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夢見撿了一只小公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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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國家地理》主編單之薔把卡布的西藏攝影概括為“與流偕行的表達”——“流”指的是生活之流,也就是說他的攝影,不是中斷生活,而是與生活之流攜手而行。

卡布,攝影師、紀錄片導演,出生於四川省甘孜藏族自治州的理塘縣。理塘因為出現在倉央嘉措的絕筆詩中而為人所知:“白鶴啊,請借我一雙翅膀,我不會遠走高飛,只到理塘轉轉便回。”

因為與倉央嘉措的奇妙聯結,以及血液裏流淌的藏族基因,卡布對西藏有著鄉愁般的感情。他在西藏常駐了二十年,西藏的7個地級行政區、74個縣級區,他都走過、拍攝過、生活過。

也正因此,卡布鏡頭下的西藏,既不是遊客式的走馬觀花、也不是獵奇式的“決定性瞬間”,而是他在西藏悠長的、細膩的、卻又險象環生的生活。

2017年,卡布拍攝的紀錄片《金絲野牦牛》在中國上海國際綠色電影節中獲“最佳物種獎”。金絲野牦牛主要生活在海拔5000米以上的西藏羌塘無人區,數量稀少,世界範圍內數量也不足300頭,隨時面臨消失的危險。在2005年第一次聽到金絲野牦牛的傳說之後,為了一睹真容,卡布三次前往羌塘高原。在拍攝過程中,卡布幾次命懸一線。在經歷了汽車拋錨、被牛頂撞、逼上懸崖、遭遇大熊等一系列危險之後,終於拍到了金絲野牦牛的珍貴畫面。

結束拍攝後,卡布對著鏡頭前的金絲野牦牛輕輕說了一句:“請你原諒我的到來,我的到來真的是為了更好地保護你。”

以下內容節選自卡布所著《西藏,西藏!》一書,由出版社授權刊發。

《西藏,西藏!》,卡布著,湖南文藝出版社,2020年7月。

原文作者(含攝影)丨卡布

整合丨肖舒妍

我在西藏的生活,時常會被各種各樣的傳說包圍,鑒別這些傳說,除了不喝酒,還需要有一些好奇心。有一個傳說聽上去就比較特別。

傳說,在羌塘深處有三座雪山,分別叫“帕耶”“布耶”和“伊布覺如”。它們是一家人,帕耶是女兒布耶的父親,伊布覺如是布耶的母親,布耶最後嫁給了日土東北部的紮向前雪山,因為女兒嫁得離家非常遠,父母怕它想家,就把家裏的七只仲康巴給了女兒作陪嫁,從此,這種名為仲康巴的動物就生活在了紮向前雪山周圍。

仲康巴是藏語,是藏語音譯,意思是“金色的野牦牛”。

金絲野牦牛的傳說

2005年冬天,我在拉薩參加一次朋友聚會,親耳聽到了來自阿裏的朋友對這種動物的詳細描述,他一邊大口喝著啤酒一邊繪聲繪色地向我描述,這種大型的金色的野牦牛是如何以幾十頭甚至上百頭為集群,在一個月圓的夜裏,聚集在無人區深處的一個大大的藍色綠松石一般的湖邊。你知道,他們喝完酒講起故事來,表情豐富生動,加上各種疊加的感嘆詞,以及發誓和賭咒,我馬上就相信了他講的故事。他還告訴我說,它們太高大了,起碼有2米高,我聽了他的描述,熱血沸騰,我想立即上路,我要去羌塘深處搜尋這種動物。

第二天醒來後,我冷靜地開始四處搜集資料,我查到了在1988年,植物學家李渤生和夏勒博士在阿裏地區發現了科學意義上的金絲野牦牛。這些特別的野牦牛體色不像家養牦牛一樣為純棕色,而是淺金色,這使得它們在黑色的同伴中十分顯眼。

