孕婦周公解夢毒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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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所有人現如今是掉進了同樣一個沙坑裏頭啦,這一點肯定也是事實。有一回,馮殊笑嘻嘻對老袁說,以為他由醫生精心治療後完全恢復了正常,經過連續幾天觀察又不大像。人落魄的時候當然頹喪,有人嘲笑他倆居然有這種閑功夫。

(單指惡補文化。)

在四合院,任何人幹的事情貌似都有理由,暫時想不明白在所難免,肯定在情理之中。一切事情最好都不要刨根問底。有句老話,知道得多死得更快,少了解禍事不上門。每個人都很難忘掉那種如同火烙在心上的過往。其中也包括被革命所耽擱了的一直以來自己沒有體會到的愛情,他們青春期不可謂不瘋狂,甚至瘋魔。袁永洲的父母去世早,這樣他成熟得也早。他在四合院說過,人總會有一份特殊感情值得珍藏,特別是,他們長期身處險地和逆境。然後,有種情感偷偷摸摸種植在袁永洲內心深處某個細膩位置。

下種在那塊表面幹旱、實際上營養豐富的的土地上。

想起馮殊又跟著大家到工地上去了。夏天,大山深處的季節來得遲,高山甸子,草長得稀,但一派生機。馮殊從大籠閻王刺和排風藤、嶙峋亂石堆背後走出來。他隨手扯了根草莖,發狠地用牙齒咬斷,一小截一小截吐掉。

大老遠看到另外一個灰蒙蒙的影子從楓香樹那頭走出來。

馮殊繼續扯斷一株開紫藍色鈴鐺花的耗子頭,這種草有巨毒,但老巫師蔣執告訴他的泡藥酒——治療風濕病有特效,據說也可以使癱瘓在床的人重新站起來——配方有這種塊根。站在公路上的袁永洲全身抽緊了一下,提心吊膽,他生怕馮殊腦子搭鐵,把這種草連花帶葉一塊兒塞嘴裏嚼。

甚至,神思恍惚,有好幾次產生了幻覺,袁永洲覺得馮殊他立馬就會滿嘴吐白沫。

結果只不過是由老袁大腦裏構思出來的畫面。馮殊雖然說嘗試過許多毒草,並沒有把有巨毒的耗子頭直接塞進嘴裏亂嚼——他答應過袁永洲,絕不會自殺,更不可能抗改,自絕於黨和人民,他一定好端端活下去,努力改造成新中國自食其力勞動者,從鬼變成人。他說自己的腦袋瓜又沒讓門板夾過,出現任何情況也不會那樣傻的——馮殊一邊走路,舉起另外那個手,用三根手指先扯花,他那種心滿意足的姿態,並把花隨手拋棄,等鈴鐺花扯光了,然後又把手上的草扯斷成一截一截拋掉。

長時間重復這樣單調令人困惑的動作,他完全就像個長不大的孩子。有些發瘋。

遇到這種朋友不容易,特別是在四合院。

“你想對我說什麼?”

馮殊站在老袁對面。他假裝不喜歡聽到那家夥吹口琴,貌似也這樣反復想好多年。

“不大可能吧。我覺得事實上也幾乎不可能,怎麼會有這種事發生,覺得好難理解,難以置信。到底哪些劇情才是真的?不光是他的眼光高,想法怪異,實際上要求也特別。我當然絕不可能會答應他,這樣便會一輩子糾纏不休,並且沒多大意思。也不知道我說得對不對,可以交換你的看法,朋友間坦誠更重要,咋想咋說。怕不會吧,他盯上了你,只不過是,暫時覺得沒有其他更合適人選,別太當真!”

“壞別人一生名譽的事情可不敢去做。真的,你不妨想一想,我顧慮得對不?”

“只是我對那種女人沒有感覺。”

“也許,有時候我想戀愛,也希望自己不再那樣寂寞,可能是,那個‘合適的’女人一直沒有出現,我也並不想隨便愛上哪個。有時候當自己靜不下心來的時候,我會覺得固執顯得非常可笑。難道說,果不其然我只愛上了孤獨,不害怕寂寞嗎。”

袁永洲懵了,根本回答不上來。他倆坐火塘對面,動不動呆頭呆腦。他們在談論馬房街流傳甚廣那種謠言,同時交流看法。

其實和不少職工的寡婦有關。甚至,也暗指前來摘茶葉的季節工。有些人是暗娼。

農場從來不缺少這種女人。

“分明——那種就是娼婦。”

“我必須堅守那一條底線……成天跟這個關系好,跟那個關系不錯,到頭來,不過在別人眼裏你什麼東西都不是。一頭種馬罷了。依你的性格,完全不應該這樣。”

“你一下子又變了,當然了,也是生理需求,更不能用變好或變壞來解釋。在這個社會裏,人不靠這種事分門別類辨識。”

“大概我變得復雜多了,”馮殊勉強回答袁永洲,“可能吧,也確實更成熟了。”

