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大全夢見小白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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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朝年間,南邊余杭出了個小白菜兒與楊乃武。

一百多年後,離小白菜兒老家往北五六千裏地的周固寨也出了個小白菜兒。

彼時的小白菜兒是位女士,綠褲子紅白褂子,美人一個;今天的小白菜兒是位先生,常年灰不溜秋,又瘦又高,滿臉胡子拉碴。彼時的小白菜兒無論何事何情,畢竟成了名人,當地人知道她,外地人也知道,那會兒的人知道她,這會兒的人也知道;周固寨小白菜兒出了周固寨,至多在三裏五莊有人知道,再多走十裏地,就沒人聽說過了,只有和他歲數差不多的周固寨大老爺們兒知道,就連本村的半大孩子們都不大留意這位至今健在的長輩。

小白菜兒少年時期也算個能人兒,但和周固寨那些跑官場江湖跑生意場江湖的大本事相比,他只能算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周固寨莊稼人。

可為啥後來周固寨的老少爺們兒都佩服他,以他為榜樣?

因為他有種。

這裏說的“有種”,不單是一個形容詞兒,也是一個實打實的名詞兒,就是有了兒子。

小白菜兒二十二歲結婚,快三十了,膝下仍無一男半女。他這個年齡的周固寨村民,大多有兒有女了。並非因為小白菜兒夫婦響應晚育號召,農村不時興那個,相反,小兩口黑天白夜變換花樣想著弄出個孩兒,女孩兒也行。可不管咋著折騰,媳婦的肚子卻一直鼓不起來,歲數越來越大,好像還越來越癟了。小兩口似乎沒說過這事兒怨誰,村裏總愛紮堆兒操別家閑心的娘們兒和娘們兒一樣的爺們兒卻打聽得清清楚楚,有的說,怨小白菜兒,有的說,怨他媳婦兒。

兩口子真操心和街坊鄰居操閑心都白搭,過了三十五歲的男女勞力,在農村算是中秋的黃瓜秧了,住在一條深胡同底兒、隔墻臨路的小白菜兒家裏還是聽不見小孩子脆生生的吵鬧聲,就連兩口子粗喉嚨啞嗓的吵鬧聲都聽不見。

小白菜兒按說是個能人呀!不孝有三,無後為大。能人兒在這種大事兒上咋就恁慫嘞?

周二小初中上到二年級就下學了,1980年代中期。下了學沒事幹,又不甘心土裏刨食兒,就鼓搗生意。那會兒就開始跑生意的都不是笨瓜。二小之所以得了“小白菜兒”這樣一個綽號,也正是從他的生意開始的。

二小先是往外跑銷售,周固寨一片兒稱作“跑外交”,莊稼人說起來神乎其神的。不過,他不是跑國家外交,也不是縣裏鄉裏的外交,就連村裏的外交都不是,他是給自己跑外交。

有一年,二小不知道突然從哪兒弄來了一拖拉機鬥齒科材料殘次產品。他說花了一千塊錢買來的。不過,有能人說,二小到縣城瞎踅摸,路過縣齒科材料廠,正巧看到廠裏往外運工業垃圾。他給司機塞了一條當時算高檔的彩蝶煙,十來塊錢。司機正愁找不著倒垃圾的地方,就順水推舟拉到了周固寨,皆大歡喜。

看到一車鬥下水店豬骨頭堆兒一樣的玩意兒,有村民笑話二小到城裏拾破爛,爹娘也埋怨他,“倒家裏一堆死人牙死豬骨頭,你想把咱家弄成墳地呀?”二小梗著脖筋,一聲不吭。他關上院門,在那堆兒死人牙死豬骨頭裏扒來扒去,多少天不出門兒。四鄰隔著廁所墻頭偷偷看,弄不清精精細細的二小發啥神經。

過了半個來月,二小把自己拾掇得幹幹凈凈、規規矩矩,腳上還穿了一雙皮鞋樣式的膠鞋,胳膊底下夾著個嶄新的人造革包,到西地106國道上去了。

又過了四五天,二小回來了。街上正在閑嗙空兒的老少爺們兒看到他,嘻嘻哈哈招呼,“二小,這一趟來回,弄住大事兒了吧?”

