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解夢夢見買冥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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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歌、楚辭、楚舞在漢魏六朝的承上啟下者

我們東北亞原始土著是通古斯和吐火羅兩個語族的無數小部落,華夏始祖自西(兩河流域)而來,與蘇美爾-古埃及人同文同種,與喜克索人有交集,這點在陳寅恪的青年時代已經是有強力考古學證據支持的史學通識。

他們一路東遷,與通古斯(伏羲氏是其代表或圖騰,其分蘗以鮮卑、契丹最為著名)和吐火羅(代表圖騰是饕餮)均有交集,戎狄(匈奴、周人簡略對應戎狄的犬戎和西戎)是華夏與這兩個種族融合後的產物,所以太史公說匈奴也是華夏。

華夏又分出兩支,走向高原與昆侖山脈的那支是古羌(藏,姜姓),進入中原的那支中最強大也是最具有代表性的是炎黃以及其後來征服的南方部族聯盟蚩尤(蠻族)。

他們建立了商朝的青銅文化,而商人的倫理秩序就是儒家的本源。

周武王伐紂以後,商朝的王室、貴族等就被流放遷徙到今天黃淮流域。

周人行原始世族婚或對偶婚,母系是華夏西移的那支即古羌(姜)。武王伐紂,周人再東遷中原,與炎黃-蚩尤部族聯盟融合,算是兩支華夏的大會師。 秦人本來是為周人養馬的部落,與周人血統相似,也是華夏與通古斯語族或吐火羅語族的外族通婚的產物。

周人的倫理學就是周禮。

後羿射日,體現的是周王室分封自己的母系,即(姜氏)管理統治下那個擅長弓箭之術的東夷部落的口述傳奇。

蚩尤系(蠻族)王室有自己神奇的泛神論神話體系,那些神祗、巫女是楚辭的意象基礎,其建立的楚國在不斷發展壯大中吸收了商和周的文化---儒與禮,並且與秦世代通婚,巫祝文化、巫蠱文化是蠻族的原生態文化,在楚國很盛行。

楚國的老子甚至在儒與禮之外,創造另外一種萬世流芳迄今的華夏哲學流派---道家,可惜楚人盡管擁有戰國時期最廣大、最富裕的疆土,畢竟沒有學到秦人通過商鞅變法發展出的生存競爭新秩序---法家,終究被秦國所滅。

所以,華夏的內涵遠比炎黃廣大,從漢朝開始,華夏中的“炎黃-蚩尤-周”為古漢人,所以古羌藏、古漢人、匈奴都是從華夏主幹而來。 嚴格來說,應該講古羌藏與炎黃都有共同的祖先---華夏。

孔孟兩位聖賢發展了商人的原始儒學,在其中融入了老莊、周禮甚至法家的思想。

漢初以道家流派之一“黃老學說”治理天下,與民休養生息。到了漢武帝劉徹時代,需要開疆拓土,積極進取,孔孟發展的"2.0版儒家"倫理對於統治階級而言,用起來很順手,更容易促進社會和諧與融合,因此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到了漢昭帝、漢宣帝等年代,實際上中國已經形成了我們熟悉的“外儒內法”的新的社會倫理。

“楚雖三戶,亡秦必楚”。

果然如此。陳勝、吳廣是楚人,項羽是楚人,開辟漢代四百年江山的劉氏皇室雖然定都在北方的長安,卻出身今天江蘇沛縣,是先秦時候楚國的地界。從宮廷開始自上而下的文娛文化活動,例如祓契、踏歌、詩歌、辭賦、琴操、下圍棋、放燈、泛舟賽舟、劍術、儺戲、插茱萸、飲菊花酒、佩蘭花等都帶有強烈的楚文化巫祝遺風,卻又嚴令禁止帶有楚國黑社會色彩的巫蠱文化。

音樂舞蹈方面,高祖劉邦的寵妃、古代著名音樂舞蹈家“定陶美人”戚夫人開始,“赤鳳凰歌”、“鳳求凰曲”、“鴻鵠歌”、“翹袖折腰舞”、“踏歌舞”、“上靈之曲”等帶有明顯鳥圖騰以及太陽崇拜的楚國樂舞綿延不絕,。

