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見池塘水塘原版周公解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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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根萍

歲月倏忽,贛西萍鄉老家的水沙墻,在漫長的時光裏層層剝落,我卻如一只羽翼豐滿的小鳥,抖落一切的束縛,飛出山外好遠。可無論飛多遠,飛多久,我都無法走出童年的記憶、消逝村莊對我的烙印、忘記山坳口雙親長長送別的目光。

盛夏時節,村裏池塘邊的一串串趣事,令我終生難忘,魂牽夢繞。

村子名叫夏家源,四面環山,西高東低,從上到下,層層疊疊,排列著五口大小不一的池塘。

雄踞最頂端的那口池塘,名字有點怪,鄉親們稱之為小塘尾。生活中一般喜歡由高向低排列,這裏可是村之高處,理應稱此塘之首。如果從下往上排,它還真是尾巴了,或許當時其名就是這麼來的。問及村裏上年歲的老人,他們也解釋不清楚。不過塘小是事實,我站在塘岸上紮個猛子,幾秒鐘就能摸到塘的頂頭。

小塘尾位於騎山屋的坳口,由此可通往鄰村大陂,是兩村的咽喉要道,古時的軍事要地。或許是數百年前,天空中無意掉下塊隕石,砸出個大坑,經勤勞智慧的鄉親們加工修整,便成了一口小池塘。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別看塘小,還是蠻有特點的。塘頂的石縫裏,有股清泉汩汩冒出,即使在罕見的幹旱天,也從未斷流過。鄉親們在此順水挖下二三米,架上幾根木棍,便成了一口井。盡管井水不多,要是在幹旱季節,鄉親們飲用水就全只望這裏了。我常在淩晨到此來挑水,晚風吹得人困倦,有次躺在井邊的草叢裏睡著了,是二哥天亮後把我叫醒的。

春天雨水多,兩邊山上的水咆哮著衝進塘裏,一夜間就可將塘灌滿。塘裏多余的水漫過塘岸,猶如草原上一匹匹無人馴服的野馬,向著下遊無序地狂奔,稻田裏,山路上,菜地裏,四處白茫茫一片。塘裏的魚兒喜歡熱鬧,隨水暢遊,好奇地看外面的世界,結果好多就擱淺在了路邊的草叢裏或是菜地的泥溝裏。每逢下大雨池塘漲水,孩子們可開心了,提著桶或端著臉盆,四處都能撿到魚,有時還能撿到二三斤重的草魚和鰱魚。

“軟泥上的青荇,油油的在水底招搖。在康橋的柔波裏,我甘做一條水草。”小塘尾因地勢高,沒任何汙染,塘裏長著一簇簇柔軟的水草。草的四周穿梭著一只只忙碌的蝦子。這種蝦子對水質要求甚高,尤怕農藥。蝦子們遊累了,玩瘋了,就會爭相到塘邊的草叢裏歇下腳,或是打個盹。我每天放學回來路過塘邊,喜歡把腳伸入清澈冰涼的水中,餓極了的小魚小蝦會把我的腳誤以為美食,用剪刀樣的鉗子輕輕鉗動我的腳趾。而身體柔滑靈活的小毛魚,則會在我的腳邊搖來擺去,它們用這種方式溫柔地“撫摸”我,向我問好,和我嬉戲。有的魚兒甚至鉆到我的腳板底下,在腳丫和沙子的銜接處調皮地鉆動,鉆得我癢癢的,常常伸手就能抓到這些調皮的魚兒。其實啊,這可是鄉村免費的“魚療”,人人都可去享受。

“小塘尾,小塘尾,塘裏蝦子最鮮美。”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這是鄉親們對這口塘親切的贊美。因為塘裏的蝦子好吃有名,要是嘴饞了,我就喜歡到塘裏去撈蝦。找出家裏的三角漁網,提上一只水桶,在裏面裝點水,興衝衝地來到塘邊。盛夏的塘裏十分熱鬧,魚兒在水中暢遊,蜻蜓在水面翺翔,小鳥在樹上唱歌。我挽起褲腿輕輕地下到塘裏,攥緊漁網向著水草多的地方慢慢移動,每次都能撈到許多乳白色的活蹦亂跳的蝦子。出水後的蝦子驚恐萬分,不知所措,倒入桶中的水裏後,很快就安靜下來。這種蝦子比市場上賣的小蝦米稍大一點,回去洗凈後,放在炒菜的鐵鍋裏用文火烤一會,立馬通體發紅,散發出誘人的香味。配上辣椒和大蒜臺,用茶油清炒,又甜又香,是下飯的神器,更是家鄉有名的土菜,與幹塘魚齊名。有時要想撈到更多的蝦,我和二哥還會翻過小塘尾右邊的山,山下是個無人居住的衝——泉水衝,衝裏的山腳下有口清澈見底的池塘,泉水嘩嘩流淌,水草茂盛,裏面蝦子甚多,隨便撈幾網就有大收獲。每次到衝裏撈蝦,都能撈到大半桶,善良的母親總是分一些給鄰居嘗嘗。