二小沒工夫搭理他們,腳步匆匆跑回家。過了沒多會兒,扛著一個沈甸甸的破紙箱,到了周固寨集南頭兒郵政代辦點,那個時候,叫郵電代辦點。

從代辦點回家的時候,嗙閑空兒的村民還在紮堆兒,幾個人又嘻嘻哈哈地招呼二小:“二小,郵走一箱啥玩意兒呀?不會是你那堆死人牙裏刨出來的寶貝吧?”

二小鼻子裏“哼”一聲,“反正不是狗嘴裏吐出來的象牙!”說著,腳步不停往家趕。一群閑人在背後繼續嘻嘻哈哈閑磨牙。

二小關上院門,在家裏又扒拉了幾天,又穿得幹幹凈凈規規矩矩夾著個包出去了。沒幾天,又回來了,又郵走了一個沈甸甸的紙箱。

約莫一個月後,在街裏嗙閑空兒的老少爺們兒看到二小從郵電代辦點領出來的一張張匯款單和貨真價實的鈔票,一幫人笑不出來了,“咦, 沒看出,周家二小兒真不簡單呀,真把一車死人牙死豬骨頭變成大團結了!”

其實,二小的招數兒不復雜。從廢品牙科材料中淘出姿色尚可的,排成一口口假牙,出去推銷給醫院或牙科診所。成本幾分錢,他賣好幾塊。許多年後,小白菜兒啥也做不成,覺得全村老少爺們兒都看不起自己,這才透了底兒:哼!那一拖拉機車鬥廢品裏邊統共刨出了一千多口牙!

招數兒不復雜,可哥倫布豎起雞蛋之前,一輩輩兒的人瞅著一枚枚滴溜溜的柴雞蛋洋雞蛋大眼瞪小眼。周二小實際上就是周固寨的航海家哥倫布,就是商品經濟海洋裏的浪裏白條。和他相比,這會兒周固寨一片兒那些坑國家騙民家的大混家至多算是小海盜,說不好聽點兒,爬進汙泥坑塘裏的小土鱉。

有了錢,爹娘勸兒子翻拆幾間新瓦房,二小該娶媳婦兒了,一家幾口老老少少住的還是爺爺那輩兒蓋的三間磚坯夾生的小趴趴屋。

二小不是一般人兒,有眼力的鄰居那會兒就應該能看出來。十七八歲的小夥子沒聽爹娘的嘮叨,想著用垃圾堆裏刨出來的本錢做些其它生意。他本來還想著再拉回來幾卡車殘次牙,可縣裏的齒科材料廠卻倒閉了。二小也說:“出去跑外交也不是多體面的事兒,全靠臉皮兒。”他不是個喜歡舍出臉皮兒掙錢的人,周固寨老少爺們兒都知道,二小是個有點兒別筋有點兒愛面子還有點兒不服人的人。

二小還說:“我就不相信,咱周固寨老少爺們兒身上啥也沒有就有力氣,咱郭固坡幾千畝好淤地,它就長不出金麥穗銀玉蜀黍穗!”

二小在郭固坡自家責任田裏建了一個塑料溫棚,足有一畝多。1980年代中期,塑料溫棚在周固寨一片兒是個稀罕物件,直到十幾年後,周固寨和十裏八村才在一個被全鄉人民群眾罵作“二桿子”的“孬蛋鄉黨委書記”強迫下不情願地鼓搗起這物件。到了今天,是個人兒都會種大棚,走在田間,滿眼白花花。已經算不上本事了。

