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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濃霧彌漫,一個黑漆漆的洞口,在密布苔蘚的山壁上若隱若現。陰森的風幽幽飄出,寒徹骨髓。
一個精壯的漢子身上綁著麻繩,順著陡峭的山崖爬下,倏地鉆進了崖洞內。他手扶著濕滑的石壁小心翼翼向洞穴深處挪去,只見漆黑的洞室內搖曳著兩點火光,走近了才發現是兩支紅燭。
石壁上貼著兩個巨大的“囍”字,顯得詭譎突兀。泥地上到處是打翻的碗碟和食物碎屑,還鋪著一床紅色棉被。一個黑瘦的女孩披著火紅嫁衣,坐在被子上大口大口吃著糕餅。
“唉,吃吧,反正以後也吃不到了。”漢子嘆息道。
那女孩微微擡起頭,黑溜溜的圓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嘴裏依舊不停地咀嚼著。
“你要帶我去哪兒?”她淡淡問道。
“送你出嫁……”
突然,一個尖利聲音自洞口傳來,“吉時已到!”
“走吧。”漢子抱起了女孩。她沒有掙紮,眨著黑漆漆的大眼睛,嘴裏依舊嚼著糕餅。
山嵐自崖下升騰而起,所望之處白茫茫一片。
“山鬼大人……山鬼大人……”回聲在山谷中不停盤旋。
漢子咬著牙牢牢捆住了女孩的雙手,將她懸吊在了崖洞外。狂風獵獵,那火紅的嫁衣從她瘦削的肩上滑落,盤旋著飛入了腳下萬丈深淵中。
2
“為什麼感覺我們來過這裏?”沈涼拄著一根長棍,在濕滑泥濘的山路上艱難前行。
“該不是迷路了吧……”敏捷地跳上一棵老松樹,身影立刻隱入了白霧中。
“不管了!”沈涼扔掉拐杖,一屁股坐在草叢中解開了包裹。登時,一束金光從布包內閃現,一股濃郁的甜香撲鼻而來。
“這是太後賞的金絲卷吧。”立刻竄到了沈涼肩上,“不愧是皇家點心,賞心悅目呀。”
沈涼捏起一枚綴滿金絲的貝殼狀糕餅,剛要放入大張的嘴裏,突然,眼前一道黑影閃過,再一看,手中只剩下星星點點金色碎屑。
“有……有……猴子?”
貓搖搖頭,伸出前爪扒拉出一塊點心,剛要低頭去吃,突然,又一道黑影閃過,眼前即刻空空如也。
貓登時暴怒,倏地鉆入密林追去。待到跑了半裏山路,才勉強看清那黑影是個身形瘦小的男人。他靈敏地在茂密的樹枝間穿梭,若不是穿著一襲破爛粗布衣,還真以為是只猴子。
“你這家夥,給我站住!”
敏捷地跳上層層疊疊的枝葉,從一株大樹的最高點俯衝跳下,直撲到了那人身上。他踉蹌幾步,重重摔在地上,手中仍緊緊攥著金絲卷。
“給我!”貓怒氣衝衝吼道。
“不……不能吃啊……”那人撐起身子,緩緩轉過了臉。
“這張臉……”貓驚得面色慘白。
這時,沈涼方才氣喘籲籲地跟上,還未曾一睹真容,就見那人從袖子中掏出一個陶瓷面具迅速遮住了臉。
“對不起,讓您受驚了。”甕聲甕氣的聲音傳來。
“敢搶老子的食物!還給我!”沈涼也撲過去,將他重重壓到了身下。
“不……”
沈涼一怒之下揮起拳頭,狠狠向他砸去。
突然,周圍的樹叢中響起窸窸窣窣的響動,一股勁風撲面。
“放開他!”
煙塵散盡,只見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女,手執一根削尖的粗樹枝,擋住了沈涼的拳頭。她生得黑瘦,頭發編成小辮,穿著一身樹葉花草編織的裙子,十分滑稽。
沈涼噗嗤一聲笑了,用手指輕輕彈開了樹枝,輕蔑道:“哪裏來的小丫頭,一夥的?”
