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洞見·不雨亦瀟瀟
莊子筆下的動物形形色色,精神各異,正是我們人類世界的真實寫照。
聞一多曾說:“中國人的文化上永遠留著莊子的烙印。”
幾千年的中華文明史,從天道到人世,從文學到哲學,都有莊子的影子。
莊子是擁有大智慧的人,他教育人的方式也很獨特。
他不喜歡枯燥的說教,而喜歡講段子,不僅講有關人的段子,更喜歡講有關動物的段子。
正如鮑鵬山所說,莊子的筆下,更像是一個動物的世界。
他所關註的這些動物,偏偏人模人樣,人五人六,甚至比很多王公大臣更像人。
莊子構建起了一個妙趣橫生的“動物世界”,每一類動物,都代表著一種人生態度。
01
鯤鵬,有誌者。唐代詩人高適有詩道:“寄言燕雀莫相唣,自有雲霄萬裏高。”
蕓蕓眾生,心中誌向不同,眼界和格局自然有別。
在《莊子·逍遙遊》中,講了一個大鵬與學鳩的故事。
大鵬身負垂天之翼、心懷青雲之誌,它一心想要飛往南方的天池。
為了達到自己的目標,大鵬付出了很多努力。
當這件事傳到學鳩與蜩的耳中後,它們不由得笑了起來。
學鳩與蜩嘲笑大鵬說:“我們可飛不了那麼高,最多也就能飛到樹梢上。但即使飛不上去,那就落下來唄,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何必費勁去往遠方呢?”
壯哉天無際,風起雲湧;美哉海無垠,浮花浪蕊。
大鵬心中所想、眼中所見,恐怕是蜩與學鳩終其一生都無法理解的。
古語有言,有誌者,事竟成。
誌,乃行路之方向,航行之明燈。
大鵬之所以不同於學鳩,不在於體型巨大,而是在於它有著翺翔於天的遠誌。
人生在世,要做個有誌者,更要做個遠誌者。
我們要擁有強大的內心和廣闊的胸懷,不可拘泥於自己的一畝三分地。
唯有誌在海角天涯,方能活得波瀾壯闊。
02
烏龜,淡泊者。諸葛亮在《誡子書》中說:“君子之行,靜以修身,儉以養德,非淡泊無以明誌,非寧靜無以致遠。”
淡泊是一種人生境界,也是一種生活態度。
淡泊者,不慕名,不求利,執著內心所求,看淡浮華之欲。
有一天,莊子正在河邊垂釣,楚王忽然派兩位大臣來請他出山,並許諾給他高位重金。
莊子得知兩人的來意後,淡淡說道:
“我聽聞楚國有一只神龜,已經死了有三千年,楚王用最高的規格將它珍藏在宗廟之中,可謂榮耀至極了。那麼我問你們,這只龜是寧願死去留下屍骨讓人們珍藏供奉呢,還是情願活著在爛泥裏搖尾巴呢?”
兩個大臣想了一會兒,回答道:“當然是活在爛泥裏搖尾巴了。”
莊子這才笑了,他慢悠悠地收起魚竿,說道:“那就請回吧,我也只想在爛泥裏打滾罷了。”
在功名富貴面前,莊子不為所動,一如既往地堅守著自己心中的那份淡泊。
淡泊者,不為浮雲遮望眼,但求心性簡而堅。
就如薛宣在《讀書錄》中所說:“少欲則心靜 心靜則事簡。”
無論外界繁華似錦,我自堅守本心與初心。
03
鼴鼠,知足者。管仲在《管子戒》中有言:“高飛之鳥,亡於貪食;深潭之魚,死於香餌。”
老子也說過:“禍莫大於不知足,咎莫大於欲得。”
言雖有別,意卻相同,他們都是在告誡世人:常懷知足之心,切莫貪得無厭。
在《莊子》一書中,曾不止一次提到過上古隱士“許由”的事跡,其中最令人印象深刻的當屬“堯讓天下於許由”的故事了。
在五帝時期,堯帝坐擁天下後,想把這天下讓給許由來治理。
在許由眼前,放著這唾手可得的天下,只要他點一點頭,便能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與享譽四方的名聲。
但他卻拒絕了。
許由對堯說:
“您治理天下,成果已經很好了。這時讓我來代替您,不正顯得我許由是貪名逐利之輩嗎?名這東西,不過是實的附庸,難道我要做附庸嗎?
鷦鷯在茂林中築巢,只需占用一根樹枝就夠了;鼴鼠到河邊飲水,只不過喝飽肚皮就夠了。我對自己現在的生活很滿足,您還是請回吧!”
