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含夢到坐火車夜車周公解夢的詞條

頻道:解夢 日期: 瀏覽:1

北京大學考古文博學院 李水城

北京大學百年校慶期間,宿白先生與作者在一起(1998年5月)

2018年2月1日清晨,我在外地收到宿白先生女兒宿誌丕的微信:“今天五點多我父親過世。”看著手機,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雖說先生已近期頤高壽,但這消息還是太突然了。接下來的幾天,眼前不斷浮現出先生的面容和身影,也回想起先生在治學、做人方面的諸多往事。

宿白先生是北京大學考古系建系後的首任系主任(1983-1987)。1978年我們考入北大時,考古專業還在歷史系。1978年春,他給我們七七、七八級開設“魏晉南北朝隋唐考古”,這是先生的看家課,內容極為豐富。每次上課之前,他會提前在黑板上寫滿密密麻麻的文獻,還常常穿插繪圖。先生正經學過繪畫,寥寥數筆,便是一幅傳神的文物畫面,可這對下面做筆記的學生們可是壓力山大,需要在很短的時間裏迅速將其臨摹到筆記薄上,就算手頭快的,也跟不上先生的速度。有一次,先生又寫滿了一大黑板的文獻書目,我們都叫苦不疊,說這麼多的書怎麼看得過來?先生則回答說,沒讓你們都看完啊,但至少你應該到圖書館去把這些書借出來翻翻,腦袋裏會有個印象,將來或許什麼時候就用得上。這門課的作業也很重,其間要去中國歷史博物館參觀,按照先生的要求將他所指定的典型器物一一臨摹下來交給他。期中考試階段,先生要求每人根據他課堂講述的內容,將隋唐五代時期的陶俑分期演變圖畫下來,內容包括文官、武吏、侍女、天王、力士、鎮墓獸、塔式罐等。規定哪一天交作業,我必須按時收齊作業送到先生家裏。

那年,《文物》雜誌發表了在東北大興安嶺深處的“嘎仙洞”發現“鮮卑石室”及碑銘的調查報告,這個發現涉及到鮮卑族的起源和南遷等一系列重要的學術問題,先生要求每人課後就這一發現寫出讀書報告。他逐篇認真審閱,凡是人雲亦雲者均判低分;凡有不同看法、或能提出問題者則給了高分。他們那一代學者就是這樣,倡導和鼓勵學生要有思辨意識,發揚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的傳統。總之,上過先生的課,可謂終生受益。

七七、七八級部分學生春節期間看望宿白先生(左一為徐光冀先生)

先生對學生要求嚴格是出了名的。不僅在校期間如此,即便是出了校門,依舊不放松。1997年,國家文物局在貴陽花溪舉辦全國考古匯報會。會後,先生和徐蘋芳、黃景略要去考察華鎣發掘出土的南宋資政大學士、少師丞相安丙家族墓。文物局讓我陪同幾位先生,我們先是乘夜車趕到重慶市,再換乘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派的一輛中巴車,車況不是太好,加上當時沒有高速公路,先生們在崎嶇蜿蜒的山路上顛簸了整整一天,非常之辛苦。傍晚趕到華鎣,簡單吃過晚飯後,先生要聽取匯報。不料,主持發掘的領隊竟然忘記帶來墓地發掘的平面圖,先生為此大為光火,發了脾氣。我在現場只能和稀泥,勸先生不要生氣。先生則說,正因為他是北大畢業的學生,更要嚴格要求。翌日到了現場,先生看到挖掘工作做得不錯,才露出笑容。他鉆進一個個墓室,不停地在記錄、繪畫墓葬的結構,順帶著還給我講解這處家族墓地所在位置的風水。後來,《華鎣安丙墓》發掘報告也是在先生的指導和關註下出版的。

先生對學生要求嚴,對自己要求更嚴。嚴文明先生曾和我說起,1982年,先生應路斯基金會(the Henry Luce Foundation)之邀赴美國講學,他幾乎把所有業余時間都花在了圖書館,硬是用蠅頭小楷抄錄了整整兩大本善本書。嚴先生說他看到這個手抄本,字跡之工整,完全可以影印出版。還有一次,先生和張政烺、嚴文明等先生受邀一同訪問臺灣。會後,邀請方安排大家去參觀寶島的風景名勝,唯獨先生哪兒都不去,依舊是去圖書館抄錄善本書。

