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婆婆送禮

頻道:解夢 日期: 瀏覽:2

澎湃新聞記者 朱瑩 實習生 陳蕾

【楔子】:“她像是肺裏什麼地方紮進去了一根致命的針,淺一些呼吸時可以不感到疼。可是每當她需要深深吸進去一口氣時,她便能覺出那根針依然存在……”—— 艾麗絲·門羅《逃離》

她看上去是那種最平凡的女人:57歲,身高剛過1米5,皮膚有風吹日曬的痕跡,隱約可見老年斑。但一頭利落的馬尾、淺色衛衣和爽朗的笑聲又透露超越年齡的活力。

蘇敏 受訪者提供 本文除特殊標註外,均為澎湃新聞記者 朱瑩 圖

海南的一月就像內地的春天,空氣都是溫暖的味道。蘇敏把車停駐在樂東縣的一處營地,周邊密密麻麻停靠的房車裏,大多是南下過冬的候鳥族。

她那輛白色的小POLO絲毫不起眼,但棕色的車頂帳篷支起來,加上她這個人,總能引來好奇的目光。

右邊為蘇敏的白色小POLO和車頂帳篷。

“你一個人?”戴帽子的中年男人後退一步,直搖頭,“女人一個人出來?”

“老伴怎麼不陪你來?”

這是蘇敏的一次“出走”,也是一次“逃離”。爭吵、冷戰,是她和丈夫三十四年婚姻的主調。

她患上了抑郁癥,2020年9月,決定獨自出遊:開著車一路南下,從鄭州到西安、成都、雲南直到海南,走了上萬裏路。那是她從未見過的風景,從未有過的生活——

清晨在鳥鳴中醒來,午後,煮上一壺茶,享受海島的陽光和暖風;和天南海北的人閑聊,“大兄弟,你也一個人啊?”對方邀她喝酒,她拿碗倒了點,入口辛辣,太痛快了。

她沒有存款,每月退休工資2000多元,靠直播和短視頻掙油費。很多人在她的故事裏看到了自己或是母親的影子。蘇敏說,自己只是幸運一點,走了很多人想走沒能走的路。不過,隔開了往回看,一切好像也沒有那麼糟。

【以下為蘇敏的口述】

我是出來逃命的。

那個家壓抑、窒息,不出來,我感覺活不下去了。

結婚34年,我和老公金錢AA制,但所有家務都是我做,我就像是他一個免費的保姆,為他洗衣、做飯,還要忍受他喋喋不休的挑刺、挖苦。我就覺得,不該是這樣的。

2017年,女兒生下一對雙胞胎,我和老公幫忙照顧。我倆睡一間房,他下鋪,我上鋪,晚上各自戴耳機看手機。

在家,我一看手機,他就說:“幹啥呢幹啥呢?你看孩子還是看手機的?”說完自己跑屋裏玩遊戲。你要說他,他還有理,“孩子都是女的看,我已經替你們很多了。”

出門碰到熟人說兩句,他也要管:“哪那麼多話說,轉眼孩子被人領走了,你知道不知道?”

我親外孫一口,他說口水有毒;說孩子一個白一個黑,他指責,怎麼能這麼說呢?連幾點去做飯、幾點睡覺、煮飯多少都要管,就像被人監視一樣。

你要問他為啥挑刺,他大眼一瞪,“你做錯了還怨我挑刺?”

我一還嘴,就吵起來了,倆小孩嚇得哇哇哭。他還說我不顧慮孩子,大喊大鬧影響了孩子。你怎麼都說不過他。

蘇敏陪兩個外孫玩。 受訪者提供

慢慢我就不吭聲了,但是你憋得狠啊,就感覺不自由。抑郁癥越來越嚴重了——之前其實就有,我一直以為是更年期。有時會無緣無故大叫,心煩,想哭,感覺活著沒意思。

我自殺過兩次。一次是和老公爭吵時,拿刀割手腕,被女兒一把奪過。

另一次是2018年。老公說,你給女兒看孩子是有想法的,你有什麼想法?

我說我從來沒什麼想法,吵著吵著,抄起水果刀,往左手腕“哢哢”劃了兩刀,喊著“我沒有想法!”老公還在說,那想法不是這樣說的。

我又往胸口捅了三刀,血嘩地湧了出來,浸濕睡裙。我心想,流死算了。

老公這才急了,搶過刀,用毛巾捂住傷口,把我拽上車送到醫院。那次我查出,是中度抑郁癥,開始吃藥。

直到現在,一想到這些,我心裏就難受,情緒壓不住。

我看網上說,婚姻沒有解藥,止痛片很多。但我漫長的30多年的婚姻裏,一直找不到止痛片。

直到2019年秋天。那天外孫午休,我用手機搜穿越小說,偶然看到有博主分享自駕遊視頻,我一下被吸引:還可以這樣?

