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夢到好多幹柴沒人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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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作者|黃孝紀

摘編|羅東

《故園農事》,黃孝紀 著,廣西人民出版社,2020年10月。

燒火淤,做肥料

淤,在故鄉,指的是農家土肥,照現在時尚的說法,叫有機肥。淤曾是故鄉農人種植農作物的必備,其種類和名稱多樣:豬欄淤、牛欄淤、圳坑淤、大淤、小淤……

豬欄淤就是墊在豬欄裏的稻草或茅草,經過豬糞便的長期浸泡而烏黑發臭蚊蟲滋生的混合物。那時候家家戶戶養豬,每戶人家隔上一段日子,就會把自家的豬欄清理一番,把豬欄淤清出來,堆在附近空坪,碼成大的長方體,任其發酵,這過程俗稱出豬欄淤。清理後的豬欄,重新墊上幹凈的稻草或茅草,它們又將成為下一輪的豬欄淤。牛欄淤也是如此,只是在生產隊時期,農人自家並不養牛。分田到戶後,養牛的人家也遠沒有養豬的多。圳坑淤就是房前屋後陰溝裏的沈積物,雜草爛葉塵土混雜在一起,烏黑肥沃,是蚯蚓尤愛躲藏的地方,偶爾清理出來,也是很好的淤肥。至於大淤,則是茅廁裏大糞的雅稱,小淤就是小便桶裏蓄積的小便。長久以來,鄉間的住宅和茅廁是獨立成片,分隔較遠的,住宅的臥房角落放有小便桶,由此才有了大淤和小淤之別。

鄉間還有另外一種淤,是園土作物必不可少的,這就是火淤。顧名思義,火淤自然與燒火相關。只是燒火的用材、時間、地點各有不同,因此火淤又有好幾種。

最常見的自然是柴灰火淤。舊時的故鄉,每戶人家一般都有兩個磚竈,其中一個是在竈屋裏,用來煮飯菜的,叫正竈;另一個則是給豬煮潲的,方言叫畹竈窩(讀音),比正竈大,多砌築在大廳屋的一角,或者屋旁搭建的簡易木棚下。人吃三餐,豬吃三頓,長年累月,天天如此。無論煮飯菜還是煮潲,鄉人多是燒柴火。幹茅柴在竈膛裏劈劈啪啪地燃燒,火光熊熊,卷起煙塵,最終都成了火星子,成了灰燼。

童年、少年時代,我的一個日常重要職責就是上山撿柴。我們一幫同齡夥伴,常成群結隊到村邊油茶山上撿拾幹柴,縛成結實的柴捆子扛回家。這些茶樹柴耐燒,火力大,又幹凈,多是用來煮飯菜的。相比而言,煮潲耗柴更多,我們通常是砍割荊棘茅柴,濕漉漉地挑回家,放在空地裏曬幹待用。許多時候,我的母親和姐姐,也常用竹筢子挑了谷籮,到茶樹山上摟掉落地上的烏黑茶樹葉,或者到樅樹山上,摟那落滿一地的金黃色的樅毛針,用來餵填煮潲的大竈膛。

當正竈的灰坑滿了,煮潲大竈膛裏的柴灰積得厚了,我們就會用灰勺或鐵刮子掏出來,裝入篩子,挑到存放柴灰的地方。有的人家甚至還有專門的灰屋,與豬欄相鄰,不時舀了豬的糞便潑在柴灰上,以增其肥。平日裏打掃雞欄鴨舍,我們也將那些雞鴨的糞便提來,倒在柴灰堆子上。日積月累,柴灰火淤堆得高高的,像個小山包。

到了天寒地凍下雨下雪的日子,山上的柴火難以撿回家,正竈就開始燒炭火。那些燃過的炭灰也同樣積存起來,成了炭灰火淤。

作為園土裏的肥料,柴灰火淤和炭灰火淤一年四季皆可使用。點麥子、高粱、花麥、黃豆,種花生……將種子拌上火淤撒在土槽溝或土坑裏;蒔辣椒、蒔茄子、蒔苦瓜、插紅薯、點蘿蔔……先在土坑裏撒一把火淤,作為疏松透氣的底肥。

每年的秋冬季節,是野外燒火淤的好時候。生產隊時期,在秋收後的稻田裏燒火淤,曾盛極一時。稻田燒火淤過程煩瑣,先是將收割後的稻田曬幹,而後社員們用長柄鐵鋤,粗重的為鐮刮,輕巧的為草刮,一一將幹枯的禾蔸連同一拳厚的泥土挖了翻轉,再曬上幾日。之後,村人從山嶺砍割茅柴,一擔擔挑到已挖墾的稻田裏,同樣任其曬幹。到了燒火淤的日子,眾人將幹茅柴一大堆一大堆地鋪好,用竹篩挑來帶泥土的禾蔸掩蓋在茅柴上,形成高而尖的大火淤堆子。每一丘稻田,通常有好幾個這樣的火淤堆。黃昏時分,點燃了的火淤堆子濃煙滾滾,諸多黑色的大煙柱升騰至半空,場面十分壯觀,宛若古代的戰場狼煙。到了夜裏,村前一丘丘稻田裏的火淤堆子,仍然能看到紅紅的火星。

