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夢見在大海上坐船

頻道:解夢 日期: 瀏覽:1

2018年,準備辭去在碼頭的工作時,駕駛員王鑫站在嵐山頭的海邊抽著煙,一個人結結實實地想了半個晚上。這份開吊車的工作他已經幹了七年了,是他走上社會以後幹的最久、最穩定的工作。

在那之前,在剛剛離開高中,盲目而焦慮地一頭紮進社會的那幾年,最初的那幾份工作都比不上這份吊車的工作靠譜。

一開始,他去扛過氧氣管,那純粹是幹苦力,那時候是十九歲,他硬幹了三個月,但是因為身體單薄,最終撐不下來;他接著又找了一份銷售的工作,倒是不用出體力了,就憑一張嘴就行,需要能說會道,但是他幹了幾個月,他覺得“在靈魂上”接受不了,因為需要把他自己也根本不信的事情推銷給那些老板,讓他們掏錢,坐到一起接受“管理培訓”。

“就是忽悠啊,”現在說起來當時那些工作,如今已經專職趕海的王鑫說,“我是真幹不來。”

為了心裏踏實,王鑫考下了一個大吊車駕駛證,去到了嵐山頭的港口,成了一名吊車司機。有時是在奪目的烈日下,有時是在昏沈的夜色裏,王鑫操作著吊車,將那些貨物從遠方開來的貨輪上卸下來,或者將貨物裝上輪船,看它們運往他不知道的遠方。

這是日照市嵐山區嵐山頭四村,王鑫生在這裏長在這裏,他熟悉這裏的人該如何處理自己的人生,靠著大海,你可以選擇做一名漁民或者不做一名漁民。

王鑫算是漁民後代裏的另類,他不會遊泳。小時候的那些年,大海兇險,三天兩頭就有小孩子在海灘上淹死,王鑫因此被父母禁止下水玩鬧,從此也就跟遊泳的本領絕緣了。

人不能進入大海,就只好走在退潮以後的海灘上,人不能乘船出海捕魚,但走在海灘上還是可以尋找那些退潮後流下來的海洋動物。在本地人的稱謂裏,這種行為就叫趕海。

2017 年,王鑫在頭條號註冊賬號,準備上傳自己業余去趕海的視頻,當他需要選擇自己的視頻分類時,茫然地咨詢當時的運營。那位運營是一位內陸人,第一次聽說“趕海”這個詞。

王鑫解釋給對方,趕海啊,就是在海灘上撿東西。

當時頭條號上——或者說整個視頻行業裏還沒有“趕海”這類內容,運營拿不準,讓王鑫自己定。王鑫就選擇了“三農”的標簽。

一開始,王鑫給自己起的網名是阿鬥。三國裏面劉禪的小名。起這個名字當初是為了警醒自己,雖然離開了學校,但是要有誌氣,不要像阿鬥那樣成為一個扶不起來的人。王鑫離開學校並非是因為成績差,而是因為家裏當時經濟條件不行,哥哥要讀大學,供不起,作為弟弟他選擇輟學,來保證哥哥的學費。就是這個痛苦的決定讓他留在了海邊的嵐山頭,失去了走去遠方的機會。

從王鑫開始拍趕海視頻開始,他才重新打量起此時的海灘。一切都沒有改變,一切又都已經面目全非了。小時候是真的有“大貨”,如今走在沙灘上,拎著在沙堆裏辛苦翻找出的小海螺,王鑫常常想起小時候海灘上那些吃不完的海鮮。那時候是真的快吃膩了,拿海鮮去餵豬真不是新鮮事。

雖然海鮮已經不像早年那麼多,但是接著短視頻的普及,趕海卻成了海灘上進行的一項新事業。這是本地那些上了年紀的老人看起來不太理解的事情,他們想不到,這也能吸引那麼多人開著汽車風塵仆仆地趕來。趕海視頻作為一個門類也火了起來,從東北到北海,在中國漫長的海岸線上有了大量的趕海播主。

這些播主裏有一個就是“海邊小鬥”——如今,距離當初三年過去,“阿鬥”那個名字已經被朋友們叫成了“小鬥”,西瓜視頻賬號“海邊小鬥”的粉絲也已經到了八十多萬。

趕海這個領域已經不再是當初那樣令運營人員也陌生的詞匯,它已經發展為三農領域一個熱門概念。人們認識到了生活在海邊的人有這樣一種生活方式:在退潮與漲潮之間,似乎像是拾取大自然的贈品那樣,不費力地,一彎腰便撿到了那些來自海洋的奇珍異寶。

王鑫幾乎見證了趕海視頻從無到有,從稀奇到火熱的整個過程。但是,現在,坐在嵐山頭的老樓裏,他有點不好意思,他認為自己的賬號做得不行,“不溫不火”——雖然在運營或者粉絲看來,他的賬號已經實屬頭部,並且有一批忠實的鐵粉。

吸引他們的是小鬥一直保持的那種真實的粗糲感。

我一直按照自己的習慣來,就是絕對的自然和真實,王鑫說,即使這樣做會限制表現力。

在海邊小鬥的視頻裏,人們看到,王鑫總是似乎略帶滄桑地站在海風裏,用他的山東口音向觀眾宣布開始趕海,然後就看到他拎著桶子,走在礁石和灘塗裏,掀起石頭,或者將手伸進了泥沙裏。