劉歆《西京雜記▪卷三》:戚夫人侍兒賈佩蘭。後出為扶風人假儒妻。說在宮內時。見戚夫人侍高帝常以趙王如意為言。而高祖思之。幾半日不言。嘆息淒愴而未知其術。輒使夫人擊築。高祖歌大風詩以和之。

而通過“禪讓”取代漢室的曹魏家族則出身今天沛國譙(今安徽省亳州市),也是吳楚文化交匯之地。

此前在東漢明帝時代,白馬馱經,佛教已經傳入了我國。

在群雄與戰亂疊起,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跌宕,地理疆域版圖變動的時代,一個文化融合的高潮期隨之到來。

“三曹”與“建安七子”就是其中湧現的佼佼者,其中又以才高八鬥、七步成詩的曹植為最。

李白的詩“蓬萊文章建安骨,中間小謝又清發”。東漢時學者稱當時皇室著述和藏書處東觀為“道家蓬萊山”,形容東觀藏書之多(蓬萊為傳說中海上仙山,藏有仙家典籍)建安風骨,指建安時期以曹操父子和“建安七子”的詩文創作風格為代表的文學風格。曹植的詩歌辭賦作品就“骨氣奇高”。

《詩品》的作者鍾嶸亦贊曹植為首品“其源出於國風。骨氣奇高,詞彩華茂。情兼雅怨,體被文質,粲溢今古,卓爾不群。嗟乎!陳思之於文章也,譬人倫之有周孔,鱗羽之有龍鳳,音樂之有琴笙,女工之有黼黻。俾爾懷鉛吮墨者,抱篇章而景慕,映余暉以自燭。故孔氏之門如用詩,則公幹升堂,思王入室,景陽潘陸,自可坐於廊廡之間矣。”南朝宋文人謝靈運稱“天下才共一石,曹子建(植)獨占八鬥,我得一鬥,天下共分一鬥。”

王士禎嘗論漢魏以來二千年間詩家堪稱“仙才”者,曹植、李白、蘇軾三人耳,也就是說屬這三人想象力最豐富瑰麗。

其實曹植不僅是一個詩人、文學家,而且是當時文化集大成者。佛學、音樂、繪畫、書法、騎射、劍術、玄學、戲劇、雜技等不僅有所涉獵,而且多能成為個中翹楚。雖然他與兄長曹丕都不過活了四十余歲,但是他們在各自所感興趣領域裏取得的成就已經超值這四十載歲月了。

而曹植所發揚光大的,正是在楚漢文化基礎上融合翻新的建安年間新文化。《洛神賦》本身是對屈原、宋玉等開創的燦爛的楚辭以及楚辭裏隨處可見的湘君、湘夫人、山鬼、少司命等山林水澤乃至冥界女神體系的推陳出新。

《洛神賦》描繪的女主人公既是伏羲的女兒、河伯馮夷的妻子宓妃(洛水女神,洛嬪),又是作者曹植深深同情且有孺慕之思的長嫂、三國時候中原一帶首屈一指的大美人、被冤死的甄皇後、曹丕的原配、魏明帝之母。

《甄嬛傳》這部小說深得《洛神賦》精髓,不僅女主人公也是甄妃,而且她跳的驚鴻舞,雖然假托創始人是那個歷史上查無此人的所謂唐玄宗梅妃江采蘋(這個名字本身就象一個水中女神形象),其實就是相傳由漢高祖戚夫人編制且從漢魏六朝一脈相傳的帶有鳥圖騰形象的楚地土風舞蹈的升華。而曹植在《洛神賦》裏描繪洛神驚鴻舞蹈的句子也被《甄嬛傳》拿來主義了,可以說《洛神賦》整篇就是描繪了一出由洛神(宓妃)主演的漢魏楚風古典舞劇“翩若驚鴻,婉若遊龍,榮曜秋菊,華茂春松。髣髴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飖兮若流風之回雪。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淥(lù)波。”。

順便提一句,甄嬛不是第一個借甄後姓氏,暗喻“河北甄氏多美人”而揚己美名的文學人物。明代湯顯祖寫《牡丹亭》劇本,那裏面女主人公杜麗娘的母親,他也說來自這個家族,是“魏朝甄皇後嫡派”。