《魯冰花》(1989)劇照。

火淤堆子燒透之後,原先的泥黃色變成了紅色。待其冷卻,村人將這些大堆子用鐵鋤扒開,揮舞著沈重的硬木連枷,將燒幹的泥塊擊碎,過篩後,成了粉末。而後挑來大淤,澆潑在粉末之上,拌和均勻,叫作拌火淤。拌好的火淤重新上堆,蓋好稻草,任其發酵待用。

那時候,各生產隊每年秋後都會在稻田點種大片蘿蔔。那些燒過火淤的稻田,在又一番挖墾整理之後,撩成一行行的淺土溝。那一堆堆發酵過的火淤,拌上蘿蔔種子,均勻撒在土溝裏,又重歸稻田。這種火淤尤其幹爽透水,又肥沃,長出來的蘿蔔綠油油的,十分茂盛。

秋後,雜草漸趨枯萎,也是園土作物換季的時候。將園土裏過季的辣椒、茄子以及各種瓜蔬的藤蔓拔了,曬上幾日,再刨了附近的草皮連帶表土,堆於一處,也可燒成火淤,拌上大淤或小淤後,作為栽種冬季作物的肥料。

挖土,辛苦農活

就像稻田插秧之前需要犁田一樣,在園土裏種植作物,同樣需要挖土。不同的是,犁田借助耕牛之力,用的農具是犁,挖土則只能是人力完成,使用一種結實沈重的長柄三齒鋤,我們俗稱搭鋤(方言讀音)。再者,稻田插秧只有早稻、晚稻兩季,而園土作物一年四季都有輪作,因此,挖土就成了鄉村日常的一件辛苦農活。

在故鄉,園土的分布十分零散。村前江流兩岸的山腳和山衝,凡是不能作為稻田的地方,一般都成了園土,一直延伸到周邊鄰村的邊界。有的地方,甚至與鄰村的園土相互交錯。那時,我們村莊一共四個生產隊,各生產隊的園土大致成片,在不同的區域各有側重。即便如此,就我家所在的生產隊而言,成片的園土仍然有五六處之多,且大多在江流對岸的各條山衝裏。這些園土,有遠有近,有肥有瘠,大多為紅壤土,最好的是黑壤土,也有的是帶砂的白泥土。田土山分到戶的時候,每戶人家在不同的地方都有一份或大或小的園土,我們家也不例外。

很長一段歲月,除了稻田外,村莊裏的園土也主要是用來種植諸如小麥、黃豆、花生、紅薯等糧食作物,只有自留地是用來給各家栽種供人吃和餵豬的種種菜蔬。包產到戶後的早些年,村人也還都是這樣。

農歷二月,點種黃豆,挖土種豆正當其時。最初的時候,我們家的黃豆土是在東茅嶺的那條紅壤山衝裏。這山衝被一條自東向西的溪澗隔成兩半,我家的黃豆土位於進衝的左岸,長方形,北高南低呈斜坡狀,北端鄰近林場的紅磚瓦房,南端緊抵溪岸,兩側是尺許寬的土埂,連著別人家的土塊。挖土這件耐力活,自然是以我的父親為主。他雖然年事已高,但作為一輩子務農的老農民,他那雙生了厚繭子的大手已慣於握鋤挖土,且經驗豐富。

父親每次肩扛搭鋤出門之前,總會查看一下鋤柄是否松動。如果有木楔子破了、松了,他就會拿出柴刀或斧頭,找一塊小硬木,砍削成合適的楔子,打進搭鋤頭的鐵套環裏,將硬木柄擠壓緊實,再將搭鋤扔進門前的溪水裏,將木柄、木楔浸泡一陣兒,讓它們與鐵套咬合得愈發緊密。