大棚裏種啥好嘞?二小請教一個考上百泉農專的初中同學。同學說:“種菜椒和番茄吧!耐寒,收成高,價格也不低。”二小卻沒種這兩樣菜。那會兒,周固寨一片剛剛吃飽肚子,還不習慣吃菜椒,更不習慣吃番茄。他種了滿滿一棚小白菜兒。小白菜兒更耐寒,好管理,擱外邊的大冬天,蓋一層樹葉都凍不死,周固寨祖祖輩輩都知道,周固寨祖祖輩輩也都喜歡吃小白菜兒。價格可能上不去,但好賣;賣出去才能換成錢。

不過,“小白菜兒”這個外號卻不是從二小種小白菜兒那會兒叫起來的,是從滿滿一棚小白菜就要上市那會兒開始叫起來的。

眼看就要過年了,二小看著一大棚綠油油水靈靈的小白菜兒,渾身哆嗦。哆嗦啥?可能他自己也不清楚,頭一回兒伺弄新鮮玩意兒,誰都高興,誰都害怕。高興和害怕都會哆嗦。周固寨全村的老少爺們兒更是像看西洋景,成群結隊到郭固坡看大冬天的小白菜兒,誰看了都不停地咂嘴,“還是人家周二小,有本事!搗鼓死人牙能賺錢,搗鼓這水靈靈的小白菜兒保準也賺錢。”就連那幫整天在周固寨集市上東家長西家短的大老爺們兒也滿頭流汗,“咱光紮在集上閑磨牙嘞,看看人家二小兒弄這事兒!不得賣萬把塊呀?”

眼看著二小就要成為萬元戶,老天爺卻搗蛋了。

明天就是臘月十五,周固寨今年最後一個大會,家家戶戶都準備明天置辦年貨,郭固坡那一棚大冬天還水靈靈綠油油的小白菜,是周固寨和三裏五莊各家各戶盤算著嘗嘗鮮尤其用來待客的稀罕菜。二小和幾個關系不錯的商量:今晚就出棚吧,恁冷的天兒,放哪兒?別說沒地方放,恐怕往家拉的一路上就凍成冰棍了,小白菜兒可是一股水呀!還是明天一大早多找幾個人出棚上市吧!

十四的夜晚,月亮早早就升起來了,郭固坡裏的月亮更圓更亮,滿大坡月明地兒白花花的,照在一眼望不到邊的麥田上,照在麥田中間這個更明更亮的洋玩意兒上。二小睡不著,不敢睡,一個人圍著自己操持了整整一個冬天的寶貝,圍著自己整整一個冬天的指望,一個十七八歲的周固寨小爺們兒的希望。他擡頭看看已經升到頭頂的月亮,月光像一綹綹涼絲絲的雨線,灑在他的臉上,灑在麥苗上,灑在自己的心肝寶貝上。大坡裏沒一絲風,他能看到,周固寨像一片黑乎乎的老樹林,趴在郭固坡邊上;時不時地,幾聲雞鳴狗吠,從老樹林裏安安靜靜飄過來。

多好的天兒!

二小放心地回家睡覺了。他會做一個啥樣的夢呢?夢見娶媳婦兒?

不知道過了多久,爹娘一齊叫醒了二小。二小睜開眼,聽到爹娘變了音兒的大嗓門,爬起身向窗外一看,院子裏亮晶晶一片,耀得他眼睛疼。壞了,天大亮了,得趕緊起來去大坡裏出菜。

揉揉眼,再仔細一看,不對頭呀!咋著前邊鄰居家的屋坡上也亮晶晶的?

二小穿著一條褲衩,打開屋門。

老天爺,你個王八蛋,你咋給我送來一場恁大的雪呀?!連屋門都堵住了!