面對名利,許由不動如山。
他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麼,既然已經擁有了這山清水秀,又何必貪求那功名利祿。
正如許由提到的“鼴鼠”一樣,喝夠了水,那便滿足了。
這正是“點到為止,知足常樂”的精神啊。
我們立身處世,當學這“鼴鼠”,不貪多,不縱欲。
需知,貪如火,不遏則燎原;欲如水,不遏則滔天。
懂得知足而止,其實就是在救你自己。
04
鹓鶵,高潔者。有一次,莊子去看望老朋友惠子。
惠子此時是梁國的國相,有人對惠子說:“莊子過來,是想取代你當國相啊。”
惠子聽了又驚又懼,連忙派人在國都中尋了莊子三天三夜。
誰知,三天過後,莊子反而主動來見惠子了。
見到惴惴不安的惠子,莊子微微一笑,給他說了一個故事:
“有一種叫做鹓鶵的鳥,它每年都要從南海起飛,一直飛到北海。
在路上,它一定要挑梧桐樹棲息,也一定要找到竹子的果實才肯吃,就連飲水也不能馬虎隨便,非得要喝甜美的泉水不可。
梧桐枝、竹子果、甘泉水,鹓鶵所求都是潔凈無瑕之物,可見這種鳥的品性十分高潔,那些世俗的名利,在它眼裏是一文不值的。
所以,你無需擔心,我是不會和你爭奪梁國的相位的。”
吳嘉紀在《寄鄧孝威》中嘆道:矯矯泥滓中,何用嗟淪落。
為人高潔者,無懼現實的汙穢泥濘,無悔丟棄的浮華虛名。
正所謂,“眾木盡搖落,始見竹色真。”
高潔的品性,能夠撥開虛妄的浮雲,重現一顆純粹的本心。
05
木雞,低調者。莊子曾講過一個關於“鬥雞”的故事。
周宣王酷愛鬥雞,而且他還想擁有這天下最厲害的鬥雞,於是他請來了有名的鬥雞專家紀子,幫他馴養出天下無敵的鬥雞。
十天過去了,周宣王急不可耐地喚人去問:“最厲害的鬥雞練成了嗎?”
紀子答道:“這才開始呢,性子還傲得很,大王再等等吧。”
又過了十天,周宣王又喚人來問:“現在練成了嗎?”
紀子答道:“還早呢,這雞心神活躍,火氣還未散去。”
正所謂“慢工出細活”,這下周宣王更加好奇了,他很期待紀子訓練的鬥雞。
又過了十天,他又差人去問:“現在好了吧?”
紀子答道:“差不多了,現在它不論遇見什麼突發情況都不動、不驚,看起來就像木雞一樣,如此一來,其他的鬥雞看到它便會驚懼逃開了。”
周宣王一聽,匆匆趕去看訓練好的鬥雞。
果然這鬥雞看起來呆呆楞楞、很不起眼的樣子,但其他的雞卻都十分害怕它。
最厲害的鬥雞,不是最神氣的,也不是最具靈性的,而是最低調的。
紀子訓雞的技巧,就是磨掉鬥雞的傲氣與棱角,讓它以低調的姿態取得勝利。
古語有言:“洪鐘無聲,滿瓶不響。”
鬥雞如此,做人亦如此。
越是有著真功夫,越要藏拙於外,內秀於心。
低調不是消極被動,更不是忍受屈辱,而是拋棄外在的花哨,將全部的心神傾註在提升自我的道路上。
鋒芒太盛,只會徒添麻煩,神秀內蘊,才能大展經綸。
06
螳螂,忘形者。莊子曾到雕陵之園遊玩,卻不想看到了極具戲劇性的一幕。
一只蟬隱在一片濃蔭之下,它為自己找到了一塊上佳的棲息地而欣喜,因此失去了警惕。
不曾想,就在它身後的不遠處,有一只螳螂早已鎖定了它。
螳螂洋洋自得地一點點靠近蟬,想要美餐一頓。
殊不知,就在螳螂的身後,一只黃雀已經躍躍欲試,將鳥喙慢慢伸向了螳螂。
這就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故事。
諸葛亮在《將誡》中說道:“不傲才以驕人,不以寵而作威。”
人生總有得意時,少年遊,一日看盡長安花,意氣風發,有何不可?
人生不是不可得意,而是不可得意忘形。
人在順境,更需時時警醒。
人生就像一場千變萬化的航行,天有不測風雲,若是一味沈溺於順風順水的假象中,便會被拖入得意的泥沼,沈溺其中,不可自拔。
07
蝴蝶,忘我者。沈約《郊居賦》雲:“惟至人之非己,固物我而兼忘。”
物我兩忘,是一種物和我渾然為一的境界。
有一次,莊子做了個夢。
夢裏的莊子變成了一只翩然的蝴蝶,一會撲著翅膀在花香中舞動,一會合翅棲息在花叢上。
在春天的暖風中,成了蝴蝶的莊子在花叢中悠遊自在,好不快活。
突然一陣風過後,莊子從夢中驚醒了過來。
醒來的莊子一陣迷茫,剛剛夢到的翅膀和現在的雙手,觸感同樣真實。
那到底是誰在做夢呢?是莊子夢見了蝴蝶,還是蝴蝶夢見了莊子呢?
蝴蝶和莊子不辨你我,感受彼此而自在其中,這便是“忘我”的境界。
忘我,是一種境界,心無雜念,眼看山,心觀山,己是山;
忘我,是一種態度,心無旁騖,紅塵紛繁,過眼,不過心。
塵世羈絆,俗務多煩,大多數人都活在執念和欲念之中。
唯有真正將心沈下去,做一件事便只見一件事,才能觸及忘我的境界,擁有忘我的態度,享有怡然自樂的生活趣味。
▽
宋代大儒朱熹說,莊子在當時無人宗之,他只在僻靜處自說。
也許正是所謂的“在僻靜處自說”,才使得莊子能夠靜下心來冷眼觀世界。
莊子筆下的動物形形色色,精神各異,正是我們人類世界的真實寫照。
不同的動物,寓含著不同的人生態度。
讀懂了《莊子》中的動物世界,我們才能在繁華塵世中,看破浮雲,立身中正。
與諸君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