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又到下雪時
作者 崔洪國
題記：“六出飛花入戶時，坐看青竹變瓊枝”，“孤飛一片雪，百裏見秋毫”，“隔牗風驚竹，開門雪滿山”，雪在中國的傳統文化中是一個符號，承載了中國文人士大夫厚重的哲學思考和情感體驗。
節氣已到立冬，隨著寒意漸濃，日復一日的生活便有冬日的岑寂如影隨形了。此時，倘有一場不期而遇的雪，便能驅除心頭的寂寞，滯重的生活似乎也能重新獲得盎然的生機。真是想什麼來什麼，昨天還是霜染秋楓，萬山紅遍。天氣預報就說將有全國性的寒潮即將席卷北國江南，局地降溫將在15到18度左右，我查看一下墨跡天氣，濟南這個周末要有一場大雪不期而至。雖然是盼著飛雪漫天，但還是將信將疑，畢竟真正的冬天還沒有來臨呢！
雨是雪的信使。人們還在為漫長的寒冬做著籌劃，就有寒流裹挾著浩浩的北風席卷而來，天空中很快就厚積了濃濃的雲團，到了晚上就有深秋的冷雨劈劈啪啪拍打著小區院裏的白蠟、銀杏和雪松。夜裏，氣溫驟降，那些雨就凝成了細碎的雪霰四散飛舞了。早上起來，推開窗兒，撲面而來的就是廣闊的天地間漫天的飛雪輕盈舒緩地翻飛著，旋轉著，舞動著，飄灑著了。
2021年的第一場飛雪，人們還沒有做好迎候的準備，就在立冬的這天來了，而且是無拘無束，飄飄灑灑，如一群可愛的精靈瞬間改變了人們既定生活的狀態。打開微信朋友圈看吧，分享的全是大家在雪中等焦灼、等待、歡騰、吟誦、歌唱的情景，有的成組發著大雪紛飛的圖片，有的分享著雪中賞景的視頻。“賞花賞雪賞秋香”，漫天飛舞的大雪也沒有阻擋住人們到趵突泉看菊展的熱情，那些菊展披了銀裝素裹，又平添了無數新的故事和傳說，讓前來觀賞的人們品評著，點贊著。有動車因為濟南暴雪，臨時停靠章丘了，車上的人們貼著車窗拍著窗外的雪景，向家人報著歸途的訊息。“一切美好如約而至”，還在外地出差的，聽聞了濟南的飛雪，放下手頭的活計，開了車頂著風雪就往濟南趕，誰也不想錯過這與第一場雪的美麗約會。有文友在朋友圈裏分享了美文《冰雪勝境醉明湖》，“綴滿白雪的銀杏樹枝椏上，登枝的喜鵲嘰嘰喳喳。一片竹林，綴著白雪，透著綠意”。“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看朋友分享的明湖北路車水馬龍的視頻，想必此刻的明湖一定是人潮更加洶湧了，是啊，這點天寒地肅，怎麼阻擋人們賞雪的步履呢！有的朋友望著那白茫茫一片銀色世界驚嘆著“三個小時變了個世界”。
雪是冬天的使者，潔白是美麗熱烈的橋梁。快一年了，當人們熟悉了風和雨，熟悉了紅了綠，熟悉了青山翠谷，熟悉了滿地金黃，有誰不熱切地期盼著這樣一場潔白如玉的飛雪快快來裝點自己的生活和生活的這個世界呢！在這千呼萬喚中，這雪終究還是來了，而且來得很快，來得很早，來得很及時，來得很熱烈。所有的人該是怎樣一份發自內心的歡欣呢！看那些孩子，那些最歡呼雀躍的孩子，穿了紅色的面包服，脫開了大人的手扶和腳步，在雪地裏飛奔著，團了雪往大人的身上揚著，有的在厚厚的雪上追逐著，打著雪仗，踏出的腳印塑型出無數的景致，歡歌笑語飛揚在漫天的飛雪中和天地間。更多的孩子在冰雪的世界裏用鏟子堆出一個一個可愛的雪人，站在雪人邊一張一張的拍著照，把自己美好的童年和那晶瑩剔透的冰雪天地定格成永恒的風景，留給記憶。興致使然吧，雪花還在飛舞著，更多的人們在街頭巷尾穿梭著，以他們特有的方式渲泄著心中厚積的情愫。
此刻的故鄉呢！當散亂的腳步重新湮沒在厚厚的積雪中，雪還不見停，天也近黃昏了，鄉人們便在閉著的柴門後邊，透過朦朧的燈光，望著遠處低垂的天幕，靜靜地想著，想著。記憶的深處，雪不僅是自然的造物，是四季輪回的一道獨特風景，也連著兒時生活的艱辛和窘迫。老家在農村，是一個只有四五百口人的村落，我們家族的人丁興旺，占了村子一半以上的人口。我家裏兄弟姊妹六個，我是最小的。張口吃飯的多，工分換不來更多的糧食，生活的艱難是可以想見的。光陰正雕琢著我色彩斑斕的童年，除了天上的流雲和林中的飛鳥，我似乎無暇他顧。生計是父親和哥哥們的事情，與我是無涉的。兒時的心靈是澄凈的，載不下太多厚重的東西。
