。蘇州河只不過沒有被填掉,今天還是一條河。

一百年前,大家對上海的認識,是基於河道、基於水路來認識的。這一百多年裏發生的最重要的變化就是,上海現在很少有水路,變成了鋼筋水泥的森林,主要依靠汽車通行。

今天大家對上海的認識,很大程度是由地鐵構成的。尤其一些並非出生在上海的朋友,他們剛到上海時,對上海的認識就是一張地鐵線路圖。

我們自己也是這樣。我們到一個陌生的地方,比如到紐約去,一開始也是通過地鐵線路圖來快速認識這個城市。現在大家節奏很快,每天上下班通勤,就待在地鐵裏。久而久之,如果走到路面上,就可能不知道從人民廣場應該過幾條馬路,怎麼轉到徐家匯。

這是我們這幾代人經歷的重大改變。我們對於城市的認識,要依靠地鐵線路圖。我們之後的下一兩代人,可能又不一樣,有了人工智能可以導航,也許不需要地鐵線路圖了。

攝影師許海峰在導覽中。澎湃新聞記者 宗辰 圖

許海峰的作品,給我最深的感受就是,這些景象不過就在二十多年前。我們小時候對此還有一些接觸,但今天已經徹底消失了。對我們來說,這就是一段歷史。淞滬鐵路的存在,就和延安路曾經是洋涇浜的歷史是一樣的。只不過一個是一百年的歷史,一個是二十多年的歷史。但今天都已經不存在了。

今天我們看著延安路,路是這樣延伸,可以想見,當年的那條河就是這樣流淌。我們今天看到三號線的線路是這樣的,可以想見,歷史上淞滬鐵路曾經是這樣鋪設的。僅此而已。

鐵路一開始就是工業文明的象征。1860年代,上海在國內最早開始建造鐵路。英國人一定要建,中國人不許建,英國人還是偷偷摸摸地建。一開始用的名義是修路,不說修鐵路,找來很多工人,只是說要修一條從寶山路一直到吳淞口的道路。中國人覺得修路總是好的,大家就動手鋪路。修完以後,英國人把中國人趕走,自己在上面很快鋪上鐵軌,把火車頭運過來,就開始通行鐵路了。

中國人強烈反對。對中國人來說,對修鐵路有各種弊病。最大的恐懼因素是破壞風水。因為鐵路沿線有很多人的祖墳,鐵路經過要破壞祖墳,會有很大影響。同時,鐵路還會導致很多挑夫、推手推車的人失業。

1860年代開始,外國人建議造鐵路,中國人始終反對。但到了1890年代,中國人的觀念突然扭轉了,變成支持鐵路。比如李鴻章,早年是反對造鐵路的,晚年卻變成最積極支持造鐵路的人之一。孫中山在1912年的建國大綱裏,把建設鐵路列為基本國策,將其視作對整個國家發展的關鍵性舉措。

一百年前,鐵路變成城市現代化的標誌性象征,只有通鐵路的城市,才是重要的大城市。

但到了今天,我們突然又面臨新的衝擊,市內鐵路可能要被無人駕駛汽車取代。我覺得,我們的記憶受到技術限制。記憶是靠不住的,如果沒有照片,很多東西就在我們生活當中徹底消失了。

開幕導覽中,觀展者一邊聆聽分享,一邊看墻上照片。澎湃新聞記者 宗辰 圖

從許海峰的照片中,還可以看到當時的很多生活狀態,比如大家吃完飯以後在鐵路上娛樂,而房間就在鐵路旁邊。我們今天對生活方式、對居住空間的認識,和二十年前的人是不一樣的。因為周邊環境改變了,就像這條鐵路一樣,這種生活方式也消失了。

所以,許老師這組照片非常重要。一方面是重要的史料,幫助我們重建記憶,反思生活。今天的上海變成這樣,是不是朝著我們理想中的方式變,變化至今是不是真的令人感到舒適和安慰?至少許老師這些照片,能給我們一些不一樣的想法。

周嘉寧:我兩個星期前第一次看到這組照片。在此之前,我完全不知淞滬鐵路在上海的存在,對這段歷史可以說是一無所知。但在聊天中,我發現早就見過它。讀大學的時候,有一段鐵路經過復旦北區宿舍陽臺下面。我宿舍在二樓,有時半夜醒過來,聽到外面碾軋鐵軌的聲音,通常是貨車,非常緩慢。有時火車要開過去,形成路障,導致早上趕8點鐘的課會被卡住,要非常有耐心地等待。是很慢的貨車,以非常緩慢的速度,有耐心地在你面前穿過。

當時完全沒有想過這段鐵路從什麼地方來,要到什麼地方去。我只覺得,首先,學校的陽臺下,半夜會有火車過去,這件事情非常浪漫。其次,由於我從進學校開始,這段鐵路就已經存在了,我就把這個事情當做非常理所當然的存在,完全沒有想過為什麼,它到底是怎麼樣的。

