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夢見很多黃鱔纏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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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去蘇州,當日能往返,我總要多住一晚,就為了第二天在蘇州吃早餐。上海早餐種類豐富,蘇州有的上海差不多也有,可我就是饞,飯菜總是別人家的香,早餐似乎也是蘇州的好。

我總住南園賓館,在十全街。這裏曾是蔣夫人宅園,後改建成蘇州最早的國賓館。十全街歷史久遠,相傳南宋淳熙年間,江南大旱,開井取水,竟得到十眼,井水涓涓,冬暖夏涼,不溢不竭,街也因井而興,以泉為名,“十泉街”自此遠播。這是記載在《滄浪十八景圖詠》中的。而後清乾隆帝南巡至蘇州,曾駐蹕於附近帶城橋下塘織造府內,地方官員為討好乾隆,因乾隆自號“十全老人”,遂改“十泉街”為“十全街”。

南園賓館,曾是蔣夫人宅園,後改建成蘇州最早的國賓館。資料 圖

南園賓館 資料 圖

不過,我住十全街並非因為歷史,是貪十全街附近好吃的早餐多:南園賓館的包子就有名,對面是一家裕興記面館分店,蘇州三蝦面名店,走過鳳凰街就是同得興,又是蘇州面館界的翹楚。說起同得興,某一個冬日,差不多上午十點,我從南園賓館出來,打算找個地方吃早餐,但尷尬的是已過了通常的早餐時間,又未到午餐飯點,能吃的選擇就少。我心想走著看看吧,有什麼就吃什麼,結果就到了同得興。對,吃碗面,蘇州面真是為早午餐而設的,若真一大清早去吃面,油膩膩的也吃不下。

十全街

坐進了同得興,我又開始糾結,面對著品種繁多的澆頭,吃什麼好呢?想吃蝦仁,似乎不在時令,想吃爆魚,又怕做不好腥味重,最後還是點了冒險試試。面端上來結果驚艷,看似溫溫吞吞連熱氣都沒,喝一口原來是一層油蓋住了熱氣,面湯是燙的。燙才好呀!冬天喝上一口熱湯渾身舒坦,仿佛前一晚的寒氣都被一掃而光。面湯夠燙,才能喚醒味蕾,去體味面湯中種種滋味層次。眾所周知,蘇州面分“紅湯”和“白湯”,“紅湯”看上去是醬油勾兌的,其實沒那麼簡單,考究者用爆魚鹵汁鹵肉汁和“白湯”,按一定比例拼兌,而白湯,又是雞肉豬肉和鱔魚骨熬煮。加鱔魚骨,能豐富湯味,還能吸附湯中的粒屑和浮沫,讓湯更清澄。

同得興面館品種繁多的澆頭 沈寅 圖

所以,面湯是蘇州面的靈魂。這熱燙的面湯,只需一口就能判斷出一碗面是否精良。好的面湯,鮮得層次夠豐富,若只是雞或豬肉熬湯,未免鮮味單一,而加入鱔魚骨爆魚鹵汁,用蒜葉胡椒等等吊鮮,那湯滋味就千回百轉了。此時,用筷子將碟中的清炒蝦仁澆頭撥進湯中,蝦仁需粒粒飽滿而肉質彈牙,且要帶著些芡汁,當芡汁在面湯中融化,也將蝦仁的鮮美和靈氣,一並融入湯中。

這樣一個冬日早晨,因一碗面條而變得美好,在我心中留下的記憶多年難忘。以至於後來每到蘇州,如有時間,我都會去同得興吃碗面。可惜卻再難獲得當日妙手偶得的欣喜和美好,美食除了食材和滋味,也取決於心境,有時候也未必都因物是人非。

蘇州的面店,真是多,名字似乎都是三個字,都像百年老店。蘇州博物館有一塊光緒三十年《蘇州面館業各店捐輸碑》,記載了當年蘇州生意最好的幾十家面館:觀正興、松鶴樓、正元館、義昌福、南義興、長春館、添興館、瑞必館、陸興館等等。到了如今,哪些店還在,哪家又是什麼特色,估計連蘇州人也搞不清楚。