曹植的文學創作還繼承了一個為屈原所光大的楚人傳統-----視死如生地招魂,通過這種巫祝禮儀,楚人相信在少司命和大司命等冥界之神的幫助下,死者的靈魂將如鳥兒一樣飛騰進入太陽神東君甚至最高神祗東皇太一居住的樂園永生。

即使從曹植他父親曹操開始提倡摒棄物質上的厚葬,喪儀從簡的時代,才子們深美宏約的招魂詩歌辭賦也算得上是給予逝者的另外一種無形厚葬。

這種楚風巫祝亡靈書文學的第一個巔峰可以上溯到楚國偉大的愛國主義詩人屈原,在兩千多年前沒有電視的年代,屈原在紀南城裏用筆記錄下那個時代“舌尖上的楚國”。

說屈原是“美食家”,當然不會是空穴來風,其證據就是《楚辭·招魂》和《楚辭·大招》。《楚辭》,是我國第一部浪漫主義詩歌總集,由西漢劉向將楚地詩歌編輯而成,全書以屈原作品為主。不過,令人驚異的是,在屈原的《招魂》裏居然隱藏著菜譜。詩中寫道,“室家遂宗,食多方些;稻粢穱麥,挐黃粱些;大苦鹹酸,辛甘行些。肥牛之腱,臑若芳些;和酸若苦,陳吳羹些;胹鄨炮羔,有枳漿些;鵠酸臇鳧,煎鴻鸧些;露雞臛蠵,歷而不爽些。粔籹蜜餌,有痧c些。瑤漿蜜勺,實羽觴些;挫糟凍飲,酎清涼些;華酌既陳,有瓊漿些。歸來反故室,敬而無妨些。”

對於以上文字,現代大文豪郭沫若將其譯成現代文,才讓我們閱讀起來沒有了障礙。

瞧,“家族相追隨,飲食真講究:大米、小米、新麥、黃粱般般有,酸甜苦辣,樣樣都可口。肥牛筋的清燉噴噴香,是吳國的司廚做的酸辣湯。紅燒甲魚,叉燒羊羔肉拌甜醬,煮天鵝、燴水鴨,加點酸漿,鹵雞、燜鱉、味可大清爽,油炙的面餅、米餅漬蜂糖。冰凍甜酒,滿杯進口真清涼,為了解酒還有酸梅湯。回到老家來啊,不要在外遊蕩。”可見,屈原於兩千多年前寫下的這段優美詩篇,一份中國最古老的菜譜,不但展示了楚人創造的美食,更告訴我們,楚人視死如生,在為死者招魂的日子居然也是親族共聚宴飲,共享美食佳肴的時候。

據統計,在《楚辭·招魂》裏記述的菜肴有19種,而在《楚辭·大招》裏名列的菜肴更是多達30多種。從屈原的詩中可以看出,楚人對肉食十分講究,詩中列舉的有牛、羔、狗、豺和鱉、鰿、鵠、鳧、鴻、鸧、雞、蠵、鴿、鴰、鶉、雀等近20種,遠遠超出了《周禮》中所舉周王享用的“六牲”。

那麼我們再看金庸筆下一段有趣的情節。

黃藥師哭了一陣,舉起玉簫擊打船舷,唱了起來,只聽他唱道:「伊上帝之降命,何修短之難栽?或華髮以終年,或懷妊而逢災。感前哀之未闋,復新殃之重來。方朝華而晚敷,比晨露而先晞。感逝者之不追,情忽忽而失度,天蓋高而無階,懷此恨其誰訴?」拍的一聲,玉簫折為兩截。黃藥師頭也不回,走向船頭。

《射鵰英雄傳》第二十二回〈騎鯊遨遊〉

楊康道:「他唱的是三國時候曹子建所做的詩,那曹子建死了女兒,做了兩首哀辭。詩中說,有的人活到頭髮白,有的嬰兒在娘肚裡沒出世就夭折了,上帝為甚麼這樣不公平?只恨天高沒有梯階,滿心悲恨卻不能上去向上帝哭訴。他最後說,我十分傷心,跟著你來的日子也不遠了。」眾武師都讚:「小王爺是讀書人,學問真好,咱們粗人那裡懂得?」