我留系任教後,先生多次對我說,歷史系和考古系的每位教員都應該能講通論,做學問,面不能太窄,至少先秦與歷史時期這兩大段考古分別要能通。為此他率先和嚴文明先生在考古系開設“考古學通論”(上、下)。遺憾的是,如今通論這門課還有,但能講的教員卻太少了。

先生對近些年來校內有些教員與所謂“收藏家”,甚至古董商打交道的現象深惡痛絕。我曾親眼見他非常不滿地告誡年輕教員,要麼你在北大當教書匠,要麼出去經商,二者絕不可兼得。

先生是藏傳佛教考古方面的大家,他曾於1959年和1988年兩次入藏,調查期間在現場親自步測丈量了一批被毀寺廟建築遺跡數據,記錄了大量圖文資料,成為今天研究藏傳佛教難得的寶貴資料。其代表作《藏傳佛教寺院考古》不僅記錄了藏區的寺院建築、佛教文書,還對甘肅、青海、內蒙古及內地部分地區的藏傳佛教遺跡進行了深入研究,開創了藏傳佛教考古的先河。

2013年,我計劃組隊去西藏考察,事先想做點功課,卻不知從何入手,遂去先生家裏討教。他詳細給我講了國內外藏學研究的歷史和現狀,包括國內該研究領域的著名學者及研究成果。其間先生問我看過《青史》沒有,我聽了竟誤以為是《清史》。隨後他到書房拿了一本《青史》讓我看,並說要送給我,這讓我很不好意思,怎麼能拿先生的書。他則對我說,早年有關藏學方面的書很不好買,為此他特意在拉薩留了一個“眼線”,幫助他買這方面的書。不過在北京的書店碰到了這類書他也買,這樣有些書就買重了,這本《青史》就是。最後,先生語重心長地對我說,這本書可不大好讀啊,要想了解藏學,必須要下功夫才能讀懂。

那些年,我開始搞起副業“鹽業考古”,並取得了一些成果,先生對此很予很高的評價。其實,我去西藏的目的之一就是想順便到芒康考察鹽井鹽田及保護狀況。此前,這處寶貴的民族文化遺產險些遭到滅頂之災。2009年,我開始主持國家文物局指南針項目——“中國早期鹽業文明與展示”,特意邀請陜西省考古研究院張建林副院長負責西藏芒康鹽田的調查。此間他獲悉,有關方面正準備在瀾滄江上修建一座大型水電站,壩址修建在雲南省的德欽縣,據說這是世界上最高的水壩,蓄水後芒康鹽田將被全部淹沒。得知此消息,我去向先生匯報並商量對策,先生立即給時任國家文物局長的單霽翔寫信,強調要加強對這處民族文化遺產的保護,並提出一系列重要的保護建議,要點如下:

鑒於芒康鹽田在歷史、文化、文物、景觀、自然、民族、宗教等多方面的重要性及潛在的巨大遺產價值,特別是作為一部存活的歷史,在世界上都極罕見。因此無論如何都該將其保護下來。盡管會有阻力,為此也更需要想辦法,盡快制定和提出政策性的保護方案和具體措施。為此我建議:

(1)可否利用正在進行的國家級文物保護單位申報機會,將這處遺產直接列入國寶單位(以往曾有過類似案例)。

(2)在保護基礎上盡快考慮將其列入世界文化遺產和自然遺產候選名錄,同時列入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

(3)應組織和利用現有媒體進行宣傳,擴大影響。

最終,這處寶貴的民族文化遺產在先生的倡議下破格提升為第七批國寶單位,同時列入中國申報世界文化遺產名錄。

最後想就先生留下的憾事多說兩句。其一是他所主持的國家社科重點研究項目“多卷本中國考古學”未能如願完成,這是一個多人參加的集體項目,盡管原因非常復雜,但最後無法完成,只好退項,先生對此事一直耿耿於懷,特別的糾結。其二是先生擔任主編的《中國陶瓷史》一書編寫至今已歷時十載,仍有不少作者尚未結稿,在此真誠希望參加此書編寫的各位能以務實的態度,抓緊時間,盡快完成各自負責部分的撰寫,爭取此書能早日付梓。我想,這才是對先生最有意義的紀念!

先生之風,山高水長;

先生之德,學界共仰;

先生之學術精神,共三光而永光!

宿白先生千古!

責任編輯:丁雄飛

校對:欒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