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含周公解夢洗鍋的竹把子的詞條

頻道:解夢 日期: 瀏覽:2

假如李清照活在當下,會怎麼說話?

“今天跟集美出去逛街啦,

對不起,我真香了

隔壁那家酒館新推出的桂花酒絕絕子,我直接暴風吸入,沒有人可以拒絕它。”

“絕絕子”這個詞有段時間在手機上刷屏,有網友編了上面這個段子來調侃。剛看到這個詞,我的第一反應是絕絕子是誰?誰的瓜?

知乎上說瀉藥,嗶哩嗶哩上說下次一定,虎撲上說高鐵真晃,打英雄聯盟的直播彈幕上全是777。懂的都懂,不懂的真不懂。因為網絡語言帶有排他性,有語言學研究將其與古代市語作比。市語發端於唐,成熟於宋元,就是市井行業見的隱語行話,在唐代又叫查語,在宋代又叫錦語,到了清代叫切口。宋人說市語,蘇軾也大呼“會不得”。

在日常用語和書面用語之外,中文網絡在形成具有自身特色的文字表達。從現在看,流行表達的一個特色就是遊戲性,重玩法而不是語法。有時候這些網絡用語也形成了一種社交屏障,給人造成了一種緊迫感,似乎一旦對某些熱詞不理解了,就意味著站在圈外了,上了年紀了,大腦停止更新了。

一個詞又能有什麼壞心眼呢?當年馮小剛批評“屌絲”這個詞引發不小爭議,他批的不是詞,是自稱屌絲的心態。絕絕子的流行,不可忽略的是與其勾連的飯圈心態。不明所以,跟風說話,才該引以為戒。

B站彈幕“爺青回”

能把子當了用嗎?

“絕絕子”是個名詞嗎?

現在歪說五子登科,房子、車子、票子、妻子和孩子。這五子的“子”,叫詞綴。加在詞根前面的叫前綴,又叫詞頭,比如阿姨的阿,老鼠的老。放在詞根後面的叫後綴,又叫詞尾。

“子”當詞尾,說來話長。漢語裏有三大詞尾,子、兒、頭。王力先生《漢語語法史》中說,詞尾“子”字比“兒”字出現的早。就現代普通話來說,“子“字是不是詞尾,一般看要不要讀輕聲。古代典籍不給註聲的,只好憑詞義區分,像《禮記·檀弓下》“使吾兩婢子夾我”,婢子就是妾,這裏的子當詞尾才講得通。魏晉之後,子做詞尾普遍起來,車子、宅子還有面子的說法都有了。唐宋詩詞裏例子很多:“泥融飛燕子,沙暖睡鴛鴦”(杜甫)、“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杜牧)、“好道秦朗供帖子,盡驅春色入毫端”(蘇軾)。

說回“絕絕子“的子,不能讀輕聲,應該不算詞尾。可是不作詞尾,作為詞就講不通了。“絕絕子”確實不能當作一個詞來談。

“絕絕子”是個梗,出自百度貼吧裏的鄉村天後吧。這個貼吧是泰勒·斯威夫特的粉絲聚集地,吧友喜歡把一句話或一個詞後面加個子,子是當做了來用的,絕絕子就是太絕了,無語子就是無語了。

綜藝節目《乘風破浪的姐姐》大熱,節目中的姐姐們,以寧靜為例,被粉絲稱為靜靜子。這個子的用法,倒是怎麼解釋都通:

一是使用疊字。對小孩子或是女性,經常會使用疊字來稱呼。比如一個玩笑梗,“我想靜靜,靜靜是誰?”這樣的稱呼,讓粉絲覺得和偶像的距離拉近了。

二是“子”字作為詞尾時,有小的意思。《釋名·釋形體》中說“瞳子,子,小稱也。”所以靜靜子,可以解釋為小靜靜。

三是當子不作為詞尾時,會被用於尊稱,像夫子、君子。靜靜子的說法打破了性別的限制,既可以用於女性,還可以用於男性。

把子當作了來用,真有典可據。明代馮夢龍編著《山歌》,收集吳語民歌,其中一首“天上星多月弗明,池裏魚多水弗清。朝裏官多亂子法,阿姐郎多亂子心。”當時的吳儂軟語,就是把子當了用的。