《射鵰英雄傳》第二十二回〈騎鯊遨遊〉

金瓠,余之首女。雖未能言,固已援色知心矣。生十九旬而夭折,乃作此辭。辭曰:在繈褓而撫育,尚孩笑而末言。不終年而夭絕,何見罰於皇天。信吾罪之所招,悲弱子之無愆。去父母之懷抱,滅微骸於糞土。天長地久,人生幾時,先後無覺,從爾有期。

-------曹植〈金瓠哀辭〉

行女生於季秋,而終於首夏。三年之中,二子頻喪。伊上帝之降命,何修短之難裁?或華髮以終年,或懷妊而逢災。感前哀之未闋,復新殃之重來!方朝華而晚敷,比晨露而先晞。感逝者之不追,悵情忽而失度,天蓋高而無階,懷此恨其誰訴?

------------曹植〈行女哀辭〉

漢末魏晉南北朝的戰亂歲月,許多著名人物的壽數都不長。只活了40歲的曹植一生不僅政治失意,個人生活也是十分痛苦的,遠不如同樣只活了40歲的兄長魏文帝曹丕那樣恣意灑脫,以後我們還會述及。在嬰幼兒容易夭折的古代,他先後失去兩個女兒,只有兩個兒子活到成年。以上兩首辭,就是曹植依照楚俗,為夭折的女兒們寫的亡靈歌、招魂詩。讀起來是否有先秦兩漢時期楚辭“沈郁頓挫,悲憤交集”的味道呢?

《洛神賦》為曹植於魏文帝黃初四年(223年)所著,也就是曹植長嫂甄夫人死後兩年,曹植已經31歲時候作品。“波瀾壯闊、雄奇恢闊,詞彩華茂,情兼雅怨 ,體被文質,粲溢今古,卓爾不群。”

這些都是曹植壯年時代的詩詞了。那麼建安二十一年(216年)到建安二十二年(217年),24歲弱冠之年,一如屈原一般峨冠博帶、佩劍吟詠的公子子建與自己34歲,風華正茂,卻有病在身的絕代佳人、未來的太子妃、長嫂甄夫人共留鄴城時候,曹植的才情又如何?

我們只要看五年前,曹植19歲時候的作品便可以想見他24歲時候的高逸:

銅雀臺賦

從明後而嬉遊兮,登層臺以娛情。

見太府之廣開兮,觀聖德之所營。

建高門之嵯峨兮,浮雙闕乎太清。

立中天之華觀兮,連飛閣乎西城。

臨漳水之長流兮,望園果之滋榮。

仰春風之和穆兮,聽百鳥之悲鳴。

天雲垣其既立兮,家願得而獲逞。

揚仁化於宇內兮,盡肅恭於上京。

惟桓文之為盛兮,豈足方乎聖明!

休矣美矣!惠澤遠揚。

翼佐我皇家兮,寧彼四方。

同天地之規量兮,齊日月之暉光。

永貴尊而無極兮,等年壽於東王。

馬伯庸先生認為曹植在鄴城這段時間在政務上頻頻出錯,沒有發現許都的建安二十三年太醫吉本等的叛亂苗頭,顯然過於牽強。不過說曹植不幸辜負了父親曹操臨行勉勵贈言“吾昔為頓邱令,年二十三。思此時所行,無悔於今。今汝年亦二十三矣,可不勉與!”“我當年作頓邱令的時候,是二十三歲,回想起當時的所作所為,現在無愧於心。你今年也二十三了,可要自己加油啊。”曹操在當頓丘令之前是洛陽北部尉,“造五色棒,縣門左右各十餘枚,有犯禁,不避豪強,皆棒殺之。”想來在頓丘做的事也差不多。

然而人各有天性,曹植本性是一個單純無城府,不適合搞政治也不會執拗於政治的人。他絕做不到他父兄那種必要時候的霹靂手段。

陳壽:“陳思文才富艷,足以自通後葉,然不能克讓遠防,終致攜隙。”王通:“陳思王可謂達理者也。以天下讓,時人莫之知也。”

想來在鄴城叔嫂相處,他是一個殷勤但不失禮法照料美麗長嫂甄夫人的“暖男”弟弟,唯其不失禮法,才能與自幼深受儒家熏陶、雅愛文史的閨秀甄夫人自然而然地相處。

裴松之為《三國誌·魏書·後妃傳》作註:“後自少至長,不好戲弄。年八歲,外有立騎馬戲者,家人諸姊皆上閣觀之,後獨不行。諸姊怪問之,後答言:‘此豈女人之所觀邪?’年九歲,喜書,視字輒識,數用諸兄筆硯,兄謂後言:‘汝當習女工。用書為學,當作女博士邪?’後答言:‘聞古者賢女,未有不學前世成敗,以為己誡。不知書,何由見之?’”

