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見自己在山底周公解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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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在崎州的大雨下了整整一月後,終於有消息傳來,說水神的新娘有了人選。雲辰毫不意外那個人選落到阿芒的頭上——

整個村子中,大概也就只有他們家沒給神官悄悄塞銀子了。

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自爹娘走後,家中打漁所得也僅夠他與阿芒糊口而已,哪裏還有多出來的錢塞給神官呢?

夜晚阿芒倒是什麼也沒表現出來,她一貫是個懂事的姑娘。

祭祀衣裳放在破木桌上,上好的錦緞在破屋月光下折射出瑩瑩光輝。阿芒甚至還安慰他,她說:“哥,我從沒穿過那樣好的衣裳呢……”

雲辰只是淡淡笑笑,並沒說話。

第二日,當神官帶人來接人時,雲辰已經換上了那身祭祀服,他蓋上頭巾,一語不發地開門,跟著神官上了轎。

少年尚未完全長開的身量纖細修長,籠在潔白寬大的祭祀服中,竟然沒人看出什麼不對。他身後的小破屋裏,阿芒還在床板上沈沈睡著。

那天的雨似乎下得格外大,天地間都是一片白茫茫的雨霧,他坐在湖心的小木筏上,任由冰冷的江水卷著細浪,一點點地將他沈進黑暗的江底。

他本以為自己會葬身魚腹——以往那些“新娘”被江水卷走後,連個屍骨都不曾尋到。

可當他再次睜開眼時,卻發現自己正趴在冰涼光潔的玉石地面上。

屋內垂著重重朱紅紗幔,淡淡的香氣繚繞其中。紗幔後立著兩盞琉璃宮燈,綽約地照出榻上端坐的身影。

“喲,這回怎麼是個男子?”一道稚嫩的少女聲線自簾幕後響起。

他撐坐起身,想要擡頭望一眼,最終還是謹慎地低下頭。

“怎麼現今岸上已經不時興送愛哭的丫頭片子,改送傻小子了?”那語氣姿態端的傲慢,聲音卻稚嫩。

雲辰楞住了,一種可能漸漸在心間升騰而起,他垂下眼睫,低聲問道:“敢問大人是?”

朱紅的幕簾被潔白指尖挑開,雲辰低著頭,一層暗影淡淡地籠上他。繡著精致暗紋的裙角輕移進視野,艷麗得像是天邊的煙霞。

他一頓,緩緩地擡起頭,對上了一雙華麗嬌俏的鳳眸。

竟是個嬌小蒼白的少女。

約摸十四五歲的少女,稍顯纖細瘦弱的身體籠在繁復厚重的層層單衣裏,撐不起那樣的華麗威嚴,卻顯得格外的脆弱。

她微微擡了擡小巧的下巴,傲然道:

“這是霧江水府,而我是這水府唯一的主人,你說我是誰?”

雲辰楞了半晌,才明白過來什麼似的低下頭。

——沒人說這霧江水神,不能是一位神女。

2

現在想起,初入水府似乎已經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於凡人而言,十年似乎是很久的一段日子了。久到足以讓曾經的少年,也漸漸長成了長身玉立的青年。

而今雲辰再站在這間房中時,已經不若當初一般惶惶不安了。他撩開垂落的帷幕,身側侍女扯了扯他的袖子:

“雲先生……”

他笑了笑,示意她不用驚慌,撩開層層帷幕,走了進去。

零零碎碎的珍珠瓔珞發飾被扔得一地都是,江珠坐在妝鏡前挽發。她生了一頭黑亮濃密的發,兩只手也抓不完,不斷地從潔白指間滑落下來。

她越挽越亂,越亂越急,最後將手中魚骨梳一摔,居然坐在那兒生起悶氣來。

他覺得有些好笑,俯身撿起魚骨梳,江珠回身看了一眼,見是他,氣鼓鼓地背過身,不說話了。

雲辰站到她身後,挑起被她折騰到毛躁打結的長發,細細梳理起來,低聲道:“大人就為了這個,一大早便朝著大家發火?”

“明明是她們一個二個都笨手笨腳扯疼我在先!”

雲辰低嘆一聲,望向鏡中的面容,她依舊是初見時十四五歲少女的模樣,就連性子裏的驕縱暴躁也沒有減少半分。

或許,於神明而言,這些時光都不過一瞬?

他漫不經心地想著,手中的動作卻不曾停,三兩下替她綰了簡單的發髻,再挑了珍珠的發飾簪入發間,這才退開去,站到她身後。

江珠湊到鏡前仔細看了看,才挑了挑眉:

“沒想到你一個男子,梳頭的手藝倒是比那些丫頭還好。”

他笑了笑,沒說話。

家中父母走得早,獨獨留下一個阿芒,幾乎是他親手帶大,是以這些女兒家的手藝,他也會了個八九不離十。

這樣的手藝不是什麼厲害本領,卻很能哄江珠開心。

某些方面來說,這位神女簡直像是塵世裏被寵壞的小姑娘,可卻總是讓他想起自己的妹妹阿芒。

差不多的年紀,阿芒總是懂事得讓人心疼的。

他有些出神,鏡子前的江珠望見了,忽然覺得有些氣憤——那分明只是一介凡人,於神明而言,是朝生暮死的蜉蝣。

他本該死在茫茫江水中,是她將他救下,又給予他在這水府中服侍她的機會,這已經是天大恩賜。

可除了初見時,她卻從未見過他有幾分尊崇與敬畏,溫和態度倒好似在對待一個驕縱的孩子——可她不是孩子,她是他們命運的主宰。

“餵,”她低頭想了想,伸出白嫩的腳尖戲弄地踩上他的黑靴,她故意道,“你想不想回到岸上去?”