其時，中國的鄉村正歷經著一場波瀾壯闊的變革。我們那地方，雖還是死水微瀾，但生活已經有了新的進步和光景了。秋忙過了，糧食分完了，我的幾個哥哥有的便隨了村裏好多的青壯年，到很遠的地方去修路挖渠築堤去了。我們那兒叫“出夫”。這是一去幾個月的差使，去的時候秋雁南翔，大雪封路的時候，才陸續踏上歸途。父親和在家的哥哥呢，便套上馬車，風餐露宿，晝夜兼行，三四天拉回一車的壇壇罐罐，走村串鄉，把車馬的鈴聲和此起彼伏的叫賣聲留在四周鄉村的胡同巷子裏。
冬天的第一場雪終於攜著凜冽的北風來了。出夫的人還沒有回來呢，出車的人還沒有回來呢。黃昏掌燈的時候，天空密布著厚厚的彤雲，風止的時候，能聽見簌簌的落雪聲。焦慮的神情開始濃縮在母親緊皺的額頭，心裏也開始不斷的默念著。天黑下來，母親又在柵欄門上高高的挑上了透著紅光的燈籠，燈光能照亮歸來的路，也能讓人心裏有一些素凈和安慰。夜深了，萬籟俱寂，雪還在下著，我從夢裏醒來，母親還坐在門口的板凳上，焦急地望著，望著。終於，胡同裏傳來車馬由遠而近的喧囂了，隨著又有了嘈雜的人聲。母親站起來，迎出去。“娘，回來了”，是哥哥的聲音；“都回來了，準備飯吧”，是父親的聲音。我呢，也便從炕上爬起來，前前後後跑著，和他們一起分享著風雪之夜全家團圓的天倫之樂。
“六出飛花入戶時，坐看青竹變瓊枝”，“孤飛一片雪，百裏見秋毫”，“隔牗風驚竹，開門雪滿山”，雪在中國的傳統文化中是一個符號，承載了中國文人士大夫厚重的哲學思考和情感體驗，既令有的淒美哀婉，最終定能在一片純凈銀色天地中解構為一種神聖的道德修養和超然境界。所以古往今來人們是都喜歡雪的，即便阻擋在歸途的路上，也能妙筆生花，把想家的思念化成令人向往的意象和朦朧。“”青山多嫵媚”，我望著窗外遠處的青山，著了雪，青山成了白茫茫的雪原，那些披了雪的翠柏不離不棄的相伴著。窗子前面的一棵楓樹，在紛飛的雪中，葉子依舊紅彤彤的，自成一景吸引著人們的目光，不少的銀杏葉子在白雪的映襯中更加金黃燦爛。一個偌大的院落一夜之間，成了一幅綠色、紅色、黃色、白色渲染的意境淡遠，美麗無瑕的畫卷。
這些年了，春去了秋來，花落了花開。獨有這飽含著人情親情的雪怎麼也讓我忘懷不得。真的，往事不如煙呢，回憶總能激起心中無限的波瀾。有人說，回憶是一種沈凝的人文思考；有人說，回憶是一種內省的人生體驗。喜也罷，悲也罷，回憶畢竟深含了我們濃濃的情感關懷。我呢，對往事的回憶就因了對生活的感悟有了更多的懷想和留戀。就如這雪吧，當還凝神著眼前的風物，我的神思早已望穿了故土那蒼茫的暮色和裊裊的炊煙，隨著那曾經的車馬和人流漸行漸遠，漸行漸遠。
“有不少的道路因為濕滑臨時交通管制了”，正思索的當兒，妻子的一句話把我從風煙俱凈的銀色世界中拉回了現實。欣賞美麗雪景的同時，別忘了遙遠的鄉村，是否也是飛雪連天，妻打了電話，還好，家裏下了細雨，沒有下雪，降溫了，暖氣也通了。外面的物業也在組織員工忙著鏟雪了，我在前幾天《首都文學》推送的散文《歷陽秋紅》中點贊了一位普通的園林工“秋紅”，想必此刻她也在歷陽大街的路段忙著除雪了。來來往往的人們，在踏雪賞景中，一定記著也給這些平凡普通的園林工一些溫情的關註和關心。
崔洪國，男，山東省作家協會會員，山東省散文學會會員，濟南、煙臺作協會員。出版有散文集《尋找靈魂的牧場》，《膠東散文十二家.崔洪國卷》。在多家主流媒體和膠東散文、《當代散文》《首都文學》等平臺發表各類散文、書評近70余篇。《與海陽最美的邂逅》入選齊魯晚報“青未了”優秀散文選讀篇目，收錄於《膠東散文年選2021》《清泉錄—齊魯晚報壹點號優秀作品選集》等散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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