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朱海的父親是一個船夫，某年掌船路過亭子渡時，船只漏水，靠岸休整。
幾天的東遊西蕩，年輕的船夫在渡口跟一個漂亮女子阿沁好上了。
船只修好，船夫離去，臨行前給阿沁留下了山盟海誓。
很快，阿沁意外發現自己懷了身孕。船夫卻遲遲未歸。
“沒爹的孩子會很苦的，你最好把孩子打掉！”父母對阿沁失望之極，嚴厲告誡道。
阿沁堅信船夫不是騙子，死活也要留住孩子，還說要等他一輩子。
在當地，未婚先孕的女人沒地位、沒尊嚴，一般很難嫁到好人家。父母不滿阿沁的固執，跟她劃清了界限。
孩子出生了，是一個男孩。阿沁給他取名叫朱海，年輕的單親母親含辛茹苦把兒子拉扯大。
小夥伴們看不起朱海，罵他是野種。朱海不服，跟同伴們對罵，打架。
同伴們說：“你嘴巴這麼厲害，能告訴我們你爹叫什麼名字嗎？”
朱海回到家，追問母親父親的名字。阿沁說：“你爹叫朱龍，是一名船夫。”
朱海又問：“我爹去哪裏了？什麼時候才回來？”
阿沁說：“你爹出船去了，也許有事耽擱了，明天就回來了吧。”
明天過去了，朱海又問我爹怎麼還沒回來。阿沁就說可能後天回來吧。
後天到了，朱海又問爹的消息。阿沁生氣了，說：“你爹被事情耽擱了，再說他不去掙錢拿什麼養我們！他如果不回來，你長大後自己找他去！”
阿沁也不明白，朱龍怎麼就像一只斷了尾巴的蜻蜓，一去不復返，音訊全無。
朱海16歲時，跟母親說不想讀書了，要去找爹。
阿沁勸不住，給兒子湊了一些盤纏。此時，她才驚訝地發現自己根本沒有朱龍的照片，時間久了，朱龍的印象也逐漸模糊了。
“兒子，你的父親叫朱龍，你要記住了！”送朱海上船時，阿沁語重心長叮囑道。
朱海點點頭，坐船離開了亭子渡。
在船上，朱海逢人便打聽父親朱龍的下落。可三個月過去了，朱龍音訊全無。
一天晚上，身無分文的朱海站在一艘船頭發呆，無所適從。
這時，旁邊走來了中年的船家。
船家上下打量朱海，驚呼：“你很像我的一個朋友，你簡直跟當年的他一模一樣。”
朱海說：“你朋友叫什麼名字？”
船家說：“他叫朱龍！”
朱海一抖，說他現在哪裏，快帶我去找他。
船家說：“他死10多年了，為了給女人和孩子多掙點錢，他在一次發洪水時出船，不幸船翻人亡。”
朱海聽了，渾身哆嗦了一下，說：“我是亭子渡人，我娘叫阿沁，我爹叫朱龍。”
船家聽了，點點頭，問朱海有什麼打算。
“我也想努力掙錢養我娘，她太不容易了！”朱海說，“可我現在身無分文，快餓死了。”
船家便叫朱海留在船上跟著他幹活，說：“你爹為人仗義，不孬，可惜早死了。你遲早也會像你爹一樣能幹的。”
轉眼一年過去了，朱海在過年時回到了亭子渡，把一路上的見聞告訴給母親。
阿沁聽了，又哭又笑，道：“我看人沒走眼吧，你爹不是騙子！”
朱海沒說話，把大半年的打工所得錢財交給母親，說：“今後有我在，娘不用再吃苦了。”
過完年，朱海又出船去了。他成長很快，迅速成為一名經驗老道的船工，他一心只想賺錢，少則三個月，多則半年才回家一次。
每次回家，朱海除了給母親錢，就是給她很多珍貴禮物。他說：“我爹欠你的，由我來還上。”
兒子很孝敬，阿沁當然很高興。可隨著年紀漸長，阿沁慢慢高興不起來了。她說：“我不想要這麼多金錢珠寶，只想要更多的陪伴。”
朱海的錢越掙越多，還買了一艘船，成為名副其實的船家。
他結婚成家，生兒育女，把母親、妻子和兒女都留在亭子渡口，自己外出掌船賺錢。他說：“我不能讓我娘、妻子和孩子過窮日子，也不能讓他們跟著我漂泊水上。”