他們調查的結果顯示,從阿魯盆地向西至國道219公路,向北至北緯35度的區域內,存在著這種突變情況。夏勒在羌塘充滿冒險和傳奇色彩的科學抽樣調查中得到過一組數據:1988年阿魯盆地有2.2%的野牦牛呈金色,1990年有1.4%,1992年有1.3%。它們主要活動於水草豐盛的溝谷和湖盆,阿裏地區日土縣中東部的紮向前雪山周圍、阿汝錯為核心的阿魯盆地,以及革吉縣部分區域,是金絲野牦牛的活動區域。

看到這些資料後,著實讓我興奮,看來,金絲野牦牛一直以來僅存於對它獵奇式的遠望、追逐和神話傳說中,雖然有近代探險家和現代科研人員發現並初步研究,但是目前關於金絲野牦牛的影像,僅有獵奇式的穿越過程中追逐拍攝的鏡頭,還沒有可以為進一步研究提供可靠資料的照片以及視頻;同時,誰也說不清它們到底有多少頭,它們的生活規律是什麼樣。

我想去揭開這層神秘的面紗,我開始摩拳擦掌。

我的願望很快就實現了,熱情的阿裏朋友們,很快就讓我踏上了第一次搜尋金絲野牦牛的路,我為即將踏上的那片日土以東的曠野而激動。

上午11點半,我抵達了東汝鄉。羅布帶著我開車出村後就一直向北,我們一頭紮進了一條山谷。行進中的車輛驚動了大群的藏羚羊,它們開始四散奔逃,我今天對它們沒有興趣,更不要說那些蹦蹦跳跳的白屁股的藏原羚,在今天,我只想要見到傳說中的仲康巴。

我們一直沿著這條山谷往北前行,大約行進了40多千米,約1個多小時後,羅布叫我停車。他下車指著遠處山坡說,那兒的下面有一頭,是公的。我努力望向他指的方向,什麼也沒看見。他著急地要我用望遠鏡,我舉起望遠鏡一看,隱約中好像真有一頭,確實是在山坡下。我吃驚地轉過頭去看了看羅布的臉,他還戴著一副眼鏡,戴眼鏡的他怎麼能有這麼好的視力,這太誇張了。我從小就不近視,而且,一向以視力好而著稱,可是今天的我離開望遠鏡居然什麼也沒看見,而他居然看見了,他居然還告訴我是一頭公牛,這不科學!

我們開始加速往這頭公牛所在的方向前進,遠遠的,這頭牛發現了我們,它掉轉頭向另一側的山谷奔去。羅布很有經驗,他指揮我從另一側直接跨過幹涸的河床,要我繞到半山腰去堵。

我掛上低速四驅,油門踩到底。

在一個斜坡上,我的車堵在了它的必經之路上。那是我和它的第一次相遇,是我第一次親眼看見它,它真的太完美了,通體金黃,包括那對又大又尖的角。它身體的下擺處長有一圈金色的毛,又密又長,這讓它在奔跑的時候顯得非常飄逸,像騎士的披風。它的體形實在太健碩了,發達的四肢以及高聳的肩部,那高聳的肩緣於過於發達的肌肉。我目測了一下,它比普通的家牦牛要整整大一倍。它早就發現了我們,但它依然以一個固定的節奏向著我們往上奔行,它在離我們車大約60米的地方,穩穩地停了下來,它鼻息沈重且怒目圓睜。

我看傻了,差一點忘記按下手中相機的快門。

突然,它的尾巴直直地豎了起來,像一根旗桿,緊接著,它一低頭,直接跳起向我們衝了過來。

快跑!羅布用力拍著我的肩膀大喊著。

我馬上開著車往側面的溝衝了過去,車開始在溝壑中劇烈起伏震蕩。逃跑,是我的唯一選擇。在逃跑的路上,我為第一次見到羌塘深處最完美的動物震驚,我震驚於自己終於見到了這個傳說,從這一天起,我的心裏就種下了草,我想我一定要找到一個機會長時間近距離地去觀察並記錄它們。

