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自己腳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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認識他在十多天前。

我到診室門口時習慣性地回望走廊,六只塑膠椅子上已經有五個病人坐等。第三只椅子上卻赫然蹲著一頭貓,像人一樣歪過腦袋看我。我心裏犯了嘀咕,這醫院不是菜市場,這誰,看個病也帶貓這至於嗎?帶了也罷,居然大模大樣地占個座位……剛要問是誰家的,曉葦卻從診室裏一把拉開門正面和我撞了個滿懷,然後緋紅了臉頰向我吐了一下舌頭。爾後我進去,從回神剛才與她軟軟的一個滿懷間,把表情由不自然的笑恢復到自然的微笑這個簡短時段,完全忘記了站在門口時的不悅。

進門後就換衣,例行洗手。曉葦給我沏了茶,用十根細長的手指頭端著放到我面前,簡單地寒暄了幾句,待我坐定後就拿出記錄本叫號了。

一號是老相識,這個一年四季用一套灰色西裝包裝成衣冠楚楚狀的中年男人已經老早被我頗不情願地圈入了“鐵粉”之列。他幾乎堅持每星期一上午雷打不動地等我重復著解決心理上的老問題,而且問題總與他的荒誕夢境有關。一次,這個男人向我訴說,夢中的他像超人一樣披著一件猩紅色鬥篷,正和老板高空比翼齊飛,老板突然轉頭齜牙朝向他笑,他趕忙不自信地打量了一下自己,鬥篷之下的自己一絲不掛!於是他極不情願地從高天暖暖的雲端直接墜落到了冷冰冰的被窩裏。還有一次,他夢見站在高高的講臺上正就市場銷售規劃做宏大報告,忽瞥見老板的貼身性感女秘A和B一邊遮掩著嘴上的口紅一邊衝他指指點點,嘴角和眉眼間擠壓出了一絲詭譎的笑,他大驚之下立刻下意識低頭打量自己,天!依然沒有穿衣服,於是只好本能地用兩只手捂著私處從黑叢叢的眾人面前溜下了講臺......因此,每次碰到類似的傾訴,我用腳趾頭都能斷定,這些怪誕夢境完全足以把這個男人在新的七天中撕扯得七零八落,不萎靡忐忑才怪呢。

先前我試圖按照弗洛伊德的分析法,安慰他可能是工作壓力太大抑或是權力欲太強又擔心自己能力不足,只要調整心態就好。但似乎這些建議作用到他的身上根本無濟於事。隨後,他逐漸把間隔三兩星期一次約見我的頻率調整到了一周一次甚至一周數次。再後來,愈加頻繁地糾纏逐步演變成了對我無休止的“合法精神暴力傾瀉”(我自己的定義),實在心煩了,就劈手掄過一本《周公解夢》:你自個兒瞧著對號入座去!而這次更是登峰造極——居然夢到正和女人愛愛呢(抱歉,此處涉及隱私),原本壓在身下的女人一翻轉竟變成了自己的老板,咧開嘴巴用牙齒間堆砌的黑褐色煙垢衝他笑……說實在的,對他這種病入膏肓者我早已忍無可忍甚至想老拳相向了,但看到曉葦認真地坐在旁邊做記錄,我只能狠狠地盯著眼前茶杯中一片掙紮在沸水中慢慢沈下去又快速漂浮起來的茶葉,在心裏默念:職業操守職業操守職業操守......最終是滿懷著對他的真心同情,無奈嘆息一聲後開出了藥方——你去炒你家老板的魷魚吧!

二號病人的三叉神經疼,叉開滿手青筋的五指抵壓著腦袋右邊的顴顳和太陽穴大片區域,一歪頭就把巨大的屁股給懟到了椅子面上,有點開卯的椅子就和著他含混不清的說話聲也吱扭吱扭低聲細語。我終於聽明白了,他走錯了地方。這年頭人們已經把“神經”和“精神”混用慣了,讓我費了老半天的口舌,期間不間斷大口地向冒火的喉嚨裏連灌了兩大杯西湖龍井,可楞是對其中的關聯性與不關聯性解釋不清楚,於是曉葦趕忙熱情起身,帶著三叉神經疼去找神經外科了。