一場十幾年不遇的大雪壓塌了周二小的塑料大棚,滿滿一棚綠油油水靈靈的小白菜兒變成了一根根琉璃一樣的冰棍兒。二小看了一眼,也沒管它們,回家又睡了。

周二小“小白菜兒”的外號就是從這一場大雪叫起來的。

誰給他叫的?說不上誰先起的頭兒,還沒過年,“小白菜兒”這個外號就從那一幫整天在集頭上閑磨牙的大老爺們兒堆兒裏傳出來了。起初,沒人敢當著周二小的面叫;過了一年半載,人家衝他喊“小白菜兒”,他會立馬兒答應。

二小在家裏睡到正月十五,伸著懶腰走出了家門。集頭上那幫大老爺們兒看見他走過來,倒是沒一個人嘻嘻哈哈了。輪著二小嘻嘻哈哈了,“反正是從垃圾裏刨出來的本錢,沒啥!”

一群人又嘻嘻哈哈起來,“小白菜兒,這回,你不能了吧?老天爺讓咱周固寨老少爺們兒祖祖輩輩按時令吃菜,你非要大冬天打他的別,這不,你還是沒別過他老人家吧?”

“小白菜兒?”二小楞了一下,“誰是小白菜兒?”

“哈哈哈哈!”一幫人笑得直噴唾沫星子。

“哈哈哈哈!”二小也擡頭大笑,“這個名兒好!這個名兒好!我以後就叫這個名兒了!”說完,小白菜兒扭頭回家了,一邊走還一邊搖頭晃腦。

“二小這是神經了呀?”

“換了你你也神經!眼瞅著萬元戶一夜之間變成一根根兒琉璃棒兒了,就連一年的麥子也耽誤了,你不神經你才不正常嘞!”

“十八九歲個孩兒,還是嫩呀,架不住這麼著刺激。”

一棚水靈靈綠油油的小白菜兒一夜之間變成了一根根兒琉璃嘎嘣,如果這樣的事兒也能讓周二小神經,周二小就不是周二小了,周二小就不是小白菜兒了。

過了十五,一幫閑磨牙的大老爺們兒又看到,小白菜兒又穿戴幹幹凈凈規規矩矩,胳膊窩夾個人造革包,從他家的土墻豁口翻出去,翻到隔壁老戲院;又從老戲院的磚墻豁口翻出去,翻到墻外一個幹涸的坑塘裏;從坑塘裏爬出來,拍拍腿上的塵土,還用手抹拉抹拉皮鞋樣式的膠靴,又抹拉抹拉頭發,四下看看,朝西地106國道走去。

“這又是去想啥鮮點兒了!”

“真神經了呀!從墻豁口上翻出去,從大坑裏爬出去了!”

“不敢小看任何人呀!說不定二小這回兒就又弄成了大事兒了,說不定拉回來一拖拉機破衣裳嘞!”

還沒到二月二,小白菜兒就回來了。他從大坑裏爬過去,翻過老戲院磚墻豁口,翻過自家土墻豁口,一連幾天,街裏沒見過他的人影兒。

“肯定是沒掙著錢,要不,不會走大坑,不會翻墻頭。”

“老天爺咋能恁待見他呀?讓他從垃圾堆裏刨出一個塑料大棚,那是絆倒趴元寶上,吃了狗屎運。他沒那個身板,架不住不住氣的好運氣。”

究竟是老天爺不再待見小白菜兒,還是他的身板的確又高又瘦,架不住一個個狗屎運不停往身上砸?此後幾年,小白菜兒不是種山藥種洋蔥,就是翻過墻頭豁口爬過大坑往外跑,可直到二十二歲結婚,他還是把媳婦娶進了祖上傳下來的三間磚坯夾生的趴趴屋兒裏。

娶了媳婦兒,小白菜兒的幹勁似乎更足了,前年在集市上擺地攤,去年又種了幾畝韭菜,今年張羅著在公路邊開個飯館。可幾年過去,左鄰右舍先後蓋起了一座座新瓦房,有的還蓋起了兩層樓房,他兩口子還是住在那三間老屋裏。

小白菜兒媳婦兒剛過門的時候靦靦腆腆的,過門兒好幾年了,見了人,還是靦靦腆腆的。兩口子日夜張羅,日子不如人吧,媳婦兒的肚子也不如人。村裏的老中醫說:“人靦腆,胎氣也靦腆,坐不住果兒。周家二小這是要絕後了。”

