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丁剛看世界
親歷9·11（上）
9月12日，當太陽冉冉升起，把金色的光芒投向曼哈頓島時，人們再也無法尋回昔日的景色。
時報廣場上，行人稀疏；第五大道上，很多店鋪緊閉大門；世貿中心所在的下城方向依然是濃煙彌漫，即使是在我住的中城，也能聞到不時飄來的一股股焦糊的煙味。
打開電視機，播音員在說，昨天下午，7號樓已經倒塌，5號樓也搖搖欲墜，附近還有兩座樓也瀕臨倒塌……畫面裏，徹夜未眠的消防隊員、救護人員仍然在廢墟上緊張地工作著，不斷有人加入他們的行列。
8時整，教堂的鐘聲敲響。紐約人為恐怖襲擊中的遇難者默哀。
8時許，我像往常一樣出去買報紙。公寓的門廳裏張貼著一張通知，上面寫著獻血的地址。街頭已不見匆匆忙忙趕著上班的人潮。
小餐館中，幾個退休老人像往常一樣坐在那裏，他們一邊咂著咖啡，一邊翻看著報紙。一位老人的目光久久地停留一張大幅照片上，那是一只從廢墟中伸出的手（下圖）。
雜貨店裏，《紐約時報》、《今日美國報》早已售完。貨櫃上沒有牛奶，也沒有新鮮面包。售貨員說，因為交通受阻，貨暫時送不過來。明天一切都會正常。
11日下午，就不斷有朋友打電話來詢問情況，我也給在國內的親友報了平安。
在曼哈頓中城工作的李先生說，他手頭上有沒有完成的工作，今天仍趕來上班。另一位也是在中城工作的胡先生也因為有業務處理，一大早就從50多公裏外的家中趕來。家住昆士區的巴維諾先生今天也是一大早就趕到公司上班。他說，早上起來，他就告訴兩個孩子。他必須來上班，可孩子們不放心。他就對他們說：“生活還將繼續，你不能因為發生了這樣的事情就不敢出家門。”
和編輯部聯系後，知道今天（北京時間9月12日）的《環球時報》發行量突破200萬。
11日上午，我在事件發生後的在第一時間，打電話給時任環球時報副總編的胡錫進。他正在張家界參加一個活動。當我告訴他，“恐怖分子把世貿中心的兩棟大樓炸了”，這位具有極強專業敏感性的新聞人立即意識到，這是一件震撼全球的大事。他隨即通知在北京的全體人員到編輯部加班。當時《環球時報》是每周兩期，那一天不是出報日。
12日晚，我發稿時已經接近13日零時（北京時間13日的中午），紐約市政府只確認了82人遇難，近3700人失蹤。。挖出的屍體已被送到了一個特定地點，以便讓等候在那裏的尋找親友的人們認領。
據CNN估計，恐怖事件中喪生的人數可能會高達萬人，其中很多人被埋在了世貿中心的廢墟中。紐約市政府的發言人整整一天，一直堅持使用“失蹤者”這個詞。
那些為尋找親屬的人們整日奔走在各個救護中心和醫院，他們懷著同樣的心情，期盼著生命的奇跡。
紐約電視一臺整天都在插播尋找親人的鏡頭。
一張張照片出現在畫面中，有懷抱嬰兒的母親，有舉著酒杯歡笑的少婦，有在草地上玩耍的孩子……
“他們在哪裏？有誰知道他們的下落？”親人們不停地呼叫著。95層，98層，102層，他們含著眼淚報出失蹤親友工作所在的樓層。
這位婦女在尋找她的姐姐，她手棒著一張姐姐全家的合影。丁剛攝
一位少女舉著姑媽的照片說：“這是我的姑媽佩露絲，35歲，有三個孩子。她在101層工作。我們知道她生還的可能性已經不大，但我們全家仍然懷著一線希望。”她一邊說一邊擦著眼淚。
