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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岑玉簫第一眼見到何明喬的時候,隔著何家宅院的半池荷花,一座水榭。
他打著赤膊,身輕如燕,旁若無人地舞著一柄銀白的劍。
緩緩走到近前,才看清他的面容。
膚白唇紅,目如點漆——錢媒婆果然所言不虛。
何明喬聽到來人動靜,收了劍,戒備地抱臂往後一跳。
“看什麼看?你什麼人?哪來的?”
“我啊,客人——”
岑玉簫頓了頓,目光落在何明喬雙臂勻稱優美的肌理上,唇角一勾,眼含笑意:“或許,也是你未來娘子。”
何明喬耳尖泛紅,提著劍轉身就走,扔下兩個字。
“……有病!”
……
“岑當家見著了?這何小公子,還算中意不?”
錢媒婆巴著眼問,何明喬的爹娘,何員外何夫人兩人,也殷切地望向岑玉簫。
岑玉簫頭一點,眉一揚:“中意,很中意。”
錢媒婆比誰都高興,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大腿一拍:“老婆子看了,下月十八就是個黃道吉日,宜嫁娶!”
這皇商岑家當家的大小姐岑玉簫,在大半年前放出消息要擇婿入贅,召集了全景城有名的媒婆,並定下三個條件:
第一要男子身家清白;第二要男子年歲相當。
這前兩條倒也容易,只這第三條,頂頂要緊的,須得是大小姐瞧得上眼的美男子。
錢媒婆到現在都記得當時岑玉簫端坐在上首,比出一根蔥白纖指,幽幽道:“哪位能替我尋來良婿,少不了酬謝。”
不知誰問了聲:“一千兩?”
岑玉簫搖頭,發髻上精巧的金鑲玉步搖隨著晃蕩,一笑,朱唇間又露出一排皓白貝齒。
“一萬兩。”
在場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氣,包括錢媒婆。
不說別的,就衝這媒金,她掘地三尺也要找出個令岑玉簫滿意的男人。
這何家小公子,雖然不務正業了點,紈絝了點,可難得皮相生的好,上頭又有已經成家生子的兩個兄長。更難得的是,何家夫婦一見到岑玉簫,也情願讓小兒入贅。
而此時此刻,錢媒婆仿佛已看到了那一萬兩雪花銀,正落入自己的口袋。
“下月十八……二老覺得呢?”
“成!”
岑玉簫面上露出一分遲疑:“真的不用問問令郎的意思?若是令郎不願——”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這不成器的小兒,你看得上,便是他的福分!”
何夫人急切又親熱地拉過岑玉簫的手,“放心,吉日一到,玉簫你只管迎親就是。”
“好!”岑玉簫笑瞇瞇反拉過何夫人的手,立刻改口道:“娘這麼說,玉簫就放心了。”
何明喬,就這樣被賣,哦不,被定下了親事。
2
四月十八那日,岑家從洛城迎婿入門,聲勢浩大,幾乎萬人空巷,個個都來圍觀。
花轎在岑家大宅門口一落地,等候多時的岑玉簫便俯身彎腰去扶轎中新郎。
本該蒙住臉的大紅蓋頭早被何明喬扯下拋在一邊,他擡眼瞪了一下岑玉簫,躲過岑玉簫伸來的手,不耐煩地自個兒從花轎鉆了出來。
岑玉簫笑了一聲,也不計較,從花轎裏摸出蓋頭,趕上何明喬的步子,湊到他耳邊,悄聲道:
“不論如何,既已坐上花轎,接下來的拜堂,長者在上,可別使性子了。”
何明喬偏過頭,搓了搓耳朵,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你說我?使性子?”
岑玉簫乜了一眼,將紅蓋頭遞了過去,笑道:“好,好,不是使性子,那便依著規矩來吧。”
何明喬僵了僵,才臭著臉不情不願地抓過,往頭上隨意一搭。
“可以了吧?”
岑玉簫又迅速地將喜綢的一端塞入何明喬手中,輕笑道:“很好,可以。”
之後的一切倒是順利。
直到夜闌更深,賓客散盡,服侍的下人們也俱退了下去,只留下一對新人在房中時,何明喬便將鋪蓋一卷,往地上一扔,站在那兒貞潔烈女一般。
“餵!實話說了吧,若不是我娘一哭二鬧三上吊地逼我,小爺是不會入贅你家的!”
