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
夜色中的月光真如水一般傾瀉，這水大概是深山流淌出的山泉，浸潤著山水的靈氣。這樣的月色並非月圓之時才有，在月圓之前後兩三天內，天空無雲，月亮從東方升起，星光漸漸暗淡褪色，白白的月光把整個村塆鍍了一層水銀，薄霧似地籠罩一切。
月朦朧，人朦朧，樹也朦朧，一切的一切都處於巨大的黑白版畫中。在墻上地下的樹影如刀刻一般清晰，連反芻的老黃牛，它搖動尾巴的影子印在石頭墻上如墨繪的黑牛，畫中的黑牛也搖著尾巴在反芻，這倒是給人一種寧靜閑適的感覺。國平家的白狗在月光下追逐自己的影子，而三毛家的黑狗正襟危坐地匍匐在家門前，它的側邊多了一只看不見鼻子也瞧不著眼睛的黑狗，黑狗很有興趣逗弄著這只比自己還黑的狗，朝側邊嗷叫了一聲，而身旁的黑狗也張開嘴像是吠叫，然而卻沒有聲音。黑狗大概覺得無趣放棄繼續嗷叫，轉而拿長嘴咬著影子，影子也就跟著回咬著。
忽然，夜色中傳來童謠聲，小孩子們唱著童謠，把夥伴們喊了出來，大家跑向門口前幾個連在一起的稻場，然後在月光下玩他們的遊戲。對於那些遊戲，我再熟悉不過，比喻老鷹抓小雞、闖麻城、鬥雞、架飛機等等，此時稻場上空的月兒像是一只明亮的燈，月光把孩子們歡樂的影子拉得斑斑駁駁。
漫步在月色的我早過了玩遊戲的年齡，小孩子的喧鬧聲把這月夜渲染得更加靜謐。在月光如水的夜裏，一切聲音像被水浸泡似的帶著潮氣，遠遠地傳來顯得柔和極了。不說田野的蛙鳴聲，也不提墻壁裏的蛐蛐聲，更不必說在大塘堤埂上乘涼時大人們談古論今的說話聲，光是對面村塆傳來的罵雞罵狗的聲音都清晰可聞。在這樣的月色下，叫罵聲穿過月光下的原野從一個村塆傳到另外一個村塆，我倒覺得這是鄉村的歌謠，它是鄉村夜的呼吸。
假若嫌叫罵聲有點煞風景的話，那麼遠遠處傳來的笛聲，你是不是覺得很動聽呢？我以為不僅動聽而且悠揚。這笛聲從南邊山飄來，或者說從如水的月光裏漂流而來。笛聲是住南邊山腳下的林忠吹奏的，他正是一個精力旺盛的小夥子，買了一支竹笛來對著未來的那個她表達愛戀。他在南邊山練了三天，才漸漸能夠吹出曲調，從牧羊曲吹到高山青，從高山青吹奏到知音難覓，而後吹起十五的月亮爬上了山坡。盡管他吹奏的水平並不高，但在月色下在高處的南邊山上，激揚明亮的笛聲飛越四方。如水的月色把一切物體都洗得幹凈而明亮，連聲音都如是。
青年時，我還在鄉村裏勞作，有好幾次都夢見如水的月光。我說不出夢的具體細節，只記得月光如水傾瀉在巷子裏，然後流淌到我家的前院裏。夢中，我站在前院的葡萄樹下，銀白色的月光穿過葡萄樹的枝椏和葉子像霧一樣飄下來，我處在白色的靜謐中。這樣的夢重復了好幾次，每次夢中的情景一模一樣，我不知如何去解夢，但我知道我愛在那如水的月光下行走，那是鄉村明亮的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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