她自以為問得情真意切,而雲辰卻不過淡淡一笑:

“大人願意放我回去嗎?”

“機會嘛,總是有的。”她故作神秘道。

而半晌之後,雲辰只是淺笑著搖搖頭。

並不是他不想回去,只是他太過了解江珠。她蠻橫驕縱,冷酷無情,最擅長的,就是用那張稚嫩嬌氣的少女面容去欺騙每一個會相信她的人。

一個惡劣的神明。

3

感知到結界的異動後,雲辰很快便趕到了結界處。

這座水府沈在霧江之下,只以一層結界隔開茫茫江水。雲辰來這沒多久之後,江珠便令他看好結界,別讓誰破壞了。

起初他以為這結界不過是這水下牢籠的一部分,只要破除便有機會回到岸上,便虛虛實實地探她的消息,問,若是破壞了會如何?

卻沒想到她看穿了他的想法,托著腮,笑吟吟道:

“也不會如何,不過是江水倒灌,淹了這水府。我倒是無礙,只是可憐府中凡人,統統都得葬身江中。”

她臉上有少女的嬌俏天真,卻看得他心中一寒。

府中除他以外,還有十幾人,多數都是沈入水中被她救下的,留在這水府中,膽顫心驚地伺候著這位神明,陪她玩耍,任她差遣。

他匆匆趕到結界的異動處,才發現結界邊站著一個瘦小的姑娘,看來方才的異動便是因她而起。

“你若破壞了那結界,我們都會死在此處。”

他在她身後開口,那姑娘頓了頓,轉過頭來望見他,面上更是驚恐,咬著唇,眼裏幾乎要掉下淚來。

他認出她是江珠前些日子才救回來的人,不由得嘆了一口氣,柔聲道:

“你不用怕,我不會告訴水神大人,只要你答應我,以後再也不做這種事,你會害死大家的。”

“可我不要待在這裏,我要回去……求你們放我回去吧……”

他知道她此時聽不進話,便不再說什麼,只攏袖站在旁邊,半晌姑娘卻忽然擡起頭,紅著眼圈冷靜地拋出一句話:

“聽他們說你叫雲辰是吧?你可是有個妹妹,叫做雲芒?”

他一楞,一貫平靜的面容終於也有了裂縫,道:

“你怎麼會認識阿芒?”

“你若幫我,我就告訴你,阿芒的消息。”姑娘望著他道。

他心念微動,還未來得及答應,身後卻忽然響起清脆如鈴的少女聲音,帶著一點幸災樂禍的笑意:

“我倒是很好奇,他連自己都幫不了,要如何幫你回去呢?”

他回過身來,江珠不知何時站在兩人身後,正笑吟吟地望著他,可少女漂亮的鳳眸裏,卻冰冷沒有一絲笑意。

江珠並沒有懲罰那姑娘,卻以看管不力為由,懲罰了雲辰,讓他獨自去清掃前殿。

平常需要十來人才能徹底清掃的前殿,他跪在冰冷的玉石地面上,整整擦了一宿才清掃幹凈。

清掃完畢後,他打算回到自己居住的小屋歇息,途經江珠的寢宮時,卻忽然聽到裏面傳來了重物墜地的聲音。

他心下一驚,連忙推開門進去查看,偌大的寢宮裏,一個侍女也沒有,墜著的朱紅紗幔被扯得七零八落,屋內擺件更是摔得一地都是。

一片狼藉中,江珠蜷縮在地上,緊緊地攥著胸口,蒼白的小臉上滿是冷汗。

他知道她又“發病”了。

神明也會生病嗎?雲辰曾經一度懷疑。

他在這水府中這些年,每逢潮汐之日,都會望見江珠這樣,捧著胸口疼得說不出話,只疼得滿地打滾。

可今天分明也不是潮汐。

“江珠?”他慌忙將她扶起來。她一直在顫抖,像是有極大的痛楚,手抓在他頸脖上,撓出一道長長的血痕。

她疼得近乎神誌不清,口裏卻喃喃地說著什麼,他俯下身去聽,她說的是:

“晏舟,我疼——”

這個名字也是熟悉的,幾乎是每一次她疼痛時都會喚及的名字。

他曾在她清醒後,小心翼翼地問過這個名字,得到的回答是她隨手抓起扔過來的珠釵,劃過臉頰留下一道淺淺的血痕。

他抱著她走到床邊,俯身想將她放上去。

疼痛中的她卻緊緊地攬著他不肯放手,嬌小身軀縮在他懷裏細細打著顫,頭抵在他頸窩,一滴冰涼的眼淚順著衣領滴進去,落到溫熱的皮膚上。

他頓了頓,卻沒有再放開她。

不知過了多久,懷中的她才漸漸平靜下來,卻仍無法控制地輕輕顫抖著。雲辰不由自主地放輕了呼吸,仿佛懷中擁著一樽薄脆剔透的琉璃像。

“大人可好些了?”他輕聲問。

半晌,埋在他頸窩的腦袋輕輕點了點:

“嗯。”

可她卻似乎並沒有這樣放開他的打算,雲辰抿了抿唇,沒說話,許久,聽她輕聲問:

“雲辰,你想不想回岸上去?我讓你回岸上去可好?”