我開始關註這類視頻,研究裝備、怎麼停車、找營地、做飯。

我喜歡開車。初中時,學校離家二三十公裏,要翻過兩座山,穿過一片一公裏長的墳墓。每逢放假,會有大卡車到學校接人。有時做衛生沒趕上,只能走回家。

每次走到那兒,我都很怕,祈禱有車經過,在車燈的照耀下衝過去。那時我心想,以後有個車多好,長大了我也要學開車。

49歲那年,我考了駕照。家裏有輛面包車,老公拿著鑰匙,說我技術不好,不讓開。我就在超市打工兩年,省吃儉用、貸款買了這輛小小的車,想著老公人胖、坐著擠,可能就不開了。沒想又被他霸占了。我開的時候,他還在旁邊叨叨,說這不行那不行。

去年春節後,外孫快上幼兒園了,我試探性地問女兒,孩子上學了,我們幫不上什麼忙,可以搬出去住,而且孩子大了,也該分床了。

女兒擔心我們搬出去了會打架,我說,到時候我出去自駕遊。她以為我說著玩的,沒在意。

疫情來了,學校沒開學,暫時出不去了。看到那麼多人感染,我更加覺得,要按自己的想法活一次。

到五六月時,我在家裏又說了一遍。老公嘲諷,“就你那點錢,還想去旅遊?”

我就效仿那些博主,偷偷拍視頻:做飯的,腌辣椒醬的,搟面條的,領外孫出去玩的……花199塊買了剪輯課程,自學後,發網上,想掙點錢。被老公撞見了,又是一頓挖苦:掙了幾萬啦?

帳篷、戶外電源、儲物櫃、車載冰箱、水箱……一件件往購物車加,9月孩子上學後,開始下單買。

這次之前,我很少出門旅行。只去年夏天,女兒帶著去了青島。

出來後總有人問,你一個人不怕嗎?我真的沒有害怕。我一老太太,要啥沒啥,既窮又老,長得又不美,人家騙我啥?

很多人說我有勇氣,我其實沒想那麼多,就想一個人靜靜。說實話,如果家裏很好,誰願意跑出來啊?

我想好了,第一站去成都,見老同學。

出門那天是9月24日。和往常一樣,女婿送孩子上學,老公背著包出去打球,我在女兒的囑咐聲中,駛離小區。

車開出鄭州,我終於自由了。

蘇敏開車行駛在路上。澎湃新聞記者 曾茵子 圖

一個人的旅行

第一天,我沒敢跑太遠,兩個多小時後,將車停在小浪底景區外的停車場,旁邊有三輛房車。

撐開帳篷,拿出鍋碗瓢盆,用小電飯煲蒸米飯,高山氣罐炒菜,我做了出門後的第一頓飯:辣椒炒肉和炒青菜——之前在家,老公口味清淡,愛吃辣的我只能蘸辣椒醬,現在想放多少辣椒放多少。

蘇敏邊做飯邊直播,吸引了很多車友圍觀。

一旁的車友聽說我第一天出來,還笑我,喊我去喝酒。和他們聊了會兒天後,我鉆進帳篷,研究視頻。

這一晚,沒了老公的打呼聲,我一覺睡到天亮。

起來後,收帳篷花了一個多小時。我動手能力還可以,以前家裏有什麼事,大都是我做。燈泡壞了,也是自己搬凳子、爬梯子上去換。

蘇敏收帳篷

簡單吃了點面包、牛奶後,往西安開,晚上到達後找了個停車場,一小時兩塊,太貴了,停一晚我趕緊走,用房車營地軟件搜到了另一處免費營地。

沒想到,第二天去市區洗澡,找了個澡堂,11塊,回來路上違章了,扣三分。我不敢再開,每天上午坐地鐵去逛街、吃點小吃,下午在車裏剪視頻、休息,很愜意。停一周後去往成都,十幾天後去雲南。

蘇敏在帳篷裏看手機

女兒剛開始不放心,每天電話問我情況,讓我拍視頻告訴她停車環境。

出門前,我攢了一萬六,買設備、給車做保養後剩2000多。只能省著花,不走高速,不去門票貴的景點,吃飯大多自己做。

一路慢悠悠,沒什麼計劃,想走就走,想停就停。每天開兩三百公裏,就找地方休息,不趕夜路。刮風下雨天,就歇著。每月花銷三千來塊,錢充足,隨時上路;快沒錢了,就停幾天。