“你是擔心入贅被人瞧不起?”
岑玉簫寬慰道:“放心,在我的地盤,沒有人敢說半句閑話。”
“才不是!我是說,我沒想成婚,也不喜歡你!”
岑玉簫臉上波瀾不驚,眼皮子也沒動一下:“哦……那你是有旁的心儀的姑娘?”
“……沒有!”
“所以?”
何明喬將眼別開,耳尖泛紅,仿佛從齒縫間擠出一句:“所以——洞房,是不可能洞房的!”
岑玉簫認真點點頭,“哦,知道了。”
“我就睡地——嗯?你說什麼?”
岑玉簫打了個呵欠,自顧自躺上床榻,揮揮手,似是困倦,又似漫不經心:
“睡吧,累了一日,還有什麼話,往後再說。”
何明喬有些傻眼,這是正常人該有的反應?
默了半晌,他又喊道:“餵!過兩日我們就和離?或者,你休夫也行?”
沒有反應。
就在何明喬以為岑玉簫睡過去了的時候,他的背剛沾地,就聽從床榻方向傳來不急不緩的一句:
“和離,是不可能和離的;休夫,是更不可能休夫的。”
黑夜裏,何明喬瞪大了眼睛,握緊了拳頭。
不行,他才不要留在岑府當什麼贅婿!
他的夢想,是闖蕩江湖,成為一代大俠!
3
這日,岑玉簫剛從鋪子忙完回來,家中的丫鬟便著急忙慌地湊上來:“小姐,不好啦,姑爺在後院往魚池裏扔銀子頑呢!”
岑玉簫跟著丫鬟轉到後院,果然見到何明喬手裏正掂著塊碎銀子。
他朝岑玉簫的方向瞟了瞟,然後將手裏的銀子向池心瀟灑一丟,大聲道:
“小爺就是這麼敗家,就喜歡聽銀子入水這一聲兒響!”
岑玉簫走至何明喬跟前,滿臉不贊同地搖頭,“這不行——”
何明喬才露出喜色,又聽岑玉簫道:“這麼小塊兒的碎銀,能有什麼聲響?”
她解下荷包,拉過何明喬的手,倒出整整三錠足兩的大銀:
“喏,拿這種的,塊頭大,更響亮。”
說著便往池子裏投了一錠。
“你聽,是不是?”
她笑瞇瞇看著楞住的何明喬,又拉長了語調道:
“相公啊——咱們家別的東西沒有,就是銀子多,你愛怎麼扔,就怎麼扔,找管家從庫房裏去支,不用這麼摳摳搜搜的。”
“你、你——”
何明喬氣都泄了。
“沒意思,不玩了。”他突然扭頭一個猛子往池子一紮,頓時沒了影兒。
岑玉簫猝不及防,被嚇了一跳。
“何明喬?!相公——你幹什麼?想不開啊?”
“來人!快救姑爺!”
丫鬟又急急忙忙去尋來會鳧水家丁,一齊撲騰入魚池,場面頓時亂作一團。
半天,何明喬終於從水裏露出個腦袋,抹了一把臉,嗤笑:“小爺我會想不開?”
他將岑玉簫方才扔進池子的一錠銀子拋上岸,“餵!收好了啊!”
“你去撈銀子了?”岑玉簫哭笑不得,“還不上來?”
兩個家丁攙著濕漉漉的何明喬上了岸。
岑玉簫掏出香帕去擦何明喬的臉,語氣憐愛:“瞧瞧,折騰什麼呀,回頭得了風寒如何是好?”
何明喬的耳尖又悄然泛紅,他搶過帕子自己胡亂擦了幾下,便逃也似的跳開。
“什麼風寒?!小爺身體棒著呢!”
岑玉簫忍不住笑出聲。
可愛,實在可愛。
她倒要看看,何明喬還能搞出什麼花樣。
4
何明喬去了紫香閣。
城中最大、最負盛名的溫柔鄉,英雄冢。
沒辦法,什麼喝酒賭錢,鬥雞走狗的勾當,他都幹了個遍,可惡的是,一點用也沒有。
岑玉簫總是笑瞇瞇地說一句:“錢不夠記得去找管家啊。”
何明喬站在紫香閣的招牌下,硬著頭皮,往前踏了一步。
“姑爺,這萬萬使不得,讓大小姐知道了,恐怕是吃不了兜著走啊!”