市語因地因時,雖有流變和差異,但語匯大致相同,在辨析語義方面是有規律可循的,網語不外如是。市語用典,就像網語玩梗。宋代《綺談市語》裏說,宋人用“渭陽”稱呼舅舅,因為《詩·秦風·渭陽》“我送舅氏,曰至渭陽。”媒人稱伐柯,因為《詩·豳風·伐柯》有“伐柯如何?匪斧不克。取妻如何?匪媒不得”。這種造詞法,思維夠跳,腦洞夠大。市語會借用外來語,元代無名氏《嶽飛精忠》劇:“大家又去弄虛頭,丟了撒婁休後悔。”撒婁是蒙古語,意思是腦袋。市語還有反切法,明代田汝成《西湖遊覽誌余》記杭州梨園市語:“有以二字反切一字以成聲音,如以秀為‘鯽溜’,以團為‘突欒’”……”現在網絡上說“表醬紫”,大致相仿。

市語常見的拆字大法,現在少見。比如宋時說天為“一大”、二為“空工”、五為“缺醜”之類。清末菜蔬行有個詞“非非子”,意思是韭菜。要按絕絕子的理解方法,該是“太不對了”的意思。

除了子、兒、頭,市語裏常用“老”字作詞尾。頂老說的是小孩子,海老是酒,滑老是油,嗅老是鼻子,樵老是柴火,扶老是拐棍,是不是很有畫面感?明代李開先《詞謔》收錄的《蓮花落》曲詞中連續有數個“老話”:嗑著齒老(牙),剪著稍老(煙熏子),睜著睩老(眼),側著聽老(耳),聳著訓老(鼻),舒著爪老(手),執著磁老(碗碟),就著盞老(杯),飲著海老(酒),吃著氣老(飯)……現在網語裏,“貨”“咖”“系”之類則成了常見詞尾,比如吃貨、大咖、森女系。

南宋《宋雜劇眼藥酸》圖頁

扯淡是扯淡 調皮不調皮

市語,顧名思義,就是市井語言。唐宋市語的興起,和城市經濟發展的有關。

市這個詞在先秦時就已經出現。《易·系辭下》:“日中為市,致天下之民,聚天下之貨,交易而退,各得其所。”到了唐宋之際,像長安這樣的百萬人口城市出現,城市經濟繁榮,市民文化開始形成,市語由此也見諸於史籍。“長安人市語各不同,有葫蘆語、鏁子語、紐語、三摺語,通名市語。”(唐代《秦京雜記》)

唐玄宗好宴樂,有個叫唐崇的人要當教坊判官,求伶人許小客幫著向皇上要官。許小客後來回復唐崇:“今日崖公甚蜆鬥,欲為弟奏請,沈吟未敢。”崖公蜆鬥就是當時教坊裏的市語,崖公指皇上,蜆鬥是高興的意思。後來梨園稱豪客為老鬥,或是從這裏來的。

宋代出現了不少專門記錄市語的專著,如《綺談市語》《園社錦語》。此後在歷代戲曲、小說、筆記、雜著中,多有市語收錄,元雜劇中就多有市語。明代大量市語進入白話小說中,以《金瓶梅》最為典型。到了清代,《新刻江湖切要》收詞1600多條,豐富詳盡且類別廣泛,幾乎涉及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

一些市語到了今天仍有廣泛應用,有些保持本義,有些已經被曲解。試舉幾例:

扯淡。明代《金陵六院市語》載:“扯淡則胡說之辭”。《梨園市語》:“言胡說曰扯淡。”

掃興。《梨園市語》:“有謀未成曰掃興。”《金陵六院市語》:“有望不成,則雲掃興。”

撒颩。《行院聲嗽·天文》說,“風,颩子。”撒颩就是抽風的意思,一語雙關。元代曲作家曾瑞有首小令《梧葉兒》,“你撒颩,怨溫柔,自落得出乖露醜。”看來現在說人彪,或該作颩。

煞風景。一做殺風景,《梨園市語》載“言涉敗興,曰殺風景。”這個詞最早見於李商隱《義山雜纂》,李商隱一口氣列舉了數宗殺風景的事情:松下喝道,苔上鋪席,石筍系馬、月下把火,果園種菜,背山起高樓,花架下養雞鴨。

