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高院立案審查通知書。圖/受訪者提供
楊中芬今年49歲，是安徽潁上縣人，她再次陷入焦慮，起源是13年前發生的一件事。
2007年2月25日上午，她的兒子周楊，被發現陳屍於江店孜鎮原區政府公用廁所糞坑，經鑒定系頸部損傷致機械性窒息死亡。
公安機關根據他人檢舉，認定左德剛等人為犯罪嫌疑人，並於2010年9月偵破此案。
此外，左德剛夥同他人於2007年至2009年間，分別在潁上縣、淮南市等地盜割電纜線23起，盜竊數額225696.70元。
阜陽市中級法院三次判決均以故意殺人罪判處左德剛死刑，與盜竊罪及故意傷害罪未執行完畢的刑罰並罰，決定執行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並處罰金20萬元。
然而，安徽省高級法院審理認為：阜陽市中級法院認定左德剛參與實施故意殺人的證據主要依靠言詞證據，其與同案犯有罪供述之間在關鍵情節上存在矛盾，同案犯的有罪供述以及關鍵證人的證言前後不一，檢舉人的檢舉內容部分存疑、部分經查證不屬實。
“證人證言時證時翻，彼此之間存在矛盾，疑點未得到合理排除。”
安徽高院同時認為，本案現場勘查筆錄記載的現場情況、法醫屍體檢驗鑒定書記載的被害人傷情等客觀情況與各被告人供述的作案細節不吻合，缺乏鎖定左德剛作案的客觀性證據。左德剛參與實施的故意殺人事實不清，證據不足，不予認定。
瀟湘晨報記者註意到，今年6月23日，安徽高院委托阜陽中院對被告人左德剛故意殺人、盜竊上訴一案公開宣判：
維持阜陽中院（2015）阜刑初字第00086號刑事判決的第一項，即撤銷上海市閘北區人民法院（2006）閘刑初字第1002號刑事判決中對左德剛犯故意傷害罪判處的緩刑部分；
撤銷阜陽中院（2015）阜刑初字第00086號刑事判決的第二項，即對被告人左德剛的定罪量刑部分；
上訴人左德剛犯盜竊罪，判處有期徒刑八年，並處罰金20萬元；
與原犯故意傷害罪判處的有期徒刑一年六個月並罰，決定執行有期徒刑九年，並處罰金20萬元。
由於羈押期限已屆滿，宣判後，左德剛被當庭釋放，同時，安徽高院建議公安機關對“周楊被害案”重新立案偵查，加大偵查力度，爭取早日破案。
7月12日，在接受瀟湘晨報記者采訪時，楊中芬稱難以接受這個消息，說從孩子遇害到現在，這十幾年來她一直在為這個案子奔波，想到孩子就經常流淚，哭得視力下降。
她希望能早點破案，替孩子討一個公道。同時，安徽高院，亦受理了她的申訴，決定立案審查。
對話受害者母親
【1】我就一個兒子
瀟湘晨報：什麼時候知道孩子出事的？
楊中芬：那年（2007年），一開始家裏人問我小孩有沒有來我這裏，我常年在深圳工作，我說沒有，當時我們還沒有想到被害的可能，我們沒經歷過的東西，想法也單純，就想小孩可能出去玩了。
瀟湘晨報：他失蹤之前是在上學嗎？
楊中芬：他上完初中就沒上了。沒上學之後我就在我這邊給他找了工作，後來他說媽我屁股都坐爛了，我說屁股坐爛了不想做就算了。
然後就想給他回去做點小生意，弄一個水果攤賣水果，但是他不願意，後來他說去跟他姑姑那學修車，大概待了一個多月，家裏人打電話讓他回去，他就回去了，回去不到20天就不見了。
瀟湘晨報：沒找？