跟隨的家丁扯住何明喬,苦苦勸道。
“正好!”
何明喬聞言眼睛一亮,袖子一甩,“你回去,等你家大小姐回來了,告訴她,小爺今兒就宿在紫香閣了!”
他露出期待的神情:“不滿的話,就把我休了吧!”
只要被岑玉簫趕出岑家,他拿著休書回去,本來在洛城他就沒什麼好聲名,這下更不會有姑娘願意嫁給他。
他再對爹娘說自己傷心欲絕,想出門散心,他爹娘想必不會再阻攔,這闖蕩江湖的夢想,也就能實現了。
何明喬的算盤打得響亮,哪知左等右等,直等到第二日,就是沒等來岑玉簫。
他覺得,一定是家丁忘記說了!
何明喬回去的時候,岑玉簫正在房裏看賬冊。
他故意咳了兩聲,“我回來了!”
岑玉簫並沒有擡頭。
何明喬又跺了跺腳,“我從紫香閣回來了!”
岑玉簫眼也不擡一下,“哦,回來了啊。”
何明喬懷疑她根本沒在聽,瞧這敷衍的樣子!
“我說,我是從紫、香、閣回來的!”
岑玉簫的目光終於從賬冊挪開,落在何明喬身上。
“哦——紫香閣……睡得可還習慣?”
“哈?”何明喬睜圓了眼:“紫香閣!青樓!過夜了!懂?”
岑玉簫擡頭,面不改色,眨了眨眼問:
“哦……閣裏的姑娘,好看嗎?”
什麼?!
何明喬一副被雷劈了的模樣,想不到,他還是低估了岑玉簫這個女人!
他不甘心,梗著脖子道:“好看!比你好看多了!”
岑玉簫終於撇下賬冊,站了起來,將臉湊到何明喬眼前。
“是嗎?”
何明喬情不自禁後退,岑玉簫又跟上來,一步一步,竟將何明喬逼到了墻角。
“我怎麼聽說,有人進了紫香閣,重金點了花魁紫嫣姑娘,連正眼都不瞧一眼,先是叫人家姑娘彈了半宿的曲子,後來幹脆攆人,自己睡到天明?”
何明喬張口結舌:“那、那是……”
岑玉簫的目光往他下半身某個部位一溜,露出復雜的神情,然後用又是驚訝又是擔憂的語氣道:
“相公!你該不會……不行吧?!”
“岑!玉!簫!”何明喬簡直氣瘋了,“你才不行!你全家都不行!”
岑玉簫踮起腳,紅唇貼到何明喬耳邊,輕笑:“行不行的,不試一試,怎麼知道?”
軟語襲來,香腮在側,何明喬一僵,臉色爆紅。
“岑玉簫,你、你太不要臉了!”
他的喉結滾了滾,一閉眼,一咬牙,將人一把推開,向房門逃離。
“何明喬!站住!”岑玉簫叫住他,“你不就是想讓我休了你?”
何明喬頓住,扭頭看向岑玉簫,只見她朱唇慢啟:“休書可以給——不過,我有個條件,聊嗎?”
“聊!”
5
岑玉簫需要一個孩子,作為岑家的繼承人。
“待我生產之後,便簽下休書,予你自由,如何?”
“不行!”
何明喬一口否決。
“太遲了?”岑玉簫眉頭一皺,略一沈吟,做出讓步:“那,有孕了就行吧!”
“不!行!”何明喬臉色鐵青,憤憤道:“小爺我……不賣身!”
更何況,這與拋妻棄子有什麼區別?開玩笑,他像是這種人?
“這怎麼叫賣身呢?”岑玉簫啞然失笑,“你又不是女子,要什麼清白?”
“男子就不能有清白?”
岑玉簫揚眉:“能,當然能!”她抄起手,盯著何明喬:“不過,我是個商人,從來不做虧本的生意。”
“不說彩禮與你進門後的花銷,便是媒人金,我都花了一萬兩銀子出去。”
她端起一杯茶,低頭吹去浮沫,掩去眼中的狡黠。
“相公,這麼多銀子,你拿什麼還?”