裕興記蝦仁面 沈寅 圖

蘇州吃面規矩也多,陸文夫《美食家》裏寫過蘇州面館的許多接口,“重青”、“免青”、“重交要過橋”等等。我吃面時從未遇到,也沒機會學來試用,如今移動互聯網時代,店家恨不得直接在桌上貼個二維碼掃碼點單,早沒了當年的氛圍。

當然,上海人吃蘇州面,也未必要照著蘇州傳統標準來,畢竟各地偏好和口味不一樣。就如我,喜歡蘇州的面湯和面條,卻不喜澆頭。澆頭還是現炒好吃,比如杭州蝦爆鱔,鑊氣十足,就算是預先燒制好的澆頭,也需像上海面:紅燒大肉,連帶著汁水,醬鴨面,濃油赤醬……澆頭浸在面湯中,也為面湯增色。而換作蘇州,如楓鎮大肉面一塊事先燒好的肉,冷冰冰的,或是鹵鴨,涼涼的,好吃在哪兒?

還有一次,我在蘇州動物園附近一家奧竈面吃面。“奧竈”上海方言裏也這麼說,就是“臟”的意思。奧竈面的湯底是特色,用青魚腮螺獅肉鱔魚骨等等臟臟的廢料,熬制調兌出無上美味。吃奧竈面真會上癮,就著迷於湯底那神秘莫測的鮮味。

我覺得原因或許是青魚腮等廢料通常也不會用來做菜,對於人來說,這些滋味是陌生的,所以吃著新鮮。就像我,喝著奧竈面的面湯,越喝越好奇裏面究竟放了什麼?於是偷偷看開放式廚房中廚娘的操作,見她往碗裏放鹽,蒜葉等調料,再將面湯勺入,下熟的面條放進去,似乎也沒什麼特別,唯一不同就是她會在每一碗裏加一勺白色的東西。這勺白色的東西究竟是什麼呢?莫非是獨家秘方?看著又覺得有點眼熟。我思前想後,終於想起來了——是豬油!奧喲,這玩意兒家庭料理裏已數十年沒用過了,難怪吃著那麼香,香得又那麼“罪惡”。

除了蘇州面,我還喜歡“縐紗小餛飩“,半透明皮子薄如蟬翼,中間隱約透出一點可愛的粉紅肉糜色,飄在湯水中猶如蘭花朵朵,又像浮雲。店家若考究,會在湯裏放些蛋皮,灑點蝦米紫菜蔥花。

以前小餛飩都是挑著擔子出來賣的,擔子一頭是鍋竈,竈膛裏燒的是劈得細小的柴爿,上海就叫作“柴爿餛飩”,另一頭放著餛飩、碗匙和油鹽作料等。

這種餛飩,《浮生六記》裏就有。蘇州菜花黃的季節,沈復欲偕同幾位朋友外出春遊,苦無郊外沒有酒家,女主人蕓娘就想出主意,雇傭市中一個餛飩擔,鍋竈俱全,一同前往。

陸文夫的記憶中,賣餛飩還要敲竹梆子吆喝的,《吃喝之外》文中寫過:“到夜半前後,忽見遠處有一簇火光,接著又傳來了賣小餛飩的竹梆子聲,這才使我們想到了餓,感到了冷,我們飛奔到餛飩擔前吃上一碗……那餛飩的味道也確實鮮美。”

蘇州平江路 沈寅 圖

竹梆子敲起來,發出“篤篤篤”的聲響,我記憶中,敲竹梆子的小販,是賣糖粥的。上海童謠:“篤篤篤,賣糖粥,三斤胡桃四斤殼。”蘇州的糖粥好喝,用傳統的柴爿爐子燒,硬柴旺火燒,再熄火以炭化硬柴燜,特別的香氣是煤氣或電飯煲燒不出來的。

粥要燒得米粒開花,但不黏,是爽口的口感,鍋裏不能上清下沈。如今的糖粥,澆上一勺赤豆沙,還要加入小圓子雞頭米,其實改變了很多。傳統蘇州糖粥的攤主叫秦福元,在玄妙觀前,舊時的“商業街”,蘇州最熱鬧的地方。當時澆在白粥上的,是焐酥豆,用蠶豆浸胖後加堿、加水,以火焐爛,但不會起“沙”,就是一鍋豆湯。秦家的秘訣,是另衝一大缸熱的紅糖水,衝入沸騰的豆湯中,加以攪拌。半碗糖粥上加一瓢焐酥豆沙,烏黑油亮的豆沙厚漿,甜且有豆沙的口味。