楊中芬：他大伯當時去找了，也沒找到。後來小孩爺爺就報案了，報案之後就有傳言說孩子出去打工了，等一下就回來了。這一等就等到過節，別人家都回家過節了，我小孩也沒回來。
瀟湘晨報：沒往小孩可能遇害方面想？
楊中芬：是的，但是我小孩有托夢給我。
我就跟孩子的爺爺講，說小孩會不會被人害了，他爺爺就說不可能，怎麼可能被殺呢？他們一直不相信我講的話。
後來人家打糞水的時候，就發現廁所裏面有一只手，然後趕緊報案，把屍體撈出來，一看就是我的小孩。
瀟湘晨報：怎麼確認的遺體？
楊中芬：我當時滿腦子都覺得這不是真的，但那是我小孩，他穿的衣服，包括缺了一塊的手指，我都非常熟悉。
他一周歲左右的時候，在路上走著，不知道怎麼就把手指切掉了一塊，那個時候我們也不懂，掉了就掉了，就沒管。孩子出事後，我一直把那截肉隨身帶著，十多年。
瀟湘晨報：想過誰是兇手嗎？
楊中芬：我們當時懷疑一個小名叫二毛的人，因為他們玩得比較近，我們就去找他了，他說我孩子和別人也玩得近。當時我們沒有懷疑左德剛，我們和他之前沒有接觸過，互相不認識。
瀟湘晨報：小孩性格怎麼樣？
楊中芬：我小孩性格是比較活潑的那種，跟我一樣，說啥弄啥都是直來直去的，有一說一。
瀟湘晨報：身邊有孩子送的什麼東西做紀念嗎？
楊中芬：沒有，因為我們家當時很窮，特別窮，農村的，因為我一直在外面工作，他上學的時候他是住校的，我平時就過節回來看看他，上學時給他交學費這樣子。
瀟湘晨報：你兒子是獨生子嗎？
楊中芬：對，我就一個兒子。
【2】沒想到案子這麼復雜
瀟湘晨報：知道這事後，做了什麼？
楊中芬：為了小孩的案子，我和小孩爺爺兩個一起，跑遍了省市縣幾乎所有相關部門。
當時我在深圳開店，那個時候條件也不好，不能一直在潁上待著，就會定期回來跑，主要是爺爺在跑。
後來孩子爺爺突然一下就病倒了，去醫院治療，本來說第二天夜裏出院，但是當天夜裏兩三點小孩爺爺就走了。
當時他走的時候，我身體太差了，我們家人都說我不能回來，所以很遺憾沒見到小孩爺爺最後一面。
公公對我也特好，每次只要知道我要回來了，都會給我準備我喜歡吃的東西，有時候不回來，他就讓別人帶東西到深圳給我。
小孩爺爺走了之後，我也特別失落，就像主心骨沒了。
瀟湘晨報：後來呢？
楊中芬：2010年，安徽省公安廳一個人就跟我講，你別哭，這個事情我來給你問清楚到底怎麼回事，你這個小孩也確實挺可憐的，然後他就打電話到我們當地政府，在大家的努力下，這個案子終於破了，人也抓了。
瀟湘晨報：當初抓左德剛的時候，你們相信是他嗎？
楊中芬：當年我一直在跟這個案子，後來看到他們的證人證言，講的都那麼圓乎。
瀟湘晨報：有份判決書說，他殺人動機是你兒子偷了他的空調外機？
楊中芬：判決書上這樣寫而已，我覺得他的動機還是比較直接的，不是說無意或者失手，是有目的性有計劃的，而且手段特別殘忍。
瀟湘晨報：周楊的遺體還是在殯儀館那邊？
楊中芬：2010年破案的時候，他們就跟我說，這個案子破了，你把遺體帶回去火化了，我就聽話把屍體火化了。
我當時沒想到這個案子會這麼復雜。
瀟湘晨報：判刑之後等待核準，你什麼感受？
楊中芬：這個案子阜陽中院審判了3次，安徽高院兩次。對我一個受害者家屬而言，等待的時間真的太長了，十幾年啊。
瀟湘晨報：聽說你自己買了一本法律的書？
楊中芬：我之前對法律不了解，我學歷也不高，也沒讀多少書，我很多東西都不知道，然後有些律師不是委托的，他也不願意跟你講，我沒辦法，我就慢慢去學懂。就這個樣子，我也慢慢的成長了這麼多，也堅強了這麼多。