小白菜兒開始喜歡喝酒,和誰都喝,和左鄰右舍歲數差不多的喝,和歲數大的喝,就連那幫整天在街上閑磨牙的大老爺們兒也成了他的酒友。日子過得越不如人越喜歡喝酒,越喜歡喝酒日子過得越不如人。村裏和他歲數差不多會過日子的,不但蓋了樓房,有的還開上了小轎車;日子過得一般的,至少有兒有女。有兒有女和攪著,不管是酸是甜是苦是辣,總比兩個大人黑天白夜大眼瞪小眼有滋味。

從三十歲到四十歲,小白菜兒除了伺候他那一畝三分地兒,也不停地弄弄這生意,做做那買賣,日子卻一天比一天不好過。周固寨街裏那幫閑磨牙的大老爺們兒長老了,小爺們兒長大了,一幫人說,小白菜兒兩口天天鹹菜玉蜀黍糊塗。有一回,一個鄰居到他家串門兒,小白菜兒正就著一根腌黃瓜喝三塊錢一瓶的老白幹。就著鹹菜還喝酒,這人還有救啊?有一年,小白菜兒想借點錢再鬧騰鬧騰,問了十來家,一分錢沒借出來。

“小白菜兒徹底拉倒了,快四十的人了,就是老天爺給他個機會,他也沒心勁了!”

就連他大哥都說,“二弟咋著混到這個地步了呀?”

有一陣子,小白菜兒不知道從哪兒搬來一臺破電腦,還第一個在周固寨扯上了網線,整天悶在家裏不出門,在電腦上敲敲打打。

“快四十的人了,黃土埋半截了,還鼓搗那龜孫洋玩意兒嘞!要不是那年鼓搗塑料大棚,他說不定也不會恁砸鍋!”

“人家有本事的做生意,沒本事的出去打工,他嘞?既不會做生意,又不肯下力氣出去打工,弄個龜孫破洋玩意兒,安慰安慰自家吧!”

“也是想用洋玩意兒裝門面,顯得比咱莊稼漢有本事。”

“別想鮮點了,二弟,出去打個工吧!眼瞅著歲數越來越大,你兩口又沒個一男半女,還不抓緊攢點兒養老錢,等著爬不動了在家喝西北風呀?”他大哥也勸他。

小白菜兒梗著脖筋,又瘦又長的腦袋搖晃著,“哼!莊稼漢知道啥呀?就知道錛三壟,就知道出去下憨力氣,累死累活掙個血汗錢就覺得自家成了二天爺!”

他大哥不再說他,就連那幫老少爺們兒也懶得拿他做話柄了。

小白菜兒在電腦上弄啥名堂,誰也沒看見過,也懂不了哇!周固寨老少爺們兒知道的,有兩個月,小白菜兒竟然當起了媒婆兒。不過,他這個媒婆兒不是憑著兩個大腳板和一張巧嘴兒,他是在網絡牽紅線;他也不是給未婚小夥子大閨女說媒,他專門給中老年光棍和中老年寡婦說媒。聽說,剛開始倒是有幾對兒孤男寡女來登記,到他家一看,三間磚坯夾生的老屋趴在一圈新瓦房和樓房背影兒裏,土院墻上的豁口越來越大,一擡腿就邁過去了;蜷窩在胡同底兒的家裏冷冷清清,連個狗汪汪雞咯嗒都聽不見;媳婦兒——唉,還是叫老婆子吧——坐在院子裏不聲不響納鞋底兒,見人進來,臉上一紅,靦靦腆腆地;勾頭朝屋裏瞅瞅,黑乎乎的看不見啥,就一個瘦得鬼一樣的人影兒和一片明晃晃的電腦光。人家扭頭就走了。

後來,小白菜兒還弄過勞務中介。聽說他自己都沒出去打過工,誰還去他那兒登記?想鮮點子騙錢,莊戶人家也不傻!