何明喬頓時結巴起來:“反、反正……我是不會……和你生孩子的!”
“既如此,從明日起,你須得跟著我,從打雜到看賬,不會的就學任我差遣,一個月算你二十兩工錢,如何?”
“那我……何時能離開?”
“這就不好說了——”岑玉簫不緊不慢地抿了一口茶:“要麼,等你掙夠一萬兩……”
“再要麼,”她的唇一彎,“按最初的提議,圓房,留下一個孩子。”
她又頓了一頓,笑得十分親切和氣:“任君選擇。”
何明喬兩眼一黑,這還有的選嗎?他深吸了一口氣,咬牙道:“我!打!工!”
不就是一萬兩嗎?他明兒就把寶劍賣了湊錢!
岑玉簫遺憾地“嘖”了一聲:
“行吧,就依你。”
一向閑散慣了的何明喬,就這樣被趕鴨子上架,每天與岑玉簫同進同出。
岑玉簫倒也沒有故意指派重活臟活兒來為難何明喬,饒是如此,幾日下來,何明喬竟覺得,這勞心費神的程度,比練武還累。
他忍不住問岑玉簫:“你……是何時接手這些的?天天如此,不累嗎?”
“習慣了。爹娘只有我一個女兒,我自小便跟著我爹學習經商之道。”
岑玉簫淡然道:“六年前,我爹遭了意外走了,我便接下了這份家業。”
何明喬欲言又止,六年前……她才十六……
“忽然問這些做什麼?”岑玉簫挑眉看他,嘴角噙笑:“相公,你心疼我?”
何明喬漲紅了臉,扭過頭,死不承認:“沒有!誰心疼了!”
臉皮厚得跟城墻似的女人,心疼她?不存在的!
只是當一年一度的皇商選定會即將來臨,岑玉簫忙得團團轉,又傳來了岑母患病的消息之時,何明喬卻忍不住自告奮勇:
“餵,反正、商會的事情我也不懂,不如我替你去看看你娘。”
岑母與岑父感情甚篤,岑父離世後,便不忍睹物思人,因此一向住在齊雲山上吃齋念佛,只在岑玉簫與何明喬大婚時,回來住了幾日。
岑玉簫有些驚詫,才要張口,便被何明喬搶白道:
“不要誤會!小爺就是心善!沒別的意思!”
“誤會什麼?”岑玉簫忍俊不禁:“我就是想說,你去齊雲山一來一回兩日,那麼,這兩日的工錢,是要扣除的。”
何明喬氣得翻了個白眼。
奸商!簡直奸商!他就不該心軟!
6
岑母對於何明喬的到來,意外又驚喜。
“都是下人多嘴。不過是個小風寒,難為你來這一趟。”
何明喬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這、這都是作為晚輩應該的。”
“明喬,玉簫是在忙商會的事情吧?”
何明喬點頭。
岑母看著他,嘆了口氣:“我這個女兒,自小便要強,有主意。她年紀那麼輕就挑起家族重擔,後來這三年,更是牢牢將皇商的名頭握在手裏,比她爹做得還要出色。”
“旁人不知道,只瞧得見玉簫雲淡風輕模樣和笑臉。但我這個當娘的知道,玉簫有多麼不容易。”
何明喬又點頭,“我也知道。她……確實不易。”
岑母欣慰地一笑:
“明喬啊,聽說這些日子你幫著玉簫做了不少事情,我很感激你,我們玉簫,身邊終於有一個知冷知熱的人了。”
何明喬耳根紅了起來,他心虛地避開岑母的目光,羞愧地垂了頭,吞吞吐吐:
“不……我、我……”
岑母打斷了他的話:“明喬,我這裏不用你,你快回去吧,回去和玉簫說,我沒什麼大礙,叫她不必憂心。”
“好!”
