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夢到壓水井噴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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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6年初冬,來自江南水鄉的第4師少尉見習官魏化灝隨軍橫越黃土高原,對高原上的幹燥氣候非常驚奇。他驚嘆:“我們到陜北,兩個多月,從未下雨。據當地人說,兩三年不下雨,也是常事。因為氣候幹燥,所以我們長江流域的人,在那兒總是口幹舌燥,鼻腔冒火。”

老天不下雨,只好到河邊打水。只是高原地形險峻,打水著實不易。黃土高原由風沙堆積而成,千萬年風沙造成海拔1000米至2000米的巨大黃土層,大小河川在黃土層間衝蝕出深達一兩千米的山溝。一般山溝的寬度不過兩三百米,兩側雞犬之聲相聞,鄰人可以隔溝喊話。但若要到山溝另一側,必須下到千米深的溝底,再攀登而上,耗時大半天。在高原上生活的老百姓,若要到河邊打水,得艱難下到溝底。

在黃河邊的神木縣城,魏化灝見到當地百姓打水的艱苦。“全城飲水,取自黃河。自城廂到河邊,運水的騾車,繹繹於途,而(上下山)往返一次,需時約六小時以上。途中因運水而至泥濘,上山下山,極為艱困。騾馬系以駝鞍載桶,運水而上。”

黃土高原上的水,實在太珍貴,主要供應人畜飲用與做飯。老百姓不洗澡,少洗衣,將生活用水壓到最低。陜北流傳一老嫗故事,老太太天明即起,經半天山路,打得一罐水,家門在望。一個行人討水喝,老嫗不肯,行人渴極,搶來一飲而盡,老嫗竟悲憤自盡。人命關天,縣令下鄉勘驗,當地鄉保卻只以一盤幹炒豌豆招待大官,因為水太珍貴,舍不得做飯蒸饃,只好幹炒湊合。

蒸饃的水都舍不得,耕種更是全無灌溉。“種的土地,都是靠天收的旱田。人民生活,當然極苦。不過地廣人稀,豐收一年,足夠三五年食用。”

然而,黃土高原有全中國最肥沃的神奇土壤。各地土壤都需要施肥,只有黃土不需施肥,反而越種越肥。若建設水利,灌溉成水澆田,就是全中國最富庶的糧倉。民國初水利機械突飛猛進,有識之士開始興辦水利,試圖改造黃土高原。只是初見成效,即被抗日戰火無情毀滅。

幹旱黃土只靠“八十三場雨”

華夏文明發源於黃土高原,土壤是主因。中國最早的土壤調查載於《尚書·禹貢》,禹別九州,按土壤沃度制定田稅,但大禹眼光高,不肯輕易給分。黃淮平原的兗、青、徐、豫四州,分別評為中下、中上、上中與中上,唐虞夏三代發源的晉南冀州只是中中,而長江流域梁、荊、揚三州,今日雖是魚米之鄉,4000年前卻是澆薄惡土。巴蜀水利未開,雲夢大澤泛濫,長三角則是尚未成形的鹽鹵地,只評為下上、上下與下下。

“黑河西河惟雍州。厥土惟黃壤,厥田惟上上。”在大禹眼中,真正的沃土是當時稱為雍州的黃土高原。西起甘肅的黑水,東至山西的西河,黃土層峭立千仞,當時還是人煙稀少的西戎領域,卻是九州唯一的“上上”之土。

黃土的神奇,在於不需施肥,即能“自肥”。1932年,隴海鐵路管理局的陜西實業考察團,對黃土的神奇自肥力進行了科學論證。強風刮來的千仞黃土,都是微細顆粒,“大小粗細均勻”,“輕重松黏適中”,富含石灰質等養分,是土壤中最適合耕種的“壤土”。微粒堆積,形成細孔,造成異常強大的毛細管吸力現象。只要澆水,就能將厚達千米的下層黃土養分自行吸到上層,達到無限自肥的神奇效用。

“黃壤若有充足之水量加上,則有自肥的能力……原因有二:一、黃壤之毛細管吸力強,能將深處黃壤所含的資養料,經水溶解後而上升;二、黃壤能吸收空中的亞麼尼亞化合質,以補資養料之不足。故黃壤之肥沃與否,全視雨量或灌水之多寡而定。水量不足,黃壤中深處之肥養料,即不能吸上。”

植物成長四大要素是氮、磷、鉀與有機質。黃土本身富含磷與鉀,從空氣中吸收的“亞麼尼亞化合質”就是氮。農民只需施糞肥綠肥,增加有機質,理論上就能永續耕種。

然而,黃土高原實在太缺水。在山西,打井深度至少5丈(17.25米),超過10丈(34.5米)稀松尋常。到了黃土層更厚的陜西,鑿井10丈打不出水。水利專家李儀祉的故鄉蒲城縣位於高原的邊緣,他說了取水之苦:“最苦的就是水不方便。黃土層高原,都是這個樣子。水井深三十丈到五十丈,水還不見旺。我們村中統共只有兩眼井,平時都是用窖貯雨水,還有鄰村地方,索性打不出水井的。”