那少女咬咬牙,二話沒說抄起樹枝向沈涼刺去,一招一式頗有劍客風範。沈涼嬉笑著輕巧閃避,趁著她攻擊的間隙,一把摟住了她的腰,將其攬入了懷裏。
她的臉倏地紅了,張開嘴就咬住了沈涼的胳膊。
“哎呦,真是倔強……”沈涼疼得呲牙咧嘴,只得以迅而不及掩耳之勢點中了她的穴道。
那女孩被擒在懷裏動彈不得,嘴裏痛罵道:“你們這走狗,又來耍什麼花樣?!”
“怎麼就成走狗了?我們只是遊走江湖的大夫罷了,在這山裏迷了路,又饑又餓,想吃口點心還被搶去了。”沈涼無奈道。
“那東西,點心吃不得啊。”男人終於哆哆嗦嗦從地上爬了起來。
“為什麼?不瞞你說,這可是太後賞賜的禦品點心!”貓怒吼道。
“可是有……有毒啊……”
3
沈涼抽出一枚銀針,紮進了最後一塊金絲卷裏。幾人屏氣凝神等了半晌,待到銀針拔出來卻依舊光潔如初。
“騙子!”沈涼與貓齊聲喝道。
“我就是能嗅到!那是一種帶著熏香的臭味……”那人攥緊的拳頭上青筋突兀,手心裏的金絲卷碎成了渣滓,一點點從指間溢出。
“他是不會說謊的!”少女雖然動彈不得,還是拼盡全力大喊大叫。
沈涼白了她一眼,慢悠悠拾起了金絲卷就要往嘴裏送。
“別吃!他說得沒錯……這東西有……”突然,貓身體一陣痙攣,口中噴湧出大量金色膿液,“我剛剛只嘗了一小口地上的殘渣……就……”
“方才我們追你的時候怎麼不早說?!”沈涼揪住男人的領子吼道。
“我……我一……一緊張,就……就不會說話……”
沈涼倏地一松手,將他甩了一趔趄。
“對……對不起……”他的聲音裏帶著哭腔,“其實,我……我……”
沈涼沒耐心聽他吱吱嗚嗚,跪地抽出一枚銀針紮入貓的脖頸,暫時止住了抽搐。
“竟然是金蟾毒,不是早已在人間絕跡了嗎?這毒確實用針試不出來。那個女人太毒了,這是要殺了我們封口啊!”沈涼一把倒出了木箱中所有的藥物,額頭上滾下了大滴汗珠,“這個不行,那個也……都沒用!”
“餵,他的意思是可以幫你解毒!”少女輕蔑笑道。
男人感激地望著少女,隨後轉身向沈涼點了點頭。
“那你為什麼不早說,為什麼不……”沈涼大吼,震得幾只鳥雀飛出了樹叢。
“你也……沒……沒給我機會啊!”他捂著耳朵挪到了貓身邊。
男人掀開面具一角,把手指送到嘴邊一咬,然後將流出的血液餵入了貓的口中。不多時,貓僵硬的身軀逐漸柔軟,體溫也恢復了正常。
“你究竟是什麼人,血液竟有如此神力?”沈涼欣喜地拉住了男人破爛不堪的袖子。
“我……我也不知道……因為我沒有父母,也沒有名字。不過,我管自己叫水生,因為模模糊糊記得我是出生在水潭中的。”
“水潭?在哪裏?”
“別說了……”剛被解開穴道的女孩,一個箭步衝到水生身邊捂住了他的面具。
“呵呵,既然紅玉不讓說,我就不說了。”水生撓撓頭,憨憨地笑了。
“小丫頭你又是誰?不會也是水裏蹦出來的吧?”沈涼皺眉瞪著她。
“哼,我是他娘子!”紅玉雙手插著腰,一臉得意。
“不……不要……亂說……”
太陽升起,山嵐散盡,陽光照遍山間每個角落。
“從這兒下去就是青山村。”一行人走了不知多久,水生扒開茂密的灌木叢,指著不遠處的一片窪地,那裏依稀可見幾幢低矮的房屋。
“終於可以吃到飯了!”
沈涼肩上扛著虛弱的貓,饑餓交加,踉踉蹌蹌向著村子走去,一回頭卻發現水生與紅玉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真是怪人……”沈涼嘟囔著,“對了,那個叫水生的家夥被你撞見後,為何突然戴上了面具,他的臉很醜嗎?”