有一次中午沒休息,開車時差點睡著了,我驚出一身汗。之後困了我就停路邊,瞇會兒再上路。

出來沒幾天,我的視頻在網上突然火了。一下子有了很多粉絲,每天問我到哪兒了,讓我去找她們。有的粉絲提供住處,有的送來雞、餅、鹹鴨蛋,還有的邀請去家裏吃飯……特別感動。

路上遇到的也都是好人。幾乎每到一個營地,都有車友說,有啥需要幫忙的盡管開口,出來旅遊的都是一家人。在雲南時,幾個車友不嫌我車小,帶著我一塊走,讓我停中間,給我擋風,做飯多做一碗端給我。

夜晚,蘇敏坐著喝茶,一個路過的車友好奇地打量她的帳篷。

在家都是我照顧別人,沒人照顧我,感冒了自己吃藥、喝口熱湯,捂著被子睡一覺。我從來沒得到過這麼多愛,有種被理解、被認可的感覺。我也不覺得孤獨,終於可以做喜歡吃的飯,看想看的風景,不再為別人而活。

車友幫蘇敏用水管接水。

蘇敏洗漱。

驚險的時刻也有。從昭通去昆明那天,下午四點多我開始找停車地,找了三個小時才搜到一個生態旅遊房車營地,在50公裏外。開了半小時後進山了,山路盤旋,黑黢黢的,不見人影。

快九點時,導航說目的地到了,在右側。我一看,幾個大水坑在月下泛著光,雜草遍野。再看左側,兩間房,其中一間亮著燈。我下車走過去,“有人嗎?”喊了兩聲,連狗叫都沒有。推門一看,裏邊就一圓桌、幾把椅子,嚇得我趕緊關門,退回車上。心裏就一個念頭:這地兒太詭異了,趕緊走。

然而導航時發現沒信號,心一慌,只能憑記憶掉頭返回。40多分鐘後看見兩三戶人家,依然沒信號,又走了十多分鐘,到一個十幾戶人家的小村子才有兩格信號,趕緊導航到附近高速服務區,安頓下來已是晚上11點。事後想來,真挺後怕的。

第二天中午到了昆明,搜到了一個觀音山房車營地。到了一看,滿山的墓碑,瘆得我趕緊往外走。

一個車友說附近的玉溪撫仙湖旁有停車場,當時快下午四點了,走國道要兩三個小時,害怕太晚了地兒不好找,我走了高速,花了81塊。

第二天,我接到了出門後老公唯一一個電話。心想,還可以啊,知道問候下。

結果是要錢的。高速ETC綁定的是他的卡。他說你昨天扣費了,啥時把錢轉過來?

我氣得肚子疼,“等我掙錢了再給你,回去再說吧。”

一旁的車友聽到了,說我老公別說81塊,他的錢我花完,他都不敢吭聲。我笑笑,“你是遇見好人了,我這不行。”她老公就在旁邊笑。

我在西藏昌都的山溝裏長大。爸爸年輕時援藏,轉業後是農具廠管理事務長,媽媽是倉庫保管員。

小時候生活挺好,吃大米白面,有棉布穿。媽媽有高原性心臟病,常年住院,照顧三個弟弟、挑水、做飯、洗衣都落到我頭上。課間同學們去玩,我要溜回家燒火蒸米。

出去玩也要背著三弟。有一次他睡著了,我哭著回家,說把弟弟弄丟了。媽媽說你背著什麼?我一摸,哎呀,有個小孩。

爸媽管教嚴格。上高中時,學校流行紮兩個小啾啾,我想剪,媽媽不讓。同學支招,“就說你睡著了,頭發被我們剪了,你媽能咋辦?”我覺得這方法好,真剪了。回家時衣服裹頭,還是被撞見了,挨了頓罵。

那是高考恢復不久的年月。我想上中專,盡早工作掙錢,不用管家裏要。但爸媽希望我讀高中,考大學。

妥協的是我。等到高三最後半年,爸媽內調回到河南周口老家,把我一個人丟那兒。那年高考,我以兩分之差落榜,灰撲撲回了老家。

後來有時我會想,如果不是他們幹涉,我可能會過得比現在好——那時中專畢業後包分配,屬於技術人員,我那些留西藏上班的同學,退休工資1萬多,我2000多,多大的差別啊。

我媽說,你別埋怨,你的命就是這樣,你掙紮不出來的。

回來後,我進了父親工作的化肥廠,先是在小賣部賣東西,之後跟著一群老頭老太太和水泥、遞磚、壘墻,再後來做化驗工人,圍著鍋爐轉。工資從26塊漲到兩三百,都要上交,補貼家用。

廠裏有宿舍,我羨慕女孩們可以一塊唱歌、洗臉、打飯,也想住宿舍,爸爸不同意,情願每晚接我。

三個弟弟那時正長身體,我每天要蒸一大鍋饅頭,很累。我就想,啥時候能少做點飯?