自此之後,每一年我都會尋找各種各樣的機會前往東汝鄉以東、以北,我在對它們的觀察中等待著,在等待中觀察著。

與金絲野牦牛的第一次近距離接觸

2016年5月,我重返阿裏,這一次,離我第一次見到它,已經過去了十多年。我在獅泉河地區反復和地區林業局、森林公安局的工作人員開會,我們坐在一起協調、協商。這次我帶了一個接近30人的攝制隊伍,我計劃立即進入無人區,正式開始為它們拍攝一部紀錄片。為此,我需要在獅泉河準備大量的物資,劇組所有的人,在獅泉河的大街上忙忙碌碌了好些天,直到我們的裝備裝滿了那輛六驅牽引車。

出發,一行一大七小八輛車,我爬上了森林公安局旦達局長開來的那輛六驅牽引車。繞過古美錯,我們折向南,從這裏往前,就是海拔4798米的向前錯,向前錯西南側的雪山就是傳說中的紮向前雪山。我們在旦達局長的帶領下,穿峽谷後向一處高山草場行進。

在路上,我從望遠鏡裏望見了一只獨行的金絲野牦牛,我已經可以判斷這是一頭公牛,我學會這些和見到的圖像無關,只和季節及它們的行為方式有關。下午1點14分,我和旦達局長來到了紮向前雪山西側的一個坡底,我們在坡底把車熄火,悄悄摸上坡,躲在了一個背風的山梁後面,果然,我舉起望遠鏡望向對面的山坡,在那裏發現了一大群金絲野牦牛,正在悠然吃草。我舉著望遠鏡興奮地數,大約有60頭,我認真數完後摁住了興奮勁,決定先回去制訂拍攝計劃,明天上午回來,我要包抄它們。

西藏的傳說和歷史以及神話,時常會混在一起,理解這樣的事件,也漸漸會理解人們獨特的事物觀點,當然包括人們對待野生動物的態度。牧民們談及當下的狀況,他們顯然知道氣候變化以及過度放牧和草場退化,他們還知道野生動物和人、牲畜之間必會因為草場而引發生存衝突。牧民們知道家畜有人照顧,野生動物不可能有人來照顧,他們在當地政府的支持下甚至希望多退還一些草場,如果可以人工種一些草更好,那樣,動物們不至於因為沒草而餓死,這樣他們的心裏會特別高興。

我在旁邊聽著,看來也是因為生活變得好了起來,從前需要對非家畜進行獵殺來補充肉食或者換取貨幣的行為已經被人們摒棄,現代的牧民們,早已經放下了手中的獵槍,時代變遷中,他們逐漸變得環保起來。

我統計了一下他們退讓草場的數據,這裏的9戶人家,每家每戶都有退讓草場,退讓出來的草場當地政府每年每畝給3元錢補助。整個東汝鄉三組讓出了四五萬畝草場,三組養的羊在退讓了草場後從一萬五六千只銳減到了六七千只,要知道,在這裏,羊就是人們的一切。可是,讓我吃驚的是,村民們居然全部表示如果需要的話,他們還願意讓出更多的草場,讓給金絲野牦牛,保護金絲野牦牛。牧民們居然知道,金絲野牦牛只有他們東汝鄉才有,金絲野牦牛就是東汝鄉老百姓心中的寶貝。這些看上去樸實粗糙的漢子說的話,因為真實,所以讓我感動。

夜裏,我召集所有人開了一個短會,我們一起制訂了第二天的拍攝計劃,並重點強調了安全。

早上6點,我們就已經從營地出發,開始尋找昨天那一大群金絲野牦牛,到我們發現金絲野牦牛群的位置,我發現它們已經離開了我和旦達局長偵察過的兩個地點。9點13分,我掛上低速四驅,率先翻越我正前方的山頭,到山頂前的斜坡

(海拔5515米)