“他……沒有臉。準確地說是沒有五官,就像……一張白紙!”
4
臨近中午,村子裏卻彌漫著腐味,家家戶戶房門緊閉,甬路上空無一人。
“有人嗎?”沈涼拍著門板。
過了很久,一個幹瘦的男人將門打開了一條縫,一雙小眼睛警惕地打量著沈涼。
“這位兄弟,可否借些幹糧充饑?”沈涼從兜裏掏出幾塊亮閃閃的銀子。
那人眼睛亮了片刻,抓起銀子塞進口袋,道:“嘖嘖,這世道這玩意還有什麼用?唉……進來說吧。”
小屋昏暗潮濕,床上鋪著臟兮兮的竹席,並排躺著三個孩子,都是雙目緊閉,骨瘦如柴。床邊圍坐著幾個男女,也是目光呆滯。
“只有這些了。”男人拿來兩個黑乎乎的饃,“去年鬧饑荒,余糧就不多,今年大家都病得下不了地了,更沒法去幹活了……”
“什麼病?”
“詭知道,吃也吃不進去……”
“還有其他癥狀嗎?”沈涼將整個黑饃胡亂塞進了嘴裏,便向床邊走去,“你們算走運,在下就是個大夫。”
“別的癥狀……”那男人瞥了一眼床,忽然沈默了。
床上圍坐的人們突然挺直了腰板,渾濁的眼珠微微轉動,陰寒的視線從他臉上掃過。這時,有風吹起小男孩身上蓋的破布,一股惡臭撲面而來。
“怎麼拖到了這個田地?!”沈涼忍住幹嘔,連忙從袖子裏掏出小銀刀和藥膏,“需要立刻清理,不然這孩子性命堪憂!”
突然,一只煙鬥“啪”一聲打在了他的手腕上,小銀刀也掉落在地。他擡起頭,只見一個滿臉皺紋,蓄著長須的老人正怒目瞪著他。
“吃飽了就快滾!”老人怒吼。
“爹……”一個看起來慈眉善目的女人,拉住了老人的胳膊,“這人從外地來,什麼都不知道啊。”
她繼而又轉向沈涼,低垂著眉眼道:“實話和您說,這個村子裏爆發的瘟疫,大夫是治不好的,越是去反抗只會越來越激怒它,現在只能等……”
“激怒它?”
“嗯……因為這個病就是詛咒。”女人緊緊盯著沈涼的瞳仁,聲音顫抖。
“山鬼?那是什麼東西?”沈涼問。
“噓……大不敬啊!”女人用手指擋住了嘴巴,“據說這座山西頭深處有一個大水潭,那裏的水終年不幹,因為源頭是地府。
“山鬼就是從那水裏來到人間的。它生得無比醜陋,又十分邪惡,總是會在深夜站在山道岔路上,要麼把人吃掉,要麼把人推到懸崖……”
“呵呵,你見過?”沈涼脫口而出。
“我……我沒見過……”女人漲紅了臉,指著周圍的男人道,“他們都見過!”
“三十年前我見過一次山鬼。那家夥輕而易舉就破壞了羊圈,領著羊群奔向深山。那時候我年輕體壯不信邪,就一路追,最後竟跟到了一條岔路上,就在這時它竟然停住腳步,轉過了身。那張臉如此恐怖,我終生難忘!”
老人瞪大了眼睛,瞳孔收縮,“臉上是一簇簇白毛,額頭上有一對巨大的羊角,我嚇得掉頭就跑啊,羊也不要了……”
“山鬼可是吃了我的媳婦啊!”一個高大的男人攥緊拳頭立起了身,肩膀顫抖,“那天我和媳婦拌了嘴,大晚上她跑出去哭,我便提著燈在山裏找。
“最後在一條岔路上,我竟然看到她的衣物散落在地。正蹲下來時,一擡頭就見一個人杵在面前,我借著燈光看清了它的臉,差點嚇暈過去……”
“我也見過山鬼,那家夥站在岔路向我招手,惡心得我好幾天吃不下飯!”一個少年捂著嘴幹嘔。
“白毛,羊角,獠牙,瘤子……”沈涼冥思苦想不得解,只得趴在貓耳邊悄聲道,“阿深,你聽說過這種妖怪嗎?”