我想逃離——結婚了,就可以出去了。

別人介紹了兩三個對象,要麼看一眼話都不想說,要麼嗜酒,只有老公正常點,看上去忠厚老實,大眼睛,羅圈腿,不太矮。

他大我4歲,中專畢業後,在鄭州水利局下的一個分公司上班,算是鐵飯碗。

結婚前,我們只見過兩三次,都是他去我家,說說話,根本不了解彼此性格,也沒有心動。

爸媽覺得他太摳,別人走親戚,帶禮條、肉、一大籃果汁,他就拎著四封小點心。而且他家在農村,條件不大好,他們很不滿意。

我就看中他工作遠,婚後不用天天在一起,感情好多見幾面,不好就少見,一個人自由自在,你說多天真。

我爸最終也沒同意。1986年冬天,趁他過年回家陪奶奶,我借了60塊錢,買皮箱、臉盆、鏡子,加上媽媽給的幾個櫃子當作嫁妝,就這麼結婚了。

“圍城”

結婚前,我對婚姻從未有過憧憬,也從沒經歷過愛情。

距離最近的一次,是高中。一個男同學給我寫了封情書,夾在我書中。那個年代,老師說學生不能談戀愛,我就感覺,多丟人吶。看都沒看,就把信交給老師,害得男生受了處分。

那時,我喜歡學習好、長相秀氣的男孩,但直至結婚,都沒遇到過。

婚後,老公在鄭州,我搬離父母家,住進廠裏單人宿舍,下班了往床上一躺,不用幫家裏幹活了,特高興。

自由沒兩天,懷孕了。1987年9月,女兒出生。

七天後,公公套個驢車,把我們拉回他家。月子裏,老公幫忙洗了一兩次尿布。婆婆說,誰家大男人洗尿布啊?他就不洗了,都是我洗。

我每天就吃兩雞蛋。我媽送了只雞來,老公燉了,婆婆不讓放調料,怕吃了沒奶水。味道太腥,我就喝了碗湯,肉被老公弟妹吃了。

我跟老公抱怨,坐月子半點肉沒吃。他就做了個彈弓,從樹上打下一只雞,燉了——那是記憶裏他唯一體貼的一次。雞我吃了一塊,又被弟妹分了。

女兒滿月後,我讓媽媽趕緊把我接走。她說,看看,不讓你結婚,你自己找的,自己受吧。後來婚姻裏遇到什麼事,我都不敢跟她說了。

女兒三個月後,我開始上班,我媽幫忙帶孩子。老公一兩個月來一次,跟住旅館一樣——每次歇一晚,就回老家幫忙幹農活,回來後再歇一晚,回鄭州上班。鄰居們老問,你老公回來過嗎?

女兒一歲多時,我倆第一次鬧矛盾。春節前,他說回老家送點東西,一去不復返。下雪天,我抱著女兒回去找他,發現他在別人家打牌。我一聽氣了,過年也不管我們,抱著孩子哭著走了40裏路回家,棉褲棉鞋濕透。他跟著趕回來了,被我攆走。隔兩個月回來,才和好。

女兒兩歲多時,化肥廠倒閉,我到鄭州找他。頭半年,我沒工作,他每月給幾百塊生活費。一花完,就找你算賬,錢都花哪兒了?經常算不到一塊。他就懷疑,我偷偷給娘家了。下次又跟你算,又吵。