水井太深,黃土高原普遍不能徒手汲水,依賴轆轤吃力絞起水桶,只夠日常生活使用。許多山區打不出井水,只能打旱井,貯存夏雨冬雪,專供人畜飲用。因為水實在太稀少,老百姓連羊都不敢多養。

黃土高原上的農民在土塬(高原臺地)頂開辟山田,沿山腰修建梯田,開不了渠,打不了井,灌溉專靠“八十三場雨”。夏末秋初播種,期待八月、十月與三月各下一場雨。在八十三場雨之外,只有雪水灌溉,老農看積雪狀況就能預期來年收成。

全中國最肥沃的黃土,只能種抗旱作物。小米抗旱,黃土高原稱為“谷子”,再搭種更耐旱的蓧麥(燕麥)與糜子。小米尚能熬粥,蓧麥與糜子太粗糙,只能磨面吃窩頭。磨剩的粗糠,也不能丟棄。因為黃土高原十年九旱,收成有一年沒一年,粗糠也得珍重保存,遇上荒年時還有糠窩頭可吃。高原上嫁女兒,總要調查對方家中存有幾缸糠,以定身價。

黃土高原的地勢由西向東緩降。隴右青海崇山峻嶺,人跡罕至。到了內蒙古晉陜,緩降為高原,土梁土塬溝壑縱橫,雖能耕種,但是氣候亢旱,取水不易,數千年來朔方北地總被視為窮塞北荒之地。直到高原盡頭的晉南與陜南,汾河與渭水衝積成平原,總算可以灌溉,就成為華夏文明的發源地。堯舜禹三代沿汾河平原遞次發源,周朝發源的岐山西土,則是渭水流域關中平原。“天作高山,大王荒之,文王康之,子孫保之。”唐虞夏商周文明發源史,在黃土高原的邊緣寫成一大半。

上古地曠人稀,黃土層經大河天然衝積,即能創造文明。但人口稍密,汾河渭水就顯出疲態。周平王東遷,春秋戰國改以黃淮平原與江漢平原為主場,周朝發源的關中平原反成偏僻西戎。

黃土高原興亡關鍵在水,只有興辦水利,才能迎頭趕上。

1914年,陜西,美國石油地質學家菲德克·克拉普(Frederick G. Clapp)拍攝的在黃土高原溝壑中行進的商隊。

遙遠的黃土高原水利夢

黃土高原邊緣的河谷平原,兩千年前就開始浩大的水利建設。秦王政開鄭國渠,關中平原煥然一新,原本的“澤鹵之地”經過灌溉,激發出黃土的無限潛能。“關中為沃野,無兇年,秦以富強。”

然而,鄭國渠展現了水利工程的脆弱。河渠必須年年投入重金疏浚清淤,固堰整閘,稍一失時,就會前功盡棄。鄭國渠只維持百年,就已堰毀渠淤。一百年後,漢武帝繞著黃土高原大興水利,關中平原修白公渠,汾河平原開渠引汾河與黃河水,北面的河套更大修水渠引黃河,“斥塞卒六十萬人戍田之”。只是汾河與河套的水利建設雙雙失敗,勞民傷財,只有白公渠沿用千年,但灌溉面積僅有鄭國渠的1/10。直到北宋白公渠漸廢,關中平原成為窮困區。河谷平原的水利建設,尚且困難如此,高原中心的土塬溝壑區,更難興修水利。

悠悠兩千載,清朝末年的黃土高原窮困如昔,看天吃飯,一遇天災,千裏枯骨。光緒元年“丁戍奇荒”大旱四年,光緒十二年汾河決堤,兩場天災幾乎滅絕汾河流域。民國初年太原城人口只有3萬人。1929年陜西大旱,兩百萬百姓成餓殍,全省大半田土拋荒。

然而,黃土實在是太肥沃了。只要稍有水利,就能創造奇跡。

歷史上屢次屯田的河套,清初水利荒廢,成為草原牧場。大批華北百姓到後套墾荒,有誌之士集資辦水利,開渠成風,雖然敗多勝少,但已使後套農業復蘇,自給自足。“丁戍奇荒”餓死千余萬人,兩千萬人逃荒,但後套“賴有渠水澆灌,人有積糧,無乏食逃亡者”。