《遙望南方的童年》(2007)劇照。

父親沈默少言,性格平和。他挖起土來,很有範式。父親挖黃豆土,從溪澗邊一角開始。他卷著褲腿,赤著雙腳,每一次高高揮鋤挖下,他的胸腔裏都會不自覺湧出“哼”的一聲,尖銳的鋤齒深深紮入泥土,再一撬一拖,翻轉一大團泥土。隨即,他俯下身子,空出一只手來,撿拾土團上的雜草,扔到田埂上。父親的這套動作,標準而機械,一直不斷地重復著。他身後挖過的紅土壤,色澤鮮艷,水分充足,松松散散,面積也越來越大。有時候,父親挖得久了,累了,就會停下來歇歇,或者幹脆將搭鋤放倒,坐在木柄上,從衣服口袋裏掏出裝著土煙絲和紙張的薄膜袋,卷了喇叭筒子,劃了火柴,津津有味地吸煙。

黃豆下種之後,又得挖土點種花生。鄉人的經驗,花生這種作物,不能連續兩年種在同一塊園土。否則,就會出現瘟蔸現象,成片死去。我們家的花生,通常在不同的土塊間輪作,無論東茅嶺,還是土家衝、楊家灣、豐產廟、高嶺坳上,但凡我們家的園土,都曾輪種過花生。令人不解的是,在園土作物裏,辣椒也同樣具有花生這個奇怪的特性。

端午節前,金黃的小麥成熟收割。挖麥土插紅薯,是這個時節的大事。這時候,天氣已趨炎熱,在大太陽底下挖土,即便戴著草帽,也是大汗淋漓。挖麥土很費事,一叢叢刀割後的幹枯麥蔸茬子尖銳紮腳,它們的根須又發達,牽牽連連,深入泥土,與堅硬的土塊聯結在一起,挖起來十分吃力。對於翻挖的大土塊,還得敲碎,就更慢了。而插紅薯同插早稻一樣,得搶節氣,故而我的母親和姐姐也得一塊來挖麥土。年少之時,我也曾多次挖麥土,只是我的雙手不善於握鋤柄,通常幾個回合下來,手掌指節處就起了大水泡,水泡皮破,裏面紅肉可見,特別疼痛。有時鋤齒深紮泥土,土塊翻不動,我就狠狠用力推著鋤柄往後撬,甚至把鋤柄自鐵鋤套環處生生折斷。

盛夏酷暑,早稻收割之前,園土裏的黃豆,葉黃梗枯,得抓緊砍割。早稻收割之後,花生又成熟了,得及時扯花生,否則一場雨下來,地裏的很多花生就要長芽。那時,鄉人有在扯後的花生土裏掏花生的習慣,每一塊花生土都會被一波一波本村的或鄰村的男女老幼掏無數遍,掏得松散坑窪,高低不平。而堅硬板結的黃豆土,則需要自家人及時挖墾,好趁著烈日曬土殺蟲,以利於下一茬作物的生長。

霜降前後,摘了油茶(俗稱,實際指摘油茶果),收了晚稻,緊接著挖紅薯。這些紅薯土,連同之前空下來的花生土和黃豆土,有的又得挖一遍,用來點種小麥,以便獲得來年的收成。

我們家的菜園,一向在村南的豐產廟一帶。後來,我們家建了新瓦房,便在附近交換到了另一塊菜園,並在此建了新茅廁,生活愈發便利。白菜、蘿蔔、肥菜、風菜、莙荙菜、冬莧菜、辣椒、茄子、南瓜、冬瓜、苦瓜、絲瓜、高粱、葵花……以及姜蔥芹蒜,一年四季,菜園裏不斷輪作。對於父母和姐姐來說,挖土更成了家常便飯。

故鄉的園土,就這樣年復一年被如我的父母親這般勤勞的鄉人挖墾著。

灌菜園,大多是成年婦女的活計

村旁的一塊塊菜園,維系著每一個家庭一日三餐的菜蔬供應。從春到冬,隨著季節的變換,菜園裏的菜蔬品種也變化著,生長著,綠意盈盈,總是充滿了生機與活力。

故鄉人的飲食習慣裏,辣椒不可或缺,無論夏秋間以時鮮的青辣椒、紅辣椒做菜,還是冬春間以腌制的酸辣椒、剁辣椒做菜,或以幹辣椒和辣椒粉做諸般菜肴的調料,一年中都離不開它。因此,在清明時節,每戶人家挖了一兩塊或大或小的園土,蒔上辣椒秧、茄子秧,點種豆角和其他諸般瓜菜,也就是再自然不過的農事。在生產隊的時候,菜園屬於自留地,各生產隊的菜園大致分布在幾處固定的區域,每戶人家菜園的面積也有嚴格的劃分。田土山分到戶後,各家如何安排菜園,靈活性就明顯大多了。