“沒有!”貓白了他一眼,“呵呵,你以為我們妖怪就沒有審美嗎?若是真有用醜陋做法寶嚇唬人,那必定是個沒真本事的家夥,又怎麼能詛咒出這麼大一場病呢?”
“阿深,你真是天才!”沈涼眼睛一亮,雙手拽著貓搖晃,“我大概知道所謂的山鬼究竟是什麼模樣了……”
5
突然,門外衝進了一夥赤裸上身的漢子,高聲道:“祭典馬上開始!”
聞之,屋裏的人們抱起昏迷不醒的孩子,排成一隊跟隨那夥人向門口走去。出了屋,只見剛剛還空蕩蕩的街上,此刻已站滿了病怏怏的人們。沈涼抱著貓混入了隊伍裏,也學著他們的樣子木然挪動腳步。
不多時,村子裏的隊伍匯成了一條長龍,緩緩向深山移動。在長龍最前端,依稀可見一頂紅漆面勾金邊的小轎子,垂著紅帷幔,周圍跟著四個吹嗩吶的漢子。
“有人要嫁女兒?怎麼往山裏走?”沈涼悄聲問身旁的男人。
“那是山鬼娶親。”男人面無表情答道。
“山鬼?怎麼娶法?”
“那轎子裏的新娘凈身後會在涯洞裏住一夜,第二天會被懸掛在山崖上獻給山鬼。”
沈涼倒吸了一口涼氣,道:“這不是殺人嗎?”
“這是巫醫大人的法子,說只有這樣才能讓山鬼現身。殺了山鬼,才能拯救村子。”那男人雙手合十,臉上依舊沒有表情。
白霧彌漫在山間,幽靜的山谷裏響起了喜慶刺耳的嗩吶聲。一群衣著破爛、骨瘦嶙峋的人們排成長隊前行,如同行屍走肉。
突然,嗩吶聲戛然而止。
“嗚……”懸崖之巔傳來一聲低沈的號角聲,人群立刻停住了腳步。
小紅轎子穩穩落地,紅色帷幔被掀開,從中走出個披著嫁衣蓋著紅頭巾的少女。巫醫恭恭敬敬立在崖邊,他身穿五彩羽毛大氅,生著大鷹鉤鼻子,法令紋深長,頭發綁成一綹綹小辮。
話音剛落,四個彪形大漢將一桶桶鮮紅液體向少女潑去。登時,少女的衣服徹底濕透,她在狂風中瑟瑟發抖,低聲啜泣起來。
“時候不早了,綁起來帶到洞裏候著吧……”說罷,巫醫轉身向山下走去。
那幾個大漢立即圍上少女,用粗硬的麻繩捆住她的肩背。她也不掙紮,安安靜靜等待著命運的宣判。
“我的兒啊……”
尖利的啼哭聲劃破了寧靜,只見兩個中年夫婦,拼盡全力掙脫了人群的束縛,哭嚎著爬向了少女。
“賤民!”巫醫別過頭嫌惡地啐了一口,又大跨一步擋在了他們跟前,換了一副哀慟肅穆的神色道,“這可是大喜的日子,明媒正娶,這氣派村裏有哪家能比得上嗎?更何況這孩子是為了挽救村子,那是英雄啊,你們要為她驕傲!