家人擔心朱海太操勞，勸他別跑太多了，要經常回家修養，他不樂意，說：“這世上沒錢就沒法活，吃飯要錢，穿衣要錢，住房要錢，生病要錢，孩子讀書要錢，我要賺很多錢，不然心裏沒底，這個家隨時會因為一起意外事故而貧窮。”
時光飛逝，阿沁70歲了，朱海仍在外頭掌船。
一天，同行給朱海捎信說他的母親病危，叫他趕緊回家。
朱海心急如焚，日夜兼程，可等他回到家時，母親已經先走了。
靈堂前，朱海哭得像個孩子：“娘，在世時我沒能好好孝敬您，死後我一定要給您找一處風水寶地，把您活著的時候欠您的都還給您！”
2
朱海花了3.6萬元請一個地理先生給母親找了一處風水寶地。
墳地是兩條小溪的匯合處，遠遠看那個地方，宛如一顆心形，阿沁的墓地就在那顆心的中心。
風水先生得意洋洋地告訴朱海：“你母親的墓地是雙龍戲珠寶地，安葬下去不久，肯定保佑你們家更加興旺發達！”
朱海聽了，心裏美滋滋的，讓風水先生全權負責母親的起墳、安葬一切事宜。
安葬阿沁的那天夜裏，電閃雷鳴，刮大風，下大雨。
風水先生安慰朱海說：“別驚慌，這說明你的母親葬對了地方，點中了龍脈，上天感應到了。”
朱海聽了，心滿意足地又外出掌船去了。
不知是什麼原因，朱海此後的行程都不太順利，不是船只磕碰，就是船只漏水，要麼就是貨物遭竊。
此外，他還不停地夢見母親阿沁。
朱海第一次夢見母親，是在農歷三月的一天夜裏。
母親在夢裏向他呻吟：“兒子，水已經漫過娘的膝蓋，好冷啊，你找個時間把娘拉上來吧！”
朱海驚醒過來，但不相信這是真的，因為他們是當年二月才安葬母親的，而且那裏是一處雙龍戲珠的風水寶地。
朱海第二次夢見母親，是在農歷六月的一天夜裏。
夢裏，母親從水裏鉆出來，哭喊：“兒子，趕緊把娘拉出去，水已經沒過娘的腰了！”
朱海在夢裏說：“娘的墳地是新葬的寶地，為何又要遷呢。”
娘冷笑道：“你太輕信風水先生的話了，他根本就是‘半桶水’，你們見過誰會把墳地選在兩條溪流的匯合處嗎？”
朱海驚醒，把夢裏的一切告訴給妻子。
妻子聽後，道：“你別瞎說，新墳三年動不得，這個道理你又不是不懂。別胡思亂想了，睡吧。”
在亭子渡當地，確實有“新墳三年不宜動”的說法，但夢裏母親已經兩次向自己哭訴了，加上船只連連出事，或許其中有些關聯。
那一夜，朱海腦子一片混亂，他站在死去的母親和牢固的觀念之間，無所適從。
只好在祈求母親在天之靈庇佑自己。
農歷九月初九，朱海第三次夢見娘。
夢裏，水淹過了娘的脖子，她把頭探出水面，冷冷地說：“兒子，我已經處在水深火熱之中了。你再不把娘拉出去，娘就要讓你們不得安生了！現在你只是失財，接下去就要失人了！”
朱海醒來，再也坐不住了，想到近來遭遇的種種不幸，決定挖開母親的墳墓看個究竟。
當他們來到“風水寶地”，挖開母親阿沁的墳墓時，驚訝地看到積水已經快淹沒了金壇。
朱海和妻子雙雙跪下，罵自己不孝，祈求母親原諒。
3
朱海重新找了一處位於高地的墓地，安頓了母親。
也許是長年積勞成疾的緣故，沒多久朱海也病倒了。
此時的孩子們已經長大成人，面臨著尋找謀生之路。
爺爺是船夫，父親是船家，兒子告訴朱海說自己也想成為一名船家：“我不想把祖傳的基業毀在我的手裏。”
朱海聽了，趕緊拉住兒子，道：“你做什麼都可以，就是別做船夫了。爹臨死才明白，金錢雖然很重要，但陪伴更重要。有些人和事，一旦錯過就沒有機會再來了。”
朱海死後，兒子遵照他的遺言，賣掉了船只，在亭子渡口開了一爿商店營生。
據說，商店雖然賺錢不多，但一家人的小日子過得祥和歡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