《三國誌》:文昭甄皇後,中山無極人,明帝母,漢太保甄邯後也,世吏二千石。父逸,上蔡令。後三歲失父。後天下兵亂,加以饑饉,百姓皆賣金銀珠玉寶物,時後家大有儲谷,頗以買之。後年十餘歲,白母曰:“今世亂而多買寶物,匹夫無罪,懷璧為罪。又左右皆饑乏,不如以谷振給親族鄰裏,廣為恩惠也。”舉家稱善,即從後言。

《魏略》:後年十四,喪中兄儼,悲哀過制,事寡嫂謙敬,事處其勞,拊養儼子,慈愛甚篤。後母性嚴,待諸婦有常,後數諫母:“兄不幸早終,嫂年少守節,顧留一子,以大義言之,待之當如婦,愛之宜如女。”母感後言流涕,便令後與嫂共止,寢息坐起常相隨,恩愛益密。

《魏書》:十六年七月,太祖征關中,武宣皇後從,留孟津,帝居守鄴。時武宣皇後體小不安,後不得定省,憂怖,晝夜泣涕;左右驟以差問告,後猶不信,曰:“夫人在家,故疾每動,輒歷時,今疾便差,何速也?此欲慰我意耳!”憂愈甚。後得武宣皇後還書,說疾已平復,後乃懽悅。十七年正月,大軍還鄴,後朝武宣皇後,望幄座悲喜,感動左右。武宣皇後見後如此,亦泣,且謂之曰:“新婦謂吾前病如昔時困邪?吾時小小耳,十餘日即差,不當視我顏色乎!”嗟嘆曰:“此真孝婦也。”

也許詩文是維系這對相差十歲,隔著禮法、溫文爾雅又處在險象環生宮廷政治格局裏的亂世俊男倩女作為知己的最重要紐帶。

從裴松之的註釋可以看出甄大美女不僅美而且惠又慧,博學多才、又非常有標準封建淑女的溫柔端莊的儀範德行。如此正是曹植絕佳的談話對手,文學閨友。最重要的,甄夫人也擅長詩歌,其情淳樸,其文雅馴。

她的代表作《塘上行》:“

蒲生我池中,其葉何離離。傍能行仁義,莫若妾自知。

眾口鑠黃金,使君生別離。念君去我時,獨愁常苦悲。

想見君顏色,感結傷心脾。念君常苦悲,夜夜不能寐。

莫以豪賢故,棄捐素所愛?莫以魚肉賤,棄捐蔥與薤?

莫以麻枲賤,棄捐菅與蒯?出亦復何苦,入亦復何愁。

邊地多悲風,樹木何翛翛!從君致獨樂,延年壽千秋。”

這是否就是導致她被帝王文學家丈夫曹丕曲解以至於被迫害致死的“怨誹之言”的一則呢?

不管怎麼說,建安二十一年因病留在鄴城的她在小叔曹植等悉心呵護下,尤其不用克己復禮伺候翁姑,卻有文學暖男相伴做精神慰籍的情形,真是她自從十幾歲嫁給袁紹之子袁熙後戰戰兢兢地在亂世裏侍奉“惡婆婆”劉氏以來,兩度婚嫁裏難得的歲月靜好。

《三國誌》:勰建安中,袁紹為中子熙納之。熙出為幽州,後留養姑。

於是,在靈魂的自由愉悅裏身體不僅康復,而且更加具有光彩,即使忍受了一段與丈夫子女離別的相思之苦。

《魏書》:二十一年,太祖東征,武宣皇後、文帝及明帝、東鄉公主皆從,時後以病留鄴。二十二年九月,大軍還,武宣皇後左右侍禦見後顏色豐盈,怪問之曰:“後與二子別久,下流之情,不可為念,而後顏色更盛,何也?”後笑答之曰:“(諱)等自隨夫人,我當何憂!”後之賢明以禮自持如此。