“大人,這法子若真有用我們也認了,可之前那孩子怎麼就在你們眼皮底下被山鬼擄去了?咱們還是逃吧……”夫婦痛哭道。村裏姑娘出嫁卻被擡進深山,說起新郎,村民全部全部嚇到變臉。
人群裏也響起了竊竊私語。之前那個晚上確實蹊蹺,一群潛伏崖洞裏的漢子眼睜睜看著一道黑影不知從何處躥出,輕而易舉將那少女扛在肩頭,繼而竟跳下懸崖消失得無影無蹤。
“拉走……”巫醫眉毛擰成了一團,小聲對隨從嘀咕道。
幾個彪形大漢立刻上前,硬是拽走了伏在地上哭泣的中年夫婦,同時將人群驅逐殆盡。
“一派胡言……”貓一臉猙獰,掙脫了沈涼的手臂欲撲向巫醫。
“慢著!”沈涼拽住他的脖頸,眼球骨碌碌轉了轉,嘴角泛起一絲笑意,“我有個更好的計策……”
6
陰霾的天空依稀可見雲層浮動。明明是盛夏酷暑,深山裏卻陰風陣陣。
崖洞曾經是停放山裏僧人屍體的天然棺槨。瘟疫爆發後,巫醫接管了寺廟,這裏便成為了洞房。洞內幽暗深邃,寒冷透骨,搖曳的紅燭如同兩點詭火。
“這……這個丫頭竟比上一個還能吃?”漢子驚愕道。
只見地上一片狼藉,作為貢品的點心飯菜都被吃得精光,而那新娘睡意正酣,躺在地上打著呼嚕,肚子撐得圓鼓鼓的。
“餵,起來了。”漢子粗魯地掀起了她臉上蓋著的紅布,突然面色驚懼,“你……你是……”
那新娘未等他說完,就一個蹶子翻起身,輕而易舉將他放倒,手中一把小銀匕首閃電般架在了他脖頸處。
“少廢話,把我綁到崖邊去!”新娘喝道。
漢子低著頭哆哆嗦嗦拆開了麻繩,將新娘雙手反綁住,牢牢懸掛在了崖洞外。之後,向崖上喊了一聲,幾個漢子便順著繩索爬下,潛伏在了洞穴深處。
不知過了多久,新娘在風中晃蕩著打起了瞌睡,洞穴內的漢子找不到剩余的貢品,都餓得暈暈乎乎。陰霾許久的天空終於掉下了雨點,雨越下越大,霧氣更濃,山崖下只看得到一片濃郁的白。
就在這時,從那片濃白中竄出了一道黑影,像一只個頭巨大的猴子,敏捷地爬上了新娘被綁的繩索。
“山鬼來了,快撒網!”
一幫漢子衝出了崖洞,手中撒出一張巨網,眼見著網住了山鬼,可誰知網收回來時卻空無一物,而那繩索上的新娘也消失不見了。
“媽的,又讓他跑了!”漢子們的吼聲響徹山谷。
墜落,沒有盡頭的墜落,穿過層層濃霧,如同折翼的鳥。狂風在耳畔呼嘯,雨滴像刀子一樣切割著臉頰。
“啊……”尖叫聲此起彼伏。
“放心吧,馬上就安全啦。”一個甕聲甕氣的男聲響起。
濃霧的盡頭竟然是一汪深潭,只聽“噗通”一聲,山鬼扛著新娘紮進了潭水中。又是急速下沈,水流迅速灌進了口鼻,眼前是一片渾濁的青白色。
“請……請您,再堅持一下!”山鬼在水中竟也能如常說話。
不多時,兩人竟穿越了水潭,掉入了一個巨大的洞室內,裏面擺著石桌石椅石床,還有一張木頭搭建的小床。洞壁上蔓延著厚重的苔蘚,映著波光粼粼的水光。
“你竟敢帶女人回來,是要納妾嗎?”嬌蠻稚嫩的女聲響起。只見一個梳著一頭小辮的少女,臉漲得通紅,氣鼓鼓嘟著嘴。
“別……別亂說……是村裏又綁了人,救下來就放她去山外吧。話說……”山鬼喘著粗氣放下了肩上的新娘,“這姑娘怎麼這麼重?”
突然,那新娘粗魯地扯掉了身上濕漉漉的紅布,露出了淩厲的鎖骨。
“姑娘,你……你……你要幹嗎……”山鬼捂住了臉上的面具。
“我就想問,你是傻瓜嗎?”那新娘擡起頭揪住了山鬼的衣領,只見“她”劍眉星目,面頰輪廓分明,下巴還有一圈胡子茬。
“你……你是那天的……”山鬼愕然,話更說不利索了。
“是我。”沈涼幹脆把紅色嫁衣全部撕爛,赤裸著上身坐在石椅上,“水生和……紅玉,對吧?”