的時候,積雪凍實後成了冰,車右後輪壓破冰面的時候,被破開的冰直接紮破了一條口子,換胎。旦達局長帶著我開始仔細研究地上的腳印和糞便,我們慢慢爬到了山頂,他很肯定地告訴我,這一大群金絲野牦牛已經從這裏翻越過去,並下到了對面的山谷裏。我當即決定繼續搜尋,在這樣的地方行車,就是自己找路,天然超級越野場地。

我選擇了從右側較低處翻越山脊,從山坡上慢慢下到河谷,突然,旦達局長叫我停車,我舉起望遠鏡一看,右側那條山谷的入口處,那一大群金絲野牦牛正立在無人區的地表熱浪之上,它們好像排列成了某種陣形,像是準備衝鋒的部隊站在了溝口。它們站成了一種倒三角的隊形,正遠遠地觀察我們,三角形的尖端處是一只領頭的野牦牛,不用問,那一定是一只健碩的公牛。

我立即通過對講機命令3號和5號車從山谷左側前進,爭取繞到它們的身後去堵拍,2號和6號車直接跟蹤它們進溝。

我開著1號車飛快從左邊開始去堵,結果進到左側的峽谷後,我發現我面前有一座車輛根本不可能逾越的高山,在這裏我發現了另外的4頭金絲野牦牛在快速上山,航拍攝影師劉蜀雯在車沒停穩前就啟動了航拍,我們拍到了這4頭金絲野牦牛翻越我面前高山的完整鏡頭後立即折返。2號車、6號車從右側,在旦達局長的帶領下已經深入谷中,他們的車輛在一個無法逾越的大坎前停住了,他們下車攜帶著裝備開始徒步登山跟拍。我從左側峽谷趕到後,遠見牛群正在上山,目測,那是一個坡度超過50度,看上去並不能逾越的陡坡,山頂的海拔肯定遠遠超過6000米。我原以為這次這一大群牛一定會被我們堵在這條溝裏,我可以隨意慢慢觀察,慢慢拍攝,可我萬萬沒有想到,它們居然會直接翻越我面前這座看似無法越過的高山。

沒有辦法,我們的航拍無人機在2千米以外緊急起飛,無人機起飛的高度已經超過了5500米,這一次,它飛到了它的極限高度和最遠距離,我第一次利用無人機在空中拍攝到了一大群金絲野牦牛。跟拍一直延續到它們上到山頂,牛群上到山頂後,根本沒有停留,它們直接翻越了山頂,迅速遠離了我們的視線,我感到興奮和沮喪,興奮是無人機大有可為,沮喪是跟拍太困難了。羌塘保護區核心區域的牧民有“能碰到金絲野牦牛就是吉祥的象征”的說法。在偶爾進入羌塘,以獵奇為目標的人那裏,見到金絲野牦牛往往發酵成“征服無人區曠野”的驕傲談資。事實上也是如此,在遠離人煙的阿魯盆地和紮向前雪山周圍,憑運氣才能看到金絲野牦牛,這並不是傳說。

持續搜尋,持續與牛群遭遇多次,持續遠距離觀察、跟蹤、記錄、拍攝,持續保持耐心,這很重要。

金絲野牦牛和其他野牦牛一樣,對遭遇的造訪者會持續保持警惕,它們邊走邊停,始終和對方保持著它們認為的安全距離,它們會帶著沈重的鼻息站定,觀察不速之客的一舉一動。當感覺到威脅靠近的時候,它們便折向山坡,以對方望塵莫及的速度,遠遠地將危險甩在身後。

面對無法躲避的挑釁,它們會站定,肩高近2米、在高原上有絕對統治力的身軀,將盔甲似的頭低下,尾巴高高翹起,眼神堅定,蕩漾在風中的長毛使它們威風凜凜,那鬥篷似的毛下,是近乎刀槍不入的厚密的皮,然後全速衝向挑釁者。當它們用重1噸左右的龐大身軀,以40千米/時左右的速度狂奔向任何一個目標的時候,在一對巨戟般的大角和四只鋼鐵般的蹄子“伺侯”下,在挾裹而來如濃霧般的灰塵中,挑釁者會遭到奪命般的刺穿和踩踏,體格強壯的灰熊在它們的攻擊下只有落荒而逃,一輛重近3噸的越野車也會在窗碎後翻滾起來。