何明喬舒了一口氣,答得格外響亮。
整個景城,做的大都是瓷器生意,每年的皇商選定會,都需要燒制出新品,到時各家的瓷器便會陳列出來,同臺展示,最後由朝廷派來的人定出當選者。
這幾年,負責此事的,是定遠侯府上的世子趙有匪。
趙有匪從京中一到景城,作為去年的皇商,按照慣例,岑玉簫牽頭,和城中眾商家共同設宴,給趙有匪接風洗塵。
何明喬從見到趙有匪的第一眼,就察覺到了趙有匪對岑玉簫的不同。
雖然是普普通通的一句寒暄,但那眼神、那語氣,那神情,帶著明顯的溫柔。
“玉簫,你近來可好?”
“托世子的福,一切都好。”
岑玉簫還是平日那副含笑的模樣,落在何明喬眼裏,不知怎麼,心裏就是格外的不舒坦。
而直到落座後,趙有匪才註意到岑玉簫身邊的何明喬。
“玉簫,這位是?”
“哦,忘了給世子介紹,這是拙夫,何明喬。”
何明喬敷衍地朝趙有匪點了個頭。
趙有匪吃驚道:“你成親了?”
岑玉簫還沒來得及答,同席的李掌櫃就哈哈笑道:
“是啊!世子有所不知,三個多月前,岑當家迎婿入門,那排場,嘖嘖,恐怕城中再也無人能及。”
席上其他人也紛紛附和起來。
岑玉簫眉心一皺,嘴角卻扯出弧度:“哪裏哪裏,大家誇張了啊!”
趙有匪的笑容淡了下去。
“本世子還以為,這位是玉簫的新手下,沒想到,竟是玉簫的夫婿,失禮了。”
何明喬懶得搭理,頭也不擡,專心吃菜。
岑玉簫趕忙道:“世子說笑了,是拙夫不善言辭交際,難為世子大度,不與拙夫計較。”
趙有匪盯著何明喬,似是閑話一般問道:
“不知何公子,門第何處?可有功名在身?若是入朝為官,本世子或可幫襯一二。”
何明喬嗤地笑了一聲,還沒開口,岑玉簫便搶著替他答道:
“沒有門第,沒有功名,拙夫一介蠢笨布衣罷了,也就留在家中,相妻教子,哪裏值得世子勞心。”
何明喬眼都瞪大了,幾乎要站起來“餵——”岑玉簫飛快地擰了一把他的大腿,用氣音悄聲道:“不許生氣!”
何明喬委屈地摸了摸大腿,沈著臉,繼續埋頭夾菜。
好不容易挨到席散,何明喬不想再對著趙有匪那副假惺惺的嘴臉,便先行一步,在馬車上等候岑玉簫。
哪知等了許久,都不見岑玉簫人影。
而這廂,岑玉簫送趙有匪啟程回驛站的時候,突然被趙有匪抓住了手。
“玉簫,你還記得嗎?我曾經說過,世子側妃之位,是你的……”
岑玉簫使勁掙了掙,沒能掙開,笑容勉強道:“世子,您喝多了……”
趙有匪緊握住岑玉簫的手,動情道:“玉簫,我沒喝多!”
“世子,我……你先放開我!”
“我不放!玉簫,你不信嗎?我是真心實意地心悅你!”
岑玉簫無奈極了:“謝世子擡愛,只是玉簫早已說過,不敢高攀……何況……”
趙有匪醉醺醺的,哪裏聽得進岑玉簫說什麼,只自顧自質問道:
“玉簫!你一個女子,何必苦撐著這家業,嫁入侯府享福不好嗎?”
“還有那個何明喬,如何配得上你?你又何必委屈自己呢?”
何明喬趕來時,就正好聽見趙有匪的這句話。
他先攬過岑玉簫,然後狠狠一推,將趙有匪推得趔趄了兩步。
“你就配得上岑玉簫了?!”
他眼裏冒火:“我呸!還世子呢!小爺我再不濟,也知道不該對一個有夫之婦動手動腳!”
他還想再罵兩句,卻被岑玉簫扯了扯袖子。
“相公!”
趙有匪的酒終於醒了,臉上紅一陣白一陣,難堪極了。
“玉簫,對不起,我……”
岑玉簫淡淡一笑,“世子今日喝多了,也是無心之舉。”她扭頭朝守在邊上的小廝道:“還不快來扶你家世子回去歇息?”