曉葦出去後,我用手做了一個擦拭額頭的動作,其實發現並沒有汗水,然後喝口茶從容地叫了兩遍三號。沒有人進來。剛想叫下一個號,前面提到的那頭貓卻不知從哪裏“騰”地躍上了桌子,驚得我隨手把茶杯打翻,“叮叮咣咣”反復快頻率彈跳聲響中,滿杯的西湖龍井在玻璃桌面上鋪成了一片“平湖秋色”。慌亂加盛怒,我隨手操起毛巾胡亂擦拭一下,爾後就氣急敗壞地掄起濕漉漉的毛巾準備驅趕這個不速之客。這時,耳際間卻很清晰地聽到了一個很淡定的男低音:

你用得著這麼緊張狼狽嗎?

什麼?我舉起毛巾的胳膊瞬間石化在了半空。環顧四周,除我之外診室裏就沒有第二人。剛才的男低音是誰?幻聽?難不成是貓?

對的,是我在說話——的確是這頭貓在說話!我大驚。他仰頭看著我,發聲時看不到嘴巴在動,但千真萬確語音的來源是這頭貓,像說腹語又像直接進入大腦的一種語音信息。我的老天!沒有做夢吧?我沒有使用電影裏慣用的使勁擰大腿或啃手背之類的經典橋段動作,只是下意識地懷疑,一定是受了一號說夢者的感染。

沒有做夢,你的意識清醒!是我在和你說話。他把“是我”這兩個字在語氣中做了著重強調,而事實上我的語言還在腦子裏初加工為念頭時他就搶先在我把它們轉化成聲帶振動前就回答了我。我張大了嘴吧盯著他,感受到到腎上腺激素分泌突然加速旺盛,在大腦皮層的應激下,和科幻大片一模一樣,那些藍色的電流順著神經導線從我的頸肩向胳膊以及腰腿部方向劈劈啪啪地傳導到了全身的肢體表層,滿滿地激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讓各方位的毛發像聽到統一號令一樣瞬間堅強挺立起來了。

緊張,失態了!我快速做了自我狀態評估,然後心裏默念:靜一下心,靜一下心!我是人,他畢竟只是一頭貓啊!之所以這樣是因為我曉得,獸類們對外來威脅的判定評估,主要取決對象的體例大小。所以,即使有更加怪誕的情景在下一刻發生,我也會因為身體的龐大而在對方面前形成一種壓制性優勢的。我迅速安慰自己。

看病嗎?我開口問了這句頗無價值的問題。

難道我到醫院走親戚?貓悠悠地用反問回應了我。

那你說吧,看我能幫你什麼。我一邊說這句話,一邊心裏想:怕是走錯地方了,寵物生病應該去看寵物醫生。

你想讓我看獸醫?貓激動了,回答的是我頭腦裏下意識出現的問題而非我口中所問,語速明顯加快:你錯了,我能和你對面暢通交流,不就已經說明問題了,難道僅配看獸醫?林大夫哦不!林主任,我找你來的目的不是要修復茍活的軀殼,況且我一直沒有把自己當做貓。

不!不是這個意思。我趕忙辯解:我是想,人與動物的區別之一就是人類有自己的語言,對於能和人交流的貓來說,我頭一次遇見。我說的這些話,其實也是說給自己的。

嗯,這不就得了!我們進入正題?貓用了征求意見式的口吻卻不待我回應就急迫地進入話題:最近我遇到了一點小小的問題。請註意,我說的問題可能是你們人類所說的心理問題,所以我才決定找你……其後的交流中他連續使用了三次“心理問題”,似乎想要對他的特別之處做某種鋪墊式的註解。

我也很知趣,連續用了“懂”“我懂”“我懂我懂”回應他。這時候我的好奇心的膨脹速度已經開始慢慢壓制了腎上腺激素的分泌,已經能夠清楚感覺到先前豎起的毛發開始像泄漏的氣球一樣軟塌塌地平附在了體表上。神奇的生理自我調節機制在很短的時間已經開始讓我放松了。

……

說話間,我完全沒有註意到曉葦什麼時候已經回到了診室,看著我和一頭貓說話(準確情景應該是我給一頭貓說話),她瞪大了眼睛張嘴卻說不出話。

聰明的貓也意識到不便於再繼續話題了,匆匆丟下一句:下來再談吧!然後躍下桌子消失在走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