這時候,馬房街那半老女人衝他們——準確說是朝蘋果樹林這邊不斷擠眉弄眼。

細思恐極,這到底是在猶豫些什麼呢?地上長好多株細小的三葉翻白草,葉片上停留著一顆比針鼻子大點兒亮光閃閃的露珠。幾十只大角黑螞蟻牽動馮殊神經地在草莖和草葉間不停搬運,來來回回,牽成了一條斷斷續續拐彎的細線,這也是個勤勞、歡快兼苦悶的屬於勞動者的世界,如果不是這樣無休止地勞動的話,怕連一切生命都持續不下去。馮殊蹲陰森森高墻腳陽溝邊凝望得眼睛有點酸澀,淚水模糊。關在四合院時,馮殊腦海裏會出現大圍墻外面逶迤起伏、重巒疊嶂連片迷濛的遙遠的群山,他站在令人傷心沙礫馬路上,大家周圍就好像是銅墻鐵壁似的。馮殊不停考慮這些,想啊,想啊,頭痛欲裂。突然,腦筋短路他揀起一塊黑白兩色石頭,舉到和自己鼻尖差不多高,惡狠狠砸下去,拼命砸,砸啊,砸啊,就像發作神經病一樣,仿佛想把那條羊腸小道砸斷,讓裏頭圍困的這些人再也出不去,自生自滅就好;而外面世界的所謂“正常人”也休想再輕易進得來。馮殊裂開大嘴,連嘴角都有點扯,顏色呈現冰冷的一種鐵灰色,並抽搐了一下,忍不住,不知不覺有銀絲似的一線涎水輕飄飄地垂掛下來。

又不斷掉。

他努力睜大的眼睛這個時候顯得格外空洞,這一幅模樣,也讓旁邊隔著他四五步偷窺或者說是悄悄打量的人倒抽一口冷氣,即恐懼他,而且,擔心起他來,眾生或假裝比馮殊更冷漠一些。普羅大眾更驕傲。有許多亡魂模糊不清的臉凝固在一起,仿佛是萬人坑裏擁擠著的頭蓋骨。翻過了石頭高墻從遙遠群山空隙刮來的惡風橫掃四合院。有一小段枯樹枝,正在大操場壩上由一股暗流推動,奔跑著,馮殊打了個激靈。草枝和草葉被他砸得亂七八糟,地上也出現許多小坑,大角黑螞蟻這潰逃的殘兵敗將變得驚慌失措。

在馮殊眼睛裏又一次一次被無限放大。袁永洲並未出手制止他,會恢復正常的。也就是說,短暫迷失本性的情況其實無關要緊,這名前遊擊隊員明白,最終能夠使馮殊完全平復心情的,也許是盡量滿足他內心深處那種欲望,少些焦慮。有一段時間,甚至安靜得過份,帶著點兒白癡狀態的那個酒糟鼻汪曉文——他坐過那輛木炭車,當土匪時有可能背負三條人命,可是缺少鐵證——現在,如願以償已經死掉了。他最終還是被政府判死刑的。幸甚。幸甚。馮殊可能找到了政據,袁永洲私下這樣想過好多回。於公於私,對於馮殊的將來,也未必不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雖然說大家同樣怕死。

你今年多大年齡了?馮殊和吹口琴那人站在鐵絲網前面。老家是哪裏的呢?因為什麼事把你關進了四合院,在勞改隊呆幾年了,接下去你還得要呆多少年啊?面對急風暴雨,面對那種強權,盡量不顯得卑微,不齷齪,也不高傲。更多是包容和使彼此活得踏實。他們孤單的時候兜圈子,覺得,實際上我正在慢慢變得淺薄。

而念頭一轉立即有幾分得意。

“正好我也沒有朋友。”

“你在外面的時候結婚沒?”

“別輕舉妄動,到處有眼睛。”

“安安靜靜坐一會兒,或者出去在大操場上散步,走幾圈,反正不說話就是。”

他倆站那裏衝對方傻笑。一個人貌似惡作劇,那樣幸災樂禍。

“隨便吧。”

“你愛情緒波動,有時候是怪嚇人。”

“稀奇了。”

“要是覺得不對勁,不方便改天吧。”

大吃一驚,發現泥巴和綠色花生草地裏有斷肢和飛蛾幹屍,手臂繼續揮舞,十幾次才砸準。把滿地螞蟻屍體埋進泥土去,已經瞧不見了。他懊惱起來,轉身逃離。

“真的是,為啥都看不到。打死了。”

“我眼睛,”他哭得好傷心,“當時大腦裏確實是一片空白。明顯來不及細想。”

“怕是手腳不受腦袋支配。”

“別著急,只不過是在做夢。”