看到許海峰老師這組照片的時候,我覺得比較震撼。我的朋友也告訴我,他在2003年浦東陸家嘴的廢墟裏,曾經跟許海峰老師偶遇過,他們在那邊拍廢墟。

我回憶了一下,1990年代末到2000年初,整個上海正在經歷什麼樣的變化。

當時上海要造地鐵,要造中環。整個上海就在拆除和建造的過程中。在我們記憶當中,整個90年代,上海是一個非常龐大的工地,這個狀態可能持續超過10年。

世紀初,我在《東方早報》做實習。當時整個上海都在急劇變化,可以見到很多建設中的東西。我印象很深。當時復興路隧道建到一半,地下沒有完全貫通,只能走到黃浦江的一半,前面是堵住的。作為一個很渺小的人,站在水下,面對很龐大、很空洞、建到一半的類似廢墟的空間的時候,會產生一種非常大的茫然的感覺。因為你不知道,這一切建造完畢以後,會是什麼樣的前景。

許海峰老師的照片,記錄了很多當時的這種建設中的心態。在漫長的十年當中,一直與建設中的城市相處,導致我這一代人的精神面貌,並沒有在一個完整的、清潔的、有秩序、有規範的城市當中去建立,而是在一個混亂的、缺乏制度、充滿裂縫的時代裏。始終在廢除和建設的過程當中,去塑造自己的精神拼圖。

攝影師周平浪在導覽中。澎湃新聞記者 宗辰 圖

所以,後來看到平浪的那些照片,並聽到他最近在做的項目可能是想要走到地鐵線路的盡頭。我覺得,對我來說,就像是我自己精神地圖的後續。

我在21世紀初的時候,去了很多我所能去到最遠的地方。當時地鐵都還不通,我只是要去看一下那些正在建設地鐵的場所,到底是怎麼樣的。但你需要用其他公共交通,坐公交車,騎自行車,坐輪渡,晚上搭黑車——因為都還是荒郊野嶺,那些巨大的工地都在城市盡頭,沒有其他方式可以達到。你要選擇非常原始、非常樸素、非常不方便的方式,極其沒有效率、極其緩慢地達到那些地方。

老實說,現在你可以盡量采用有效率的方式。當你打開手機地圖的時候,他們會規劃好最有效、最快讓你達到邊界的路線。我暫時說這些。

夏佑至:上海建設的速度,跟10年或15年前相比,已經放慢了很多。

策展人夏佑至拿出一幅照片,供攝影師許海峰詳細講述。澎湃新聞記者 宗辰 圖

我來上海不久後,在浦東花木住過一段時間。那時2號線還沒延伸到張江,花木那個地方剛剛城市化。道路鋪好了,小區建好了,但路牌還沒有豎起來。我一天早上起來,知道這條路叫海桐路;另一天早上去坐地鐵,知道那條路叫櫻花路。我就住在櫻花和海桐當中。上海還是處在不斷城市化的過程中。當時我年紀很輕,有非常興奮的感覺,覺得自己人生的規劃發展,跟城市本身的變化有很多合拍之處。

後來,就產生一種嘉寧剛剛講的那種感覺,周圍環境好像永遠處在未完成的狀態。平浪在拍這個項目的過程當中,據說看到地鐵線兩邊,有很多正在城市化的地方,很多新樓盤。在你看來,這種地貌上的改變是什麼樣的?

周平浪:我就去了幾個站。現在中心區很多地方進行了城市更新。老房子的人遷到城郊,大概在地鐵終點站這種區域,也是極其密集的、復制黏貼的住宅,很多人原來住的是兩三層的老房子,會密集搬遷到那些地帶。這是一個觀察角度。作為生活在城市中心的人,想要像探險一樣,去到一個陌生的地方,地鐵是最便捷、最小成本的一種方式。這是另一個角度。

觀展者手拿展冊,展場是出去浪的一站。澎湃新聞記者 宗辰 圖

夏佑至:我對上海印象的形成,跟軌道交通有非常大的聯系,以至於在軌道交通形成之前,上海是什麼樣的,我是沒有概念的。2001年,我去復旦辦事,去復旦南區宿舍找我一位老師。他有個在新聞系讀博士的老鄉,來找他講話,主要話題是要不要想辦法留在上海。新聞系同學勸他不要回安徽,說一定要留在上海。他舉了個例子,他說你看現在明珠線建成了,留在大上海,商機無限。這句話就像一個廣告詞。我一直記得。

有一次我從上海大學的寶山校區去上海火車站,坐58路公交車。我出發時已經很晚了,到上海火車站這一站,1號線末班車快過去了,我就很著急。下了公交車,趕緊開始找1號線的上海火車站站。知道它離我肯定很近,因為能聽到火車進站的聲音。但找了很久還是沒找到。我有點慌了,就問別人:你知道上海火車站在什麼地方嗎?別人好像我有毛病一樣地看著我:這就是上海火車站。我本來想火車站應該有些標識,但沒有看到。又兜了很久,才兜到南廣場,找到1號線入口。那個距離說遠也遠,說不遠,也不遠。只是在上海這樣的大城市,空間的尺度和我以前熟悉的中小城市完全不一樣。