從小塘尾下來,便是礬水塘。此塘比小塘尾要大兩倍,因水中含礬,故得其名。這口塘位於我家的門口,每天都要和它頻繁親近,挑水、洗衣、洗菜,更多是從塘岸上經過去上學。盛夏塘岸邊上的草叢裏,是各種蟲類棲息的好去處。蛐蛐與紡織娘會競相展開嘹亮的歌喉,盡情表達著屬於它們的快樂與幸福。昆蟲世界的歡愉,有時真的令人類羨慕。不過草叢裏有許多蟲子叫不出名字,它們在草叢邊行走,往往能聽見它們的振翅聲,那是它們在歌唱?還是在聚會?鄉村處處充滿神秘,尤其是昆蟲、鳥兒、動物,它們好多東西我們是無法破譯的,正如它們無法破譯我們人類一樣。

明月別枝驚鵲,清風半夜鳴蟬。月亮從山坳口升起來,村裏的池塘宛如披著紗巾的少女,影影綽綽,可能是困倦了,似睡非睡,少了白天的活力和張力。躺在柔軟散發著陽光味道和稻草香的床上,礬水塘裏總有聲音從窗隙中傳進來,在我耳邊悠悠輕顫,讓我充滿好奇,產生無窮的聯想。盛夏時節,聲音每晚不間斷,抑或是水鳥,更多的是青蛙,從傍晚一直叫到天明。有人說它這是在求偶,不知疲倦展示自己的歌喉。我卻覺得它們是在歌唱,歌唱迷人的晚上,歌唱古老的鄉村,歌唱勤勞的鄉親。

夏天的黃昏,我喜歡去礬火塘裏看蝌蚪,看它們遊泳,看它們發現我時倏地一下驚恐逃散的樣子。記憶中,村裏池塘裏的蝌蚪們喜歡成群而居,黑壓壓的一團,每只晃動著柔軟的尾巴,匯聚在一塊,盡情起舞,不知疲倦,也不講究有無觀眾,更不在乎評委咋說。不過,總有幾只小蝌蚪比較低調,也不好張揚,喜歡躲到幽暗的角落,想著心事,或是生著悶氣。

稻花香裏說豐年,塘邊情趣一串串。礬水塘下面是一片肥沃的稻田,有大小好幾丘田。村裏一草一木皆是風景,但沒有哪一種風景能勝過水稻。稻穗低垂,劍葉高舉,如一闕唱入籬落的楚風,靈秀、質樸。連接塘池口有條淺淺的溝壑,像水蛇一般繞過田埂,向下悠悠蕩蕩,峰回路轉,通向村裏的第三口池塘——老塘。溝裏碧綠的水草下、石縫裏居住著許多小魚和泥鰍,它們偶爾出來散散心,發現危險就會迅速躲了起來,要想逮到它們,可要費一番工夫,要麼用漁網“守株待兔”,等待它們再次出來,再將它們撈進網裏;要麼用泥巴和石塊將兩頭水斷開,再將中間的水清幹,魚兒和泥鰍便無處可逃了,統統地請進了我的水桶裏。

老塘是村裏最大的塘。老塘老矣,歷史悠久,有百余年的歷史。聽父親說,曾祖父解放前搬到這裏居住,就有這口偌大的老塘。據說是張姓地主花錢開挖的,後來幾易其主,我家祖上也曾擁有過,不過後來家道中落,當給了別人。老塘大矣,面積比礬水塘大四五倍,我紮好幾個猛子都到不了頭。只有村裏的遊泳高手,方能從東遊到西,孩子們是不可企及。