他總是在泥沙裏辛苦地扒拉著,伴隨著沙沙的聲音,人們似乎感到自己的手指也插在了泥沙裏。

在這種情境當中,觀眾看到的並不是趕海的輕松和寫意,人們也很難獲得那種不勞而獲的快感,似乎你得很費力、很辛勞才能在茫茫的沙灘上收獲幾只不顯眼的海螺、一堆瘦小的寄居蟹。

有時也能碰到奇怪的魚類,比手掌大,但是王鑫也仔細向觀眾展示,那魚往往已經奄奄一息,被大海折騰得失去了活力——而另一些看趕海視頻的網友,則更偏愛和播主一起得到那種大豐收式的喜悅。

憑著那種不一樣的趕海風格——那種技術派的風格——王鑫贏得了一部分人的青睞。“趕海視頻只喜歡看你的,小鬥,你展示了一個真實的海灘。”有人這麼說。王鑫成了海邊的義務導遊,他不收費,向每個想來海邊的遠方來客介紹趕海的經驗。有人在海灘上正走著,遇到王鑫,認出他來,“小鬥!”他們就像喊一個明星那樣。

在海邊長大的王鑫更像是一位科普作者,他展示的是趕海的現實感。趕海在王鑫這裏不是一件信手拈來的容易事,不是輕輕松松就能滿載而歸的,它甚至很容易讓人感受到失望和失落。那些微小的收獲甚至失望本身,似乎也是大海留給人們的一部分。王鑫想,那才是生活的本質。

王鑫表達的這種本質,也正是他從生活裏得到的。在碼頭辭職以前那段時間,王鑫經歷過粉絲激增的時候,他忙不過來了,這才考慮徹底轉型。那時候除了開吊車,為了賺錢,他業余還做著快遞員的兼職。夜裏,在疲勞地開了一夜吊車以後,本該休息的時候他又騎上了電動三輪,拉著快遞奔走在嵐山頭的街道上。

就是這樣:為了生活得更好,為了不做一名阿鬥,他幾乎最大程度地消耗著自己。

海邊的生活絕不是輕松愜意的。靠山吃山靠海吃海,決定辭職的時候,父母阻撓,朋友們也不贊同。當時,因為精力有限,海邊小鬥的趕海視頻他時停時歇,但是只要一登錄就看到有人在後臺留言,小鬥,等你的視頻呢。那些遙遠的粉絲的激勵令他作出了最重要的決定,離開碼頭,不再開吊車,徹底做一名趕海播主,逼自己更多地更新。

除了粉絲的激勵,平臺帶來的收入也讓他有了轉型的信心。人們說起轉型就好像說一個人修改了人生的道路,但是對王鑫來說,這種轉型更像是接近自己的人生真相:你生在海邊,你似乎就有義務向人展示海邊的真實面貌。

王鑫是樂於見到如今這樣的一個受人歡迎的大海,他樂於見到人們從四面八方趕來,來到他的故鄉,來到這裏,脫下鞋子走進沙灘裏。這種熱鬧的場面是趕海視頻火爆以後才出現的,在那之前,因為房地產的建設和漁業的開發,海灘上的人已經在逐漸減少,很多年沒有這樣的喧囂景象了。

早年,二十年前,海邊還沒有建設,如今他用來辦公的這座辦公室老樓還是一座小學,當時是遠近最大的一棟建築了,隔著老遠也能看見,幾乎是巍峨的,而現在,它已經在海風的侵蝕下墻面斑駁,學校早就搬走了,剩下這棟老樓成了政府的創業孵化基地。跟附近一座一座新型樓盤比,它像個守舊的老人。

但是這種“守舊”在一些朋友看來就是限制,他們覺得王鑫太倔了,勸他靈活一些,人們勸他多去找“大貨”。王鑫不願意。那太難了,他說,如今海灘上的“大貨”很少,要靠很好的運氣才能找到,他覺得與其碰運氣,不如老老實實低頭看著腳下,從石縫裏、沙坑裏找到那些小動物。

他更願意向觀眾展示自己在細微之處的經驗,教別人哪裏有寄居蟹、哪裏有小海螺。他覺得傳授這些樸素的知識是他更擅長的。這樣雖然看起來不那麼精彩,卻更符合他的性格:

只做自己有把握的事情,而不是去撞運氣。

雖然苦惱於自己的視頻流量不如以往,王鑫也依然保持自己這樸素的原則,展示自己真實的趕海體驗。

為了拍攝出一個視頻,海邊小鬥往往需要去趕海五六個小時,素材拿回來,只能剪出幾分鐘。

坐在電腦前,抽著煙的王鑫說起不久前一次落水的經歷,似乎也沒有任何修飾和誇大的興趣,他的敘述簡單又直接,就像在描述漲潮和退潮這種客觀現象:

我運氣好,一頭仰下去,掉進水裏,朋友給我撈起來。萬幸頭沒碰到石頭。

如果面對面坐在王鑫的對面,在這位吊車司機、快遞員和趕海播主面前,你就能從他粗糲的皮膚和濃重的口音裏感受到海邊生活的一種真實。

在些遠道而來的人們走在海灘上,憑著在海邊小鬥的視頻裏的獲得的印象,他們會對自己的趕海抱有一個更真實的期許。體驗到這一點的粉絲將會更為喜歡那個叫海邊小鬥的賬號,贊賞那個背後叫王鑫的人。

趕海視頻帶來了趕海經濟,海邊小鬥是其中一位受益者。這種受益是大海給他的,更是他性格裏的那份粗糲的真實帶給他的。這是大海對一名老實孩子的饋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