金絲野牦牛和其他野牦牛在生理結構、習性上基本類同,它們對條件惡劣的羌塘有極強的適應力:厚厚的皮毛,強大的肺活量,可以像大山羊一樣在崎嶇的山地如履平地。它們有著讓人吃驚的完美進化,發育出了適應高海拔的生理特征:巨大的瘤胃,幫助它們攝取更多營養;寬闊的胸腔、粗短的氣管和攜氧能力極強的血管,能讓它們在空氣稀薄的高原毫不費力地跋涉;厚實的皮膚和濃密的長毛,有利於降低熱量損失;甚至它們的血細胞也是為了高海拔而設計的,這些血細胞的大小是普通家牛的一半,而每單位體積的數量卻是家牛的3倍以上,因此細胞有著不可比擬的攜氧能力。

為了尋找高質量的草料和水源,它們常常會在高山寬谷中長途遷徙、爬冰臥雪;很多時候,金絲野牦牛會以雪為水分補充來源,邊覓食行進,邊用舌頭吃雪。由於皮膚厚密,上面的汗腺不發達,舌頭也是金絲野牦牛散熱的重要器官,行走或奔跑中如果產生熱量過多,金絲野牦牛會吐著舌頭行走或奔跑。金絲野牦牛是一個緊密有序的團體,很明顯可以看出團體中公牛的作用,如果正面和牛群相遇,一定會有一頭雄壯的公牛出列,它會擺出一副冷兵器時代單槍匹馬前來叫陣的姿態,當你的註意力被它吸引之後,它會把來襲的敵人引向牛群的另一側,而牛群會在那個時候折向不同的方向,在牛群的外側會是成年的大牛,牛群中,我驚喜地發現過很多渾身金色的小牛犢。

我們在向前錯附近,試著去研究金絲野牦牛作為食物的荒漠蒿草,在如此貧瘠的高海拔荒漠上,這種草根本長不高。它們以禾本科植物為主要食物,尤其是針茅屬,在每個地區至少占食物總量的30%。這種組成簡單而且營養有限的植被,居然是金絲野牦牛的主要食物。體形如此巨大的它們,為了保證能量的攝入,需要不停地進食。金絲野牦牛舌頭上長著一層厚厚的角狀倒鉤,倒鉤指向喉部,它們使用舌頭采食的次數遠遠多於牙齒和角質上腭。用這一“武器”,它們可以快速采下草類、苔蘚類和蕨類。它們每天必然要四處移動尋找合適的草場、飲水地,這樣讓我們跟蹤的活動範圍越來越大,車輛行進困難,很多它們走的路,根本不能行車,如果下車步行,我們的腳力在平均海拔超過5500米的高度上,根本不可能跟上。

在跟蹤的過程中,我們發現過一具自然死亡的金絲野牦牛殘骸,在旦達局長的許可下,我拾取了一些皮毛和一只蹄子,這些物品被我送到了首都師範大學進行DNA鑒定。鑒定結果在幾個月後出來了,並不如我期待的那樣理想,因為標本時間太過久遠,無法準確提供DNA樣本與家牛、野生黑牦牛進行對比,這是一大遺憾。

我慢慢發現這樣的拍攝方式對我們的拍攝進展沒有特別的意義,雖然我們用這樣的方式尋找金絲野牦牛在無人區裏已經有了1800多千米的搜尋路程,但這種方式取得的畫面基本上都是追拍,如果拍攝回來的全是牛的屁股,那根本不可能說你拍攝到了金絲野牦牛。我決定暫時撤離,我想明白了,我要返回拉薩後,對它們的活動路線進行科學分析,力爭在預設場景裏遇到它們,同時我要帶紅外線攝像機來。