剛工作的時候,晚上回浦東,2號線整個車廂有時就一個人。從座位上擡頭看,可以一直看到最前面一節車廂,在某些地方,車廂像蛇一樣,擺過來,擺過去。這種視覺經驗,今天不可能復制了。不管什麼時候,每條地鐵上都擠滿了乘客。

因為疫情,今年不能出上海去旅行,平時帶小朋友到周邊郊縣去玩玩,青浦、嘉定、奉賢,坐地鐵都可以到。一路上會發現,周圍很多地方還是農村,土地是農業用途。但靠近每個地鐵車站的地方,有一些巨大的樓盤——好像是是用復制粘貼的方法,快速建起來的樓盤。郊區線是在輕軌上,從地鐵車窗可以往下俯瞰,看到新建的小區和周圍環境之間,邊界非常清晰。

開幕導覽現場,觀展者拿出手機拍照。澎湃新聞記者 宗辰 圖

周嘉寧:中遠兩灣城也是3號線、4號線的一站,中潭路站。我兩個星期前也看到中遠兩灣城開始建造時的照片,一個工地。我2003年開始在中遠兩灣城租房子住,一租租到現在,中遠兩灣城分為四個區域,我把每個區域都住了一遍。有很多人對這個地方有一種偏見。這種偏見就是剛說的復制粘貼。當然,它確實也是一種復制粘貼,因為樓看起來都很一樣。

2005年、2006年,我的朋友過來找我時,就會迷路。坐出租車一旦過了昌化路上的昌化路橋,眼前就樹立起成排的高樓,長得一模一樣。我的朋友當時說,那個地方就是一個中遠惡魔城。

但很奇怪,我在那邊住了那麼多年,會有非常深厚的感情。我在這種復制粘貼當中形成了一種感情。我覺得,只有在這樣的大城市裏的人,才會產生這種極其當代、很難解釋的一種感情。比如,我剛住過去的時候,那邊沒有樹木,或者說樹是剛運過來的,是一些很小的樹苗。這些小樹苗經過十幾年,形成了非常完整的生態環境。整個區域的綠化是非常好的。

我這兩天過橋的時候,都會觀察其中一棵樹。樹上都是鳥的大便,只在這一棵樹上。現在蘇州河上多出來很多鳥。這些鳥非常詭異,白天排成一排,非常嚴肅地盯著水裏的魚,表情很肅穆又很狡猾。我沒有太喜歡它們。因為也看到它們一起捕食魚類時的兇殘,但我也註意到,它們會選擇其中一棵樹,不知為什麼是那棵樹,作為它們的廁所。包括小區裏,總有人說到,只有那一輛車上,都是鳥的大便。

我會慢慢地,在這樣復制粘貼的環境裏,發現很多有趣的東西。跟整個大環境的冷酷也好、現代化也好,是相違背的。是更具有生命力,更具有隨機性,又比較好笑的一些現象。

開幕導覽現場,攝影師和觀展者交流。澎湃新聞記者 王昀 圖

梁捷:前面平浪說,他打算去所有地鐵終點站拍照。但現在一個終點站,可能到了第二年就不再是終點站了。

似乎很快就可以從上海坐地鐵一直到蘇州了。先坐地鐵到嘉定花橋,換乘昆山的地鐵,一路換下去,就可以一直坐到蘇州。那麼,什麼是上海的終點站,什麼是上海的邊緣,現在變得越來越模糊。

對以前的上海人來說,比如嘉定、松江,甚至川沙,都不認為自己是上海。從1950年代至少直到1980年代末,上海的範圍是相對明確的:原來的南市區,加上公共租界和法租界,這是最核心的區域;最多再稍微往外拓展一點,比如陸家嘴也可以算是上海,但川沙人就不會認為自己屬於上海。但現在地理空間已完全模糊,城市的邊緣、終點都是不太確定的。

隨著地理空間的模糊,相應的變化是人員流動。地理和人口緊密聯系在一起。許老師的照片,和平浪今年的照片相比,差別之一在於上海地理面貌發生了很大變化,這是比較明顯的。而另一方面,在許老師的照片裏,我可以說,90%以上的人都是上海人,不管他們是蘇北人、寧波人,都是一般意義上的上海人。但在平浪這個照片裏,可能一大半都不是上海人,或剛來上海,或很快會離開上海。現在上海的人口結構裏,有50%是外來移民,他們沒有上海戶口,也不在上海出生。而另一半人出生在上海,會說上海話。這兩類人的天然差距已經很大。