最後,半夜三更馮殊突然哭了,傷傷心心樣子好可憐。“那些蟲子到底錯在哪兒了,我非得拿石頭砸它們稀巴爛。為什麼偏偏是我始終放不下。”他繼續嗚咽。

這些事幹得太犯糊塗。他拿昆蟲發泄後會緩和。本意是想殺人。好在都是做夢。而夢跟現實,解夢的老巫師勸他說是反的。

蔣執會不會也只不過是夢中出現的人,馮殊無數次這樣懷疑。事後,他壓根兒就不承認發生過一次這種與自己有關的殺死大片昆蟲事情,當然任誰都不會帶馮殊去看他夜遊病——或根本不是發病了——發作時到過的現場。會受不了的,神經已經變得太脆弱(那畢竟不同於殺了人),又何必對他復盤那種屠殺過程,太殘忍而且沒有任何意義。夢裏戰場上他朝那些人接連開五槍,或幻想出來這樣一幕。有助手。

那個助手就是前遊擊隊員。為啥不是老巫師蔣執?現實中這個人莫非當真不存在,或者說真的是從馮殊身上剝離出來——另一個馮殊。必須從四合院上千人中把他找出來,這遊戲太有意思了,最喜歡找人。

“哈,可能我並不是真的合適你,當助手想法有點奇怪。特別是幫你殺人。”

“不會再打擾你啦,看我厚著臉皮。”

老巫師職責不是幫你殺人,而是安慰。

“幫忙安慰亡靈?”

“如果需要,也替你喊魂。”

還以為遇見了一個真心需要朋友的人,誰知道他媽的比任何人還要孤獨。不對,這叫孤單。他後退半步,馮殊再次懊惱地、小心謹慎地放棄他的許多計劃其中一次,表示願意聽從老巫師苦口婆心勸,良藥治心病。他原本精心盤算過好多個晚上。

剎那間,又一股怒氣莫名其妙升了上來。蔣執轉身離去,他背影在七坡八斜荒原漸行漸遠。你快回來!好像是對自己生氣。眾叛親離,前遊擊隊員也不答理他。但是,結果最好,及時制止流血發生。

這樣一來還把事情看不透嗎?

“不止是老袁,連自己都不肯幫自己。”

“你白癡不啊。總喜歡發神經。”

“那就等你想好吧。你這人才神經。純粹精神分裂癥。你說怕人看見,而我馬上就說在原地等你。反正都走不出鬼打墻。”

“怎麼,莫非我說得不對嗎?”

馮殊形單影只站荒草叢中,對面夕陽西下。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你本身根本不像是一個毅誌堅定的人。那就別成天沈溺在復仇這種幻想出來戲份裏了,扮演那個角色除了萬劫不復並沒有絲毫好處。劇情可以改寫,生活可以重來的。報仇這種事還能夠指望那種家夥嗎,分明就是一個軟蛋。骨頭輕而易舉就會“哢嚓”折斷。馮殊笑得直不起腰來,雙手巴掌張開撐在大腿上,衝對面自己出竅的魂說:

“你真是牙尖嘴利。”

糾結呀,曾反復考慮來著。

“從沒人真正指望你親自出面復仇。”

“知道你擔心,怕不小心毀滅自己。”

“本身就是燈蛾撲火。”

“那畫面親眼目睹過無數次了。”

必須要假借他人之手,在夢境裏越陷越深,或者是,因為不小心說句夢話,暴露自己更不劃算。也不能讓人逮住幕後的那雙手,盡管始終覺得有眼睛盯著。最好是連黑影子也別落在地上。可以選個月黑風高天啊!老巫師還是想再多勸馮殊兩句。

“笑個卵啊,你打算做朋友就做,把東遊西逛的靈魂從荒草叢喊回來。不願意我這個人性格也不會強求。不願意拉倒。”

蔣執死後,馮殊自己就是老巫師。

他早都學會走陰與亡靈坐荒煙蔓草叢、在霧鎖煙迷,或血色月光下心平氣和對話。

紅月亮在他倆斜對面,擱陰冷山肩。

“哦,他媽的你脾氣倒真是不小。”

“明明就是你主動找我呀。”

“哪個主動其實並不重要。”

“是你從頭至尾無心與人為善。”

“我就是具風幹的軀殼,本就沒有心。”

“我和你一樣孤獨。”

“大家都好可憐。”

“慢著,等我先歇一會,找點吃的東西。”

“悄悄的,不會是想吸人血吧?”

又不是變成只吸血蝙蝠。雖說施了魔法。

“等遊戲玩夠了,心滿意足,再把魔法師喊回來。你覺得呢?現在還餓不餓!”

“滿樹枝掛著野苦李。”

不知道這種丟人現眼的瘋狂還要持續多久,等到什麼時候,最後,結局——或者說下場——又會怎麼樣呢?當場回憶起來,確有其事,是有一次,幹部帶馮殊追逃一個癩痢頭。脖頸短粗的西北人,他借出工機會逃跑了。馮殊不知道那家夥是犯什麼罪名關進來;他沒坐過那輛木炭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