挺過奇荒,開渠能手王同春自立門戶,於後套集資辦水利,前後50余年,獨力開成5大幹渠,270余條支渠,總長度4000余華裏,原本“風吹草低見牛羊”的河套草原成為沃野千裏大糧倉。關內田地以畝計算,河套的新沃土則以“頃”(100畝)計算,百萬華北老百姓“走西口”,到河套屯墾。

王同春不懂新科技,單憑經驗開渠。他在大雨天出門看雨水流向,在黑夜命人舉火把,登高觀察火光分布,就能勘測地勢高低,測繪出精確地形,神乎其技。1910年代觀測器材突飛猛進,一架經緯儀就能趕上50年開渠老經驗,引起水利建設熱潮。1931年,華洋義賑會籌集巨資,興辦引涇工程,由留德名家李儀祉領導,利用已經淤塞的白公渠故道開新渠。他耗時兩年,搜集涇河河谷的地質與水文資料,決定部分渠線使用鑿洞引水新法,再以經緯儀等最新觀測器材,測繪一萬分之一地形圖,測定開渠渠線。實際動工,則以“電力風鉆”開引水洞。費時僅一年半,即開成38.5公裏的涇惠渠,灌溉面積60萬畝,回到白公渠時代的富庶榮景。

前有王同春,後有李儀祉,開渠成為黃土大地的熱門產業。王同春發家的“老郭渠”,由富紳郭大義集合四位股東合開,短短27華裏的正渠,延展出65道支渠,總長200余公裏,澆田1700余頃,使郭大義成為河套首富。王同春自立門戶後更富有,在極盛時期,他個人擁有水澆田2.7萬頃,年收糧食7000余萬斤。相比之下,李儀祉在關中平原的故鄉蒲城縣,全縣一年糧食總產量7400萬斤。王同春一人的家業,相當於華北一個縣。開渠更能帶來巨大政治利益,河套稱水利管理社團為“公中”,大興水利後,掌握放水大權的“公中”成為隱形政府,沿渠數十村莊,都要服從號令。

在王同春與李儀祉的努力下,黃土高原邊緣的河谷平原漸成沃土,民眾受益,投資人發財,水利建設非常熱烈。在晉北大同盆地的朔平府(今朔州市),山陰與朔縣兩縣士紳組成3家公司,利用桑幹河與恢河開渠,建設十年,建成渠道灌溉70余村,成為塞上樂土。抗戰前夕,閻錫山曾計劃在此成立一座“模範城”。

但高原中心的土塬溝壑區,仍然看天吃飯。

閻錫山辦小水利

黃土高原中心的土塬溝壑區,耕地分為三種。山頂為“原地”,沒有任何灌溉設施,收成看天意;山坡為“坡地”,水土流失,收成更無希望,只有開梯田層層截留雨水才能種田;而在河川邊的“川地”,雖然接近河流,但高原深處河流是雨水河,天邊一起黑雲,山洪立即暴發,川地反而危險。

陜西實業考察團記錄了1932年韓城縣田價:上等川地1畝價格可到100大洋,有山洪之險的下等川地一畝6到7元,上等原地20元,下等2元。只是韓城沒有開梯田,坡地不值錢。“下等之原地與坡地,當荒年時,以無力完糧之故,欲免價贈送於人,竟至無人接受。”

然而,免費送不出去的原地與坡地,土力未經開發,土壤甚至比河谷平原還要肥沃。“墾種谷菽,年年耕翻,使土壤飽受日光及空氣,有促進礦質分解作用。以是山荒土地,愈耕種愈肥沃。”

只要引水上山,黃土高原就是糧倉。1917年,山西省長閻錫山提出《厚生計劃》,為黃土高原水利打開新局面。

“山西十年九旱,每到無雨之際,官民束手無策。求之於天,不若恃之於人。”

閻錫山目光長遠,施政務實。他的治晉方針“六政三事”,第一要政就是水利。而且閻老西的建設構思,不止是單純的鑿井與開渠,更要引水上山。閻錫山認為,引水上山,只能靠農村自辦“普遍的、小規模的、鄉村式的”小水利。政府的職責,則是“以工業扶助農業”,提供水利機器。因此,《厚生計劃》的農業發動機是官辦機器廠。先辦“育才機器廠”培養技術員,再斥資108萬大洋辦“經濟機器廠”,大量生產機器,達到“每村十副機器”。

山西工業早年以兵工為重,機器小水利進展緩慢,水利建設停留在鑿井與開渠。直到中原大戰結束,閻錫山收起征伐雄心,全心全意辦民生工業,農村水利才大放異彩。1933年,閻錫山成立“西北實業公司”,以太原兵工廠的機臺為底子,一口氣開辦十余個機器廠,農村使用的小水利機器是各廠的重點產品。西北鑄造廠生產“生鐵管”“水泵”與“離心力抽水機”;西北農工器具廠生產“五吋口徑抽水機”與“一吋出水口水泵”;西北水壓機廠生產“五馬力電動機”“人力水泵”“電力水泵”“改良水車”與“1/3馬力電動機”;西北汽車修理廠則生產“自來水管”“水泵”“抽水機”與“柴油機”。

