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蒙山樵夫
正月初四，回家看母親。在母親屋內跟母親閑聊，母親很鄭重地給我說：“三兒，我跟你商量個事。”母親這話說得太莊重了，我有點納悶。母親接著說：“娘手裏有點錢，除了給孩子們的壓歲錢，還剩幾千塊錢，我想分給你們。”母親就一農民，一輩子種田為生，沒有退休金，現在也不能幹活了，平時都是我們兄妹給她生活費。第一次手裏有這麼一筆“巨款”。這些錢也是政府給的農民的養老錢，再就是孫子輩親戚們看望時給的。母親覺得一下子富有了，這麼一大筆錢，不能放在自己手裏，得分給我們兄妹幾人。我一聽就樂了，我說：“娘，恭喜你發財，你也學會分享了。”娘雖不大懂“分享”這個詞，但是她明白我的意思。她高興地說，我知道，就是幫助別人，把好東西送給別人！這真的是老母親的性格和風格。
母親常常用她那老話告訴我們：撒一把，舍一把，留著一把才養家。我的老母親出生在窮苦農民家庭，少時經過戰亂，過著顛沛流離的逃難逃荒生活。這一輩子就沒有什麼財富。那一年，父親得了坐股神經疼，為了給父親治病，母親把結婚時娘家的唯一陪嫁一個盛衣服的櫃子賣了。父親曾發誓，要給母親再置辦一個櫃。可惜，父親最終也沒給母親置辦櫃子，就走了。跟母親說著，想起這些往事，我就暗自落淚。我的八十六歲的老母親，今天有錢了，也要給我們分錢了。
我小的時候，家裏物資極度匱乏。父親又好朋好友，還有幾個結拜兄弟，經常有父親的朋友到家來吃飯。每一次來客，母親真是難為，家裏太窮了，拿不出什麼東西招待大家。母親總是把平日積攢下來換錢的雞蛋，用黃豆換點豆腐，炒點花生米，買肉得按兩割。即使這樣，母親還是想盡辦法來招待我的這些異性叔伯。父親的結拜義兄姓孫，是個木匠。這木匠大爺很早就失家，我都沒見過這伯母。每到過年，母親還給孫大爺的孩子做雙鞋子，做件衣服送去。在那樣的年代，我們兄妹都是輪換穿舊衣服。母親說：你孫大爺家，這麼多孩子都沒娘，咱得照顧一下。
記得父親病重的時候，父親的好友都來看望。他的結拜兄弟我那丁叔，幾乎是天天晚上陪著父親。父親臨終的時候，把自己狗皮褲子送給三叔，母親又整理父親的幾件棉衣，送給父親的幾位好友。這幾件衣服，帶著父親的體溫，溫暖著他所疼愛了一輩子的兄弟。母親說起這些往事，說：也就是那樣的年月，現在再好的衣服給人家，也沒人穿了。父親走後的幾十年，母親常說，你父親雖然不在了，你父親臨終的時候，你們那些叔伯，天天陪著。你們這些當兒子的得替你父親還情報恩。在父親走後的幾十年，我們兄弟每年都去看望父親生前的結拜兄弟，他們這些老人去世的時候，我們也是送葬到林上。想到這，我們可以告慰我的父親，我們替他老人家完成了當年的承諾，我們在延續著父輩們的親情和友情。
不光是對待親戚，即使對鄰居對陌生人，母親也是這樣慷慨。趕到家裏包上白面水餃，母親都是先撈上一碗送給西鄰的嬸子餵餵孩子。遇到家裏來了討飯的人，母親總是說，坐在俺家“門枕”（老家大門職稱門軸的料石）上等一等，燒開“糊豆”（老家一種玉米面熬的粥），盛碗“糊豆”熱乎喝點避避風寒。母親也是把剛燒開的熱“糊豆”給人家盛滿，再給個煎餅，還給個鹹菜疙瘩。母親說：討飯長大的人，知道窮苦人討飯的滋味。
父親剛走的幾年，辦理喪事余了三百塊錢，哥幾個商量，留給母親當生活費吧。有一次家裏來一個人討飯，說，大娘俺家有難了，病人做手術沒錢了，有錢就幫幫救命。母親二話沒說，就把手裏的錢給了人家，很大氣地說：拿走吧，救命要緊！那人臨走拿出一塊類似古時候元寶式的東西，給我母親說，這是祖傳的寶貝。等家裏度過這段難，就回來還錢取寶貝。我回家一看，哪是什麼寶貝，分明是個鉛塊。我知道母親遇到一個騙子，心裏很生氣很憤怒，像母親的這樣的善良人太容易騙了，騙母親這樣的心無設防的人也著實可惡。我又不能讓母親傷心，父親去世的悲傷還沒過去，母親的心需要安慰，只能鼓勵母親做得對，告訴母親再遇到這樣的求助，告訴我我來幫他。我當時工資才一百多塊錢，就給母親留了三百塊錢。給母親說，就算是我替母親做了好事。此事過去了三十年，也沒見那人回來取寶貝。