就在我寫這篇稿子時，又看到了一位十八九歲的小夥子領著弟弟，捧著母親的照片走到鏡頭前。他說，“我們在尋找母親，她在美國運通公司工作，在1號樓的94層。昨天一早我還在睡覺，她就離家去上班了。我現在不想吃、不想喝，就想盡快見到媽媽……”說著說著他就泣不成聲。他的弟弟又接著說，“媽媽出門前還問我，‘要不要送你去上學’。我說不用了，今天我坐校車。”
這張尋人啟事的右上角寫著，爸爸，趕快回家！丁剛攝
在紐約學習、工作和訪問的中國人很多，他們的安危也在牽動著遠在國內的親朋好友。
11日晚，一位在金融區工作的華裔人士長途跋涉了4個多小時，回到布碌侖的家中。他立即給遠在上海的父母親撥打了電話，家裏的媽媽欣喜之下竟哭了起來。
恐怖事件發生後，中國駐紐約總領館很快就公布了聯系電話，並派人去查訪。總領事張宏喜說，在世貿中心的中資機構共有18家。領事館已經和大多數取得了聯系，目前尚未發現有人遇難。
整整一天，我也在不斷地給朋友打電話。
在我掛念的幾位朋友中，有在奧本海默基金公司擔任副總裁的李山泉先生。他的辦公室就在世貿中心2號樓的41層。12日下午，我終於收到了他從在新澤西的家中發來的電子郵件。李山泉在電話中講述了昨天早上的經歷：
昨天早上我像往常一樣去上班，在地鐵站中看到警察讓大家盡快撤離。我當時心想，是不是有恐怖分子在用機槍射擊。走出地鐵站才發覺不對頭，到處都是飄落的紙張、灰塵，許多汽車上都被石塊砸壞。消防車正呼叫著向世貿中心趕來。擡頭一看，1號樓頂部有幾層已經裹在了煙火中。因為我當天有很多急事要處理，我當時就想，再等等看，說不定能止住火勢，我還可以去上班。沒想到不大一會兒，就看到另一架飛機撞向了我們公司所在的2號樓。這時我才明白事情不對，便只好去了朋友家。一直等到晚上地鐵通車，才回到了新澤西的家中。
我的另一位朋友名叫蘇馳，他不久前剛到美林公司工作，就在世貿中心附近的一座樓中上班。11日晚上，我終於打通了他的電話。蘇馳說：
我當時正在附近的一幢大樓裏上培訓課。忽然看到1號樓著了火，當時大家覺得這可能只是一場事故，也就沒有停課。但2號樓被撞後，才覺得事情不對。我們看到有人不顧一切地從2號樓上跳下來，那場面真是慘不忍睹。我到一位朋友家呆到晚上，才坐車回家。到了家就趕快給國內的親友打電話。這才知道家裏人整整一天都在給我打電話。恐怖事件發生後，中國駐紐約總領館很快就公布了聯系電話。總領事張宏喜說，領館從事件發生的當天便想盡一切辦法與在世貿中心工作的中資機構聯系，有關人員一直在打電話找人，還派出人員去現場查訪。據我了解，在世貿中心的中資機構共有18家。領事館已經和大多數取得了聯系，有一人受傷，一人失蹤，但尚未發現有人遇難。
劫後余生的人中有北京市經貿委員會所屬中國物產（美國）公司總裁符向群。《世界日報》12日的報道說，股骨骨折的符先生正在曼哈頓的以色列醫院接受手術治療，傷勢穩定，正在康復中。
11日上午世貿大樓1號樓被飛機撞擊時，符向群正在位於這棟大樓53層的辦公室上班。他下到大廳時，數十米之隔的2號樓又遭到另一架波音飛機撞擊。隨著轟隆的一聲巨響，強大的衝擊波使符向群摔倒在地，爬不起來。他強忍著巨痛，移動了兩步，但斷裂的大腿支持不住，他再次摔倒，絕望中他向驚慌撤退的人們求救。有兩位好心人架著他一瘸一拐地撤出大樓，只過了一個街口，2號樓就轟然倒下。符向群立即被救護人員送到醫院搶救，當天下午就接受了手術，術後情況穩定。