“世子,我夫婦二人告辭了。”
趙有匪張了張口,還想說什麼,岑玉簫卻已拉著何明喬,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馬車轆轆,行在曲折的巷陌中。
何明喬雙臂抱胸,余怒未消:“趙有匪,呸!真是白瞎了個好名字,什麼君子有匪,有毛病還差不多!罵他都算輕了!”
岑玉簫揉了揉額頭,“怎麼,你還想打他?”
何明喬冷笑了一聲,“幹嘛,打他,你心疼?”
他越想越氣:“我幫你,你還攔著我!”
岑玉簫輕嘆了一聲:“相公,趙有匪好歹是侯府世子,更是朝廷派下來選定皇商的,得罪他,沒有半點好處。”
何明喬頓時氣短:“我、我這不是也沒打……”
岑玉簫恍然,眉一揚,笑瞇瞇道:
“那你這——不會是吃醋了吧?”
何明喬僵了僵,別過臉,連忙否認:“胡說!才沒有!”
岑玉簫的眼神一暗,唉,有一個口是心非的傲嬌相公,該怎麼辦?
7
離皇商選定日只有五天的時候,岑家要推出的新品瓷器,終於成功燒制出窯了。
岑家的窯在城西郊外,新品瓷器要運回來,途中必經山路,雖然這麼多年那條山路風平浪靜,但岑玉簫卻隱隱覺得不安。
何明喬嘲笑她:“別這麼杞人憂天,不過是個小山頭,就算有什麼強盜土匪,會去搶幾個值不了多少錢瓷器?”
岑玉簫堅持:“不行,我放不下心,我想親自去一趟。”
何明喬嘴上不以為然,但還是老老實實陪著岑玉簫去了城西。
誰知回程的山路走了一半,果真出了意外。
一群身強體壯的蒙面匪徒,個個掄著把鋥亮的大刀,像是憑空跳出來一樣,攔住他們的前路。
何明喬戒備地將岑玉簫擋在身後,不料她反而朝當首的匪徒走去。
“岑玉簫!你幹嘛!快回來!”
岑玉簫回頭衝何明喬安撫地笑了一下,然後努力擺出鎮定的神色:
“好漢,我這裏有銀票,您都拿去,比車上的瓷器值錢多了,您行行好,放了我們吧!”
匪首一把抓過銀票,哈哈大笑:“銀票和瓷器,老子都要!”
“兄弟們,上!”
何明喬一把將岑玉簫拉了回來,“你躲好了!”
他隨即拔劍,和岑家請來的幾個鏢師們一起,與匪徒們打鬥了起來。
不料這幫匪徒武藝不賴,且分工明確,幾個負責纏鬥,另外的便去搶瓷器。
何明喬的寶劍賣了,新劍用得還不趁手,怎麼都脫不開身,幾個鏢師也不濟事,沒多大功夫,就聽匪首大喊:
“東西到手了!撤——”
“我們追——”
“啊!!!”
幾乎是同時,他聞聲扭頭,心跳都仿佛驟然停了。
只見岑玉簫趁亂扯下一個匪徒的面巾,被一腳踹飛,正朝山坡方向滾落下去。
“岑——玉——簫——!!!”
何明喬目眥欲裂,想也不想,縱身一躍,以驚人的速度,撲過去拽住岑玉簫的手。
“我拉你上來!”
他使出全身力氣,直拽得岑玉簫的手生疼。
“堅持住!別放手!”
“不,你放開!”
何明喬眼都紅了:“我不放!我永遠都不放!”
“……”岑玉簫眼神復雜:“相公,你是在演什麼苦情戲嗎?”
何明喬一楞,岑玉簫向下努努嘴,“睜大眼睛瞧瞧,就這小土坡,你當是懸崖呢?”
何明喬定睛一看,原來,真的只是一個一丈多高的荒坡。
他瞬間尷尬極了。
“你放手,然後來坡底接我。”
何明喬從坡底將岑玉簫扶起來的時候,她捂著腰,“哎呦”了一聲。
“怎麼了?!”何明喬又緊張起來:“是滾下來摔傷了?還是被踹傷了?疼得厲害嗎?”
“被踹得……”
他一把將人抱了起來,“我帶你去醫館!”
“等等,瓷器……”
何明喬氣急敗壞:
“都這時候了,你還關心什麼破瓷器?!”