兩人點點頭,好奇地圍了過來。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你就是山鬼?”沈涼問道。
“那是山裏人的稱呼,其實,我哪裏是什麼鬼。”水生聲音黯然,“不知道為什麼所有人都討厭我。”
“我不討厭你!”紅玉牢牢抓住了他的手,“那時,我是被爹娘賣給巫醫的,他們用換來的糧食養活弟弟們。當我被綁在懸崖上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時候,是你救了我……”
沈涼不耐煩地擺擺手,道:“行……行了……那村裏人說你拐走人家媳婦,又是偷雞偷羊吃,還嚇唬小孩,可是真的?”
“是真的。”水生誠懇地點了點頭。
“什麼?”沈涼和紅玉一起叫出了聲。
7
“那不算是拐走吧,那姑娘明明是被那男人追著打了一路,我怕出人命就看準時機救下了她,才知她是被拐賣到這深山的,家本是京都望族。於是,我為她指出了下山的捷徑,並讓她換了便裝連夜回京都去。
“那些雞羊不是我要偷吃,其實,我可以聽懂它們說話。年關將至,它們又要被屠宰,於是苦苦哀求我放它們一條生路……
“那孩子在山裏迷了路,我是想告訴他村子的方向,誰知他看到我的臉竟嚇得哇哇大哭,我一緊張就說不出話,只好呆呆看著他掉頭跑遠了。唉……從那時起我就天天戴著這面具。”
水生一股腦講出了幾十年積累的誤會,終於長舒一口氣,握著紅玉的小手躺在了石床上。
“話說……連我也沒看過水生哥哥的臉哪。”紅玉跪在他身邊,好奇地用食指觸摸著厚厚的陶瓷面具。
“還是不嚇唬你了,會做噩夢的。”水生翻了個身,避開了她的手。
“那又如何,反正我都嫁給你了,永遠也不會離開的!”紅玉氣鼓鼓地爬到小木床上,用樹葉編織的被子蒙上了頭。
水生深深望了她一眼,領著沈涼出了洞,原來洞外是山腳的另一個出口。夜色下,螢火蟲在茂密的草叢間飛舞,星星點點的亮光匯聚如銀河。
“沈大夫,村裏究竟發生了什麼?怎麼隔三岔五把人吊在山崖上,多危險啊!”水生問道。
“唉……你這家夥笨得讓人心疼。”沈涼用手撐著頭,一臉無奈,“村裏爆發了瘟疫,人們不去治病,卻相信一個巫醫他要用人作為祭品引你出來。”
“那我直接去找他就可以了,為什麼還要把紅玉你們搭上?”
沈涼重重拍了一下他的腦袋,道:“你這家夥是怎麼活到現在的?巫醫是要殺了你啊!”
“也許,瘟疫真是我的緣故。”水生攥緊了衣袖,手背青筋突兀,“我生得如此嚇人,真的就是山鬼……也許是我帶給了山裏災難,我若是死了,也許……”
“事到如今你還不懂嗎?你哪裏是什麼山鬼,你是山神啊!”
“山……山神?”水生目瞪口呆地望著沈涼。
“這座山上有座古寺,在巫醫來之前,寺內香火旺盛、講經念佛聲不絕,久而久之山間充溢了靈氣。歷經無數劫難‘靈修潭’中才孕育出了你啊!所以,你天賦異稟,又通會動物語言,本是這山間的守護神……”
“可……可你如何得知?”
“昨日,我在崖洞待了一夜,借著燭火看到了前任住持圓寂前留在洞壁的文字!所以……”沈涼揪住了他的衣領,“你給我振作起來,和我一起找到治療瘟疫的方法,拯救村子!”
“我不是鬼,我……”水生厚重的面具縫隙間,依稀看得見淚光閃動。
突然,洞穴內傳來一聲尖叫:“水生哥哥……”
沈涼與水生連忙衝進洞內,卻見一渾身濕透的男人一手扣住紅玉的手腕,將她壓在了床上。
“放開她!”水生不顧一切地衝向了紅玉,卻被沈涼攔腰截住。
沈涼盯著男人手指尖藏著的暗器,道:“你是巫醫?莫非你也跟著我們跳下了懸崖?”