每次找他要,感覺像要飯似的。我決計出去工作,給工地做飯,做裁縫,掃馬路,送報紙……

蘇敏年輕時做過裁縫。 蘇敏微博 圖

老公那時經常上挖泥船清淤,一走一二十天。我要工作,又要照顧女兒。有一次晚上八九點回家,看到鍋裏飯煮糊了,女兒趴床上睡著了,特別心疼,覺得虧欠孩子。

慢慢的,我跟老公變成了AA制:婚喪嫁娶,走親戚送禮,各買各的;家裏東西分開用;女兒花銷,大部分我出。

矛盾越來越多。家裏煙找不著,望遠鏡不見了,集郵冊放錯地方,他就說是我弟來偷走了。從來沒信任過你。

吵架、打架愈發頻繁。有一年春節,老公在小區門口跟人打撲克。我下了餃子,喊他回去吃。他嫌我不給他面子,回家後發脾氣,拿掃帚打我,我拿凳子摔他,女兒罵他,他要打女兒,我就把女兒護懷裏。女兒小臉嚇白了,跑到對門喊鄰居來拉架。

那次我被打得鼻青臉腫,拎起一瓶白酒往嘴裏灌,說喝死算了,被他奪走。我倒在床上,他囑咐女兒拉著我的手別放。十幾歲的女孩嚇得一夜沒睡,趴我身上,抱緊我胳膊。

第二天,我跑到二弟家住了五六天。回來上班時,眼睛還青著,同事問,我說喝醉酒摔倒了。

另一次更荒唐。他在小區看大門時,經常到旁邊的理發店找年輕姑娘說話,幫忙燒水。鄰居跟我說後,我問他咋回事。他一下急了,踹了我兩腳。我氣死了,出門去他姑姑家,半路被他拽回來了。

還有一次,家裏熨鬥壞了,他說樓下女鄰居家的也壞了,剛好一起去修。我說,她家熨鬥壞了都跟你說,你倆啥關系?這一問把他惹怒了,“啪”一巴掌呼過來,臉又腫了,我貼著膠布去上班。

有一次我拿著椅子,明明可以打到他。轉念一想:把他打壞了,還不得我照顧?算了,我把椅子扔一邊。沒想到他一把抄起,朝我打來。

每次打完架,兩人互不理睬。他從不道歉,不覺得自己有錯,也知道你不可能扔下孩子不管。最後都不了了之。

也哭過,老公說:你眼淚哭給誰看啊?我就偷偷哭,不讓他看到,也不讓女兒看到。沒人傾訴,唯一的發泄方式是喝醉,醒來生活繼續。

後來我學乖了,不說、不問、不理他。女兒初三轉回縣城上學,我們開始分房睡,各過各的,很少交流。

我們這一代人很多人的生活好像都這樣,有的比我們打得還厲害,有的老公找了小三,不還是過。他就是摳了點、嘴碎了點,最起碼沒找小三,能過就過吧。

老公五兄妹中,兩弟弟一個妹妹都離婚了。村裏人說,他家就出這一個好的,分給你了,還不賴。我說,你們不知道我忍受這麼多年,咋過來的。

“失敗的母親”

我害怕離婚。

我的思想是傳統守舊的那種,年輕時那麼難過的情況下,也沒想過分開。

這些年,離婚的想法一冒出來,我就想,離婚了孩子怎麼辦?房子寫的是老公的名字,離了婚,我住哪兒?女兒跟我,我不敢保證能給她一個好的環境;不跟我,老公再找一個,對她不好,再生個孩子,女兒咋辦?離婚了我也沒想再找,還不如就這樣,自己受點罪,最起碼孩子有個完整的家。

吵架時,老公也說過離婚,但過後誰也不提,日子繼續過。

女兒也勸過,過不到一塊就離婚吧。我沒敢告訴她心裏的想法,怕她有壓力。那時我沒想到,這樣將就的婚姻,對孩子的傷害可能更大。

從小,女兒就比同齡人更內向、話少。小學時,她考倒數第二,老公要打她,她向我求救,我沒阻止,她就往外跑,說爸爸壞,媽媽也不管。後來快被老公攆上時,我抱著她不讓她爸打。

青春期時,她有些叛逆。我不知道該怎麼管,也不敢多問。我就感覺自己是個挺失敗的母親。她戀愛、結婚我也沒幹涉,只告訴她:找個愛護你、包容你的人,不能再過我這樣的生活。

結婚30多年,我和老公從不了解對方心裏的想法。

他愛看軍事、體育、時事新聞,愛釣魚、打乒乓球:魚鉤滿抽屜是,乒乓球整箱的買,一副乒乓球拍3000多塊,一年買十幾件短袖,沒事就去打球、跳舞。唯一給家裏花錢就是買一大堆打折的菜回來,西瓜一次買十幾個,吃不了放爛了,讓少買點,不聽,你都說不上他摳還是不摳。