霏霏點點回塘雨,雙雙只只鴛鴦語。灼灼野花香,依依金柳黃。盈盈江上女,兩兩溪邊舞。皎皎綺羅光,青青雲粉狀。老塘夾在村裏的中間,猶如巨大的聚寶盆,更是村裏的天然“空調”。右邊塘岸邊有一排排高大茂盛的樟樹,從幹枯的樹墩推算,每棵樹的年輪都有七八十年了,樹的根部護佑著古老的塘岸。後來分山到戶,生產隊解體,樟樹多被人砍伐,致使塘岸常常坍塌。左邊有棵歪脖子柳樹,和樟樹差不多的年輪,粗壯光滑的樹幹成了孩子們的跳水臺。我們學電影中潛伏在鬼子駐地的八路軍,用柳枝編織個帽子戴在頭上,大喝一聲:“看我的!”好是威風凜凜,撲通跳進塘裏,濺起丈把高的水花,嚇得魚兒四處逃竄。

綠樹村邊合,青山郭外斜。老塘裏一年四季碧藍如鏡,是孩子們垂釣的好地方。那時池塘歸生產隊管理,釣魚可不能大張旗鼓,要避開生產隊長。盛夏的午間,太陽高懸,隊長和大人們都在午休。孩子們早已相互約好,從菜地或溝邊挖點蚯蚓,悄悄來到塘邊,拋線飛鉤,多是釣點長條魚、鯉魚或鯽魚。差不多要出工了,我們就會趕緊回家,因為要是給隊長發現了,釣上來的魚又會被倒進塘裏,白白辛苦一中午,還要挨批評。

緊鄰老塘便是新塘,僅僅被一條瘦長的塘岸隔開,春季漲水的時候,水漫塘岸,兩塘便不分彼此,魚兒相互串門,宛如村裏兩個分家的親兄弟,時分時合,感情甚密。新塘,顧名思義,這口塘是村裏新開挖之塘。此塘存不住水,盛夏常常只剩一丁點余水養魚。村裏百余畝稻田需要水灌溉,只好從村外的河裏引水進山。在大隊幹部統一部署下,集全隊村民之力,從村外的山腰開出一條水渠,再架了幾個渡槽,山山相連,終於將水引進村裏,流進了新塘裏。新塘的水質一年到頭都是渾濁的,記憶中從未到這塘裏遊過泳,也未釣過魚。不過夏天老塘向新塘放水時,涵管出水處常有大小魚兒在此湊熱鬧,我常在此逮到魚,有次還逮到過一條大紅鯉魚,足有四斤多。

一雨池塘水面平,淡磨明鏡照檐楹。東風忽起垂楊舞,更作荷心萬點聲。過了新塘,向下沿著彎彎曲曲的水溝,過了幾個山坡,來到與鄰村結合處,還有村裏最後一口塘——泥塘。這口塘遠離村莊,地處偏僻的山坡裏,很遠不見人煙,孩子們從不敢在這口塘遊泳,就是塘裏死了魚也不敢輕易下水去撿,主要是出了危險無人施救,因而孩子們對此塘印象不太深。村裏上遊的水全部匯聚在這裏,多了的水就會從塘池口溢出,浩浩蕩蕩流進村外的河裏了。

村莊是人類生命的圖騰,簡陋卻更具內涵和質感,原始卻自然真實,貧瘠卻純粹安謐,承載和創造著農業文明史。留戀村莊,不是因為我生長在農村,而是我擁有充實歡樂的童年,那個曾經滿身泥巴和草屑,在土地上滾爬摸打、學會面對風雨的童年。想起這些,胸口便湧動幸福與感動。大自然和村莊恩賜我很多,我卻把村莊貼心暖肺的關懷與眷戀帶進了喧囂的城市。

寄居異鄉多年了,如今每當盛夏時節,我常夢見村裏的池塘,懷念它的清淺,思念它的給予,愛它像心靈一樣清澈而見底;那些乳白色的蝦子們,還出沒小塘尾低淺的水草中嗎?那些小小的魚兒,還潛藏在水草邊的沙石下面嗎?夢中不忍張網,徒手悄悄下到溝裏捕捉,遠遠嗅著塘面上吹來的微風,風中有稻香,有炊煙的味道,還有瓜果的香味。夢中聽蟲鳴,聞魚躍,不想醒來,任柳樹上跳水時稚嫩的喊聲在人生長河裏久久地回響…… 

歲月的風,可以吹走故鄉的容顏,卻吹不走村莊的尊嚴,吹不走遊子濃濃的鄉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