當然這段記述裏,甄夫人對於婆婆武宣皇後卞夫人的回答是很有政治技巧的標準宮廷寒暄話----甄夫人心裏真實的話是這樣的,“孩子跟著大軍比較安全,我自由自在地在鄴城養病,得到了子建弟弟等的精心照料,更得到了子建為我帶來的文學養分,不僅大病痊愈,而且在短暫的自由王國裏無憂無慮,當然氣色就更好了”。

亦或者,曹植承載的楚風本身就是一種自由精神,令偶然沐浴其間的燕趙儒門淑女倍覺神清氣爽。

金縷玉枕與漢奩魏璽

曹丕逼迫時年38歲的發妻甄夫人自殺後,依舊在喪儀上侮辱她,給予的是罪人待遇---遣使者至鄴城將甄氏賜死,據傳殯葬時披發覆面,以糠塞口。

陳壽《三國誌·魏書·後妃傳》:“黃初元年十月,帝踐阼。踐阼之後,山陽公奉二女以嬪於魏,郭後、李、陰貴人並愛幸,(甄)後愈失意,有怨言。帝大怒,二年六月,遣使賜死,葬於鄴。”裴松之為《三國誌》做註時引《魏略》雲:“明帝既嗣立,追痛甄後之薨,故太後以憂暴崩。甄後臨沒,以帝屬李夫人。及太後崩,夫人乃說甄後見譖之禍,不獲大斂,被發覆面,帝哀恨流涕,命殯葬太後,皆如甄後故事。”

曹操將自己的兩個女兒,即曹丕的一位姐姐和一位妹妹都嫁給漢獻帝劉協當皇後和妃子;等到漢獻帝被迫“禪讓”帝位給曹丕(魏文帝),自己被貶為“山陽公”後,又不得不獻出自己的兩名女兒給曹丕,昔日的公主成為了曹丕的妾室。可嘆堪憐。

這個時候,曹丕冷落了發妻甄夫人,把她留在鄴城,自己在許都及洛陽寵愛包括兩位漢室公主及知己郭女王在內的一幹妻妾,更是把郭女王在獲得了與甄夫人同等的地位基礎上再加上僅次於皇後的“貴嬪”封號,甄夫人不服,哀怨了幾句,曹丕就借故派使者把她賜死。可憐的母親臨死之前把自己16歲的兒子曹叡托付給另外一位曹丕的妾室李夫人也就是曹協之母後赴死。

一年後,郭貴嬪被冊封為皇後,17歲的曹叡就成為了自己沒有生育的郭皇後的嫡子。四年後,魏文帝曹丕去世,21歲的曹叡即位為魏明帝,這才把生母甄夫人追封為文昭皇後。又過了九年,曹叡三十而立時候,嫡母郭太後51歲駕崩於許昌,在殯葬時候,魏明帝從養母李夫人那裏知道了自己的母親死時的慘狀,就如法炮制辱葬郭太後。甚至說郭太後本來就是被得知自己生母死亡真相的魏明帝殺掉的。

《魏略》:明帝既嗣立,追痛甄後之薨,故太後以憂暴崩。甄後臨沒,以帝屬李夫人。及太後崩,夫人乃說甄後見譖之禍,不獲大斂,被發覆面,帝哀恨流涕,命殯葬太後,皆如甄後故事。漢晉春秋曰:初,甄後之誅,由郭後之寵,及殯,令被發覆面,以糠塞口,遂立郭後,使養明帝。帝知之,心常懷忿,數泣問甄後死狀。郭後曰:“先帝自殺,何以責問我?且汝為人子,可追讎死父,為前母枉殺後母邪?”明帝怒,遂逼殺之,敕殯者使如甄後故事。

這個說法本身是與離與陳壽同時代西晉其他典籍記載相悖的。

西晉·閻纘《上書理湣懷太子(司馬遹)之冤》:及至明帝,因母得罪,廢為平原侯,為置家臣庶子,師友文學,皆取正人,共相匡矯。兢兢慎罰,事父以孝,父沒,事母以謹,聞於天下,於今稱之。