他退休工資四千多,攢不下錢。我說我們辦張卡,每人每月往裏面轉一千,將來有急事可以用。他剛開始說行,等工資發了,推說這個月有事,下個月又說有事,最後不了了之。

休息時我愛看穿越小說,尤其是穿越後成神醫、救濟蒼生的;也追劇,古裝劇《瑯琊榜》《花千骨》,韓劇《來自星星的你》《太陽的後裔》,都看。我相信愛情,看到馬路上老頭老太太牽著手,會覺得很美好。

蘇敏舊照。受訪者提供

欣慰的是,女兒遇到了——女婿性情溫和,對女兒好,有養家能力也有擔當。家裏有什麼事,他忙前忙後、出主意。女兒有時脾氣不好,我跟老公成天吵架,他都很包容。下班回家了領著孩子玩,讓女兒休息下。

我也把女婿當兒子看,幫他們帶孩子、洗衣服,跟他出去買東西,就說他是我兒子。

女兒結婚那天,賓客散去後,我一個人在臺下,淚流滿面。

女兒產後有一段時間抑郁,有時孩子鬧,我說鬧很正常。她說,正常的正常的,像你就正常了?你們要是正常,我會是這樣嗎?我才知道原來她小時候,我們給了她那麼大的壓力。

當時我也有點抑郁,我們也吵過。孩子三個月後,女兒慢慢走出來了。

我卻越來越嚴重。跟老公同處一室後,經常爭吵。錢分得越來越細,他幾十塊錢也跟你計較,你要沒還,就一直叨叨。

他自己每天下午出去打球,晚上才回。我要出去下,他就不樂意。

之前,同學打電話叫我去成都參加同學會,他擔心我去了,他得全天看孩子,衝電話喊“蘇敏精神有病,不能去!”我剛去,就打電話催回家。

還有一次,在鄭州的幾個同學聚會,正在餐廳吃飯時,他跑進來,說蘇敏精神有點問題,你們註意點。我說,你要吃飯就過來,不吃就回家。他就走了。同學說,他怪搞笑啊。

我就笑笑。我是那種沒心沒肺的人,受了氣,眼淚一擦還是笑。

為自己而活

出來後,我第一次感受到世界的廣闊和生活的美好。

森林,大海,叫不出名的奇花異草……都這麼新奇。還有一路結識的朋友,約著下一站見。抗抑郁的藥很少吃了,心情越來越放松。慢慢用一種更平和的心情去看待以前,發現也沒那麼糟糕。

蘇敏出來後在雲南。蘇敏微博 圖

我出來後,有人跟我說,女人其實不單單是母親,是女兒,是媳婦,她也是獨立的個體,應該有自己的生活。

很多人羨慕我,說也想過這種生活,要麼孫子太小、孩子工作太忙,要麼要照顧老人,還在圍著家庭轉,走不出來。也有人說,看了我的故事後和老公離婚了,開始考駕照、買裝備……想跟我一塊旅遊。

聽女兒說,老公在家挺自在的,天天打球。外孫有時視頻時會問,姥姥你怎麼不回家。當然也想他們。

今年春節,我準備在海南過——往年他帶女兒回老家,也是我一個人過。年後北上,去東北,到內蒙古、新疆轉一圈後南下,明年去西雙版納過冬。只要身體允許、家裏沒什麼事,未來幾年都在路上。一旦母親或者老公身體不適,我肯定要回去照顧,不能甩給女兒吧?

現在,我想多掙點錢,買個小拖掛或者換個大點的房車,睡覺、做飯、洗澡更方便點。等寒暑假,還能帶著外孫一塊。

我最終還是會回到那個家。如果老公能改,還是一家人;如果他受不了、不和我一起生活,那就分開;如果他還是愛挑刺,就分開住。

我不想離婚。我們結婚證丟了,要離婚還得先結婚。離了婚我是自由了,但不是把老公這個負擔扔給女兒了嗎?

女兒小的時候,我們給她帶來那麼大的傷害,現在只希望她能快樂,不給她添麻煩。而且一輩子都將就過來了,老公再不好,東西拿不動了,喊他,他總會幫你搭把手。

到這個年紀,我也不想再找了。再找個老頭,人家有兒有女,會對你有多好?自己的家都過不好,何必再找麻煩?而且,這輩子我都沒有過愛情的感覺,讓我再重新和另外一個男人生活,感覺不行,我做不到。

現在,我只想為自己活一次。此時此刻,剛剛好。我還不算老,還有得是時間。

蘇敏一個人坐在海邊。

責任編輯:黃芳

校對:劉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