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渡出境
差點葬身斷崖
微弱的燈光偶然閃現，旋即陷入更深的黑暗。今年3月的一天，一支八九人的隊伍，在雲南邊境的原始叢林裏艱難跋涉，傳說中遍地黃金的緬北似乎近在咫尺。“小心！”21歲的劉攀被一只大手猛地提起，腳下撲簌的碎石洪流般朝著懸崖傾瀉而下，聽不見半點回音。只差半秒，劉攀將葬身在邊境的斷崖之下。還來不及道謝，一道耀目的白光在漆黑的夜裏直刺面龐，閃得他眼前發花。“都他媽沒長眼睛！你們死在這，我可一分錢不給！”隊伍裏接二連三的滑倒、墜崖、叫苦、抱怨，讓領頭的張強失去了耐心。“強哥，我不賺錢了，送我回去吧。”隊伍裏有人害怕了。“回去？要回去自己走，我們還得去緬北賺大錢呢！”隊尾的王剛狠狠地吐了一口煙，順著手電筒看去，騰起一陣白霧。“剛哥……”劉攀還想跟這位京山老鄉說點什麼，旁邊的人立馬拍了拍他，“看不出來嗎？只能跟著去。”劉攀怎麼也想不明白，前幾天那個出手闊綽，仗義和藹，天天約他喝酒、唱歌、蹦迪的老大哥怎麼一踏上邊境線就變了個人——粗魯、暴戾、兇狠，對他們這些老鄉開口就罵，好幾次差點動手。就連他堅持在隊尾保護一行人安全的“熱心”，劉攀都覺得像是一種蓄意的監視，防止他們半路逃跑。家境殷實的劉攀本不該這樣冒險，常年在廣東經商的父母在廣州給他買了兩套房子，吃穿不愁。父親咬牙切齒地訓斥“你離了我，狗屁都不是”，更讓劉攀急於證明自己。失去自由
被打罵是常事
在原始森林穿行10多個小時，劉攀終於見到了頭頂的天空。“緬北到了。”帶頭的張強熟練地撂下一句。不知名字的山腳下，早已等候著四五百人。所謂的公司，不過是一家酒店的二樓。進門之前，一群大漢檢查了每一個人隨身的行李，並不由分說地開始搜身。登記分組後，大漢們以代為保管為由收走了身份證，並告知所有人只能在二樓的公司和五樓的宿舍活動，不得與外人交流，不同組的同事也要少說閑話。“十幾個人的宿舍裏，鐵架的雙層床不時吱呀作響，唯一的廁所門口，擠滿了等待的人。”劉攀說，晚上他怎麼也睡不著。公司的會議上，一條條新的規定被宣布：不允許在公司使用私人手機、不能對工作內容拍照錄像、每日考核、每月檢查業績……公司發放的電腦、手機，來緬的機票、車票、服務費都被算到了各人頭上。來到公司的第一天，對方承諾的路費全包翻臉不認賬，加上辦公用品、住宿、吃飯……一筆筆算下來，劉攀他們還沒開始賺到錢，就倒欠公司一兩萬元。老板“善意”提醒：“公司為你們投入了大量資金，只有努力工作，才能早點還完賬，才能賺上錢。”▲電詐鍵盤手的工作筆記上午10點左右，劉攀所在的D組開始上班，通常一直要工作到第二天淩晨兩點，這還取決於當月業績完成情況。以D組的月目標二十萬元為例，無法完成必須要加班，否則就要罰款加體罰。有人因為不服管教被剃光頭發、眉毛；有人因試圖逃跑被罰穿情趣內衣在公司跳舞；有人因為沒有完成每天添加5個有效好友的目標，被罰500個俯臥撐；有人因為無法成單要做1000個深蹲。劉攀回憶，“每天下班前，至少有一半以上的人在挨罰，公司的走廊裏，浩浩蕩蕩的人群像在開運動會，但我們不是為了鍛煉身體，只是為了不挨打、不被殺。”“在緬北，我感覺我的命不如一條狗。”劉攀說，在猛波，當地人殺一個人跟撞死一條狗沒什麼區別。在這裏，打他們一頓，打成什麼樣，乃至關多久的水牢，不過是老板一句話的事。除了死亡的威脅，對這些有“淘金夢”的年輕人來說，更痛苦的是公司的盤剝。連續15個小時、甚至通宵的工作，打一次瞌睡要罰款500元，沒加夠好友要扣1000元，月度考核不合格罰2000元……好不容易騙了10萬元，6萬元歸公司，4萬元小組分，組裏三個老板又各分20%，落到七八個年輕人手上不足500元，還不夠交罰款。從緬北回來的時候，工作半年的劉攀只剩下入職前的6000元存款，找朋友借了1萬元交完欠款才脫身。同行的趙武入職三個月，最後靠父親匯去的6萬元錢才還清了欠款，“我們不是不想回來，實在是我們沒錢回來，我們一直在被動花錢，花的永遠比掙的多。”淪為幫兇
內心備受煎熬
“搞電信詐騙，最難過的其實是心裏那一關。”劉攀現在還忘不了他的第一個“客戶”。剛到公司的時候，老板會坐在旁邊，手把手教他怎麼和25歲到40歲的女性聊天，怎麼打探她們的存款，預估可以騙到多少錢。一位來自廣州的研究生和劉攀聊了整整兩個月，差不多的年紀讓他們有說不完的話題。女孩家境一般，但陽光堅強，步步努力，終於考上了理想的大學，成為一名在讀研究生，學習的煩惱、生活的憧憬，全部傾吐給屏幕對面的劉攀。▲工作筆記裏記錄了實施詐騙的操作流程單純的她不知道，劉攀正按照公司制作的話術本一步步將她引入陷阱。好幾次，劉攀都想把她拉黑刪除，讓這個單純的女孩不必直面人性的醜惡。但老板死死盯著他的屏幕，一句一句地下達指令。劉攀只能在心裏祈禱女孩發現端倪，趁早收手，哪怕對方狠狠罵他一頓。信任最終讓女孩在他推薦的賭博網站上投入了5萬元，劉攀跟老板說：“差不多了吧，她只有這麼多錢。”但老板絲毫不退讓，“繼續聊，讓她去借貸。”最終，劉攀趁著老板上廁所的間隙，故意露出了破綻，被女孩拉黑，這位廣州女孩剛剛借到的8萬元錢才得以保留。當天晚上，看著被拉黑的微信，劉攀的眼淚不住地滴落。“我們不是天生的壞人，好多人騙完第一個人不是高興，都是對著屏幕痛哭。老板說我們這是鱷魚的眼淚，可我們不過是二十出頭的年輕人，良心上過不了這個關。”劉攀說。“還會相信所謂的境外高薪工作嗎？”面對記者的提問，劉攀沈默良久，“這哪裏是工作，這是噩夢。”（文中人物均為化名）本文轉載自微信公眾號『中國警察網』，來源：楚天都市報● 往期精選■ 助力扶貧 我們在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