“不是,我想說……”
“閉嘴!命重要還是瓷器重要?!想說什麼都沒用,先去醫館!”
岑玉簫的腦袋靠著何明喬的因急促地呼吸而一起一伏的胸膛,原本到了嘴邊的話,瞬間便改了。
“相公,你關心我啊?”
何明喬心都快焦了,幹脆破罐子破摔:
“是是是!!!大小姐!能走了嗎?”
岑玉簫笑了起來,明明發鬢淩亂,妝容也花了一大半,卻絲毫不見狼狽,神色反而熠熠生輝。
“走吧!”
8
從坡底上來,幾個原本追著匪徒去的鏢師也愁眉苦臉地回來了。
“岑當家,實在慚愧,是我們失職,丟了東西不說,還害得您受傷……”
“沒事,不打緊的,”岑玉簫有些郝然,她示意何明喬把自己放下地,“大家都盡力了,不必自責。”
她笑道:“何況,那些不過是次品,本就是拿來掩人耳目的。”
“各位都辛苦了,回去歇著等著,該得的銀錢,管家都會如數結算的。”
幾位鏢師聽了,這才由愁轉喜,嘴裏不住告謝而去。
何明喬又自覺地將岑玉簫打橫抱起,抱進馬車,然後不滿地質問:
“被劫走的是次品,你怎麼也沒告訴我!”
岑玉簫無辜地笑笑:“你也沒問呀!”
何明喬抱起胳膊,撇過臉,“我知道,你就是覺得我不靠譜!”
“怎麼會?!”岑玉簫偷笑道,“我是覺得,相公直率坦蕩,這種弄虛作假的事,怎麼適合叫你知道呢?”
“你不知道,才顯得真,那些盜匪,才容易信啊。”
何明喬轉過臉,嘴角不自覺微微翹起。
“那,真正的上品呢?”
“就在咱們後頭,咱們啟程兩個時辰後,那些上品瓷器也上路了。”
岑玉簫扯了扯何明喬,“相公,要不,我們等等?等上品瓷器……”
“不行!”何明喬臉又沈了下來,果斷反駁,“說好了去醫館,耍賴啊?!”
“其實,也不怎麼疼……你瞧——”岑玉簫朝腰間一按,卻沒能控制住,又“哎呦”了一聲。她破天荒地露出個訕訕的笑,“我就是……”
“你就是視財如命!”何明喬迅速將她的雙手緊緊箍住,沒好氣道:“省得你瞎折騰!”
岑玉簫卻一點都不生氣,反而神情愉悅地“哦”了一聲。
當夜,何明喬有些躊躇地捏著從醫館拿來的一瓶藥油,站在岑玉簫面前,耳尖泛紅。
“要不……還是叫丫鬟來擦?”
岑玉簫笑瞇瞇的:“相公,你忘了大夫說的,要用力揉開才有效果?丫鬟怕是沒有這個手勁兒。”
“你莫不是,不好意思吧?”
“誰說的!”
“那就麻煩相公了。”
岑玉簫將衫衣撩開,一段白嫩賽雪的腰腹上,碗口大發紫的一塊淤青,格外醒目。
何明喬的心好像被紮了似的,“你,你忍著點。我開始了啊……”
岑玉簫剛開始咬牙忍著,後來實在忍不得,一聲叫得比一聲淒慘。
何明喬喃喃道:“是我沒用……”
“相公……你、你說什麼呢?”
岑玉簫倚在床頭,滿頭冷汗,面色蒼白。
何明喬別過臉,自嘲地一笑:
“我從前總想著當大俠,闖蕩江湖,可是我保護不好瓷器,甚至連你都保護不好——還當個狗屁的大俠!”
“相公,這可不像你。”岑玉簫有些吃力地笑了笑:“這段時日,你幫了我許多,已經很好啦……”
“今日的事,也怪我自作主張,沒有與你商量。”
“銀票,是我故意給的,那匪徒的面巾,更是我有意拉下的。”
她從接風宴那日,或者說更早,從她拒絕了趙有匪,選了何明喬的時候,心裏就對如今的局面有所準備了。
皇商的名號,被岑家牢牢占了三年,哪個不眼紅?