【3】哭到雙眼模糊視力下降
瀟湘晨報：這件事對你的身體有什麼影響嗎？
楊中芬：我在2011年就生病了，然後做化療，一直做到第二年4月份，所以直到2012年，我的身體還是不能走動的，後面就是一直在慢慢恢復。
瀟湘晨報：你得了什麼？
楊中芬：絨癌雙肺轉移。我覺得，是因為孩子的事愁的，這些病它都是跟你的抵抗力下降、跟疲勞操勞有很大關系。
瀟湘晨報：現在好點了嗎？
楊中芬：現在好點了，這個病好治，現在恢復得還可以。
瀟湘晨報：身體上還有其他影響嗎？
楊中芬：我現在年齡也不大，但是我兩個眼睛已經看不清東西了，你離我10米20米，我看你都是很模糊的那種，已經看不清了，眼淚流多了，他會造成這樣的問題。
瀟湘晨報：心理上有壓力嗎？
楊中芬：比較大。
瀟湘晨報：是什麼動力堅持下去的？
楊中芬：我小孩子被人家弄死放到廁所裏，我一想到這個事就很恐怖。
我腦海裏常常會想一個問題，要是說當時還剩一口氣的時候，你把他捆到廁所裏，那是什麼感受？我一想到這就受不了。
你問我怎麼支撐下來的，我認為人活著就是一口氣，我感覺我小孩被人用這種方式對待，我接受不了。對我來講，不管我有錢還是沒有錢，這是侮辱人格的一個問題。
瀟湘晨報：為什麼這麼執著？
楊中芬：第一個他是我小孩，第二個他這個手段太殘忍了。我感覺我這一輩子哪怕是要飯，我都要把正義討回來。
【4】曾幻想也許案子錯了兒子還活著
瀟湘晨報：這麼多年了，還會想到兒子？
楊中芬：怎麼不想，我經常夢到他，我醒來就在想，是不是他看我跑得很辛苦，回來看我？
這個話我也不能常常跟別人講，別人會覺得我是神經病，是不是腦子有問題。
瀟湘晨報：夢到兒子是不是壓力更大？
楊中芬：是的，他每次托夢給我的時候，我在想你怎麼又來找我了呀，是不是案子怎麼了？他每給我托夢一次，我幾乎十天一個禮拜都不能做事，心情特焦慮特亂特煩的那種。
瀟湘晨報：什麼情況下最想兒子？
楊中芬：肯定是過節的時候，然後有時候看見別的小孩子就是20來歲的那種，我特別喜歡，就在想，會不會哪一天我的孩子又出來了，其實他沒有死，只是失蹤了，是這個案子弄錯了。
瀟湘晨報：怎麼走出來的？
楊中芬：我有一個侄子他是跟著我學服裝的，一直在我身邊，他18歲那年出車禍走了，我侄子的事喚醒了我，小孩走了就真的走了，這個小孩真的不見了，沒有了。
喚醒之後我一下就不行了，我工作也做不了，講話也講不了，吃飯也不正常。我說話都要輕輕講，非常的痛苦，在這個痛苦的過程中，我自己醒悟過來了，如果說我不好好活下來的話，小孩的冤再也伸不了了。
一直現在，其實我都非常痛苦，但是我一直告訴自己，這是我的工作，這是我的任務，這是我一生中最大的任務，我必須把它完成。
瀟湘晨報：家裏人怎麼看待？
楊中芬：為這個事情我的親戚家人都勸我，說我身體有重病，別又怎麼了。前幾天我表姐又來勸我，我說為這個事你就不要勸我，就算是為孩子死了我也願意。有的人可能去旅遊去玩去開心，在給孩子討公道的過程中，我認為這就是我的喜樂，我就往這一塊走。
瀟湘晨報記者 溫艷麗 實習生 李玉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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