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運城新聞網
□李文曉
其實今年的大寒節氣，離過年還有些日子，立春節氣10天後才過年呢。但隨著走向春天的腳步，年一天一天近了，年味也漸漸濃了。
回想起小時候過年，那是必須把農活全部幹完，才好騰出手，放下心，舒舒坦坦過個年。
院子堆了好大一堆從豬圈出的糞，父親說都要送到麥地。農諺有：“小寒接大寒，麥苗要冬苫”。小麥過冬怕遭凍害，農事上常用大糞、圈糞遮蓋，稱為冬苫。冬苫可以保溫防寒，增加肥力，減少農田水分蒸發，還可防止畜禽傷害麥苗。真是一舉多得，難怪父親總讓我們往麥地上糞。
頂著凜冽的寒風，父親掄起三齒耙，把糞塊刨下來，再一下一下打碎。大哥、三姐和我，是往麥地拉糞的主力軍。拉拉車派上大用場，每一次都裝得很滿，想盡快把像山一樣高的糞全都送到地裏，好早些迎接新年。大哥駕轅，我和三姐分別在車後用力推，車前拽繩使勁拉。駛出村巷平路，車輪飛轉，拉拉車跑得很快。一到村頭那個又長又陡的大坡跟前，借著慣性，車子只衝上坡路一小段，我們立即使勁推它，不然就會後退。車重坡陡，大哥兩手握著轅桿，拉帶勒在肩頭，糞車沿坡路曲折慢行，車輪在坡道上留下很長的“之”字形的印痕。我們一車車往麥地轉送，用了十來天。每晚到家，人累得腰酸背痛，頭一挨著枕頭，便呼呼大睡了。
終於把院裏的“大山”變成了麥地裏的一座座“小山”，父親和大哥又成了麥田散糞的主力軍。父親是種莊稼的老把式，散糞有竅門：順著風，沿著小糞堆的邊緣，前腿弓，後腿蹬，手握鍁把，鐵鍁挨著地面，“噌”一聲插進去，腰一扭，身一直，趁勢揚起鐵鍁，在半空劃一道弧線，如天降大雪，地面降落下一層薄厚均勻、粗細混合的糞塊，把麥苗蓋得嚴嚴實實。他一下又一下，不緊不慢，不急不喘，顯得很從容。大哥就不同了，他揮鍁從糞堆頂開散，鍁一紮，腳一踏，頭一揚，腰一展，鍁一挑，糞土如同天降冰雹，“噗噗”砸在麥苗上，這兒一道，那兒一道，在地面形成圍繞小糞堆的放射狀圖案。有時迎著風，糞土渣子落在他的臉上和身上，他一面“呸呸”吐著唾沫，一面“呼呼”喘著粗氣，樣子很狼狽。終於趕在過年前幾天，清空了院子，麥苗也蓋上了厚厚的被子，人和地都可以消消停停過年了。
我們幾個忙著往地裏送糞的時候，母親和大姐、二姐在家裏更忙。她們的首要任務是打掃衛生，就是掃窯。
臘月二十三是農人約定的“掃塵日”，人們把掃除灰塵又稱掃年。流傳歌謠說：二十三打發竈爺上了天；二十四掃屋子；二十五蒸饃饃；二十六割豬肉；二十七擺祭器；二十八煮麻花；二十九洗腳手；三十貼對放炮吃餃子。有錢沒錢，幹幹凈凈過個年。掃窯這件事，應該是過年前要做好的頭等大事了。
母親頭頂著一塊舊圍裙，正揮舞一根綁著笤帚的長木桿，在窯頂上劃拉，弄得滿屋塵土飛揚。她給我們布置任務：把桌子、箱子、缸子……通通挪到院外。那架勢，清掃的不僅僅是灰塵，還有貧窮和一切不如意的東西，希望通過這場大掃除，來年能平安順利，日子富裕。母親在這之前，就絮絮叨叨作動員。她從遙遠的傳說“臘月不掃塵，來年招瘟神”開講，為了顯得鄭重其事，特別聲明是從外婆那兒聽來的。開篇語總是：你外婆說的，老早以前……母親這一番絮叨，年年都講，我們也年年都把屋裏屋外，打掃得幹幹凈凈。
父親抽著旱煙袋，低著頭，在團團升騰的塵霧中，謀劃著過年的事兒。糧食先借點，再買些麥子、玉米、紅薯，粗糧多，細糧少，一樣樣算計著，一句“有窮年沒窮節”說完，父親就開始置備年貨了。
父親領著我，肩上挑著擔子，掛著兩個空筐子，在寒風中往幾裏外的南村供銷社走去。供銷社在一個很大的院裏，一孔窯洞很寬大，裏面擺滿了各種各樣的東西。
一卷一卷的各色布匹在靠墻的貨架上擺著，櫃臺裏是雜七雜八的日常用品，有剪刀、鋼筆、本子，有點心、糖塊等吃食，過年放的鞭炮、二踢腳在最顯眼的地方，一摞摞玫紅紙也在那兒擺著。屋裏地上堆著掃帚、拖鬥、麻繩、鐝頭、鐵鍁、鐮刀、斧頭等。院子裏露天放的大多是不怕風吹雨淋的瓷瓦器皿和烏黑的鐵鍋，有散放著的碗、盤、盆、砂鍋，大張口的和面盆，細收口的瓦罐，粗糙厚實的水缸，有蒸饃的直筒大鍋，做飯的敞口小鍋，還有安了木柄的炒菜鍋……
父親背著手，在院裏巡看了一圈，在窯裏轉了又轉，手在口袋裏又摸索了一會，仍然沒出手買東西。在我心裏，家裏那個鐵鍋漏水，燒飯時常用面在外面糊一下，將就著把一鍋飯做熟，鍋應該買一口。還有那個和面盆裂了兩條大口子，父親用鐵絲纏了兩道，上次我幫母親和面，挪動了一下，那口子又開了，父親又加固了一道鐵絲。唉，要買的東西太多了。
我跟著父親轉了許久。終於，父親似乎盤算好了，買回了我們家的年貨：玫紅紙一張，寫幾副對聯；小鞭炮300頭一掛，二踢腳兩響炮3個，放炮圖個吉利；粗瓷碗10只，我家10口人，新年換新碗，本來也缺少；還有母親要縫衣服，做針線活用的頂針4個，要做那麼多衣服，這東西真的很重要；吃的東西只有一把海帶，還有一個砂制的火鍋，每年全家人圍在一起，裏面裝的還是平時吃的蘿蔔、白菜、粉條，外加海帶絲，上面擺一層豆腐和不多的豬肉片。
年貨就算置辦好了。父親竟然忘了母親再三交代，竈君像必須請。這裏沒有，離供銷社不遠一戶人家有賣的。父親請了一張，灰色的紙上，木板套色刻印的，正中寫著“一家之主”，兩邊是“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
不知誰家這麼早就起了幾聲炮響，也許小孩子忍不住先放了幾個吧。似乎一切都準備好了，再過些日子就要過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