兩組照片裏,其實也隱約透露出這樣一個特點:環境在改變,人的觀念也隨之改變。人對城市的認同,或對城市的認識,都在微妙改變之中。對年輕人來說,活動範圍越來越大,也許不那麼在意把松江或其他地方認為是“上海”,這都沒什麼。但對一些年紀稍大的人,或是采用相對保守的態度的人,看法可能就不一樣。畢竟,從1950年代到1980年代,上海地理空間的變動和人的流動都相當少。這幾十年裏,形成了相對比較固定的什麼是上海人的認識。而最近二三十年的變化,則一直在挑戰大家的固有認知。

“穿城而過”展冊封面,對傳統的上海人來說,是一個遙遠的地鐵站。澎湃新聞記者 宗辰 圖

從我自身角度看,我現在對上海的認識,也在不斷重建中。我從小生活在所謂“法租界”區域,對上海其他地方不大熟悉。這些年裏,澎湃市政廳做了很多工作,也幫助我了解了很多自己以前從沒有想過要關心的地方。這是一個艱難的學習過程,站在今天,要重新認識上海是個很大的挑戰。

我們很難說上海是個什麼樣的城市,對於外來者,感受就更不一樣。我覺得,這裏存在巨大的張力。不同人對平浪這組照片可能有不一樣的觀感。一方面是從照片裏面,可以直接感受到這種變動不安的狀態。另一方面,我們自己也必然要在這種變動不安的狀態裏面來認識。

夏佑至:生活在上海的人,認同的變化跟軌道交通關聯非常密切。所謂淞滬鐵路,是從吳淞口到現在大約上海鐵路博物館位置。1870年代,英國人修吳淞鐵路的時候,終點站在今天河南路橋的北堍。清政府反對,地方上也反對,最後把這條鐵路買回來拆了。到了甲午戰爭中國戰敗,整個國家輿論發生很大變化。在這個背景下,中國沿著吳淞鐵路舊址修了淞滬鐵路。

1890年代以前,上海主要是個貿易城,制造業並不是很強。甲午戰敗後,《馬關條約》規定,外國資本可以在中國投資實業,制造業才起來,主要是紡織業,日本資本最集中。這些紡織廠許多在楊浦一帶。工廠需要很多工人。這些工人來自中國各地,特別是蘇北、安徽和浙江。

來到上海以後,有的工人住在工廠提供的宿舍裏,有的在外面租房子或建房子住。還有更廉價的選擇,找那些實際無主的土地——雖然產權上有權屬,但管理松散的地方,建一些過渡性的建築。所謂滾地龍、棚戶區之類。棚戶區主要分布在兩類地方,一是河流兩岸,因為河流兩岸有公地;二是在鐵路兩邊,有一些附屬於鐵路的土地,可能屬於鐵路公司,不像私人土地那樣管理特別嚴格。

拍攝墻上照片的觀展者。澎湃新聞記者 宗辰 圖

這就是為什麼許海峰的照片顯示淞滬鐵路兩邊有那麼多自建房。照片拍攝在1990年代。1949年到1990年代初,四十多年過去了,棚戶之類的地方還大量存在。直到今天,這類區域還有些房屋的產權性質很復雜。

鐵路兩邊集中了很多剛來上海找工作、或說在快速擴張的城市化裏找機會的外地人。他們在這裏慢慢生活,紮下了根,然後把自己的家人接過來。他們的孩子可能在上海出生,或在上海長大,在城市的環境和職業模式裏開展生活。

他自己可能不認為自己是上海人。當時很多人一生都在上海打工,但死了以後,還要埋回老家。對第一代移民來說,一年最重要的節日是清明,要請假回老家掃墓。他們跟上海這樣一座城市的關系,是相對比較松散的。到了下一代,跟家鄉的關聯就松散了,對上海的認同強很多。雖然是住在鐵路旁邊,不像一般大眾讀物或影視劇裏所渲染的上海,但他們對這個上海有真實的認同。

住在河流兩岸的人,也是這樣。閘北地區之所以形成大面積棚戶區,是因為很多當時的移民,是乘著船來上海的。來到這邊以後,先把船靠到河邊,人在船上生活。時間長了,船腐爛掉,就把船上的棚子拆下來,搬到地面,在地上生活。過幾年再建茅草房:草頂,用竹子、席子搭墻,泥巴糊在上面。1950年代,在城市改造過程中,很大一部分是這種棚戶區。徐匯區的肇嘉浜,以前也是一條比較大、比較重要的河流。很多移民從這個地方上岸。這裏棚戶非常多,是很重要的改造對象。

肇嘉浜消失得比較早。而淞滬鐵路沿線的改造,持續時間非常長。有很多原因,最關鍵的可能是土地產權。直到建3號線之前,淞滬鐵路兩側土地屬於鐵路系統。虹口區區誌裏說,最後一班從淞滬鐵路上海站開往何家灣方向的火車,是1987年發車的。事實上,到了1990年代,這裏已經不可能再開車了。鐵路兩邊已經完全被房子占住了。鐵路被轉變成了日常居住的空間。這類空間在虹口區的虬江路、東寶興路一帶,還有一點遺跡。那種房屋,那裏的生活方式,和法租界地界上的上海,完全不一樣。