也就是說,因曹叡對待郭女王言行甚謹,而視他為孝養母後的典範。在郭太後去世前五年,魏明帝就封賞了郭氏親族,去世後一年又再次加封郭氏外戚,並且隆重祭祀了郭太後。而且,從曹丕給予郭太後的謚號“文德皇後”來看也不象恨殺她的跡象。可以說,魏明帝還是把生母的悲劇冤屈歸咎於自己的父親,所以才有追封生母並且大肆恩賞外祖父家族的舉動。

那麼贈給曹植甄夫人的金縷玉帶枕又是怎麼一回事?這牽涉到漢代以來貴族的喪葬習俗。

陳壽《三國誌·魏書·後妃傳》:“黃初元年十月,帝踐阼。踐阼之後,山陽公奉二女以嬪於魏,郭後、李、陰貴人並愛幸,(甄)後愈失意,有怨言。帝大怒,二年六月,遣使賜死,葬於鄴。”《三國誌·魏書·方技傳》:“無幾,帝復問曰:“我昨夜夢青氣自地屬天。”宣對曰:“天下當有貴女子冤死。”是時,帝已遣使賜甄後璽書,聞宣言而悔之,遣人追使者不及。”黃初二年(221年),曹丕遂遣使者至鄴城將甄氏賜死,據傳殯葬時披發覆面,以糠塞口。當時,曹丕曾請術士周宣解夢,周宣答:“天下將有貴族女子冤死。”

曹丕聞言後悔,派人追回賜死甄氏的使者但已來不及。

唐代李善在《昭明文選》後的註解:卷十九《洛神賦》之《紀》:“魏東阿王,漢末求甄逸女,既不遂,太祖回與五官中郎將,植殊不平,晝思夜想,廢寢忘食。黃初中入朝,帝示植甄後玉鏤金帶枕,植見之,不覺泣。時甄後已為郭後讒死,帝意亦尋悟。因令太子留飲,仍以枕賫植。植還,少許時,將息洛水上,思甄後,忽見女來。自雲:我本托心君王,其心不遂,此枕是我在家時從嫁,前與五官中郎將,今與君王。遂用薦枕席,歡情交集,豈常情能具。為郭後以糠塞口,今被發,羞將此形貌重睹君王爾!言迄,遂不復見所在。遣人獻珠於王,王答以玉佩,悲喜不能自勝,遂作《感甄賦》,後明帝見之,改為《洛神賦》。”

甄氏死後一兩年間,曹植到洛陽朝見哥哥。甄氏所生的兒子曹叡陪皇叔吃飯。曹植看著侄子,想起甄氏之死,心中酸楚無比。飯後,曹丕遂將甄氏的遺物玉鏤金帶枕送給了曹植。曹植睹物思人,在返回封地時,夜宿舟中,恍惚之間,遙見甄氏淩波禦風而來,曹植一驚而醒,原來是南柯一夢。回到鄄城,曹植腦海裏還在翻騰著與甄氏洛水相遇的情景,於是文思激蕩,寫了一篇《感甄賦》。

四年後(226年),曹叡繼位,即魏明帝。因覺原賦名字其母之嫌,遂改為《洛神賦》。。曹植揣著枕頭返回封城,途經洛水時夢見甄妃前來與之幽會,有感而發,寫成了千古名賦《洛神賦》。

這裏有個疑點,曹睿是在魏文帝臨死前一天才被立為太子的,肯定不是李善在《昭明文選》裏說的魏文帝黃初中期。黃初七年(226年),五月丙辰(十六日)曹丕病危,立平原王曹叡為太子,召曹真、曹休、陳群、司馬懿,並受遺詔輔佐嗣主。丁巳(十七日)崩於嘉福殿,時年四十。曹叡繼位。六月戊寅(九日),葬首陽陵。

那麼贈與曹植金縷玉帶枕應該是曹丕。用意如何?真的如後世所猜,曹丕向曹植展示甄後之枕,並把此枕賜給曹植,“裏老所不為”,何況是帝王呢?極不合情理,純屬無稽之談?