這幾年，家裏光景越來越好了，日子越過越寬裕了。家裏吃的檔次也越來越高了，牛奶、雞蛋、水果、豆粉、奶粉，也真是常年不斷。大都是我們兄妹、孩子、親戚給母親買的。母親都是帶著這些東西看看村裏沒人照顧的失能老人，有些老人比母親還年輕好多，因為病了，生活不能自理。母親常去給人家打掃一下衛生，燒壺開水，陪人家說說話。越是好東西，母親越不會自己享用。遇到過不下去的鄰居，母親也常常過去，給人家留下一百塊錢。母親覺得一張一百塊錢就是大錢了，能辦不少事了。有時，兄弟們也都說，給你買那麼東西就是孝敬你的，就知道分散。母親還是常說那句老話：撒一把，舍一把，留著一把才養家。我說，老娘八十多歲還做公益當誌願者啊！母親對“誌願者”“公益”這樣的詞不大明白。我給她解釋：您啊，是八十多歲的老“雷鋒”！母親這下明白了，高興地說，都一樣，不就是幫幫人家嗎？咱家遇到難事，也都是親戚鄰居家幫襯呀！
母親每逢拿著東西看別人，幫助別人，她心裏特別高興特滿足。我知道，母親也是借機會給人家說道說道這些兒女多麼孝順，自己的家庭多幸福，這是母親的成就，母親喜歡體驗這種成就感。看著母親這麼高興，每一次給母親買東西，我都多買出一份，告訴她老人家：這個是給你的，這個是你送人的。
前年冬天，母親不慎摔倒，在家臥床養著。親戚鄰居們都來看望她。雞蛋、牛奶、水果等堆了不少，母親就把這些東西換著樣送給別人，也分給我們兄妹。母親說：怕是在床上起不來了，吃東西也少了。真的沒想到，臥床一個月，我的老母親竟然能站起來了，在屋內堅持鍛煉十多天，居然又能走路了。過年的時候，我們特別高興，真的沒想到摔倒臥床一個月的母親，能走路了，能跟我們坐一起過年。我心裏特別高興，一輩子積德行善的母親，跌倒能跟以前一樣走路，莫非在跌倒的瞬間會有神力相助？這真是個奇跡，真的會有上天保佑的。在家從不喝酒的我，也舉起酒向老母親向我的哥嫂妹妹敬酒，跟大家一起喝了兩盅酒。於我，這也是很大的酒量了。
從來不存財的母親，也不能手裏握著鈔票了。才幾千塊錢，母親就覺得自己太富了，就得把這些錢，分給兒女。我給母親說：這些錢你留著吧，還沒你兒子一個月的工資多。要分你分給哥嫂，我不要你的錢。
自從國家實行六十歲老人每月都發的養老錢後，母親這個錢一般都是一年取一次，取出來後就給孩子們壓歲錢。母親很滿足，說：咱老百姓也拿工資了，看病還給錢，種地不納糧還給錢，這上級真好啊！像母親這八十六歲的老人，一生經歷太多的苦難，才更容易感受到溫暖。
跟母親的一席談話，覺得我的老娘親太偉大了。雖然自己不富裕，可從不吝惜自己的東西，大度而慷慨。《大學》雲：“財聚則民散，財散則民聚。”她老人家雖然沒讀過《大學》，她卻知道“撒一把，舍一把，留著一把才養家”的道理。善助別人，幸福自己。一到中秋、春節這樣的重大節日，總是催促我們去看看曾經給我們幫助的人。母親最知道知恩感恩報恩，總是想著兒女想著別人。母親願意將自己的好東西分享給別人，也願意分享自己的幸福。我則願意把母親這種家和家興的成就感分享給我的讀者。但願，上蒼能多假母親以壽年，讓老母親向我們大家多多分享她老人家的幸福與快樂。
（圖片源自網絡）
【作者簡介】陳凱：筆名蒙山樵夫，男，中共黨員，高級教師職稱。中國鄉村人才庫認證“中國鄉村作家”，山東省散文學會會員、臨沂市作家協會會員、平邑縣作家協會副主席，山東省平邑縣教育和體育局高中語文教研員、傳統文化教研員、臨沂市傳統文化兼職教研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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