她的聲音很輕,顯出難得的脆弱,在此時此刻,這句話著實不像是一個惡劣的玩笑。

鬼使神差地,雲辰點了點頭。

他沒能看見的是,懷中的少女輕輕睜開眼睛,赤紅如血的瞳仁,倒映出一片虛空。

4

江珠竟當真答應讓他回去。

可與此同時,卻又提出了一個條件,讓他回去見過家中的親人後,同她去一個地方。

“我近來想去見見一位舊友……可我實在太久沒出門了,實在不知道現在人間是個什麼光景,你要跟著我,路上照顧我,這樣我才肯放你回去。”

說這話時她托腮坐在花園的石凳中,有一下沒一下地踢著鞋子,像是百無聊賴。

雲辰站在旁邊,望著她嬌俏的側臉,點了點頭。見他點頭,她這才仰起頭,衝他揚起一個笑。

那笑如同人間春曉,明媚至極。他一時之間竟有些晃神,半晌,才移開視線。

“既然你同意了,那就好說了!”她笑道。

想了想,不知又從哪兒掏出一顆珠子遞給他,“喏,把它吃下去。”

“這是?”他不解。

她卻沒有解釋的耐性,跳起來把珠子塞進他嘴裏:

“你別管,吃了就是。”

珠子是艷麗的血色,他依她所言吞下去,那珠子落在五臟六腑之間,竟有如火炭一般,撩起一股燒灼的疼痛。

他臉色霎時蒼白起來,咬緊下唇差些就踉蹌著要倒下,她卻突然擡頭吻了過來。

或許也不能算作吻,只是兩唇相貼。

一股溫涼的氣息隨著這個吻漸入他的五臟六腑,緩解了那顆珠子帶來的灼痛。

可更令雲辰錯愕的是那一刻,她冰涼而柔潤的唇瓣,與近在咫尺的,她的眼睫。

“忘了你是個凡人,承受不住這珠子了。”她退開一點,笑得艷麗又無害,說出來的話卻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

“哎呀,差點就把你弄死了呢。”

雖然江珠並沒有解釋,但雲辰大概能猜到那顆珠子是什麼——也許是一些防止他上岸後偷偷溜走的小手段。

江珠亦說了,只要他待在她身邊不亂跑,時刻有她的氣息潤澤,那顆珠子就“要不了他的命”。

可令雲辰不解的是,她是神明,就算到了岸上,他也只是一個小小的凡人,就算他跑了,她想抓回他,不也是易如反掌的事情,何須再給他一顆珠子呢?

月光落到江面之上,泛起粼粼波光。不知是從哪一絲風拂過江面開始,霧江之水逐漸卷起波濤,波濤越大,咆哮著向兩旁分開。

江珠領著雲辰自潮水中緩緩走至岸邊。

她擡眼看著岸上籠罩在皎潔月光下的一切,神色竟有些茫然。雲辰側頭看她,她卻突然伸手抓住了他的手。

她的手亦冰涼柔軟,如同一枚軟玉,沁得他一個激靈。

江珠轉頭看著他,神色緊張:

“你不能偷偷從我身邊跑掉,聽到沒有?”

雲辰輕輕點頭:

“我不會離開大人。”

她這才像是安心了一點,吸了吸鼻子,輕聲道:

“那我們走吧。”

雲辰跟著她往岸邊走,卻有些恍惚地覺得,剛剛的那句話,像是對他說的,卻又是像是她曾經對著虛空中的某個影子,重復曾經說過的話。

5

到了岸上雲辰才知道江珠給的那顆珠子的必要性。

因為到了岸上,這位蠻橫尊貴的水神大人就變得無比的孱弱。

別說神力了,她腳程慢,身子弱、不能長時間趕路、日光的曝曬會讓她肌膚泛紅起泡……甚至於農家籬笆內衝出一只小狗,都能嚇得她一頭撲進他懷裏顫抖。

“快!快把它趕走!快!”

他看著那只欣喜地圍著兩人腿打轉繞圈搖尾巴的小狗,實在不知道怎麼趕走這“猛獸”,唯有背起她一路狂奔,才算躲過一劫。

兩人上岸的第一件事便是江珠依他,去了當年的小漁村。可那時他與阿芒居住的屋子還在,卻再沒見到阿芒。無奈之下,雲辰只得帶著江珠先進城。

他們找了個客棧落腳,夜晚時,雲辰帶著她去了夜市,江珠對糖畫和會噴火的賣藝人都感興趣得不得了,看得目不轉睛。

雲辰在旁邊看著這位水神大人拿著糖畫,一邊小心翼翼躲避賣藝人噴出的火,一邊又好奇地睜大眼的樣子,竟覺得有些可愛。

趁著她入神,他看見了旁邊有賣幕籬的小攤販,想起她白日被日光灼傷的皮膚,便想過去給她買一頂。剛邁出一步,袖子卻被人抓住了。

他回頭,她仍頭也不回地望著賣藝人,眼中印出細微的火光,小聲地說:

“別離開我。”

雲辰一時竟有些臉熱,他抿了抿唇,低頭回她身邊站定。

看完了表演,在旁邊買了幕籬,夜市也該散了。兩人往客棧走,人潮中不知從哪兒跑出個小孩,興高采烈地忘了看路,一頭便撞到了江珠身上。

江珠叉腰豎眉正要生氣,前方遠遠地傳來一聲呼喊:

“小辰!別跑!”