“穿城而過”分享進行時,路過的人在跑道公園借景拍照。唐煜 圖

許海峰:如果淞滬鐵路今天沒拆掉,可能成為網紅打卡地。雖然破敗,但鐵路有特別的寓意,有一種詩意,一種想象力。到淞滬鐵路打卡很炫吧。這會產生很大的營銷體系。比如2020年,我還在這裏打卡,每年打卡,打個10年,這個地方的影像資料會很豐富。然後我們從網上搜集,再做一次展覽。比我一個人單槍匹馬會制造出更豐富更多元的影像。

我一直覺得,上海不是一個上海,最起碼有兩個上海。比如說法租界是一個上海,蘇州河以北又是一個上海,很清晰地,就是兩種不同的文化,不同的生活方式。

內部的上海我沒有拍好,沒有拍完,不夠。一直想拍,一直也很難,太大,太豐富。外部上海又不斷地吸引或誘惑我。

很多新上海人來上海。上海變成要滿足不同的人群的地方,有很多巨大尺度的建築物出現。有些人喜歡密密麻麻的街區,有些完全不喜歡。比如,居民就說快點拆,要住新的房子,要改善生活,討厭這種壓抑的環境。

這導致整個上海特別豐富多元。從影像方面講,就要花巨大精力拍當作一項工程去做。我曾經在上海市政工程管理局做過一段時間,當時修市政工程誌書。有天,我跟老局長說,上世紀美國農業安全局為了解經濟大蕭條造成的影響有多大,組織幾名攝影師去全國各地拍攝,拍了很多珍貴的照片,反映城市變化。我們市政局修誌,是不是可以召集一些攝影師來拍上海,反映變化?

局長覺得這個想法很好。但我知道這也蠻不現實,通過攝影項目來支持,只停留在一種想法上。後來辦公室撥款給我買了一套尼康F3相機,用它拍了不少城市發展照片。

聽眾翻看手機上的照片。施瀚濤 圖

影像記錄確實比較要緊。如果有更多的機構,比如博物館、檔案館也好,可能會更觸動人們像我們這樣攝影,去做好這樣一個工作,來配合政府或機構,把上海的影像做得更豐富。這是完全可能的。

在展出的那部分黑白照片,正趕上當時所謂一年一個樣、三年大變樣的階段,整個城市相當不一樣,就像發生過戰爭。出去白襯衫肯定回來是黑的,腳上皮鞋肯定是灰灰的。那個時候,上海人還特別喜歡穿的幹幹凈凈出門,西裝領帶,山青水落的。

我在乍浦路和海寧路口那個地方清晰看到,路上一排房子已被拆掉一半,家具還在裏面,有鏡子、有臉盆還有桌子,一個人在上面刷牙,面對大街敞開的房子。可惜那天我沒帶相機,沒有拍下來。記憶就存留在這個場景裏。

陳赟:我對鐵路一直懷有情結。作為第二代移民,從小至今,主要是依靠鐵路離家、還鄉,將自己與父母和家鄉聯結起來。說到淞滬鐵路,最初叫作吳淞鐵路,是中國最早的近代化鐵路吧。在這條鐵路線之上建的上海第一條高架軌交明珠線,也就是3號線。大概在明珠線剛建成的時候,受到在復旦讀博的同學邀約相聚。我是從上海火車站下來之後,坐了3號線到大柏樹,然後再坐一趟公交車才到。那是我第一次坐高架軌交,當時不知道,在高架下面還有一條歷史悠久的鐵路。再後來到上海工作,去復旦訪友,第一次談到淞滬鐵路。再到今天,有幸了解了更多關於淞滬鐵路的人與事。

上海河網密布,自然河道也是道路。但在現代化尤其是城市規劃過程中,許多河道填埋成交通道路。河道變成路,是自然之地變成城市,認同為國家的一部分的過程。另外,道路交通這件事,是指通過道路抵達、溝通,但實際上,一方面可能是變通途,另一方面公路鐵路橫亙,可能阻隔了人之間的溝通。我剛到上海的工作住在閔行校區,那裏有條鐵路貫穿校園,叫做“吳涇線”,是1950年代末吳涇工業區建立之後,專門修建用來轉運糧食、棉花和化工原料與制成品的鐵路線,它穿過交大和華師大的校區。當然,我去的時候已經2010年代了,很少有火車經過。學生喜歡去鐵軌上拍照片。鐵路橫穿校園,割裂了校園,但大家也覺得如果鐵軌拆掉的話,“閔大荒”校園好象就沒那麼美妙了。

鐵路的阻隔特性,我深有感觸。上小學的時候,上學就要通過一個鐵路道口。那條鐵路當時已經逐漸廢弛,只走貨車,通行車次很少,管理非常之松弛。有些時候,一列貨車在道口停著不動,我們過不去,繞行要走很遠,又急著上學,有些學生就去鉆火車輪底。我也“有幸”鉆過一次,有驚險之感,非常棒的體驗。當然,從學校、老師到家長都是三令五申不許鉆火車。後來寧可遲到,也不敢再鉆了。