傅慳，在世貿大樓7號樓29層的索羅門公司工作。他的辦公室窗戶正對世貿中心的1號樓。11日上午8時45分左右，他感到火光一閃，往窗外看時，只見一團大火球騰空而起。驚慌中他與同事從樓梯衝下樓。但外面的情景更讓他觸目驚心，隨著周圍圍觀的人的陣陣驚呼，只見1號樓80多層的窗口飛出不少人。他們臉朝天、背朝地從高空摔下來。10幾分鐘後第二幢樓就被撞擊，濃煙滾滾……
2號樓被撞擊的那一部分恰好是摩根士丹利公司辦公地。通常在那裏工作的員工有2500人。該公司的發言人當天下午說，1號樓被撞後，他們立即開始組織大家撤退，保證了絕大多數人的生命安全。“這當中有很多可歌可泣的英雄故事，有很多富有同情心的故事。”說完這段話，他已是熱淚盈眶。
許多人都講述著同樣的故事：“我們在往樓下跑，他們在往樓上跑。”在第一批公布的遇難者名單中，有200名救火隊員和78名警察，其中有紐約市消防局的正、副局長。
9月12日，紐約下城街頭。丁剛攝
我住處對面是紐約市消防局第21分隊。一些隊員站在門口隨時準備出發。從門前匆匆走過的市民紛紛翹起大姆指說：“感謝你們！”。
一位隊員告訴我，他從11日早上到現在就未合過眼。紐約消防隊已有大約300多名隊員失蹤，其中有不少都是他的好朋友。
在消防隊大門旁，我看到一塊硬紙板上寫著：“我們感謝你們”，旁邊堆滿了鮮花。
11日晚上，當電視新聞播出救護缺少鮮血，12日一早便有成千上萬的人主動趕去捐血。紐約市各區的獻血站前都排起了長龍，有很多少人都排了五六個小時。截止12日晚，紐約及其鄰近地區有70多萬人誌願捐血。
來自全美各地的11，000多人誌願加入了搶救大隊。一輛輛公交車將他們運到曼哈頓的傑維茲展覽中心，再按照各人的不同情況分配工作。
物價沒有飛漲，也沒有聽到搶劫案的報道。由於供應緊張，11日當天有些加油站的油價一度曾高漲50%，但12日很快就基本恢復正常。
在聯邦政府11日宣布紐約進入高度警戒之後，一艘航空母艦次日駛入紐約附近的海灣。街頭可見高度警惕的國民衛隊大兵在保護著一些重點建築。
12日恢復工作的許多大公司已開始捐款。我收到的CA電腦公司的電子郵件表明，該公司將捐款200萬美元，用於建立一個基金，以幫助在恐怖襲擊中失去父母的兒童。
市政府領導的經濟恢復中心也已經建立了起來，官員和專家學者們開始研究制訂重建曼哈頓金融區的方案。紐約市長朱利安尼表示：“我們決心重新修建世貿中心。”
公共交通正在逐步恢復。13日將會有更多的人上班，學校也將復課。
11日下午，紐約三大股市的主管共同宣布，股市將最遲在下周一開盤。紐約世貿中心被恐怖分子劫持的飛機撞毀後，全球金融市場一片恐慌，西歐、加拿大等國股市紛紛暴跌，美元下跌，石油價格飆漲。
位於華爾街的紐約證交所距世貿中心只有約1公裏的距離。世貿中心被撞後，紐約證交所尚未開市。擠滿大廳的交易員在電視上看到了直播新聞，隨即立即撤出。紐約證交所、納斯達克市場分別宣布關閉。
11日下午5時許，全美最大的財經電視臺CNBC的兩位播音員又回到了交易大廳。據該臺報道，證交所的幾位主管仍留在樓中，他們正在研究何時開市。
紐約證交所前掛上了一面巨幅美國國旗。丁剛攝
我所住樓中有一位在華爾街工作的基金經理。他說，現在還很難說開市後人們會在多大程度上拋售。但這次恐怖分子的襲擊對正在下滑的美國經濟來說肯定是十分不利的。
BBS貼板上，決心要向恐怖分子討還血債，發誓要重建金融區的帖子一個接著一個。還有一些帖子在發問：這些人為何會如此瘋狂？他們為什麼專炸紐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