小白菜兒的又一門生意又落空了。可電腦也買了,網線也架了,總不能讓它閑著吧,再說了,人也總是閑著沒事幹。小四十兒的小白菜兒開始像他小侄兒那樣玩起了網絡遊戲。他老婆閑著沒事兒的時候,和他一起,老兩口在網上對打。過路人從他架院墻外經過,總是能從墻上的豁口處聽到倆人嘻嘻或者哈哈地窮開心。

網絡遊戲拴住了小白菜兒,他也沒工夫和誰喝酒了。過去的老酒友找到他,即便請他白吃白喝,他連頭都不擡。慢慢兒,也就沒人再來討那個沒趣。

這樣整整過了兩年的時間。

四十歲那年,老婆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了起來。大得外人看著都別扭的時候,老兩口嚇了一跳:不是生了瘤子吧?這幾年生活好了,高血壓、半身不遂越來越多,癌癥也就是瘤子也越來越多,村裏先後有好幾個四十多點兒小五十兒的人得了半身不遂和癌癥。電腦這個玩意兒據說有輻射,會不會輻射出啥怪病了?

等到瘤子大得讓老婆喘氣都不均勻,老兩口一起,從自家土墻上的豁口翻出去,從老戲院的磚墻豁口上翻出去,爬過快要被垃圾堆滿的大坑,悄悄去了縣醫院。一查,兩口子又是大眼瞪小眼:啥?小四十兒的老婆子了,有喜了!就連醫生都直砸吧嘴兒,“過去,小四十兒的人懷孕很正常;這會兒,多少年遇不著一對兒!”

縣醫院正好請了一個市醫院的婦科不孕不育專家坐診。專家想研究研究,特意采訪這對兒老夫老妻,“最近兩年,你兩口子的日常生活起居有啥變化?比如說,夫妻生活啥的?”

老兩口子醬紫著臉吭哧半天,小白菜兒說:“沒啥變化呀?俺倆除了種種地,也沒啥愛好。對了,閑著沒事兒就玩電子遊戲。”

“你倆一起玩?”

“一起玩,我玩的時間長,她時不時玩會兒,我和對打。”

“連喝酒的空兒都沒了,老兩口一邊玩一邊嘻嘻哈哈。對吧?”

“教授,您咋知道嘞?還真是,兩年沒想起過酒,有時候笑得淚都出來了。”

專家一拍大腿,“這就一點也不奇怪了。古代說的琴瑟和諧,就是你們老兩口這樣兒。兩口子一起玩遊戲,夫妻生活肯定質量高吧?氣兒順了,就能坐著果兒了。還戒了酒。”

老兩口兩張添了不少皺紋的臉更紅了。

不過,專家叮囑,“孕婦以後可不敢再長時間玩電腦了。電腦的確有輻射,長時間坐著也不利於胎兒發育。

老兩口老老實實遵醫囑,老婆不玩遊戲了,就連小白菜兒也不玩了。他想著把電腦處理掉,問了問遊街串巷收二手電器的,兩千塊錢買的電腦,這會兒只給三十塊。小白菜兒留下了它,他對老婆說:“做個紀念吧!這是個好物件!”

老婆的產期還有五六個月,正好收了秋種了麥,接下來是一個大長冬天。小白菜兒親親還沒見過面的兒子——他帶著老婆到一家小診所做過B超,是個兒子——扛起一編織袋鋪蓋,跟著村裏一個搞防腐的小工頭石滾,到天津打工去。

他沒翻自家土墻豁口,也沒翻戲院磚墻豁口,更沒走垃圾坑。小白菜兒背著破鋪蓋卷,昂頭挺胸,面色紅潤,從周固寨南北集市大街上走過去。一幫抄著雙手曬太陽的大老爺們兒問:“小白菜兒,咋著不在家玩洋玩意兒了?背個破鋪蓋卷兒去串親戚呀?胳膊底下那個包嘞?”