聽到那聲音的瞬間,雲辰渾身一震。

人群中匆匆跑來個系著頭巾的年輕婦人,一路小跑至兩人面前,氣喘籲籲地道歉:

“抱歉,這孩子調皮,衝撞了二位……”

婦人說著,擡頭望向面前的兩人,亦突然呆住,眼圈漸漸紅了:

“……哥?”

雲辰並未跟阿芒透露江珠的身份,只騙她說自己當年被江水衝到下遊,僥幸被路過的商戶家小姐救起,為報救命之恩,他給江家小姐做仆,所以這些年都沒能回來找她。

小屋內,阿芒不疑有他,只是撲進他懷中,抱著他哭個不停,眼淚幾乎將他前襟浸濕。

“我真的好想你,哥……你為什麼要替我、你不該替我……我好想你……”

他伸手輕輕將懷中阿芒鬢邊的亂發理好,道:

“那些都過去了,阿芒……你看我現在不是好好地活著嗎?”

他像幼時哄她那樣,捧起她的臉,輕輕替她擦幹凈眼淚,戲謔笑道:

“都是做娘親的人了,怎麼還像小時候那樣愛哭?”

阿芒有些窘迫,又想起自家哥哥的“救命恩人”也在,下意識回頭看向身側。那位嬌俏的大小姐卻是滿面冷色,一言不發便扭頭走了。

“哥,江小姐這是……”阿芒惶惶不安地擡頭看著哥哥,他伸手摸了摸她的發,無奈道:

“沒事,只是有些小性子罷了,我去看看。”

他起身跟著出去,月光下,江珠站在院內的一棵桂花樹下,憤憤地踹著樹幹。

桂花簌簌落下,香氣在月夜下彌漫開來。他站在身後看著,對這幼稚行徑只覺得好氣又好笑。

似乎有一腳沒收住力,江珠整個人被樹幹彈回,一屁股墩摔到了地上。雲辰有些擔心,大步邁過去想扶起她,她卻突然開口:

“站住,不準碰我!”

他楞了楞,停住動作。

她坐在地上擡頭瞪著他,皺著鼻子像是嫌棄又像是不滿:

“你身上,全是那個女人的眼淚鼻涕。”

“……”

6

江珠對於阿芒在他懷裏哭這件事,表現出了超乎尋常的在意。甚至直到第二天兩人離開,她都沒和雲辰說過一句話。

城門外,雲辰看著她戴著幕籬頭也不回地往前走,忍不住有點想笑,倒是來送別的阿芒看著大小姐氣呼呼的背影,忍不住道:

“哥,我看這江小姐……莫不是在吃醋?”

說完她轉頭看向雲辰,卻發現自家哥哥的面色紅得有些詭異,偏生還在強作淡定道:

“什、什麼吃醋,她……不過是小孩性子罷了。”

阿芒聳了聳肩,不怪向來聰敏的哥哥此時遲鈍,感情這事,向來都是旁觀者清的。

江珠說,等他探望親人後,須得陪她去個找位舊友。雲辰不知她那位舊友在何處,江珠亦不肯透露。

她好似也不知道目的地,只帶著雲辰,憑著直覺一般地四處遊蕩。

轉眼兩人已來到岸上半月有余,她仍然將不理雲辰這件事貫徹到底,不準他靠近,不需要他背,不同他說話。

雲辰無奈,只得默默觀察她反應,餓了渴了便去給她尋些吃食野果之類的來,累了便將腳步放得慢了又慢,或幹脆停下等她歇息。

山間松濤陣陣,他等了許久也未見她跟上來,心下一驚,連忙折回兩步。

卻看見她站在一處山崖邊,山風吹開她幕籬上的輕紗,她回頭望著遠處峰巒疊嶂雲霧繚繞的重山,神色中露出了一點脆弱的茫然。

雲辰遠遠地站著,心臟卻莫名被那點茫然神情刺痛。

他知道她身上必定有許多過往——

關於她去尋的那位“舊友”,關於每個潮汐之日她疼得神誌不清時曾呢喃過的那個名字,關於這具對神而言太過孱弱的身軀。

可她從未與他提及,他亦不會問。

阿芒說她喜歡他,可阿芒不知道的是,他與她之間,是真正的雲泥之別。

在神仙的眼中,人不過只是渺小的螻蟻,朝生暮死,在她身邊供她驅使已經是天大的僥幸,怎敢肖想她的喜歡?