蘇州平江路旁的河道 沈寅 圖

太湖魚米之鄉,米好,煮成粥也好吃,還是《浮生六記》中,蕓娘就愛吃粥,最初和沈復定情,以粥作媒,那晚沈復肚餓,婢嫗給他吃棗脯,他嫌甜,於是尚待字閨中的蕓娘,偷偷牽著他的袖子帶他去自己的房間,招待他體己的暖粥並小菜。而後《坎坷記愁》一卷,蕓娘身體不佳,時常有病痛纏身。沈復則暖粥與其共啜。蕓強顏笑說:“昔一粥而聚,今一粥而散,若作傳奇,可名《吃粥記》矣。”

哎,一切景語皆情語,少年人情愫暗生,兩人一碗暖粥能喝得甜如蜜糖,而生離死別時,一碗粥又啜得肝腸寸斷。沈復家境不富裕,蕓娘平日裏吃茶泡飯吃粥,常用芥鹵乳腐和蝦鹵瓜佐粥。芥鹵乳腐就是臭乳腐,蝦鹵瓜就是蝦油鹵浸的冬瓜,也是臭的。沈復嫌之,取笑她食糞,她捏住沈復鼻子強行餵他吃一口蝦鹵瓜,沒想到沈復就此吃出味道來了,也好上了食臭。

其實,芥鹵乳腐和蝦鹵瓜倒不是蘇州特產,更像是杭州紹興一帶的口味。這蝦油鹵是海邊的漁民取小蝦、小蟹,放上鹽,裝在罐內燜上十幾天,以其汁加上鹹鯗汁鹵及酒做成的鹵汁,又鹹又臭,絲毫不遜色如今大名鼎鼎的“魚露”。

蘇州人也用蝦制做鹵汁,是秀氣精致的路子,如蝦籽醬油,用河蝦蝦籽洗幹凈調醬油,聽著就覺得和《紅樓夢》中妙玉用梅花上的雪水烹茶是一個路子,比起小魚蝦熟化發酵成的蝦鹵,真是風雅多了。

還有采芝齋的特色——蝦籽鯗魚,用鹹鯗魚入油鍋中煎氽後,置入醬油白糖料酒勾兌的醬汁中浸泡,再裹上河蝦蝦籽。吃著鹹香可口,回味無窮,也是佐粥佳品,一塊蝦籽鯗魚,能佐著吃上幾大碗粥。

吃粥也好,吃縐紗小餛飩也好,湯湯水水最好伴一些幹點心。如蟹殼黃,平江路某個小弄堂鉆進去有一家,幾乎每天排隊,賣到下午三四點就沒了,去晚了買不到。又如著名的啞巴生煎,最早閶門臯橋一帶做生煎饅頭的啞巴師傅,後來搬到了蘇安新村,開到了臨頓路上,店面越來越大,如今據說又重新裝修升級成了民國風。啞巴生煎厚底薄皮,面皮發酵得好,煎了透了油就好吃,肉餡也調味豐富。點一份生煎四只其實剛剛好,蘇式甜口吃第一只時覺得新奇,和上海的生煎風味迥異,再吃一只,肉汁四溢,滿口生津,真是好吃!於是又一只,開始有些膩,畢竟上海也不那麼習慣蘇州無錫的甜口肉餡,吃完第四只,剛好打住,接著還能再去吃點別的。

啞巴生煎 資料 圖

有一次,我貪多點了八只,才吃第一只,就聞到店外飄進來一陣油香,我一看,原來是社區裏一個路邊攤正在煎油餅,圍著一圈居民候著買了當早飯。油餅我真是好久沒吃過了,上海也找不到,看著就饞。我眼瞅著攤主把薄薄的面餅放入油鍋,面餅浮於油面,慢慢浸了熱油逐漸變成深深的金黃色,攤主再用筷子夾起,瀝了油用紙一裹,交於一邊等候的學生,學生接過,轉過身急忙一口咬下,“哢嚓”,我仿佛聽到了那松脆聲,也聞到了油餅的香氣。再看看眼前的啞巴生煎,心生後悔:真該少買幾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