小白菜兒衝一幫人笑罵一句,腳步停都沒停,向西地106國道走去。

搞防腐不是輕松活兒,小白菜兒他們的工程不但不輕松,還挺危險,是給一架八九十米高的通訊塔去銹上漆。十冬臘月的,遇到下雪天,工人不想爬凍滿冰淩的高塔,有關部門也不允許惡劣天氣作業。可工期趕著,小工頭石滾懸賞:“誰上,雙倍工資!”

沒人吱聲兒。

小白菜兒喘口粗氣,“三倍,我上!”

石滾說:“二叔,兩倍半吧?外加每天一盒煙。”

“準備家夥兒吧!”

一起出來的小侄兒提醒他:“二叔,你要錢不要命了?”

小白菜兒呵呵一笑:“KAO!管它嘞,反正有兒子了!”

過年回家,小白菜兒帶回七八萬塊錢。他本來掙不了這麼多,下雪天兩倍半工資,可是天天下雪。他一個月工資六千多一點,小半年也不過三萬來塊。小白菜兒從哪兒掙恁多錢?

一起打工的村民在嗙閑空兒的人堆兒裏說過,通訊塔頂的燈泡壞了,要安一個新的,給飛機照路,怕飛機撞上去。工頭兒石滾本來想租賃一架直升飛機按燈泡,問了問,要五六萬。石滾又懸賞:“誰上,給三萬!”

誰不要命了?燈泡在塔尖尖上,連個蹬腳的地方都沒有,不能要錢不要命。

小白菜對石滾說:”五萬,我上!”

“四萬!”

“四萬五,比你租直升飛機還剩萬兒八千。通訊公司給你八萬,你賺快一半了。”

“中!可醜話說前頭,咱得簽個生死文書,出了事兒,錢,您侄兒照樣給俺嬸兒,誰也別報案。”

“中!”

人堆兒裏一陣嗡嗡聲。“小能種兒”金西虎說:“娘啊,真是拼種,過去覺著自家了了不起,連個工都不願出去打,這會兒要錢不要命了!”

王三說:“混成啥毬樣兒了!”

“他不是說過了,反正有小兒了。”

平時不愛說話的六十來歲的周本生老頭兒輕聲細語說:“我覺著呀,人家周二小還真是有種,比咱強!”

半天,沒人吭聲兒。

“嗯!周二小有種!”

“可不是嘞!啥種都有了,小兒也有了,膽氣也有了,一身懶骨頭也變勤快了。”

“看來,還是得要小兒呀!有了小兒,啥也不在乎了!”

一群人說著說著,又沒人吭聲兒了。過了一會兒,一個個抄著雙手,低著頭,各回各家看自家的孩兒了。

過了年,還沒出正月,周固寨大街上除了幾個老年人和扯著小孩兒的女人,看不到幾個老少爺們兒。西地106國道馬路邊上,一堆堆兒扛著鋪蓋卷兒的周固寨和三裏五村的老少爺們兒在等車。往年,過了二月二乃至三月三,村民們才陸陸續續出外打工。

人群裏卻不見小白菜兒的身影。

二月二那天,也就是小白菜兒四十一歲生日那天,兒子哇哇哭叫著來了。小白菜兒老淚縱橫:“兒啊,你爹等了你十八年,總算把你等出來了!你早來幾年,兩層樓早就給你蓋好了!”

小白菜兒給兒子起了名兒:殿落。兒子是殿子輩兒,殿落,大殿落成。

街坊鄰居誰都覺得名字不難聽,也沒啥稀奇,可都覺得這應該就是大名,按輩份兒起的名兒,都是大名。

小白菜兒兩口子心裏清楚:不是大名,是小名兒。殿落殿落,電子網絡!俺兒的名兒洋氣著嘞!等俺小兒上小學,就用“周電絡”這個大號;等俺小兒長大成人辦身份證了,說不定戶籍部門允許用五個字兒,俺小兒還能用“周電子網絡”這樣更洋氣的名兒嘞!

不過,兩口子這會兒沒敢給外人說明。說明了,又得被笑話成神經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