“正是。”
“還挺有魄力。糊弄村民撈的錢還不夠?非要這個傻子的性命做什麼?”沈涼咬牙切齒道。
“呵呵,不瞞您說,在下從未糊弄過任何人,殺了他確實可以拯救村子。”巫醫用手抓了抓被水泡得腫脹的臉頰,輕輕一拽竟拽下了一層臉皮,露出了年輕俊秀的真容。
“噗……連臉都是假的,我要如何信你。”沈涼笑出了聲。
“不瞞您說,我也是個大夫。我對這個村子的所作所為,都是出於救人性命的本心。你們剛剛的對話我都聽到了,作為同行,你也應該知道什麼是山神吧。”
巫醫細長的眼睛裏閃出了光,“山神可是幾百年不得一見啊,其血可解百毒,其心可治百病!我只要用這家夥的心救村民,然後帶走一點點剩余的血液就可以了。難道不夠公平嗎?”
“可是……那樣水生哥哥會死!”紅玉狠狠咬著嘴唇,淚水奪眶而出,“憑什麼?那個村子為他做過什麼?”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宿命,那就是所謂山神的宿命。”巫醫嘴角浮現出一絲譏誚的笑意,“犧牲自己拯救山民,所以才是山間的守護神哪……”
紅玉嘴角淌著血,衝著垂頭跪在地上的水生大喊:“我不要你是什麼神,我只要你好好活著!永遠做我的夫君!”
8
“我願意……”水生緩緩擡起了頭,從破爛衣服內掏出一柄竹子削成的小刀指在心臟處,手背上青筋暴突,“以一命換百命。”
“不……”
突然,一道黑影從天而降,伴隨著四濺的水花,將水生撞了一趔趄。只聽“哢嚓”一聲,他臉上的陶瓷面具裂了一條深長的紋,手中的小刀也不知飛到了何處。
“沈涼,恕我來遲。”貓抖了抖濕透的毛,瞥了一眼巫醫,“我已查清那家夥的底細,他果真是冥宮四羅剎之一的詭醫。”
說罷,他狠狠咬上巫醫的手臂,疼得他松開了擒著紅玉的手。紅玉連忙跑開,躲到了水生身後。
沈涼輕蔑地哼了一聲,道:“所以,真正想要山神血液的其實是冥宮吧。”
“呵呵,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那樣的話我把他綁去冥宮就夠了,何必取他心臟呢?我已調查過這種病癥,源自於一年前饑荒,好吃懶做的村民食用餓死的同類,可以說是咎由自取,目前無藥可治”
“沈大夫,快到我背上來。”水生蹲在沈涼身前,“快些去村子裏,來不及了!”
沈涼咬咬牙,跳上了水生的背。
水生弓起身子倏地躍起,如一只離弦的箭衝出了水面,又穿過了層層白霧,躍上了山崖。另一面,紅玉與貓從洞口跑出,沿著小路上山。
當他們到達村口時,已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甬路上橫七豎八躺著奄奄一息的村民,有的已暈厥,有的還在奮力向村口爬著,嘴裏念叨著,“救救我……”
“這不怪你。”沈涼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蹲下身檢查著一個尚有生機的村民。他用小銀刀除去了那人的腐肉,細細觀察,道:“真如鬼醫所說,致病機理很詭異……”
“所以,是沒有別的辦法嗎?”水生跪在了沈涼跟前。
沈涼搖搖頭,道:“那些活物寄生在肉上,這個村子裏只要吃過的人便被感染,就這樣蔓延開來。”
沈默了許久,突然,只聽“唰”的一聲,刺鼻的血腥味傳來,只見水生竟用雙手剖開了自己的胸膛,一顆跳動的心臟清晰可見。
“用我的心臟吧,沈大夫……在下,謝過了……”
恰在此時,紅玉氣喘籲籲地奔到了村口,卻正見到了這鮮血淋漓的一幕。
“水……水生哥……”她踉踉蹌蹌走到水生跟前,哽咽著再也說不出完整的話。
天剛破曉,第一縷晨光照射在水上布滿裂紋的陶瓷面具上。只聽“哢嚓”一聲,面具碎成了千萬片,終於露出了那張紅玉日思夜想的臉。
“不管你多麼醜,都是我的夫君,我永遠不離開……”稚嫩的話語在回憶的漩渦裏盤旋,似乎還是前一天的情景。
紅玉鼓起勇氣睜開眼,竟驚訝地發現,面前的男子擁有的是一張如此溫暖清俊的面孔——彎彎的眉毛,琥珀色的瞳仁,薄而紅的嘴唇,一切都是她心中的模樣。
紅玉伸出手捧住他的臉,一雙水汪汪的杏眼迷離,口中喃喃道:“我好像在夢裏見過你,一模一樣的臉……”
水生眼睛裏綻放出溫暖如太陽的光芒,然而只是一瞬,光芒熄滅,鮮血從他口中肆無忌憚噴湧而出。
“等我……”
那溫柔嘶啞的男聲,隨著晨霧消散在空中。
9
之後的幾日,水生的心臟被研磨成粉末,救活了村裏所有尚有生息的人們,而他的遺體則被沈入了孕育他的靈修潭中。
“餵,小丫頭,我們要走了。”沈涼立在潭水下的巖洞口,衝著呆坐在石床上的紅玉喊話。
“有緣再見……”
紅玉仰起頭,布滿淚痕的臉頰上,綻放出一個堅定的笑容。
出了巖洞,貓不解地問道:“你究竟和那小丫頭說了什麼,怎麼她突然就有了精神,也不尋死覓活了?”