他這樣想著,輕笑著低下頭,因而錯過了崖邊,江珠投來的情緒復雜難解的一眼。

傍晚時兩人進了敘州城,都是饑腸轆轆。一起找了家館子吃飯,雲辰識趣地沒與她同坐一桌,撿了窗邊的角落坐下,打量著城內人來人往。

街上不時走過幾個身負長劍身著雪色道服的子弟,雲辰微微皺眉。

想起幼時曾聽人說過,徐州城外有個玄澄宗,是百年之前,由一位得道高人所創,後來便有無數人聞風而來,也想跟著飛升成仙……

“啪!”

一聲脆響打斷了他的思緒,雲辰擡頭望去,才發現不過是一會兒,江珠竟不知為何和鄰桌的人起了矛盾。

“你這小丫頭怎麼回事?!酒賤了我一身!”鄰桌坐的也是一旁修仙子弟,領頭的男人站在江珠身前,身形幾乎有她兩倍大。

雲辰連忙過去擋在兩人之間,連聲道歉:

“抱歉,她不是故意的……”

“不,我故意的。”身後江珠看著手中茶盞,笑意嫣然道:

“不過是覺得,你們穿這身道服太難看了……現今這世道,真是什麼臭魚爛蝦都能修仙了?”

這話一出口,身前幾人都齊齊黑了臉站起來。

一片混亂中只有雲辰擋在江珠面前,竭力想將這大事化小:

“抱歉,這其中一定有什麼誤會……”

不過沒人聽他的,面前男人便一把推開了面前這礙事青年,冷笑著逼近江珠,想要給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一點教訓,高高揚起的巴掌帶起一道疾風正要落下——

一股突如其來的強大力道卻將桌前的修道子弟通通掀飛!

幾人狠狠撞落在客棧的墻上,五臟六腑都跟著移了位,掙紮著爬起來,這才看向剛剛被他們忽視的那人。

青年緩緩地從地上站起,擋在少女面前。他垂著頭看不清神情,周身卻散發出一股強大的氣壓,令人忍不住畏懼。

幾人互相遞了個眼神,都有些忌憚。那樣深厚的修為,是剛剛那小子身上的?可從未聽過周遭修仙門派中有這樣一位人物。

倒是江珠一副淡然模樣,從椅前起身攀著青年的肩,睇了幾人一眼,道:

“單單是他一人便能敵你們幾個不費吹灰之力,這下說你們臭魚爛蝦……沒意見吧?”

修仙者之間實力懸殊,自然也憑修為分高低尊卑。按修為而言,青年這輩分就高了去了。所以即便挨了教訓,幾人仍一語不發,灰頭土面地攙扶著離開了。

江珠拍拍手覺得快意,卻沒料到剛剛轉身,身前青年卻忽然一頭栽倒下來。

7

雲辰做了個夢。

他夢見他在地獄中。

在遍布烈焰灼燒的地獄之中,他看見了一位神女。她艷麗如同天邊的煙霞,望他的神情總透著一股睥睨。

那神情太過熟悉,可他在夢中卻始終想不起那是誰。

她親吻他,她的唇柔軟微涼,縷縷冰涼的氣息沁入被烈焰燒灼的五臟六腑,如同清水潤澤著被炙烤過的大地,每一絲熾痛都得到了舒緩。

他伸手想擁住她,擁住這一份冰涼與甜美,可她卻存了心要捉弄他,清淺微潤的吻總是一觸即離。

一點細微的滿足,卻激起深入骨髓的渴求。

“雲辰。”朦朧中他聽見她叫他的名字,鳳眸流轉間帶著戲謔的笑意看著他。

“你喜歡我嗎?”她問,等不到他回答,她又居高臨下地說:

“……我準許你喜歡我。”

醒來時天光大亮,他覺得自己仿佛大病一場,四肢都沈得提不起來。客棧門“吱呀”一聲打開,江珠笑瞇瞇地走了進來。

“大人?我……我這是怎麼了?”

雲辰勉力支撐著從床上坐起來,江珠連忙走過來按住他,眨了眨眼道:

“別動,你現在可成了修仙界新秀了。”

昨天兩人在客棧教訓了人之後,這事很快便傳回了玄澄宗,今早玄澄宗內便有弟子上門遞了帖子,先是為昨天的事兒道歉,又邀請他們前往玄澄宗做客,共同探討道法。

雲辰對昨天的事情印象模模糊糊,可聽江珠說了,覺得打了人還去人家門下做客總歸不太好,更何況昨天自己也不知道什麼道法。

可看江珠欣喜的樣子,還是默默地將話咽回了肚子裏。

青玄山臨江而立,玄澄宗就建在青玄山上。上山路上要經過三道山門,據說江底百年前鎮壓著一條惡蛟,這三道山門,分別是鎮壓惡蛟的三道枷鎖。

雲辰對這些真真假假的傳說不感興趣,江珠的目光倒是在山門之上流連了很久,好似真的相信了那個傳說。

進了玄澄宗,兩人被領進偏殿中等候。江珠難得地透露出了一點兒焦急,雲辰側目時,望見她細白的手指不安地絞著衣袖。

門邊出現一截雪白的衣角,江珠幾乎是霎時便站了起來。可下一瞬,門內只是走出了一位身著雪色道服的壯年男子。

江珠皺起眉,厲聲問道:

“你是誰?晏舟……晏舟在哪兒?!”

男子聽聞那個名字訝然了一下,道:

“在下乃是玄澄宗宗主明儀……您認得先師?”