這些貌不驚人的小機器,正是改造黃土高原的利器。抽水機、水泵搭配電動機,可以離心力引水向上,灌溉坡地原地,而水管更是黃土高原急缺的灌溉利器。黃土高原竹林少,缺乏天然水管,也沒有足夠石材做石造水渠,有了生鐵管,辛苦泵水才能輸送上山。

鐵管甚至能使沙漠通水。在陜北榆林,陜西省建設廳計劃於沙漠邊緣的黑海子開挖幹渠,由榆溪河引水灌溉,但有1裏長的渠線必須通過沙漠,沙質疏松,無法存水。於是建設廳計劃鋪鐵皮管穿越沙漠。1華裏鐵管售價900大洋,價廉物美,必然來自山西,因為當時華北只有西北實業公司生產鐵管。

閻錫山的農村機器小水利,是改造黃土高原的奇策,務實可行。但要保住水利改良成果,還得要種樹。

1944年,哈裏森·福爾曼在陜北拍攝的農民耕作的影像。

種樹使家家小康、縣縣大富

中國自古重視水土保持,保護森林。但森林占耕地,收益不如種糧食,法令稍弛,老百姓就會毀林。在山西崞縣,明末清初“自然林比比皆是,境內各大河流域之村莊,林木繁茂”。只是老百姓反而厭惡森林,學者趙新平回憶家鄉毀林舊事,頗為感慨:“鹹豐年間,本縣木材價格低廉,每條櫞在當地不過二三文,運到城鎮,也不過幾十文。工價腳價,入不敷出。產地居民不惜縱火燒山,毀林造田。每放一次,其火連日不熄,夜間火光達數十百裏,使大片森林化為灰燼。”

經歷戰亂的陜西,毀林狀況更為嚴重。陜西實業考察團留下觸目驚心的報告:“林政不修,斧斤濫伐,舊有之天然林,已成禿阜童山。水原既漸涸竭,氣候亦因幹燥。旱魃為虐,日甚一日,遂釀成前數年亙古未有之奇荒。雖未敢謂陜民靡有孑遺,亦岌岌達十室九空之境矣。”

閻錫山深知森林保護水土,為黃土高原的根本大政,他大力推廣造林。但要持之久遠,只有提倡高收益的經濟林,再幫老百姓算清楚種樹的利益,激起民眾種樹護林的熱誠。

“種樹……上算不上算,非由官廳代人民計算明白不可。如近年來果木大貴,核桃輸出尤多,一樹一年所產之價值,有多至七十余元者。其一畝種植之利益,較耕地所得之利益,可多數十倍。人民狃於目前之利,可耕之地,多不肯種樹。山地收獲不大之地,可盡力提倡。以十萬人,每年每人種樹兩株計,二十年後,有四百萬株之多。每樹一年收入五角,尚有二百萬之多,圖民富者,豈可忽略?”

晉東遼縣士紳種核桃樹致富,閻錫山親自撰文稱譽,通令全省百姓學習:“十年使一家富很難,一年使全省富很易……遼縣紳士王家彥,提倡種核桃樹,收效甚大。謂一株核桃樹,每年能收利七十元。余謂即以五角計算,全省已獲利無算。各縣茍能實行,縱奢侈如大同晉城,繁庶如新絳忻縣,每年所費,亦不過種核桃樹一項收入之利耳。”

閻錫山造林非常積極。在森林受到濫伐的崞縣,1918年森林面積2470畝,1932年已增加到6567畝。他的諄諄教誨產生效果,曾經視森林如糞土的崞縣老百姓,喊出“養兒不如種樹”,自發爭種樹木。果樹經濟利益最大,閻錫山統治時期,崞縣有梨樹20余萬棵,年產黃梨油梨1700萬公斤。經濟效益緩慢的材樹,老百姓也樂意種。“田邊、路邊、房前屋後、荒灘荒坡,植以榆、柳、楊、槐。少則十年,多則二十年,即可成材。或做梁柱、或做檁櫞、或自用建房、或出售補貼家用,都是很經濟合算的。”

相比之下,陜西種樹就慢多了。1931年陜西省建設廳的造林計劃,只推廣各縣苗圃與行道樹的官辦樹林,至於山區造林,只有華山風景林與渭灘保安林兩處。

閻錫山推動造林與農村小水利,喊出“家家小康,縣縣大富”的美好前景。在抗戰之前,山西一側的黃土高原欣欣向榮,但抗戰爆發,山西大部淪入戰火,黃土高原的改造大業半途而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