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 夢啟夢滅皆警幻
蘇粉紅癡
能把夢寫到極致唯有《紅樓夢》。列舉以下三夢足讓人嘆為觀止：一、甄士隱之夢夢啟時間：一日炎夏永晝地點：士隱於書房閑坐環境：至倦時拋書，伏幾少憩不覺朦朧睡去夢境：夢至一處，不辨是何地方，忽見那廂來了一僧一道，且行且談。只聽得道人問道：“你攜了這蠢物，意欲何往？”那僧笑道：“你放心，如今現有一段風流公案正該了結。這一幹風流冤家，尚未投入人世，趁此機會，就將此蠢物夾帶於中使他去經歷經歷。”那道人道：“原來近日的風流冤孽，又將造劫歷世去不成？但不知落於何方何處？”夢滅士隱意欲也跟了過去，方舉步時，忽聽一聲霹靂，有若山崩地陷。士隱大叫一聲，定睛一看，只見烈日炎炎，芭蕉冉冉，所夢之事便忘了大半。 二、賈寶玉之夢夢啟時間：梅花盛開。地點：秦可卿的臥房環境：剛進房門，便有一股細細的甜香襲人而來，有唐伯虎畫的《海棠春睡圖》。夢境：那寶玉剛合上眼，便惚惚的睡去，猶似秦氏在前，遂悠悠蕩蕩，隨了秦氏，至一所在。遇上了“太虛幻境”的警幻仙姑，聽了《紅樓夢》十二曲；翻閱了金陵十二正冊，副冊，又副冊；品“千紅一窟”茗茶；嘗“萬艷同杯”瓊漿玉液。夢滅警幻道：“此即迷津也。深有萬丈，遙亙千裏，中無舟楫可通，只有一個木筏，乃木居士掌舵，灰侍者撐篙，不受金銀之謝，但遇有緣者渡之。爾今偶遊至此，設如墮落其中，則深負我從前諄諄警戒之語矣。”話猶未了，只聽迷津內水響如雷，竟有許多夜叉海鬼將寶玉拖將下去。嚇得寶玉汗下如雨，一面失聲喊叫：“可卿救我！”嚇得襲人輩眾丫鬟忙上來摟住，叫：“寶玉別怕，我們在這裏！” 三、王熙鳳之夢時間：這日夜間，不知不覺已交三鼓。地點：王熙鳳的臥室環境：平兒已睡熟了。鳳姐方覺星眼微朦，恍惚只見秦氏從外走了進來。夢境：鳳姐方覺星眼微朦，恍惚只見秦氏從外走來，含笑說道：“嬸子好睡！我今日回去，你也不送我一程。因娘兒們素日相好，我舍不得嬸子，故來別你一別。還有一件心願未了，非告訴嬸子，別人未必中用。” 鳳姐聽了，恍惚問道：“有何心願？你只管托我就是了。”秦氏道：“嬸嬸，你是個脂粉隊裏的英雄，連那些束帶頂冠的男子也不能過你，你如何連兩句俗語也不曉得？常言‘月滿則虧，水滿則溢’，又道是‘登高必跌重’。如今我們家赫赫揚揚，已將百載，一日倘或樂極悲生，若應了那句‘樹倒猢猻散’的俗語，豈不虛稱了一世的詩書舊族了！”鳳姐聽了此話，心胸大快，十分敬畏，忙問道：“這話慮的極是，但有何法可以永保無虞？”秦氏冷笑道：“嬸子好癡也。否極泰來，榮辱自古周而復始，豈人力能可保常的。但如今能於榮時籌畫下將來衰時的世業，亦可謂常保永全了。即如今日諸事都妥，只有兩件未妥，若把此事如此一行，則後日可保永全了。” 鳳姐便問何事。秦氏道：“目今祖塋雖四時祭祀，只是無一定的錢糧，第二，家塾雖立，無一定的供給。依我想來，如今盛時固不缺祭祀供給，但將來敗落之時，此二項有何出處？莫若依我定見，趁今日富貴，將祖塋附近多置田莊房舍地畝，以備祭祀供給之費皆出自此處，將家塾亦設於此。合同族中長幼，大家定了則例，日後按房掌管這一年的地畝，錢糧，祭祀，供給之事。如此周流，又無爭競，亦不有典賣諸弊。便是有了罪，凡物可入官，這祭祀產業連官也不入的。便敗落下來，子孫回家讀書務農，也有個退步，祭祀又可永繼。若目今以為榮華不絕，不思後日，終非長策。眼見不日又有一件非常喜事，真是烈火烹油，鮮花著錦之盛。要知道，也不過是瞬息的繁華，一時的歡樂，萬不可忘了那‘盛筵必散’的俗語。此時若不早為後慮，臨期只恐後悔無益了。”鳳姐忙問：“有何喜事？”秦氏道：“天機不可泄漏。只是我與嬸子好了一場，臨別贈你兩句話，須要記著。”因念道：三春去後諸芳盡，各自須尋各自門。夢滅：鳳姐還欲問時，只聽二門上傳事雲板連叩四下，將鳳姐驚醒。人回：“東府蓉大奶奶沒了。”