顯然這是極不熟悉漢魏皇室貴族喪儀的猜測。這個金縷玉帶枕應該是曹丕改葬甄夫人時所用,按貴戚喪儀,應該身披金縷玉衣,頭枕鑲玉鎏金銅枕(金縷玉帶枕)。

例如考古發掘河北滿城一號墓葬,中山靖王劉勝及其妻竇綰的金縷玉衣被發現時,玉衣均頭枕鑲玉鎏金銅枕---這就是所謂金縷玉帶枕的實物名稱吧。受科學發展水平和認識能力的限制,古人迷信玉能使人“永生”的觀念在各個歷史時期受到重視的程度不同,再加上封建帝王的影響,這種認為玉石可以保存屍身,使之不朽的觀點在各個時期流傳的範圍也不相同。

根據出土文物考證,斂葬用玉最早始於商周時期,到了春秋戰國時期,演化為綴玉面幕和綴玉衣服。漢朝初期使用的斂服玉匣就是源於綴玉面幕和綴玉衣服。據《西京雜記》記載,漢代帝王下葬都用“珠襦玉匣”,形如鎧甲,用金絲連接。這種“玉匣”就是人們所說的金縷玉衣。大約到了西漢文景時期,金縷玉衣不僅已經成為規格最高的喪葬斂服,而且更把玉作為一種高貴的禮器和身份的象征。到了漢代中期,斂服玉匣開始大規模流行,不少有身份的人死後都用“珠襦玉匣”裹葬屍體,皇帝和貴族死時都穿“玉衣”入葬,這種習俗一直延續到東漢末年。古人便希望屍體不朽,並迷信地認為:“金玉在九穴,則死人為不朽。”這裏所說的金玉,既指黃金也指玉石。在古代的文獻中,有許多關於屍身隨葬金玉而令屍體不壞的記載。

曹丕起初出示給弟弟金縷玉帶枕是告訴他自己悔悟了,擬以後妃貴婦之喪儀改葬甄夫人;後來看曹植見到侄子情不自禁思念長嫂,曹丕十分感動,就把金縷玉帶枕這個冥器,註意並不是甄夫人真正生前用過的閨房私物賜給了曹植,做個念想(也就是說可能另外再用一個金縷玉枕下土用於甄夫人喪儀)。

既然不是閨房私物而是冥器,那麼一切從此枕而來的有關叔嫂私情的千古猜測都不成立了。

其實,按照史家的嚴肅觀點,我們還應該關註下曹魏年代會不會出現沿襲漢室用金縷玉衣、金縷玉帶枕的喪葬習俗呢?

因為從曹操開始是主張薄葬,有別於漢室的厚葬的。據說這是因為曹操自己就組織起頒金校尉專業盜墓來充實軍餉。而且金縷玉衣,金縷玉枕恰好是曹魏王室這種離經叛道舉動的罪證---《三國誌·魏文帝本紀》記載,“漢氏諸陵無不發掘,乃燒取玉匣金縷,骸骨並盡。”最晚到魏文帝曹丕執政某個時期就已經下令禁用金縷玉衣喪儀了。不過考古學者在安徽亳州曹操祖父曹騰墓葬還是發掘出金縷玉衣的。

如此,曹丕在執政中早期,用金縷玉衣喪儀改葬甄夫人,並且把一件冥器金縷玉枕留給思念長嫂的弟弟作為念想是可能的。如果我們理解為“長嫂如母”的孺慕之思,那麼留下冥器之枕一事,無論從丈夫曹丕來說,還是從小叔子曹植來說都不是難為情的禽獸無德之舉了。

曹植沒有圖謀兄妻的“禽獸之惡行”,自然後世“其有汙其兄之妻而其兄晏然,汙其兄子(指曹叡)之母而兄子晏然,況身為帝王者乎?”的質問也是多余。

魏明帝曹叡是曹丕和甄後之子,曹植的侄子,是兩漢至六朝最有名的兩個明帝之一;而這兩個明帝,魏明帝與讓佛教傳入中國的漢明帝還有一個成語,兩個典故---漢奩魏璽,把他們聯系在一起。

“漢奩”,講的是東漢明帝看見他已故母親陰太後陰麗華的鏡奩,百感交集。陰麗華當然有名,她是漢光武帝劉秀的妻子,劉秀年輕時仰慕她的美貌,曾說“娶妻當得陰麗華”。而“魏璽”,就是講曹叡在太和元年營建宗廟時,竟能發掘出“天子羨思慈親”的玉璽,似乎是“至孝烝烝,通於神明”,孝子之心感天動地,這件事也令人稱奇,所以後來人講“孝道”,便有“漢奩魏璽”的典故。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