晏舟……

身後雲辰恍惚了一下,那個她痛極時無數次喃喃過的名字,那個“舊友”。

……原來這一行竟真的是只是為了來尋那人。

他低頭,唇邊漾開一點苦澀的笑。

盡管早已對自己的身份清楚得不能再清楚,可直到這一刻,他才清晰明了自己原來也存在著妄想,也同樣無法控制住心中來自嫉妒的噬咬。

江珠卻沒註意到身後雲辰的神色,她揚起一抹笑,蒼白面色映襯下,這笑意艷麗異常。

“我是你家先師的好友,帶我去見他。”她道。

明儀楞了楞,看向江珠的神情帶上了幾分古怪,道:

“可……可先師已經故去多年。”

聞言瞬間,江珠猛地擡頭,面上盡是難以置信:

“死了?怎麼可能,他怎麼會死……他那樣的人怎麼會死?你騙我!他到底在哪兒?”

“你又是誰?怎會識得先師?”明儀皺起眉。

雲辰站在身後,忽地察覺面前男子的手緩緩按上腰間佩劍,他下意識地伸手,想拉住面前的江珠。指尖尚未觸到她衣袖,殿內忽然狂風大作!

大殿中的男子慌忙禦氣護體,勉強站立,他拔出長劍,面向面前的江珠,厲聲喝道:

“閣下到底是誰!竟敢到我玄澄宗鬧事?”

雲辰被風吹出,背後撞上了墻壁又摔落地面,五臟六腑好似都跟著移了位,狂風中他極力睜開眼,想看清面前的江珠。

江珠此刻就站在那風陣中,她平靜而立,狂風自她腳下盤旋而起,呼嘯著將大殿中的一切都撕裂,她仍是那副稚嫩蒼白的面容,可雲辰卻忽然覺得,有些地方不一樣了。

“也好,”氣流中,淡色的櫻唇揚起一抹笑,她輕聲道:

“你不告訴我,我自己去找。”

話音未落便聽得一聲轟隆巨響,大殿金頂被狂風瞬間掀飛,那道颶風猶如一尾銀龍,自大殿中盤旋而起,自頂上飛出,朝著玄澄宗內圍主殿飛去。

明儀面色鐵青握著劍匆匆出門去,雲辰扶著墻壁緩緩站起,胸口一陣悶痛,他嗆咳一聲,喉頭竟然湧上一陣腥甜。

想來或許是方才撞到了墻壁上,不知傷到何處內臟。

8

那道颶風自大殿頂上騰起,以摧枯拉朽之勢,席卷過青玄山上玄澄宗中每一處房屋。

事發突然,玄澄宗中弟子修為尚高的連忙禦氣護體,可難免有些修為尚淺的被颶風席卷拋出,或者被風刮倒的重物擊中。

一時間青玄山上黑雲遮天蔽日,哀嚎遍地。

宗主明儀從大殿中追出,召集弟子想要對付這妖孽,可對方卻並無戀戰之意,在翻遍了玄澄宗中後便消匿得無影無蹤。

這些事兒,都是宗主明儀在玄澄宗地牢中對雲辰說的。江珠大鬧一通後一走了之,而最後眾人擒住的,也只有一個被丟下的雲辰。

明儀還告訴他,他已經知道江珠的真身。她就是百年前那條惡蛟,那條傳聞中,四處為禍,最後被鎮壓在青玄山中的惡蛟。

“你不要被她蒙騙了,那副小姑娘的模樣並非她真身。當年先師將她內丹剖出,同魂魄一起禁錮在霧江水底,而真身則鎮壓在青玄山中……”

雲辰有些恍惚,他到底在說什麼?

江珠是神女啊,她是霧江水府中,高傲皎潔的神明。

怎麼可能是倒黴到被人剖去內丹魂魄,囚禁在江水之下的惡蛟?

“你與那妖孽到底是何關系?”明儀見他始終不語,終於開口問道。

地牢中細微燭光跳動,“咳咳——”雲辰蜷縮在牢獄一角,被呼吸進去的寒氣嗆咳了一下,瞬時扯得五臟六腑都開始疼起來。

他輕聲道:“咳……主仆。”

明儀顯然不信這番說辭,之前他聽聞弟子說他修為了得,還在客棧教訓了他門下弟子,可現今不管他如何試探,眼前都不過是一具毫無修為的凡人之軀。

他微微皺眉,想不通這樣的凡人怎麼會和那樣的妖孽走到一起:“莫不是那妖孽脅迫你為她驅使?”緩了緩語氣,他又道:

“雲辰,若你肯同我聯手,我會助你脫離她的掌控……”

脫離她的掌控?

雲辰微微瞇起眼,身體內傳來的痛楚讓他眼前陣陣發白,連帶著耳邊的聲音都開始變得模糊不清。

他的手輕輕按在腹腔之上,清晰地感覺到那顆珠子——那顆上岸前,江珠餵他吃下,逼迫他聽話不亂跑的珠子,已經被取走了。

是什麼時候的事呢?

