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爺爺郭述新，1991年春節與重孫在天星溝。
夢中爺爺全國新冠肺炎疫情期間的這個情人節，早上醒來，發現晚上做了個夢，居然夢到了離世29年的爺爺！
嚴格地說，這是我第一次夢到他老人家，不嚴格地說，這是第二次。
第一次，1991年8月30日，夢到我逛著長長街道的廟會，兩邊香煙繚繞，走到盡頭，看到舞臺上，人們穿著古代戲服唱戲，我還上了一柱香。
兩天後，9月1日，是我終於調動成功，到新單位報到的日子，我接到了從重慶天星溝的家裏發給我的一封電報：爺爺已於8月30日早上去世，後事已經辦完，知道你在調動關鍵時間，肯定回不來，後事辦完後才告訴你。
我驚了，這不就是我做夢的那天早上嗎？難道是爺爺的靈魂飛來告訴我消息嗎？我一向不迷信，但這件事的確有些巧合。
第二次，2月14日這個夢是這樣的，地點是遠在天星溝的老房子的廚房，爺爺給自己燒早餐湯喝，用的是白色電熱杯，這種杯子，西安家裏的，前兩天我在櫃子裏還看到過。那時沒有那種東西，我怎麼會將杯子與爺爺聯系到一起呢？我還與他對話，卻忘記說的是什麼了。
我為什麼會做這個夢呢？最近也沒有想過爺爺的事。
按照弗洛伊德《夢的解析》一書的理念：“夢，是願望的實現”。我在實現什麼呢？
夢，是潛潛意識的顯現，這個顯現說明了什麼？
我不知道，是爺爺的靈魂飄進的我的腦海，提醒我們別忘記他，他在祖籍很孤單，我們有多少年沒有給他燒紙了？還是，我幾年前曾發誓要為爺爺寫一篇文章的心願在提醒我？
算起來，竟然有15年了。
活在世上的人，過著各種節日，中國節過了，再過過洋人節。爺爺是在提醒我們嗎？清明節快到了，你們也記得過啊。
就讓我用這篇遲到的文章，向爺爺問個好！
4年前，我在《郭誌梅散文和攝影》的公眾號上發表了《天星溝，今生今世我心中永遠的痛》，轉發到天興人群裏後，點贊幾千，天興廠的人留言者眾，竟然有數位提到了爺爺，也就是說，爺爺的名氣一點也不亞於父親，用現在的話說，爺爺在當年三線建設時期的天星溝，就是天興軍工廠的“網紅”。
爺爺奶奶於1966年。
啟蒙爺爺如果說，當年父親在天星溝天興廠是個人盡皆知的名人，那麼爺爺也是，他的出名，是因為他的另類。
爺爺大名叫郭述新，不論大人小孩都叫他郭爺爺。
他時常吟誦四書五經。他的房間有幾本厚厚的線裝古書，文革時大部分老書他都按要求送給公家集中燒掉了，他手邊這幾本書，是他悄悄留下的。他平時在家讀書，是唱書，晃頭晃腦的，僅有的幾本線裝古書吟唱了幾十年。平時與他對話，他常常有節奏地背誦出一大段。當時的確有些煩人：您就不能好好說些大白話嗎？現在想來，他是在引經據典吧？
上小學前，我是受過爺爺學前教育的。他將常用生字，用毛筆一筆筆寫在一塊塊方方的舊硬紙上，教我認讀。那種形式類似於現在印刷出來的《看圖識字》。還教我背誦的百家姓、三字經、弟子規等古典，我現在還能背出一部分。
爺爺還會解夢。哥哥做了什麼夢總會找爺爺解析，爺爺這時總會閉著眼，掰著指頭，口中念念有詞。我從來也沒有問過哥哥：準不準？
留著山羊胡子的爺爺，當年我以為很土，現在是不是很現代呀？
模特爺爺