“嘿嘿。我只是和她說,山神有靈性,怎麼可能輕易死掉呢?”沈涼狡黠一笑。
“啊?莫非,那潭水……”
“噓……”沈涼用食指擋住了唇,“一切隨緣。”
“對了,為何那丫頭說水生長得如何如何好看?我怎麼看都是一張白板。”貓又問。
“呵呵,不光你,我看他就是一個生著羊角的醜八怪。問題就在這裏,你心裏他是什麼模樣就會看到什麼模樣。”
“不,不愧是山神!”貓瞪大了眼。
“哎呦,關於山神的學問可大了,可是那家夥對自己的力量一無所知,真是浪費哪!這麼高超的靈力,不是用來談戀愛就是管閑事嘍……”
“話說……你已經決定了嗎?冥宮似乎不是什麼好玩的地方。”貓跳上沈涼的肩膀。
“嗯,走吧!”
沈涼從錦囊中,掏出了鬼手心中取來的光球。瑩綠色的球體上漸漸浮現出一個男人的臉,精致卻冷漠,皮膚蒼白無血色,一雙漆黑的眸子深邃如海底。
“冥宮教主……究竟是個怎樣的男人?似乎有趣得很!”
10
十年後。
太陽升起,山嵐散盡,小村子裏炊煙裊裊。田埂上,扛著鋤頭幹活的人絡繹不絕。
深山,植被茂盛,蜂飛蝶舞。蒼松翠柏掩映著一個高大的雕塑,塑的是個精瘦的男子,頭發濃密,卻沒有臉。
“山神大人,求您保佑我今年考中……”一個書生跪在塑像前虔誠祈禱。
“考中了就娶我呦!”一個妙齡少女嬉笑著跪在了他身旁。
灌木叢中響起“窸窸窣窣”響動,一個紅衣身影倏地閃過。
“誰在那兒?”書生喊道。
“那是紅玉姐,原來……她還在等呀!”
“等誰?”
“等她夫君。”
紅玉悄悄繞過了山神像,獨坐在懸崖邊晃著腿,望著腳下深不見底的靈修潭。那個怪模樣的大夫臨走前告訴她,潭水可吸取山間精華,有修復肉身的神力。
這個夏天很特別,天高雲淡,陽光燦爛,一眼就能看到潭水的波瀾,就像他離開的那一天。
還是會夢見他,夢裏是只見過一次卻再也忘不了的那張臉。
太陽西沈,紅玉的臉色愈加黯淡,又是失望的一天。她理了理裙擺,就要起身離去。
突然,從暗沈的山崖下衝出了一道黑影,倏地將她抱起,在半空中旋轉了好幾圈,才穩穩停在了地上。
“紅……紅玉,等……等了多少天呀?”男子身上濕漉漉地滴著水,臉紅得像晚霞,瞳仁裏的溫柔仿佛要溢出眼眶。
“三千六百三十九天!你這個大傻瓜!”(作品名:《山鬼娶親》,作者:七葉。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禁止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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