城市內鐵路的阻隔特性,記錄了很多城市如何慢慢形成與擴張的信息。一條鐵路阻擋了行人車輛,道口設置規定了定時通過的可行性,後來鐵路上面可能就架了公路橋,去除了阻隔,整條道路又變成允許通行。這些通行、阻隔的變化逐漸規定了城市中的通行規則,更多的人在這個規則之下聯系起來了。但是被鐵路線隔開的人,可能是不舒服的。

我想到有一部2000年的紀錄片,叫做《鐵路沿線》,杜海濱導演的。表現的應該是早期的城市邊緣的鐵路沿線。拍的是寶雞鐵路沿線的遊蕩者,他們是外出打工的農民,可能淪落為無業遊民,甚至小偷。

剛才策展人提到,上海的棚戶區聚集在兩類地方,一個地方是沿河,另一個地方就是鐵路沿線。這兩類地方都聯結了本地與外地,是移民或者流民抵達之後落腳的第一站,處於一種既是本地又非本地的“無間之地”,是各種管轄權交錯留下的空隙;是流民或遊民可以自在居留之處,也是被城市治理視為難點之處。所以我們可以在這些地方被逐步改造的過程中,追逐城市發展的舊時光。

夏佑至:讓我們把話筒給施瀚濤老師,請他說兩句。

施瀚濤:我今天真的是蠻感觸的。我就覺得這個標題特別好。梁老師一開始說到河流、火車、輕軌。這穿城而過,其實不僅是空間上的,也可以是時間上的感受。我們可以把上海作為一個固定的存在,它慢慢長大,鐵路在它的成長經歷中只穿過這麼一段。夏老師的文章從一八七幾年寫起。而我們看到的,好像城市成長中的點。

獨立策展人施瀚濤,在做現場發言。澎湃新聞記者 王昀 圖

假設一定要把上海這個城市斷一下,從1980年代末開始算,好像青春期,精力特別旺盛的時候。前面周嘉寧也說,完全沒有組織,很亂。

我還想到一點,就是雨果寫的第一次坐火車的感受,發現火車窗外這些花的顏色,突然都連起來了。跟過去坐馬車或騎馬、走路的感覺不一樣。原來是一點一點,後來就變成一片一片,或者一條一條的。這種速度的感覺也是穿城而過。被串起來的這種顏色,或者說一望而過的感覺,其實你是忽略掉一朵朵花的。1990年代就像這一片花。許老師拍的照片,就硬把我們給拉住,去看這片花田,讓你靜下來去仔仔細細看每一朵花。我想,再過二三十年,我們看平浪這些肖像,其實也會這樣。一個個點去看,就會讓你特別觸動,感覺特別真實。

陳老師講到個人經歷。我也想到,我小時候讀書的時候,是穿過淞滬鐵路的。記憶裏有很多火車。小時候鐵路管理很松,我們會把一分錢、五分錢的硬幣放在鐵軌上,火車開過去壓扁掉。有時你把一根鐵釘放在上面,開過去以後,它變成一把寶劍了。但有時候你是找不到的,因為火車開過去以後,在石頭裏面翻半天,都不一定找得到你這把寶劍。

但我也看到有人從下面鉆過去。我爸爸曾經在外語學院工作。他警告我,說這條鐵路很危險,你每天上學走的話,一定要小心。他跟我舉過個例子,是外語學院一個老師,大概是過鐵路時腿壓斷了。他說,還有一個人抱著他的腿跟著去醫院,那個形象一直在我的腦子裏回蕩。這對我的警示作用蠻厲害。所以後來看到火車會小心。他的目的達到了。汽車和火車剛在歐洲出現時,也有很多交通事故的故事,就像現在技術對傳統生活的衝撞。

我記得很清楚的是1989年6月,那天我高一計算機會考,早上突然那條鐵路給封掉了,整個上海市交通癱瘓,這是唯一一次。鐵路在這個時刻,好像突然成為一種阻隔。平時它可能是你坐車的時候咯噔一下的感覺,但到某個時刻,它的作用就出來了。

最後我想說1號線。1993年通車,我是受益者,我在邊上讀大學,是最早可以坐到地鐵回家的人。1990年代,是上海整個發展的一個大的節點。東方明珠、南浦大橋等幾個最早的建築應該都是1993前後年完工的。整個城區像個廢墟。剛才也說了,像青少年,一種特別狂躁、發展特別快的亂象。其實背後是有一種力量在推動的。

1號線從徐家匯到莘莊,現在沿線都是居住區。我記得很清楚,漕溪北路這一段,那時邊上都沒什麼的,除了華亭賓館北側那九幢樓。地鐵通了之後,城市馬上就發展下去了。古美、莘莊那邊的新居民,很多都是延安路和南北高架建設中拆遷出去的人家。