圖書。在宋代,圖書有個意思指的是私人印章,唐代開始有常見鑒藏印上有“圖書”二字,加蓋在書畫典籍之上,或許後人誤稱印名為“圖書”,於是“圖書”成了印章的別稱。有學者認為,這個書字是後綴,應該讀輕聲,就像秘書的書,都會讀輕聲一樣。《綺談市語·器用門》說“印,圖書。”宋代有專門的“剔圖書”一行,指以雕刻印章為業者。《水滸傳》裏的金大堅,就是這行的能手,書中有吳用的話介紹金大堅:“這人也是中原一絕,見在濟州城裏居住。本身姓金,雙名大堅,開得好石碑文,剔得好圖書玉石印記,亦會棒打。”明清小說裏提到圖書,多指印章,如《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寫當時鹽商買字畫:“見了東西,也不問真假,先要有名人圖書沒有;也不問這名人圖書的真假,只要有了兩方圖書,便連字畫也是真的了。”南宋時印章還有個說法叫合同。

調皮。《金瓶梅》二十四回裏說“這三行人不見錢眼不開,嫌貧取富,不說謊調诐也不行的”,調诐同調皮,此處是誇口說謊的意思。現在說調皮則指的是頑皮了。調皮常與說謊連用,如元曲《三戰呂布》中有:“凡為元帥,須要機謀,批吭搗虛為頭,說謊調皮無賽。”

街談市語 皆可入詩

市語有排他性,大家一張嘴,就分出誰是同行。網語也一樣,一發帖子,就知道是論壇老炮。比如進了足球論壇,要說西班牙的拉莫斯,不說名字,只說“水爺”,也算是入鄉隨俗、同行談天了。

蘇軾仿李商隱,編《雜纂二續》,專記市談巷議,俚語習俗。在“會不得”的條目下把“諸行市語”和“番人說話”並提。明代田汝成在《西湖遊覽誌餘·委巷叢談》曾感慨:“乃今三百六十行各有市語,不相通用,倉猝聆之,竟不知為何等語也。”在《西遊記》裏,孫悟空神通廣大,也要對唐僧坦陳:“師父,我是個老實人,不曉得打市語。”

市語行話再進一步,就到了黑話的範疇。清代《江湖通用切口摘要》一書,就說“至於各行各道,另有隱切口,乃避同類而用,隱中又隱,愈變愈詭矣。”這就像飯圈裏的“毒唯”“泥塑”,這些詞繞了不少彎彎繞,如果不在其中,自然難解其意。

知乎上有篇《互聯網黑話指南》,調侃現在IT業都是工程獅、程序猿、運營貓、市場牛,都不會說人話,還舉了個現今互聯網從業者的說話模本:“譚總,待會咱們對一下需求,找用戶痛點,給產品賦能,找到正確的賽道,選擇正確的商業模式,項目試錯落地就有望了。”這些年互聯網行業,常聽什麼閉環、護城河、垂直、下沈,感覺還挺生動的。早些年讀《杜拉拉升職記》,那時的職場到處蹦英文單詞,嘴裏像炒豆子似的,現在應該算是進步了吧?“踩點”“上手”這些原本的黑話,時過境遷,不是也成了熟語?

蘇軾談市語,就持包容態度,說“街談市語,皆可入詩,但要人镕化耳”。宋代《邵氏見聞錄》說唐朝詩人劉禹錫曾經要做九日詩,打算用糕字,“思六經中無此字,遂止”。相較而知,用詞說話是要膽子的。

蘇門子弟黃庭堅推崇唐代僧人王梵誌的詩,詩寫得有土味:“他人騎大馬,我獨跨驢子。回顧擔柴漢,心下較些子。城外土饅頭,餡草在城裏。一人吃一個,莫嫌沒滋味。”

詩中的些子是方言,意思是些許、一點兒。宋太祖讓宰相盧多遜賦詩新月,限用“些子兒”,盧多遜詩雲:“太液池邊玩月時。好風吹動萬年枝。誰家玉匣開新鏡。露出清光些子兒。”李清照也有“春到長門春草青,江梅些子破,未開勻”之句,不避俗詞。

網語也是俗語,好不好關鍵在於怎麼用。蘇軾說镕化,就是說沒必要對俗言市語一棍子打死,活學活用,照樣可以有詩意。劉禹錫不敢寫糕,蘇軾敢寫牛糞:

半醉半醒問諸黎,

竹刺藤稍步步迷。

但尋牛矢覓歸路,

家在牛欄西復西。

到了清代,紀曉嵐說“牛矢(屎)”太俗了,編註蘇詩的王文誥反駁說,《左傳》寫過“馬矢”,《史記》寫廉頗“一飯三遺矢”,都是據事直書,未嘗以“矢”字為穢。曾國藩在《求闕齋日記》裏評價最到位:“毫無渣滓,何其大也!”

古往今來,有生命力的語言總會活下來的。而把話說明白,都是不容易做到的。(責編:沈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