是大殿中疾風將他吹出的時候?抑或是更早,在客棧中,在那個繾綣的夢中……他早該知道是她。

“不用了。”雲辰輕聲開口,聲音微微嘶啞。

不用了,她大抵是……已經將他丟棄了。

那是青年的最後一句話,在那之後,不管明儀再如何勸說,青年都閉著眼,靠在地牢墻邊闔目不發一言。

若不是微弱的呼吸仍在,明儀幾乎懷疑他已經死去,勸說無果,半晌,他轉身離開了。

雲辰獨自躺在冰冷潮濕的地牢中,躺了七日。

他的狀況越來越差,起初明儀仍來勸他,要雲辰與他聯手,告訴他那江珠擅長什麼術法,忌憚什麼……

雲辰嘶啞著喉嚨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思緒卻漫無邊際。

她呀,她最擅長發脾氣,有道理發,沒道理也要發,但只要他哄一哄,總是很快就能好。

她怕小狗,遇到了就可憐巴巴地躲在他身後,讓他趕走,即便是他抱到她面前讓她摸一摸她也不敢,她還怕煙花,怕噴火的賣藝人……

他想著想著,唇邊淡淡漾開一個笑,猶如懷抱著絕世的珍寶。

9

“我都已經放你走了,你為什麼不走?”

頭頂響起熟悉的少女聲線時,雲辰以為自己仍在做夢,他輕輕睜開眼時,卻發現江珠皺著眉蹲在他面前:

“還被人抓住弄成了這個樣子……你們凡人真麻煩。”

她竟真的折回來救他,她並未丟棄他,那一瞬間欣喜重新將被丟棄的沮喪一掃而光。

雲辰擡頭,望著面前的江珠,蒼白的唇勉力彎起一個笑,氣若遊絲道:

“我怕……大人回來找不到我,故……不敢離開。”

江珠面上閃過一絲復雜的神情,她不言一語,只是指尖微動,牢門便應聲而開。她走進來攙扶起他,道:

“你不準死啊,你要是死了,投胎轉世我也不會放過你。”

江珠扶起他,卻沒有立即離開的意思。走到地牢正中,江珠盯著空白的墻壁發呆:

“其實那天我翻遍了玄澄宗也沒找到的東西,我後來才知道……”

她手指點上墻面,面前墻壁轟隆裂開,露出墻壁後的一條深黑的,往下的過道。

“原來在這裏。”

雲辰不明所以,任由她扶著自己往下走去,黑暗中不知走了多少臺階,眼前突然開闊起來,他擡起眼,卻忽然頓住。

面前是一處開闊的巨大洞窟,四壁夜明珠散發出微弱光輝,映照在洞窟正中的墻壁上。

正中的墻壁上,有一條龍。它被一柄古劍貫穿身體釘在壁上,巨大身形襯著這洞窟都逼仄起來,垂下的龍頭雙目緊閉,不知是死是活。

心上人每逢潮汐就胸口痛,他在山底密室發現隱藏10年秘密。

雲辰怔楞望著這一幕說不出話來,身旁的江珠卻忽然開口:

“你替我……去將那劍拔下來。”

只是短短幾個字,她卻撫著胸口語氣艱澀,雲辰轉頭看了她一眼,雖不明所以,但仍沒有多問,抿了抿唇,緩緩朝著墻壁走去。

他走到龍身旁邊,擡眼看了看,伸手剛要拔下那柄劍。

“住手!”身後傳來的聲響,讓他動作一頓,回過頭來,明儀領著玄澄宗門下子弟出現在了過道口。

“雲辰,你莫要被她蒙騙了!”明儀厲聲叱責道:

“並非來救你,只是為了讓你幫她拔出那柄劍,解除當年先師所設立的封印,你萬萬不可聽她的!”

雲辰轉頭看向面前江珠,她仍然神色漠然,好似事不關己。

雲辰輕問:

“他說的……是真的嗎?大人是在騙我嗎?”

她唇角淡淡揚起一抹笑,反問他:

“若我騙你,你便不幫我嗎?”

雲辰一時啞然。

她向來這樣,仗著他的喜歡有恃無恐,雲辰無奈地想,唇邊漾開一點笑。他擡眼看向壁上被古劍封印的龍身。

那柄利劍刺得何其深,他忽然想起在霧江水府時,每個潮汐之日她疼得滿地打滾的樣子……難道就是因為真身上的這柄劍嗎?他伸手輕輕按住劍柄——

“混賬!”

身後明儀再顧不上勸說,擡手使訣,身後利劍出鞘,淩空朝著雲辰刺去,雲辰只覺身後有風聲襲來,還未回頭,便察覺背心一涼。

他咳了一聲,喉間霎時湧上一股腥甜。他皺眉忍耐著,手扳住劍柄,咬牙用盡最後一絲力,將劍身一把拔出!

“雲辰!”耳邊傳來江珠慌亂的呼喊,她此時是什麼樣的神情?

他顧不上回頭再看一眼,松開手,脫力緩緩地跪到了地上。

還真的被她說中。即便她欺他騙他辱他,他仍不能這樣棄她於不顧。

10

洞窟內傳來一聲尖嘯,似絕望似暴怒,連帶著洞窟都開始震顫,簌簌抖下煙塵。

一陣紅光自江珠身上衝天而起,漸漸沒入龍身中,每片鱗片都似活過來一般發出耀眼的光芒。玄澄宗眾人見這陣仗俱有些慌亂。

明儀慌忙一聲令下,身後弟子齊齊湧出,擺出劍陣將兩人圍在陣法中央。

光芒散去後,一身紅衣的江珠攬著昏迷的雲辰站在了原地。江珠四下看了一眼,半晌,卻低低笑了起來,笑聲在這洞窟中漾開。她道:

“我一直很好奇,你說我曾經為禍人間,倒是說說,我為的哪門子禍?”