鳳姐聞聽，嚇了一身冷汗，出了一回神，只得忙忙的穿衣，往王夫人處來。 夢是虛幻，夢是碎片，夢是光怪陸離，噩夢驚魂，春夢笑醒。把夢當真者，夢想都能成真，把夢不當回事，然而事後現實又有夢的應驗，實則是“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 不是嗎？甄士隱夢見僧道二位高人，因一“蠢物”又遇上他們，甄士隱像觸了黴頭，命運註定有“三劫”，果真。一是丟了愛女英蓮、二是房屋被火燒、三是投靠老丈人遭辱的“三劫”不期而至，天時地利人和無一光顧，五十多歲的老人哪裏經得起命運的折騰，他從一個殷實的富家紳士跌進了人間的萬丈深淵，純粹陷入了僧道二人的“魔咒”當夢幻變成現實時，他幡然大悟，選擇了出家。 不是嗎？賈寶玉來到人間就是為了享受人間的榮華富貴的，他的夢一定“驚艷”，賈家的掌上明珠註定是生在福中，過著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成天泡在美女堆裏的紈絝子弟，他哪裏知道生活的“風霜刀劍嚴相逼？” 《金陵十二釵》正冊、副冊、又副冊記錄了身邊諸芳命運多舛的冊子他是看不懂的，只能翻翻而已。當他切實經歷了“千紅一哭萬艷同悲”的殘酷現實後，他才參禪悟道，選擇出家，發出“白茫茫大地一片真幹凈”的嗟嘆！ 不是嗎？秦可卿臨死還不忘托夢王熙鳳，用以了卻生前夙願，叫她多長個心眼，為自己留後路，並講了一通諸如“盛筵必散”“盛極必衰”“月滿則虧，水滿則溢”，又道是“登高必跌重”的一大堆哲理。一向自以為是，心急氣盛的“女強人”哪裏聽得進去，權當耳旁風，她相信，偌大的賈家貴族一時半刻不至於轟然坍塌，仍我行我素，最終，“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九泉之下的秦可卿當自嘲當初報夢王熙鳳純屬“自作多情”矣。 縱觀這三個夢，甄士隱之夢屬於甄士隱個體；賈寶玉之夢屬於《金陵十二釵》群體；王熙鳳之夢屬於王熙鳳秦可卿二人之間的關系。前二夢屬於兩個男人（一老一少）的白日夢，後者是兩個年輕美貌女子的情感私密夜話。但，它，一個共同點，他們的閱歷，修養，三觀，簡而言之，他們不是解夢的周公，所以他們有了夢，都過不了夢靨那道坎，無“警幻”意識只能任其中招，無力回天逃不脫悲劇的魔影。終結時自我安慰，“命不好”，“夢真靈”，充其量自我反省“都是夢惹的禍”。三個夢的色彩，性質結局幾乎有很多相似之處。 這三個夢是相對獨立的夢，在編織上有序的，《紅樓夢》真正出場的第一個人物就是甄士隱，他開始釀夢，對“蠢物”十分好奇，想刨根問底，然而，二仙笑道：“此是玄機，不可預泄者”事實上“蠢物”就是賈寶玉身上佩戴的“寶玉”。於是引來了第二個夢，寶玉之夢皆因秦可卿而生發，夢醒十分居然叫出秦可卿小名，搞得秦可卿莫名其妙。在寫法上與第一夢如出一轍。警幻仙姑“恐把仙機泄露，遂掩了卷冊”。之後，自然又有秦可卿報夢王熙鳳的第三夢：鳳姐忙問：“有何喜事？”秦氏道：“天機不可泄漏。只是我與嬸子好了一場，臨別贈你兩句話，須要記著。”因念道：三春去後諸芳盡，各自須尋各自門。這不？又是天機不可泄露。甄士隱---賈寶玉----王熙鳳好像在一條船上搞夢的接力傳遞，使三個獨立的夢串聯成一個有機體，把虛幻的夢寫實了。道出了人世間真諦，世態炎涼，人情冷暖，喜榮華正好，恨無常又到。僅此三夢，方折射出了《紅樓夢》的悲天憫人。另一方面，他警示人們，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擁抱“真善美”，做好夢要營造做個好夢的氛圍，一定是對美好未來的憧憬和向往，有詩有遠方。李白說：“我欲因之夢吳越，一夜飛度鏡湖月”陸放翁說：“夢斷香消四十年，沈園柳老不吹綿”蘇軾說：“人生如夢，一樽還酹江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