夏日的鄉村菜園,真是一個令人賞心悅目的地方。故鄉人家種菜的習慣,園土的四周通常點種長豆角、絲瓜、線瓜、苦瓜乃至葵花、高粱,待豆角苗和瓜秧長得尺許高時,沿著土邊插一圈修長的木棍,交織成網狀籬笆,圍護著裏面的辣椒、茄子、莧菜、小蔥。這些木棍,村人叫豆角木,高過成人,或是上一年用過的,或是剛從山間新砍的。待到豆角和瓜菜的藤蔓爬滿籬笆並開花結果,儼然就是高大厚實的綠墻了,綠葉紛披,繁花斑斕。而藍天白雲,蝴蝶翩躚,野蜂嗡鳴,蜻蜓起落,飛鳥掠空,又正是這個時節菜園裏的標配景象。

過了端午節,菜園裏的辣椒和長豆角陸續進入了盛產期。記得年少時,我們在村南的新瓦房居住,每天一大早,母親就已摘了滿滿一大菜籃子的青辣椒和長豆角回來,有時也裝著不少茄子、絲瓜、線瓜、苦瓜、莧菜,鮮嫩嫩的,無不美好。

想收獲一園好菜,也需灌溉得勤,尤其是在晴多雨少的盛夏。村人日常澆灌菜園,大多是成年婦女的活計。澆灌菜園,需摻和小淤或大淤,濁氣濃郁,並不是一件輕松事。在我們家,年復一年、日復一日澆菜園的,自然是母親。

母親每天都跟菜園打交道,她自然知道什麼時候該澆小淤,什麼時候該澆大淤,差不多每隔三五天,就要挑了小淤、大淤將菜園澆灌一遍。澆小淤的日子,母親從臥房裏提出兩只高大的木便桶,桶裏積蓄著渾濁發黃的尿液,長柄的大竹筒淤勺也一並帶上,而後挑到水圳邊或池塘邊,舀了水兌上,差不多滿滿一擔,再低頭曲背,步履沈重地挑往菜園,放在一處適宜的園土邊上。母親澆菜,無論辣椒、茄子,還是豆角、瓜菜,園裏的每一株都不會遺漏。起初,她雙手握著長柄淤勺,每舀一大勺子小淤水,會走進辣椒的行間,側身傾斜著,將勺子伸向辣椒樹蔸適量澆上,幹涸的土壤頓時洇濕一大塊。勺中余下的淤水,再澆灌下一株。她就這樣拿著長淤勺,不停地在菜園行間進進出出,桶裏的淤水漸漸少下去。當桶子能一手提得動時,母親也往往會將淤桶提進菜園,一邊澆灌,一邊挪動,這樣就澆得更快了。盛夏烈日,為了減輕土壤的水分蒸發,母親還會割了茅草,鋪在辣椒和茄子樹下。

《老農民》 (2014)劇照。

比起澆小淤,澆灌大淤就更不雅觀了,既臟又臭。那時村間的廁所都大致成片毗鄰,十分簡陋,一律是低矮的瓦頂或茅草頂,裏面很狹小,敞口的糞坑上面擱置幾塊長木板,板間留有尺許寬的縫隙,供人蹲著出恭。廁所用以避羞的,或是木門板,或是破舊的草席。當一個鄉人,挑著滿滿兩桶汙濁的糞湯,穿村而過,走向菜園,一路都臭氣熏天。好在鄉村人家,這樣的勞動場面大家都習以為常,面對一時的不潔並不深以為意。何況對於菜園,這樣發酵透了的有機肥,是瓜菜生長所需的最好養分。

三伏天氣,太陽如火,常常久晴無雨,菜園的土壤裂開能插進手掌。這樣的日子,菜園裏的作物很容易幹枯而死。每年這個時候,鄉人灌溉菜園就愈發勤快了,幾乎每天都要澆灌,尤以潑水為主。在我上中學、上中專的那些年,潑水灌園的日子正值暑假,這也差不多是我每日的一項任務,並樂此不疲。

潑水灌園通常是在午後,太陽漸漸西斜,大片的園土裏,各家的大人和孩子或挑著淤桶,或挑著水桶,或挑著潲桶,甚至鐵皮桶,桶裏的水面上漂著一只瓜勺。這一擔一擔的清水或濁水,來自村前的水圳、池塘,甚至江流。眾人汗流浹背挑著,進入各自的菜園,一瓢瓢舀了,潑到辣椒樹、茄子樹和瓜豆藤蔓的根部,將幹涸的泥土潑得濕透。漸漸地,原本曬得病蔫蔫的菜葉兒,飽吸了水分,又綠油油地恢復了精氣神。

潑水灌園的日子往往要持續到農歷七月中旬前後,此時天氣轉涼,雨水漸多。對我來說,那些每天挑水灌園的辛苦農事,也讓我更真切地體會到一飯一菜的來之不易。

本文內容經廣西人民出版社授權摘編自《故園農事》一書。標題為編者所取。

原文作者|黃孝紀

摘編|羅東

來源:新京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