她起初不過是東海天生天養的一條龍,偶爾興風作浪,不曾去過人間。

偶然在海中救下一位落水的修道者。他溫和儒雅,深得她心。他說人間有許多有趣事物,有會噴火的賣藝人,有只綻放於夜晚的焰火之花。

她滿心歡喜地跟著他上了岸,誰料到這卻是一場徹頭徹尾的騙局。

他對眾人聲稱她是作惡的蛟,用術法逼得她顯出原形,在岸上她處處受限,被剖出內丹與魂魄鎮壓在霧江之下,真身亦被他藏起,只為了成全他的正義之名。

那日是潮汐,在那之後,每個潮汐之日,在霧江之下的牢籠中,剜丹之痛都在那幅孱弱的軀體上一次次地重復。

她痛得冷汗涔涔,滿腔恨意讓霧江水都為之翻湧奔騰,江畔的人以為是水神之怒,便紛紛獻上祭品甚至於活人。

可從頭至尾,做錯的那個人,真的是她嗎?

江珠側頭看一眼身旁的雲辰。

若她真的有做錯,也僅僅只是對不起雲辰一人而已。

身前玄澄宗弟子齊齊圍上,江珠只輕輕揮袖,便輕易將眾人震開,帶著雲辰離開了洞窟。

那夜青玄山上雷雨大作,從層層雲層中落下的傾盆大雨將所有房屋殿舍衝垮,連帶著山中三道山門都沒有剩下。

江珠輕輕將雲辰放在山腳的破廟內,破廟外風雨大作,毀天滅地,可這一間山廟內,卻稱得上是靜謐。

雲辰尚有意識,他微微睜眼看著眼前的江珠,面前的江珠不再是那副孱弱蒼白的少女模樣,猶如那天的夢中,是艷麗如同天邊的煙霞,遙不可及。

“疼嗎?”江珠望著他,指尖輕輕點上他的胸口,感受到他體內的生命在迅速地流逝。雲辰嗆咳著,口鼻湧出大量的鮮血,卻始終沒有說話。

“離開水府前,我給你餵下的是我的內丹……”江珠自言自語地說著,伸手替他揩去血汙,蒼白指間微微顫抖著,泄露了她慌亂的心緒。

“那副身軀無法承受我曾經的內丹,所以我騙你吞下,說帶你上岸,其實只是為了讓你帶著我離開結界……”

“我是龍,我的內丹你一介凡人如何承受得起?”指尖抵上他的胸口,她瞬也不瞬地望著他。

“即便後來在客棧時我已取出,可你的五臟六腑也已經盡數灼傷……雲辰,你可後悔幫我?”

後悔嗎?

眼前的黑霧越來越濃重,雲辰微微瞇著眼,恍惚間又像是回到了那日。

一天一世界的大雨,泛著細浪的冰冷江水,他在江水中向下沈,而在無盡的黑暗中,他遇見她。

“沒用的,無論你做什麼都是沒用的。”少女仰頭望著結界外的茫茫江水,神情中透出一點自嘲與無望。

“這座水底的牢籠,連我都無法離開,更何況你一介凡人。”

他的心也因此狠狠蟄痛了一下,想也沒想的,他一把拉住了她的手,“我會帶你出去。”

脆弱的凡人少年不知天高地厚,鄭重地給出承諾:

“我一定會帶你離開這兒。”

少女楞楞地望著他,分明是想說些什麼來嘲諷他,可卻在少年認真的眼眸中忘卻了言語。

雲辰唇邊淡淡泛起一抹笑,他費勁地擡起手,蒼白指尖點了點自己的胸口,張口,無聲地說出了最後三個字。

一片寂靜中,江珠卻清晰地聽到了屬於他的聲音。

我愛你。

她錯愕的淚眼中,望見他緩緩閉上了眼,於是再也無法忍受地哭出了聲,哭聲在這雨夜中漾開很遠,很遠。

【番外】

又是一年春。

天清氣朗,江水平緩地途經這片小漁村。

小小的人類幼崽只得五歲,趁著家中大人沒註意,偷跑出屋,來到了江邊玩耍,卻不慎撞到了在江邊站著的人。

“對、對不起……”盡管是他被力道撞得趔趄倒地,但他卻下意識地先道了歉。

他擡頭望去,對上了一雙華麗嬌俏的鳳眸,小姑娘微微擡了擡小巧的下巴,居高臨下地望著他,連神色都不可一世:

“這麼久回來,是該你說聲對不起。”

“……?”

“怎麼才這麼大一點?我明明記得已經過去好久了啊……凡人真麻煩。”

“???”

她四下看了一眼,確認沒人後,非常嚴肅地看著他:

“所以,還要等多久,你才能重新做我的新娘?”

小小的他完全不明白,微張著嘴巴看她。

先不說他現在才五歲,其次,他明明是個男孩子,怎麼能做她的新娘呀?!(原標題:《水神的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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