大約是上世紀八十年代，四川美術學院（位於重慶市區）的師生經常到金佛山上寫生，路過山腳下的天星溝，偶遇到爺爺，一群人圍著爺爺，請他擺各種造型，給他畫了多幅速寫，爺爺像得獎狀一樣高興地帶回家一張。那個年代三線廠的規格很高，對國家幹部要求嚴格，身為國家幹部的父親怕帶來不可預知的麻煩，嚴肅地告訴爺爺，以後再也不要讓人畫像了，爺爺霜打似的，以後再有師生要求畫像，他都拒絕了。當然，爺爺的那幅速寫也消逝了。
現在想來，說不定當時有的畫像參加了展覽，說不定發表在報刊上，或者被有的師生收藏著，如果當年的師生看到爺爺這幅照片，想起自己的速寫，聯系到我，那才是驚喜加驚喜呢。
爺爺的標準照是否有些羅中立先生油畫《父親》的影子呢？
功夫爺爺弟弟的一個同學名叫賈剛的男生，當年寫過一篇作文《郭爺爺耍大刀》，我好想知道內容，他卻說找不到了 。大意是，在他們放學回家的路上，常常能在路上碰見郭爺爺，一幫十幾歲的男孩子，圍著他，喊著郭爺爺來一個、來一個！
爺爺在天星溝幾公裏長的馬路上，絕對是一個“人來瘋”，他會操起手上的拐棍來一段中國功夫，有時手上沒有拐棍，看到路邊有長掃把，操起來，呼呼舞出大刀的感覺。
在小孩子們眼裏，爺爺很威風、很有趣。在那個單調的年代，爺爺的虎虎生威，漫畫似的作風，裝扮了他們的童年。
爺爺的這一特點在我少年時代，成了調皮男生取笑我的一件事。大約是小學五六年級時，每每上課前，我前排的一個男生，張同學時常轉過身來，邊做鬼臉，邊手舞足蹈，誇張地學我爺舞刀弄棍動作，那時不知武術是國寶，是中國功夫，我時常氣得淚漣漣，無以還口。40周年同學會時，我笑著說起這件讓我耿耿於懷的少年大事，人家張同學還是那樣調皮地笑著：沒有一點印象了。
其實，爺爺那時還是很能幹的。多年來，他一直在木工車間看門，是三線廠裏的五七工，每月掙的工資，全部交給我媽，補貼家用。後來常聽我媽說：你們中學同學都在廠裏上班了，每月給家裏交工資，你不僅沒有工資，還要家裏每月給你上大學寄錢，你爺上班，家裏寬松些，如果人家不讓他上班了，我們家就緊張了。
葉落歸根爺爺去世那年之前，從來沒有得過任何疾病，聽說是5天前開始不吃飯了，送到醫院，全身器官衰竭，無疾而終。83周歲。
那時不興火葬，埋到了天星溝的半山坡上，與18年前去世的奶奶合葬。
三線天興廠即將整體搬遷到成都 ，1992年父親帶領在重慶天星溝的一大家人，浩浩蕩蕩護送爺奶遺骨返回祖籍——爺爺奶奶的出生地。
2005年，有個機會去尋根。我與哥哥在先水堂叔的帶領下，在他們家果園裏，堂叔目測了半天找到了墳址，平平地，沒有墳包。叔說，當地政府讓平墳。
我們在叔指定的位置燒紙、磕頭、念念有詞。
15年過去了，以後再去，可能找不到準確位置了。
叔也去世多年了，他的後代不知是否在老家，如果回來也不一定知道。
村裏總會有老人會知道他家果園的位置吧。找不到那個點，整個果園就是爺爺的靈魂所在地。
如今人們說：父母在哪裏，家就在哪裏。
過去老話說：葉落歸根！奶奶爺爺生前一再囑托父親：將來方便時，一定將他們送回祖籍。
父親答應了也做到了。
老話已經不適應多變的時代了。
可否改成：兒女在哪裏，老人的靈魂居住地就在哪裏？
這樣，老人的靈魂不至於孤單，兒女的思念也可隨時成行。
後來，我的父母就是這樣想的。
他們葬在成都東郊，與三個兒子居住地不到一個小時車程。每年春節和清明，一大家人就會去與他們團圓。
清明節漸近。爺爺，就讓我用這些文字，通過網絡飛翔到那片姹紫嫣紅的果園。
郭誌梅原創，首發於2020年3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