牛口脫險,拍下照片

卷土重來,已經過了中秋,天氣更涼了,上午9點45分,再次從獅泉河出發,沿219國道至845路碑處右拐重新進入羌塘保護區,我們原路返回了上一次拍攝時住的野保站,這次天氣更冷,我在獅泉河買了一個鋼爐和一些焦炭。全組抵達後迅速按上次進入的方式紮營,所有人輕車熟路。那是一個絕妙的在羌塘深處的營地,每一天都能見到壯美的羌塘日落和月出。

我知道,這一次,只能成功。

早晨,全組所有車輛開始加油,大家擠在六驅車廂邊,六驅車上拉的油桶接上了塑料管子給各車加油。一個野保員站在大門口,大聲告訴我對面的半山腰處有一頭野牦牛,是金絲野牦牛,而且是公牛。我拿起望遠鏡,確實有一頭,關鍵問題他肯定地說是公的,他是用肉眼看到的,旁邊的組員都認為他在吹牛,而我並不吃驚,因為羅布當年就讓我大吃一驚。這些視力驚人的野保員本來就是本地的牧民,他們成天在無人區,從不玩手機,他們視力好過我們很多本來就正常;而且,這一帶連個突出的石頭他們都在每天的放牧中認識了,如果多出來了一個活物,他發現了並告訴我們,這不是很正常嘛。

出發,我們開始尋找那頭金絲野牦牛,翻了兩座山後,才發現它。這次,我在我的車後裝上了GoPro運動相機,開機後,我駕著車以斜線穿插的方式,來到了它的前面。果然不出我所預料,它發怒了,它翹起了尾巴,它對著我的車屁股瘋狂地撞上來,我開始加速,冷靜地和它保持這個狀態,幾分鐘後,我甩掉了它。

在這之前,去拍攝這樣的鏡頭我想都沒想過,可能是見得多了,也就不再害怕。

上一次,是與一頭公牛在另一條山溝之中短兵相接,我們遠遠跟著這頭健碩的公牛,突然間它就沒了身影。我順溝搜索前進,行至一個小坎前,我看見了十多米外拱出地面的肩,它那碩大金黃的肩和背正在溝底移動,我立即叫停了車,抓了一個廣角鏡頭,我太想要一個近距離大廣角的鏡頭,我著急拉開車門的同時,門邊放著的水杯掉在了地上,我彎腰去撿,司機嘎爾瑪在我彎腰的時候就開始叫我:“老師快上車,老師快上車。”我一擡頭,一頭成年公牛已經對著我衝了過來。我看到了它的奔騰,它昂著頭,眼大如鈴,飽含紅血,翹起來的尾巴如軍旗一般迎風烈烈,它粗大的鼻孔越來越大,我感覺那兩個鼻孔就快要貼上我的臉了,它裹挾著的泥沙和風已經砸在了我的臉上,它直接衝向了我,我聽見了車上所有人的尖叫聲,這種叫聲很絕望,我放棄了所有的反應,包括本能。我閉上了眼睛,等待著它霸氣十足、氣勢如虹的一擊,我知道我馬上就要被它正面掀翻,我停止了思考,屏住呼吸,呆立原地。

嘀——嘎爾瑪在極端緊張之中,無意碰響了汽車喇叭,衝過來的金絲野牦牛被這突然出現的奇怪的長鳴嚇了一跳,它居然猛地頓了一下,就在撞上我之前,用了一個華麗的擰腰動作直接轉身,擦著我的身旁躍上了溝邊的陡坡。它繼續四蹄騰空地奔行而去,只留給我一個漸漸遠去的背影。