12月18日,前來那行零度空間觀看攝影展的人。澎湃新聞記者 王昀 圖

其實這些都是在計劃裏的。只是發展實在太快。身在其中的人,完全不能分辨。但上面其實有一雙眼睛或有一只手在指揮著穿城而過。

我們現在活動的地方,其實離徐家匯、1號線都不遠。但1990年代時,我不會來。今天所謂的西岸地區在當時都是廠區,但其實就是這20年的故事。西岸這邊過去也有鐵路。龍美術館邊上還留了一段,還留了一截火車車廂,邱岸雄還用它做過影像作品,可惜許老師沒有去尋那條鐵路,所以我們也不知那條鐵路到底發生過什麼事。我們在這個穿城而過的10年、20年、30年裏面,是這麼一個不知所措的狀態。其實故事是蠻多的。

夏佑至:留在西岸的那段鐵軌,其實是從上海南站到日暉港的支線的一部分。上海的城市格局跟鐵路關系很大。當時公共租界也好,法租界也好,東邊的邊界都是黃浦江,擴張都是向西向北擴張。對中國政府來說,阻擋租界向西擴張,一直是民族主義訴求裏最核心的一條。最終想了一個終極辦法,借助鐵路規劃,淞滬線將虹口與閘北隔開,也就是現在的3號線北段。3號線南段,從上海火車站到上海南站,本來是滬寧線和滬杭線的聯絡線。事實上,租界的擴張,也的確止步於今天3號線這條位於上海西部的鐵路線。

王昀:1990年代剛修地鐵的時候,包括許老師照片裏面表現出的,都是一種躁動和向往,可能舊的不去,新的不來。但這個東西到底給生活帶來了什麼?就是生活線路都規定了。我不知道各位會不會有這樣的想法。可能臺上這幾位都是“80後”,我也想知道,臺下“90後”的各位,對當下我們所處的環境怎麼想。

陳鑫培(觀眾):如果我們拉長時間的跨度,會發現一些有意思的歷史變遷。我家附近有條“南車站路”。我查閱史料後發現,幾乎百年前,那裏屬於上海縣城外區域,有一座火車站,即當時的“南站”,對應的就是如今北站街道所處的“北站”。既然有車站,就勢必有鐵路鐵軌。經過一百年的城市發展,曾經火車鐵軌鋪設的地方,現在早已成為上海市內環附近的核心地段。如今尚在使用的鐵路鐵軌,比如我某次在寶山大場鎮偶遇的一段鐵路,隨著城市的擴張外延,再過百年,會不會從市郊演變為城市中心地區?我們不得而知。

梁捷:我們現在只是討論上海,上海只是一個很小的地方,一個點。如果我們從更大範圍的空間看,從區域來看,鐵路是非常重要的。這兩天在看一本書,叫《通向世界盡頭:跨西伯利亞大鐵路的故事》。西伯利亞大鐵路是世界上最長的一段鐵路,簡直是在不可想象的地方修起來的,竟然能夠橫貫俄羅斯。而整個中國東北的發展,也都和中東鐵路有極密切的聯系,否則長春、沈陽也不會是今天這樣的城市。紀錄片《鐵西區》,講的就是鐵路西邊這個區,跟鐵路是直接相關的。

沙龍現場,梁捷在發言中。施瀚濤 圖

剛剛那個先生說的很對。北站要跟南京連起來,滬寧連起來;南邊這個站,是和杭州聯系起來。在修建鐵路時,很多規劃者想的不是一個點,而是把兩個不同的城市,或更大的範圍,通過鐵路給聯系起來。之前我們在討論問題時,習慣性會有一個區域分割的想法。閘北就是閘北,虹口就是虹口,它是一個個獨立區域。但鐵路好像一根線,把它們聯系起來。這根線是很重要的,它確實穿城而過,聯系了不同地方。而且這根線本身也很有意義。前面許老師也提到,鐵路涉及產權問題。一片地方的產權是一回事,而鐵路以及鐵路兩邊的房子,它們的產權是另一回事。

所以鐵路,為我們熟悉的對上海的論述構成了挑戰,好像是完全陌生的結構。但鐵路真的是我們認識空間的一條非常重要的路線。

再回應一下前面王昀說的問題,我們生活、行動的路線,好像只能接受鐵路的限制。比如,我們經常坐火車從上海到北京,或者到南京,為什麼很少有人從上海坐火車到揚州呢?因為沒有高鐵,揚州不在上海到北京的鐵路線上。湖州離上海那麼近,為什麼上海沒有人坐火車到湖州去呢?同樣是因為沒有鐵路。上海到杭州那麼方便,隨到隨走。可是,上海到湖州到今天還沒有鐵路,到太倉也沒有鐵路。這些地方在歷史上跟上海的關系其實很密切,在歷史上,從湖州坐船很快就能到上海,但今天由於沒有高鐵,所以反而成為外地。這些城市一旦沒有高鐵跟上海聯系起來,就好像跟上海斷了關系。我們今天的交通就是這樣一種演變過程。