就是有人料定,她的背後沒了趙有匪,於是敢搞這些下作的把戲。
當她岑玉簫是好欺負的?
她已經記下了匪徒的臉,明日就能畫下肖像;而那些銀票,一旦有人去銀莊兌,便會被立刻扭送官府。
“就不會是趙有匪幹的?”
“不會,他若存有此心,根本不必大費周章,皇商選定會上,一句話的事罷了。”
何明喬緊張起來:“那皇商選定會上,他不會公報私仇吧?!”
“不會,世子不是那樣的人。”
何明喬不爽道:“岑玉簫!你不會喜歡那狗屁世子吧?怎麼老替他說好話?”
岑玉簫好笑地看向他:“相公,你亂吃什麼飛醋吶?”
她疼的勁兒緩了過去,此時便有了調戲何明喬的心思。
她將臉湊近,一手搭上何明喬的肩頭,另一只手捏住何明喬的下巴,笑得蠱惑人心。
“我若是喜歡他,又豈會選你當我的相公?嗯?”
岑玉簫等著何明喬支支吾吾臉紅耳赤的樣子,不料,他卻突然順勢扣住她的腦袋,對著紅唇,狠狠親了過去。
半晌,兩人分開時,論更臉紅耳赤的那個,卻是岑玉簫。
何明喬的眼神得意極了,臉上的神情仿佛在說,傻了吧?想不到吧?
岑玉簫怎會服輸?她又主動靠了過去,幹柴烈火之際,她將人推開,幽幽道了一句:
“相公,我腰疼……做不了別的……”
何明喬臭著臉,將鋪蓋往地上一扔,跳了下去。
“我睡地上!”
10
岑家最終有驚無險地保住了皇商名號。
趙有匪準備將皇商印交給岑玉簫的時候,被何明喬伸手接了過去。
趙有匪楞了楞,隨即笑道:“恭喜二位了。”
“世子客氣了……”岑玉簫扯了扯何明喬的袖子,他才皮笑肉不笑道:“多謝世子!”
……
“相公,你好歹也給人家留點面子,畢竟是世子。”
“呵,他若不是世子,我見一次罵一次!”
一年後——
煙柳滿城,飛絮如雪。
何明喬從鋪子回來,剛踏進大門,丫鬟便迎了上來,“姑爺,不好啦,大小姐正下池子裏種荷花呢,怎麼勸都勸不聽,您快去瞧瞧!”
“什麼?!”
他腳下生風,急奔到後院,果然看到岑玉簫帶著兩個下人,乘著小舟,挺著肚子,扶著腰,正往池子裏種蓮藕。
她聽見動靜,回眸一笑:“相公,你回來啦!”
何明喬則唯恐她出什麼意外,一臉焦急。
“娘子!你還不快上來!”
小舟一靠岸,何明喬就迫不及待地將人小心翼翼抱了出來:“都快臨盆了,瞎折騰什麼啊?”
“就是想起初見相公時,那半池荷花,煞是好看。”
“那你又何必親自動手?萬一動了胎氣,如何是好?”
岑玉簫眨了眨眼睛,一笑:“相公,我怎麼覺得,你說的話,好像有些似曾相識?”
何明喬一臉茫然,他哪裏記得什麼相似不相似,滿心都是後怕,萬一剛才不小心掉進水裏怎麼辦?!萬一他來不及救岑玉簫怎麼辦?!
岑玉簫不肯放過他,她促狹道:“相公,休書,你還要麼?”
何明喬裝傻:“休書?什麼休書?”
入贅夫君洞房夜吵著和離,婚後一年她給休書,他反倒不樂意
他深吸了一口氣:
“姑奶奶,求你,別再搞什麼花樣了,成不?”
“可是,你什麼都不讓我做,我實在是太無聊了啊……”
何明喬瞪了岑玉簫一眼,還未再開口,就被她笑瞇瞇搶言道:“好啦好啦,相公別生氣,我依你的話就是……”
枝頭花盛,暖陽正好,兩個人交疊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很長。
一句呢喃,落在男子耳裏,落他在心上,落在春風十裏。
“相公,等孩子大了,繼承了家業,我陪你浪跡江湖……可好?”(原標題:《玉人何處教吹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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