我在那個時候,開始大口大口地呼吸,一只成年金絲野牦牛,肩高超過1.80米,體重近1噸,以40千米/時的速度砸向我,我知道,我不當場死掉也必定重傷。

我轉過頭追問攝像師,你拍到沒有,這家夥行,嚇得發抖的時候,他居然還扛著攝像機,還開著機,他說他是在自己的尖叫聲中完成了這一個鏡頭。

接著找,我不服。

經歷過生死,我就不再怕死。

過河,繼續順著山脊往上爬,快到山頂絕壁處,又一頭金絲野牦牛出現在了我們的視野中,這頭更壯。

我讓嘎爾瑪把車窗口調成了與它平行的方向,車不熄火,攝像師開始慢慢從左側搖下來的窗戶開機拍攝,我拿著手機拍它。這頭牛在距離我們大約30米山頂的地方,它在思考,我猜它在想,攻還是不攻,我知道它早晚要衝下來,我開始用余光瞄撤退的路線。

這頭成年公牛在坡頂,向左側走了幾步,然後向右側又走了幾步,我知道它那是在裝,它在迷惑我們。突然它的尾巴豎了起來,那是它衝鋒的旗幟豎起來了,它在高處,這次是真的加速度衝鋒。我在它起動前就識破了它的陰謀,我大喊了一聲:“跑!”

我們的車正好在山脊上,兩側全是懸崖,下山的車根本不敢開快。

山下的其他人,看到山頂率先升起了一股濃煙,緊接著出現了另一道。我們在山脊上瘋狂逃竄,那頭牛在我們身後拉著濃煙順坡狂追。

嘎爾瑪當然沒等它衝到跟前就已經開始駕車逃跑,我扭過頭去看,一眨眼的工夫,這家夥居然已經衝到了車屁股的後面,那個巨大的牛角一直用挑用撞,試圖放倒我們。我開始衝著嘎爾瑪大聲喊,往左,往右,往左,往右,我們來回晃著車,突然,追我們的牛被我們晃得摔了一個跟頭。

嘎爾瑪趕緊踩死油門,車跑遠了。

下到山底,回頭,遠見它在坡頂迎風而立。站在坡下的我們當然已經知道它才是王者,我們是逃跑的青銅。

我對著它慢慢地說了一句話:“請你原諒我的到來,我的到來真的是為了更好地保護你。”

嘎爾瑪這個時候才告訴我:“老師,它剛才快要追上的時候,我背上就像被撞上了一樣,都嚇得痛了,上山的時候我的車掛著低速四驅二擋,下山只顧著跑,我嚇得都忘記換擋了。”我看了一眼嘎爾瑪,我相信,我和他那會兒都嚇傻了。

我下車,坐在地上抽煙,遠遠看著它,心生敬畏。

這一天,玩了3次命,他們說命硬的人都這樣,不是嗎?所以,我一直告訴女兒,我不會死於意外,我多半會死於肺癌。

我們慢慢地在超過100平方千米的區域之中,安放了35臺紅外線攝像機。

3個月後,我們從這裏收回了35臺紅外線攝像機,紅外線攝像機拍攝的畫面真的令我驚喜,我吃驚地發現,從我們離開的那一天開始,無人區的動物們開始頻繁出現在我們的鏡頭之中。我一直很納悶,我們在的時候它們顯得無影無蹤和悄無聲息,我們剛一離開它們就大搖大擺地活動開來。我仔細檢查紅外線攝像機拍攝的內容,發現拍攝到的動物種類幾乎包含了這一區域內的所有動物。它們大多對這個新奇的不屬於這裏的攝像機感到好奇,有上來舔舐嘗味道的,也有直接上爪撓的,有探頭探腦的,還有匹狼,盯著攝像機嗥叫,它的身後就有三頭金絲野牦牛,它們仨,看到狼,根本無動於衷,只顧自己埋頭繼續吃草,老大風範十足。也有些動物就是直楞楞盯著攝像機看。

我曾經困惑地問羌塘的牧民,這裏的動物們是視力好還是聽力好或者嗅覺好?

牧民們笑著告訴我,都好。

好吧,把無人區歸還無人,讓它們自然生息,才是最正確的決定。

文中攝影作品均來自原書。

原文作者(含攝影)丨卡布

整合丨肖舒妍

編輯丨羅東

導語校對丨李世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