我們生活中的所謂自由,很大程度上,就是依靠鐵路線。如果未來在所重要的大城市之間都建立起鐵路線,變成一個鐵路網,那麼它們可能真正成為一體。我們的自由,目前真的需要這樣一個緊密相連的鐵路網。

觀眾:我是“95後”,在上海工作,很大感觸是對生活更加有影響的地鐵。地鐵在城市中相對是一個脫開地面的第三空間。你會用時間去感知到地上空間距離的差別。而上海方便步行和騎車的地方,大家會傾向用身體的尺度,去感知這樣一個地區。

我想討論的點是,地鐵這樣的第三空間,其實是被高度控制的。你進站的時候會有廣播,會告訴你幾號出口,有什麼地點。可能有商家在這裏做廣告。現在都用這種方式做廣告來獲取你。而你進去之後,不能占用那個公共空間。你在地鐵站看到的所有信息都是資本過濾的結果。誰能決定那一面墻是什麼東西,沒有任何元素是不被控制的。

現在地鐵車廂不能外放、不能飲食。我的意思是,其實人們沒什麼可以選擇的活動,都在地鐵上看手機,其實只能做這件事,沒有可以擴展這個公共空間可能性的事。上海的地鐵會非常新,會有進入一種非常幹凈的空間且被包住的感受,大家在裏面快速穿越。

可能其他國家的地鐵站會有人賣藝,會有很多豐富的事情發生。作為一個遊客或不長住那裏的人,會有一種新奇感。我也不知道,在那生活的人,會對這樣的空間屬性有什麼樣的感知。

觀眾:我坐車的時間可能比在座各位長很多。我家鄉在新疆,如果要回家,火車路程大概是43+3這個組合。我小時候對鐵路的印象比較疏遠,長途旅行才選擇火車。但我從新疆來到上海後,鐵路成了生活的一部分。因為我住在北大荒。剛才田老師提到的古井鐵路線,我們非常清楚。它是運工業原料的,淩晨三四點也能聽哐當哐當的聲音。從宿舍區到教學區,一定要通過隧道。現在想也許是很特殊的回憶。但當時非常痛苦。如果還有五分鐘上課,你還要穿這樣一條軌道,是什麼心情。

現在工作以後,我最常使用的也是軌道交通,因為我覺得在上海只要軌道交通能到的地方,都不算遠。我對軌道的認識,反而是從一個非常遙遠的印象,到一個非常親近或平緩的印象。

沙龍現場濟濟一堂。澎湃新聞記者 王昀 圖

夏佑至:今天很多朋友分享了自己有關這座城市和地鐵的經驗。每個人的經驗,都有些相同的地方,也有不同的地方。如果不分享出來,在這個空間裏變成一個敘事,這些經驗永遠是一個個體的、孤立的、碎片化的經驗。只有在一個公共的空間裏,經過交流,我們尋找到各自經驗中共同的地方,才可能孕育出社會性的記憶。對我們這些以敘事為生的人來說,不管是記者、學者也好,設計師、作家也好,工作始終是以敘事為中心的,這種敘事必須進入社會空間,跟人交流,才可能產生意義。

觀眾:我想問一下幾位攝影師,當你們在進行一些人文拍攝的時候,甚至把人作為構圖主體時,會提前和鏡頭中的人溝通或打招呼嗎?當你們和這位鏡頭中的人提前溝通的時候,其實當時的瞬間就已經失去了,或許這個鏡頭就會有些刻意。那你們幾位怎麼想的呢?

許海峰:我肯定不會跟他說的。永遠是先拍了再說。如果我跟他說了,那他之前的原生態情景就破壞了,那個情景一定會消失,而這是我們要的。除非我說我要拍你,就那一刻,我要的是我和他的那種對視,緊張或者融洽,是我想制造的另一種氣氛。

但一般對我來講,街拍是一種影像訓練或者說影像遊戲,就是我站在情景裏,用什麼樣的鏡頭,他把臉轉過來還是不轉過來,我是往左移一點或者右移一點,那一刻都在腦子裏,甚至能看到這一情景最終在底片上的模樣,我這樣講好像很懸,其實真的是這樣。

現場的小朋友。澎湃新聞記者 王昀 圖

周平浪:主要是想拍這個人還是想拍此時此刻的一個狀態,就是抓拍和擺拍的區別。你跟他溝通還是你跟他有一種合作關系,反正這兩種都會用,都會拍,也有抓拍,抓有主動拍,也有一些小把戲,就是你想獲得什麼樣的東西,就是你要有控制力。

許海峰:還有一個,90年代的人和今天的人不一樣了。那個時候的人對鏡頭幾乎沒有抗拒感,人和人之間關系是融洽的、輕松的。那時候的人對相機帶來的攻擊性,沒有那麼強烈的感受。但是時代在發展,人對自己的形象、隱私,甚至舉止,有了更強的自我意識,也漸漸影響街拍的攝影方式和語言。

責任編輯:吳英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